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科普法》理應兼顧“軟法”與“硬法”“促進法”與“責任法”的雙重屬性，科普主體責任不僅是社會責任更是法律責任?！犊破辗ā返男抻啈斖瓿蓪⒖破障嚓P的國家利益、公共利益和公民個人權益促進和保障制度具體化的立法任務：一方面應當完成對科普主體義務的法律利益基礎、評價原則和責任路徑構建的科普法治化任務;另一方面應以科普標準化治理確立科普活動評價的具體規(guī)則指引，以繼續(xù)貫徹軟法激勵特性。

[關鍵詞]《科普法》? ?科普主體責任? ?科普法律利益? ?科普權益? ?社會權? ?科普標準化

[中圖分類號] D922.17;N4 [文獻標識碼] A [ DOI ] 10.19293/j.cnki.1673-8357.2022.02.004

《中華人民共和國科學技術普及法》（以下簡稱《科普法》）以實施科教興國戰(zhàn)略和可持續(xù)發(fā)展戰(zhàn)略，加強科學技術普及工作，提高公民的科學文化素質，推動經(jīng)濟發(fā)展和社會進步為立法目的，應當承擔“將科學普及與科技創(chuàng)新放在同等重要位置”這一國家戰(zhàn)略法治化、具體化的立法使命。從《科普法》現(xiàn)有條文內容來看，各類科普主體的科普義務呈現(xiàn)出游離在法權關系之外的前規(guī)范狀態(tài)，即科普主體義務更偏向一種柔性的政策倡導，義務履行狀態(tài)因而難以納入法律評價體系，更無法從公民社會權等主觀權利視角來請求科普產(chǎn)品與服務的給付。一部可實施的法律應以形成一定的法權關系為前提，否則將導致《科普法》“軟法”色彩過于濃厚，實施與問責路徑缺失?，F(xiàn)有研究文獻大體也呈現(xiàn)出了加強科普法治體系建設、提高科普活動可問責性的《科普法》價值導向，但是與科普相關的法律關系構建的具體化展開鮮有論及。本文在現(xiàn)有憲法價值秩序內探究科普主體責任的法律基礎和法律展開路徑，提出《科普法》修訂的法治應因，并認為隨著科普標準化建設的推進，應當深刻理解科普標準作為科普工作評估、向科普主體問責的規(guī)范淵源的法律意義。

1 《科普法》中科普主體責任缺失的表現(xiàn)及其原因

科普活動的具體實施者即為科普主體，《科普法》確立了非常廣泛的公私科普主體?！犊破辗ā返谌龡l規(guī)定，科普主體包括國家機關、武裝力量、社會團體、企業(yè)事業(yè)單位、農村基層組織及其他組織。結合第二章“組織管理”和第四章“保障措施”的條款，國家在承擔組織協(xié)調和保障功能的國家義務之外，國家機關、武裝力量也需要作為科普主體開展科普活動。同時結合《科普法》第三章“社會責任”，在國家機關、武裝力量等國家科普主體之外，教育、科研、經(jīng)濟、社會等行業(yè)、專業(yè)領域的社會主體一同構成了更加廣泛的社會性科普主體。

1.1科普主體責任缺失的表現(xiàn)

《科普法》中的“法律責任”條款實質上規(guī)定的是與科普活動相關的責任，而非科普責任本身?？破肇熑螒斒且跃S護和實現(xiàn)“科普利益”為目的的責任。現(xiàn)行《科普法》的“法律責任”部分共四個法條，分別維護社會秩序、公私財產(chǎn)安全以及國家機關正常秩序（對應的違法行為是濫用職權、玩忽職守、徇私舞弊）。良好的社會秩序、行政秩序和相關財產(chǎn)安全是輔助科普工作順利開展的因素，不是科普利益本身?？破肇熑螒斒前凑找欢ǖ囊?guī)則與標準經(jīng)由對科普工作開展情況的評估、評價而來的可能的問責。當問責缺失，科普主體科普義務的規(guī)范狀態(tài)容易滑入政策指引的范疇，而不具備法治的狀態(tài)，從而難以成為“硬法”，科普義務難以成為客觀法義務，無法完成法律評價。《科普法》的修訂應當在激勵科普事業(yè)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同時，承擔構建科普主體責任的法治任務。

