宮月
呼出一口氣,遠方的山隱在霧氣里。山腰還有未融的雪,趁著太陽還未露面,眷戀地與那殘留的夜色纏綿,一同明明滅滅。
鼻尖是青葡萄的醉人香氣,它封存著去年夏末最后一絲收獲的歡欣,用一個秋仍不足夠,要再加上一整個冬季的寂靜,才沉淀成溫潤的般若湯,隨春意在我眼前附上一片朦朧。
朦朧中,看天地萬物俱是浪漫。
懶散地調整躺椅角度,視線飄忽而上柿子樹梢,一只橙黑相間的鳥雀正在那里打理自己珍愛的羽毛,喙尖一絲不茍,長尾巴卻悠閑地一翹一翹。太陽許是像我一樣覺得這羽毛順滑潔凈的小生物可愛,隨手撒下一片金燦燦逗它。它便奔著光照來的方向起跳,撲棱棱的聲音從樹杈間落下,又慢慢隱于空氣。
橘貓也變得金燦燦了,打個滾兒,在剛照到這方土地的暖陽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毛茸茸的下巴昂起,金色的貓瞳中滿是驕傲,它是太陽的使者呢,顏色都一個樣。我亦仰頭瞇起眼睛,親近著這顆百年如一日的橙色恒星在一年初始慷慨給予的溫柔。它甚少這樣不驕不躁。那溫柔好像從每一個毛孔涌入,帶起一片戰(zhàn)栗,愉悅和幸福竟來得這樣猛烈,瞬息便脹滿心間,仍不滿足,要奔騰著浸透每一根血管,再從上揚的嘴角溢出來。
柳枝好似抽芽了,嫩嫩的青綠那般新鮮可人,風采剛剛蓋過桃樹攢出的骨朵兒。清凌凌的水放棄了藏在冰下休息的日子,沉寂太久而僵住的腿腳還不靈便,跑起來左搖右晃咕咚作響。這聲音卻比盛夏暴雨后橫沖直撞的怒吼多了許多羞澀緊張的嬌俏,撓得人耳朵癢癢的,心里也癢癢的。
它撞上一塊石頭,濺起的水珠瑩潤可愛,卻嚇壞了振翅的小家伙———那只今年最早醒來的蝴蝶。很普通的白色,卻因久不相見顯得彌足珍貴,勾起幸運的目睹者一陣跌宕的心情。欣喜很快又淡去,孤單的蝶孑然一身,漫無目的地彷徨著,生生讓人嘆出一句“春日寂寥”來。
或許自古以來春的愁緒都源自這樣的多愁善感吧。性格太細膩的季節(jié)伸出柔軟地觸角勾連世界,碰到一點點堅硬便覺得心傷,垂眉像黛玉那般裊裊婷婷又不可抗拒地走遠。就因短暫,才更迷人。
霧盡風暖,我總在驚奇這和煦的清風竟蘊含著如此強大的力量。它吹散一身的厚重,又撥開迷茫的霧靄,振奮倦怠的身心。無論上一個四季交替是否被蹉跎,都會擁有嶄新的開始。屋檐上雪融了,水滴細細密密地排成珠簾墜下,在短暫的空中旅程偶然折射了一縷陽光,便擁著它投入大地的懷抱,潤澤萬物,為它們也染上光。你看,其實沒有一個冬天不會離開,春天總會如期到來。
我遇見一個微醺朦朧的春天,像透過柔光濾鏡看到那一切,恍惚以為是在夢里。
陽光更暖了。
暖而不燥,是個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