1.2 科普主體責任缺失的原因

1.2.1 “促進法”立法理念對法律責任的弱化

《科普法》的立法理念是“科普保障與促進法”，而非“科普監(jiān)管法”，因此《科普法》強調科普主體的“自愿”與“善意”，而非義務和責任，強調國家對科普工作的組織協(xié)調和保障，而非監(jiān)管與問責?！犊破辗ā凤@然未從“強制性義務”的角度來定義科普主體的科普義務，而是以“社會責任”的形式將科普工作界定為科普主體自愿、靈活、發(fā)揮主體能動性的社會公益事業(yè)，《科普法》第三章冠以“社會責任”的標題是為例證?？破帐且豁椥枰l(fā)揮主體主觀能動性，調動主體資源，盡最大能力做好的公益事業(yè)，法律無法提前預設統(tǒng)一的評價標準，法律上的“構成要件”往往表達的是最低限度義務，與激勵和保障最大程度的“自愿”和“善意”的立法目的不相符。而“激勵和促進”的立法理念對責任的弱化直接導致《科普法》中向科普主體問責和歸責條款的缺失。

1.2.2整體主義立法觀下主體責任內容難以公約

法律作為規(guī)定現(xiàn)實行為的法律意義的權威規(guī)范，當立法者能夠預先確定現(xiàn)實行為的法律結構及法律后果，法規(guī)范將使用包含行為義務的事實構成和法律后果的條件程式法條 [1]。條件程式法條背后的立法理念是現(xiàn)代私法上的個人主義，即個人作為平等的權利主體，在意思自治同時承擔自己的責任，法律主體的抽象平等取代事實差異。因此，個人行為遵守同一行為準則，貫徹法律平等原則。與條件程式法條相對應的是目的程式法條，是指法規(guī)范要求主體實現(xiàn)特定的目標，但又不為此設定具體的事實構成要件。例如憲法秩序中的社會國原則以及各種國家義務可以理解為目的程式。條件程式體現(xiàn)了法律對個體行為相對靜態(tài)、統(tǒng)一的完整塑造，例如集中體現(xiàn)個人主義立法觀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中，無論是民事法律行為還是犯罪，其構成要件和后果都有統(tǒng)一明確的判定標準，法律評價往往僅需考慮行為本身。而目的程式則反映了法律主體的差異性，社會條件和行為場景的復雜性、成本—收益和個案利益衡量，因此，行為義務法律評價往往需要個案中的差異化處理，由個案中的合理性判定取代行為本質主義。

《科普法》中科普義務的設置以科普主體差異化的社會角色為起點，體現(xiàn)立法的整體主義。一方面，科普主體既有國家機關、事業(yè)單位、社會團體，又包括企業(yè)以及個人主體，主體間的差異性決定了主體責任內容難以公約，需要具體權衡主體身份、科普內容、經(jīng)費來源與規(guī)模等因素綜合判定行為的合理性;另一方面，《科普法》體現(xiàn)出整體主義立法目的，科普主體的科普責任直接源于科普事業(yè)所體現(xiàn)的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個人科普權益屬于通過科普義務履行而實現(xiàn)的折射利益。而當主體義務起源于社會整體利益而非個人權益時，責任的實現(xiàn)路徑一般是自上而下的由主管部門監(jiān)管、問責以及公益訴訟，而難以通過私人訴訟的方式來主張個人權益。是否要明確個人實施《科普法》的權益基礎是科普立法需要考慮的一個基礎問題。

《科普法》中科普主體義務規(guī)范主要使用目的程式法條，科普義務內容僅作為原則性規(guī)定而沒有具體展開，違反科普義務的主體責任后果更是系統(tǒng)性缺失?！犊破辗ā分锌破樟x務的規(guī)定均充分體現(xiàn)了發(fā)揮主體特長，開展符合自身職業(yè)和專業(yè)定位、面向特定受眾的科普活動的義務。這一規(guī)范表述很明顯屬于目的程式，沒有規(guī)定科普義務的事實構成，因此，無法形成評價科普產(chǎn)品和服務的法律標準，而評價標準的缺失也將直接導致監(jiān)管與問責的落空，削弱《科普法》的強制執(zhí)行性。

2《科普法》中科普主體責任的法益基礎

責任是一種法律負擔，對應法律利益，因而科普利益的法律建構是科普主體責任的邏輯前提。強化《科普法》的科普主體責任機制，必須明確科普責任的法益基礎。借用霍菲爾德（W. N. Hohfeld）的權利分析理論，科普利益在法律概念上既可以理解為一種權力（power），也可以是權利（right），分別對應科普主體的責任（liability）和義務（duty），形成兩對法律概念：權力—責任和權利—義務。這兩對概念又分別對應科普利益實現(xiàn)的政府行政模式（即國家擁有權力要求科普主體給付一定數(shù)量和質量的科普產(chǎn)品或服務）和公民個人請求權模式（即公民個人或者公民集體享有請求科普主體給付科普產(chǎn)品或服務的權利）。科普法律利益的建構大致可以遵循“權力—責任”模式和“權利—義務”模式。

2.1 政府行政模式下的“權力—責任”模式

“權力—責任”與“權利—義務”兩種科普法律利益與責任模式所蘊含的科普利益的法律概念構造并不相同，政府行政模式下既可以對應公共利益，也可以以公民個人權益的實現(xiàn)為權力的規(guī)范來源，而個人請求權模式則需要賦予公民個人向義務主體積極主張“科普權益”的請求權。缺少實施科普責任的“權力”或者“權利”，國家或者公民個人只能被動地等待科普主體自愿提供科普產(chǎn)品和服務，而無法主動請求。

發(fā)展科普事業(yè)作為國家利益和公共利益的政策定位在《科普法》第一條中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國家制定國家科技創(chuàng)新發(fā)展戰(zhàn)略，貫徹“兩翼理論”，科普事業(yè)的發(fā)展將大大提升公民科學素質，打造創(chuàng)新驅動型社會，促進全民創(chuàng)新格局的形成，實現(xiàn)國家利益和公共利益?！吨腥A人民共和國憲法》（以下簡稱《憲法》）第二十條規(guī)定“國家發(fā)展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事業(yè)，普及科學和技術知識”的國家義務是發(fā)展科普事業(yè)的國家權力的直接《憲法》依據(jù)。

國家在科普事業(yè)發(fā)展方面擁有的促進和治理權力，現(xiàn)有《科普法》中的科普責任實現(xiàn)模式也基本體現(xiàn)了“權力—責任”模式，即國家有規(guī)劃、促進和保障科普事業(yè)發(fā)展的權力，并實施對科普活動、科普保障的監(jiān)管問責。而《科普法》是否納入“權利—義務”模式是此次修訂應當回答的基礎理論問題。

2.2 基于個人科普權益的“權利—義務”模式

科普法律利益如果能夠成為一種公民的個人權利，那么公民個人據(jù)此就可以獲得直接向政府及其他科普主體請求給付科普公共產(chǎn)品或服務的法律權利;“權利—義務”模式將在政府行政之外，開辟科普主體責任的個人實施路徑，從而大大提升《科普法》的實施成效。

那么，在我國憲法價值秩序中，科普利益除了作為國家利益和公共利益證成國家義務之外，可否成為個人的科普權益？作為《憲法》中科普價值秩序的具體化，《科普法》非常明確地貫徹了科普利益作為國家利益和公共利益的法律屬性?！犊破辗ā返谌龡l第二款規(guī)定“公民有參與科普活動的權利”，是《科普法》中為數(shù)不多的對公民個人參與科普權利的直接規(guī)定。但是單憑這一條款很難確定推演出公民“個人”的科普權益。首先，該條的權利主體是抽象的“公民”全體還是具體化的公民“個人”是存疑的。其次，公民參與權也可能以科普主體自愿提供的科普產(chǎn)品數(shù)量和質量為前提，公民個人不享有決定科普服務數(shù)量和質量的自由權，公民參與科普活動因而成為公共秩序之下的折射利益?，F(xiàn)有《科普法》文義解釋也很難得出將科普利益從國家、公共利益向個人權利下沉的立法意圖，再加上法律還需要對科普自由的均衡關照，公民個人的科普權益的證成需要回歸《憲法》中的科普價值秩序的規(guī)范解釋。

通過《憲法》解釋，公民個人的科普權益可以在公民的自由權和社會權（尤其是文化權）中找到立論依據(jù)，從而為《科普法》中個人科普權益的設置提供直接的依據(jù)，進一步夯實《科普法》中科普主體責任落地的權利基礎。

2.2.1 作為自由權的個人科普權益

當前《科普法》中的科普主體責任規(guī)范實質上是通過包含“應當”的規(guī)范語句向科普主體授權，實質上依然是科普自由。必須認識到，科普首先是科普主體的自由權，科普利益中的個人自由價值是不能忽略的重要道德和法律價值。正是在自由權的基礎上，科普作為科普主體一種自愿承擔的社會責任才能夠成立，即基于自由的自律，也與科普標準化建設的邏輯一致。那么，《科普法》加入科普主體法律責任條款的正當性基礎是什么？自由權限制理論將為科普主體責任提供第一層立論依據(jù)。

公民個人的科普權益首先應該被理解為公民的自由權，其根植于《憲法》第三十五條“公民言論和出版自由”和第四十七條公民“從事科學研究以及其他文化活動的自由”?！犊破辗ā返谌龡l規(guī)定的公民參與科普活動的權利，也可作為參與科普活動的“自由”的解讀。雖然現(xiàn)行《科普法》中的科普主體主要是各類社會機構，但在憲法權利理論中，組織和機構作為個人的集合，其言論自由，尤其是機構的非商業(yè)言論，同樣應當受到《憲法》保護。

權利與義務總是一對相伴相生的法律概念，公民自由權的討論也離不開權利的限制。美國法學家富勒（Fuller）將道德區(qū)分為“義務的道德”與“愿望的道德”[2]。法律與“義務的道德”直接相關，規(guī)定社會生活最低限度、必不可少的條件，二者可以直接相互轉化;而“愿望的道德”代表人類對真、善、美的無盡向往，代表著卓越、崇高等不可公約的個體美德與靈感，與法律的關系不大。法律規(guī)定的最低限度的道德，即為法律義務，也構成我們通常談論的對個人權利和自由的法律限制。富勒對法律義務的論證至少給我們兩點提示：第一，法律義務一般可以追溯到互惠原則，即在市場經(jīng)濟環(huán)境下，個體通過集體協(xié)商制定的法律必然貫徹平等原則，沒有人能夠完美預測自己明天的社會狀態(tài)，因為個人社會角色的頻繁互換屬性，例如商業(yè)交易中買方與賣方角色的互換，科普活動中科普主體與科普受眾的互換，所以基于市場的平等交易關系是最妥當?shù)亩攘繕藴逝c安排，經(jīng)濟領域的等價交換轉譯成法律語言就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對他人義務的履行也是在保護自己權利與自由的實現(xiàn)，因為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第二，以保障個人自由為起點的法律義務是有限度的。一方面，自由權大多對應的是政府及其他人的消極不作為義務;另一方面，憲法權原理中對權利的限制本質是在對限制本身做出法律限制，需要符合比例原則，接受《憲法》審查等[3]。因此，法律義務應當僅對自由做出最低限度的必要限制。社會化大科普和網(wǎng)絡新媒體的普及意味著更多的個人科普主體的出現(xiàn)，科普權益作為個人自由權的屬性將凸顯其激勵科普事業(yè)活躍度的制度保障作用。

因此，科普法律利益首先應當包含公民個人開展、參與科普活動的自由，也為科普主體責任作為“社會責任”提供法律基礎，明確了組織和個人科普主體在科普活動中自主追求卓越的法律地位。但科普法律利益的自由權維度將為科普主體法律責任設置較高的正當性審查標準，例如現(xiàn)有《科普法》第八條關于“反對和抵制偽科學”的原則性規(guī)定如何具體實施，筆者認為基于言論和科研自由的優(yōu)先考量，在未造成嚴重危害后果的前提下，主要應依靠言論市場中的公開討論辨明真理以及科普主體自律來實現(xiàn)，強調過錯責任，而不宜施加事前行為監(jiān)管?，F(xiàn)有《科普法》對科普主體“社會責任”的強調正是科普自由權的體現(xiàn)。

2.2.2 作為社會權的個人科普權益

自由權的防御屬性決定了個人層面的科普權益不能僅作為自由權，必須明確科普權益的社會權性質才能使科普義務成為各科普主體積極作為的法律義務，使科普責任擺脫政策指引的前法治狀態(tài)。而公民個人向公私科普主體請求科普產(chǎn)品或服務給付的積極權能不屬于自由權范疇，而是社會權權利束中的一個權利類型。

一直以來，《科普法》濃厚的“軟法”色彩，對科普工作“公益性”“社會性”的定性、科普服務科教興國國家戰(zhàn)略的國家利益和公共利益保護定位，導致鮮少有學者論及公民個人的科普權益作為一項主觀權利，實現(xiàn)個人積極的科普利益的規(guī)范可能性。如果在實現(xiàn)國家戰(zhàn)略與利益之外，能夠明確實現(xiàn)作為社會權的公民個人科普權益為目的的《科普法》立法格局，《科普法》的可實施性將得到提升 [4]。

區(qū)別于自由權，作為社會權的科普權益本質上是指公民個人向國家請求提供一定數(shù)量和質量的科普公共產(chǎn)品和服務的權利。社會權作為新型人權，從治理理念上體現(xiàn)了社會國的法治理念。從法律性質上看，社會權屬于身份權利、積極權利和受益權利 [5]。也有學者認為，社會權以積極權利為主，以消極權利為輔，兼有自由與保障的雙重屬性 [6]。社會權的具體權利類型眾多，聯(lián)合國《經(jīng)濟、社會及文化權利國際公約》明確了十項社會權，“文化權”是其中之一，包括“參與文化生活”“享受科學進步及其應用利益”的權利，相應的，國家應承擔為充分實現(xiàn)公民文化權的主動保障義務，包括采取保存、發(fā)揚和傳播科學與文化的必要辦法等。在創(chuàng)新驅動型社會，普及科學和技術知識是國家保障公民文化權的必要措施與辦法，文化權是國家承擔科普的客觀法義務的權利來源。

具體到我國《憲法》，文化權及其國家保障義務對應的是第二十條“國家發(fā)展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事業(yè)，普及科學和技術知識”、第二十二條“國家發(fā)展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文學藝術事業(yè)、新聞廣播電視事業(yè)、出版發(fā)行事業(yè)、圖書館博物館文化館和其他文化事業(yè)，開展群眾性的文化活動”，以及第四十七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進行科學研究、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和其他文化活動的自由”。在科普權益作為文化權的《憲法》規(guī)定中，首先最明確的是國家“普及科學和技術知識”的積極保障義務，而在公民文化權方面最清晰的表述是“公民有進行科學研究、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和其他文化活動的自由”，但是這一最直接的權利表述很明顯凸顯的是文化權的“自由”面向，而非主動的請求權面向 [7]。我國《憲法》中公民的科普權益主要還是以“國家客觀法上的積極保障義務+個人自由權”的方式予以體現(xiàn)?！犊破辗ā纷鳛椤稇椃ā分锌破辗芍贫鹊木唧w化，應當補足科普權益作為個人社會權的積極面向，實現(xiàn)《憲法》中客觀價值秩序的再主觀化（權利化）[8]。因此，《科普法》第三條第二款可以修訂為“公民享有參與科普活動、享受科普利益的權利”，以明確國家發(fā)展科普事業(yè)，提供科普產(chǎn)品和服務作為公民個人法律利益的屬性。

科普可以服務于公民主觀權利的實現(xiàn)，即個人可以向國家或者科普主體請求給付一定數(shù)量和質量的科普服務，使個人的科普權益成為公民社會權、文化權的一個重要權利內容。從科普利益獨立存在的必要性來看，科普權益并不能完全被《憲法》中的公民受教育權所吸收。雖然“大科普”的概念強調科普的社會化教育功能，但是應當明確教育與科普的法律和社會功能定位存在較大差別。社會化的“大科普”囊括了承擔主要教育職能的學校作為科普主體，但科普活動的通俗化、大眾化、主體多元性、全民覆蓋性、公益免費等特點均是學校教育活動所無法全部涵蓋的。

3基于科普權益保障的《科普法》修訂建議

《憲法》中的社會權的一個特點即是需要專門立法予以具體化，因此作為社會權的個人科普權益的法律構造需要《科普法》來具體完成?！犊破辗ā纷鳛橐徊勘Ｕ虾痛龠M國家科普事業(yè)的專門立法，應當以《憲法》為依據(jù)，承擔將國家、社會以及公民個人在科普活動中的受保護的利益具體化的立法任務。根據(jù)以上立法任務，本文提出以下《科普法》修訂意見。

3.1 明確“根據(jù)憲法，制定本法”

《科普法》第一條現(xiàn)有表述是“根據(jù)憲法及其他法律，制定本法”，應當刪除“及其他法律”，因為《憲法》是《科普法》的直接依據(jù)。《憲法》明確了科普法律利益作為國家義務、國家和公共利益、個人權益的憲法地位，《科普法》是具體實現(xiàn)科普利益的專門立法，《憲法》是《科普法》的直接依據(jù)，而非間接依據(jù)，不需要其他法律的轉介。刪掉“其他法律”的表述能夠體現(xiàn)《科普法》作為具體實施《憲法》價值的專門立法地位，其他法律在效力位階上與《科普法》平級。除非在立法層面《科普法》是對其他法律的具體化或者補充（顯然不是這樣），否則其他法律不應當干擾科普立法。至于在法律實施階段的法律規(guī)范競合與沖突問題，完全可以通過法律解釋等法律適用方法來化解。

3.2 明確個人科普權益及其限制

科普權益是主觀公權利還是主觀私權利的答案將直接決定公民可以向國家還是可以向私人主體請求科普產(chǎn)品和服務的供給，也將決定《科普法》中非政府的社會科普主體責任是“軟法”激勵性質還是“硬法”規(guī)制性質?！犊破辗ā窇敿骖櫿咧敢涂陀^法價值秩序塑造的功能，科普主體責任兼具“軟法”與“硬法”屬性。理論上，公權利與私權利的區(qū)分主要看義務主體是國家主體還是私人主體。很顯然，《科普法》中的科普主體既包括國家機關、事業(yè)單位等政府主體，也包括企業(yè)、公民個人等私人主體，因此，科普權益兼具公私權利屬性。

但是，在權利的具體實施中，應當以科普經(jīng)費來源是公共財政還是私人資金為區(qū)分依據(jù)，明確公民個人享有針對使用公共財政專項經(jīng)費提供的科普產(chǎn)品與服務的給付請求權（無論公私主體身份），加強科普責任的“硬法”屬性。而對于利用私人經(jīng)費自發(fā)開展的科普活動，仍然保留其“軟法”引導和“社會責任”屬性，不宜賦予公民個人針對不享受公共經(jīng)費支持的科普產(chǎn)品或服務的請求權。依據(jù)經(jīng)費屬性對科普權益的限制一方面體現(xiàn)了科普對于私人主體而言自由權優(yōu)先的權利屬性，另一方面社會權供給也受到社會科技與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的限制。個人針對公共主體的科普服務請求權應當受到公共預算經(jīng)費水平的限制，公民個人也不應主張超出政府公共預算水平的科普產(chǎn)品或服務數(shù)量 [9]。因此，科普權益的社會權構建并不采取私法上的支配權邏輯，而是通過公民的社會權益達成對公私主體的科普行為規(guī)范與控制的目的。

3.3 重塑《科普法》的“硬法”屬性

《科普法》必須確立科普主體義務履行的法律基礎、原則與路徑，體現(xiàn)《科普法》的“硬法”特點?？破罩黧w義務是《科普法》實施的主要制度抓手，一方面，科普權益的證立明確了科普義務的法益來源，從而能夠推演出清晰的權益實現(xiàn)的公私責任路徑;另一方面，《科普法》還需要回答基于什么樣的評價標準向科普主體問責及歸責。前文已經(jīng)提出了《科普法》的整體立法觀決定了《科普法》無意為每一類科普主體提供詳細具體的科普責任規(guī)則和義務清單，《科普法》作為科普領域的一般法，主要通過科普自由與科普責任之間的價值平衡，實現(xiàn)通過民主立法程序解決科普資源分類和權益排序的原則性問題。《科普法》的“責任法”屬性決定了《科普法》應當明確科普主體義務的利益基礎和責任路徑，同時統(tǒng)籌考慮國家經(jīng)濟和科技發(fā)展水平，確立比例原則作為社會科普服務質量與數(shù)量的合理性評估基礎，確立與科普事業(yè)相關的國家利益、公共利益和公民個人權益的“硬法”保護機制。

3.4 增加“科普標準化建設”條款，兼顧公私協(xié)同治理

《科普法》應當明確科普工作的評價標準，科普標準化是必由之路[10]，標準治理體現(xiàn)了公私協(xié)同治理的格局思路和“軟法”性質[11]?！犊破辗ā凡皇菃渭兊摹柏熑畏ā?，需要兼顧“促進法”與“治理法”“軟法”與“硬法”的雙重屬性。立法政策的雙重面向決定了《科普法》需要目的程式法條故意“留白”，即留出科普主體“自愿”“善意”、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的制度空間，將科普最佳方案、通行方案的制定權，即科普標準制定權在一定程度上由國家下放給行業(yè)和社會自治主體。標準制定過程的多方參與可以保證科普標準的民主性、正當性，形成分級分類的科普產(chǎn)品和服務標準，構建包括國家標準、行業(yè)標準、地方標準、團體標準和企業(yè)標準的多維標準體系。

科普標準化建設將為《科普法》預留的個案評估問責方式提供具體、可操作性強的評估規(guī)則，同時科普標準將以“軟法”規(guī)則的方式為科普工作提供較為統(tǒng)一的評價規(guī)則，為事前治理提供具體規(guī)則指引，在一定程度上補足目的程式立法的規(guī)范與共識供給不足的問題。

4結論

《科普法》應當完成對科普主體義務法律利益基礎、評價原則和責任路徑建構的立法任務。公民個人的科普權益包含消極的自由權和積極的社會權兩個面向，科普權益作為自由權，可以與《憲法》中的言論自由、科學研究自由、文化自由等個人自由并列?！犊破辗ā返谌龡l第二款已經(jīng)初步體現(xiàn)了公民參與科普活動作為社會權的屬性，以《憲法》中的國家普及科學和技術知識的客觀法義務為直接依據(jù)，但作為社會權的公民個人的科普權益是《科普法》此次修訂應當考慮予以明確的立法權益基礎。同時，《科普法》“促進法”與“規(guī)制法”并重的法律定位，決定了《科普法》必須兼顧科普法律責任構建與科普主體激勵的雙重功能，科普標準化建設意味著以“軟法”治理科普活動同時保有主體自主性，科普法律利益的實現(xiàn)應當以法律構筑保護底線與原則，以標準提供細化規(guī)則指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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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顏? ?燕）

收稿時間：2022-03-30

*作者簡介：魏露露，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法學院助理教授，研究方向：網(wǎng)絡法、社會法，E-mail：sophiaway1216@outl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