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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 樂

        2022-05-22 08:43:19李治邦
        廣西文學(xué) 2022年5期
        關(guān)鍵詞:廠長鴨子

        李治邦

        李重是新華印刷廠的工會主席,剛四十多歲,腦袋瓜子上就頂著半頭的白發(fā)。都說他的白發(fā)是愁的,因為他的四位老人在三年內(nèi)突然相繼去世,都是李重精心伺候走的。他的父母是腦溢血,而他的岳母岳父是心肌梗死。等到四個老人奔赴黃泉后,已經(jīng)是春天了,他的頭發(fā)沒有因為周圍的綠色而年輕,而是如同伍子胥一般,頓時就白了一半多。說來,他生性是個樂天派,似乎沒有什么苦惱,笑起來聲音特別地響亮,就跟敲鐘似當(dāng)當(dāng)?shù)模懶〉穆犃四車樦?。廠長就煩他的笑。有一次開會,誰說個什么李重就哈哈大笑,廠長惱怒地問,你笑什么,值得你這么破心爛肺地笑嗎?李重不在意,說,我就是想笑。廠長說,現(xiàn)在廠子的經(jīng)濟都走滑梯了,你還有心思笑出來。李重不高興了,說,那是你廠長的事,我是工會主席,我再不笑呵呵的,工人就天天愁眉苦臉了。廠長不說話了,兩個人以前在一個班組,都是大刀班的,天天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厍屑埰?。開完會,李重找到廠長,問,你傻呀,我這么笑,不是說你當(dāng)廠長的能讓部下開心嗎?廠長沮喪地說,開屁心,你看看庫房多冷清,沒活干比殺了我都難受。李重拍了拍廠長的肩,說,我四個老人都走了,不比你好受,哭也不能把他們哭回來,就笑吧。

        其實李重心里也很難受,四個老人那么快就相繼去世,真比殺了他都難受。特別是他的母親,死前連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母親最疼愛他,小時候李重得了軟骨癥,母親給他吃魚肝油,他不愿意吃,母親就給他示范吃,說就跟吃糖豆一樣。小時候,他去上學(xué),去廁所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人家都有褲衩,回家就跟母親抱怨,母親脫了自己的褲衩給他,邊脫邊笑著說,你還有自尊心,我兒子有出息了。李重穿上母親的褲衩覺得熱乎乎的,母親就看著他樂。他知道自己喜歡樂是跟母親有關(guān)系的,因為母親就愛樂。每次樂都那么開心。

        李重這人重情重義,人緣極好,又多才多藝,凡是帶弦兒的帶眼兒帶弓子的樂器都能擺弄出個響動,演奏出個旋律。讓人佩服的是他對戲曲樣樣沾邊兒,京劇里的生旦凈丑,演誰像誰,唱哪派都能讓行家里手叫好。你別看他五大三粗的個子,典型的四方大臉,可翹出來的蘭花指還蠻有大青衣的派頭。其實他最喜愛的是北方盛行的評劇,最著迷和推崇的就是白玉霜的白派,最拿手的就是《秦香蓮》里見皇姑那段反二簧,前幾年參加市職工戲曲清唱比賽還獲得過大獎。他老婆童英,就是喜歡他的性格開朗,覺得嫁給這么一個天天樂呵呵的男人日子過得有滋味兒。這座城市有一泓湖水,叫作鴨子湖,因為這里養(yǎng)了很多的鴨子,鴨子叫的時候都圍著不少人看,李重跟童英到鴨子湖就愛聽鴨子叫,有時候他也學(xué)。他告訴童英,鴨子叫就是鴨子在樂。童英知道李重在糊弄她,也覺得這么糊弄挺好的,起碼讓她開心快樂。冬天了,風(fēng)有些冷,在鴨子湖邊就覺得衣服穿得少,童英就愛讓李重抱著他,她覺得李重就是一件大棉襖,抱著那么溫暖。高興了,李重就在鴨子湖邊唱戲,他唱戲的時候鴨子就不叫了,好像在聽他的戲。童英對李重說,你都神了。

        他和童英結(jié)婚的那天,廠長來了,李重就簡單地擺了幾桌。廠長說,這也太簡單了,就這么糊弄人家呀?李重說,現(xiàn)在不要求簡單嗎,我可沒有超標準呀。廠長說,我給你當(dāng)主持人,說說你這個人怎么不著調(diào)。李重有些不高興,說,怎么不著調(diào)了,工會舉辦了多少次活動呀,還在市總工會那獲了獎?,F(xiàn)在廠里經(jīng)濟不景氣,也不是我的錯吧?廠長嘆口氣,咱倆換換吧,你當(dāng)廠長,我當(dāng)工會主席。婚禮上,廠長講什么李重都帶頭鼓掌,有時候還哈哈地笑幾聲。廠長說,我說什么了,你就這么高興?李重笑著說,今天我結(jié)婚,你說什么我都高興。

        晚上,月掛中天。

        給童英唱了半宿的戲。童英著急跟他辦事,他還一段段饒有興致地唱著,唱到高興的地方跳下床,帶身段地表演。最后,童英實在忍耐不住,把他的衣服扒下來,說,再唱就讓你床下睡了。后半夜的床上享受,李重閉著眼睛,搖頭晃腦地唱起了《藍橋會》:“蘭端蓮一對可眼含秋水,柳葉蛾眉細又彎,懸膽花的鼻子櫻桃花的口,茉莉花的銀牙口中含,元寶花的耳朵赤金墜兒,滴鈴當(dāng)啷的九連環(huán)。”童英一邊享受著男人的幸福,一邊聽著男人對自己的贊譽,臉上已經(jīng)是紅花一片了。

        結(jié)婚沒幾天,李重就上班了,童英說,你也不帶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我就想去趟北京。李重擺擺手說,有時間,我不但帶你去北京,上海也去,高興了就去趟香港。童英不說話了,李重看出童英的不悅,說,不相信我?童英說,你總糊弄我,結(jié)婚你就帶著我去趟鴨子湖,看了半天鴨子戲水。李重咧嘴笑了,說,這幾天工會忙著上面的征文,還有就是印刷車間的大馬跟他媳婦吵架,鬧離婚,我不能見事不管呀。你說,大馬媳婦也是,天天監(jiān)視著大馬,還找了一個私人偵探,發(fā)現(xiàn)大馬跟一個女人在賓館開房間。大馬不承認,媳婦拿出來錄像,人證物證都齊了。大馬覺得很憤怒,非要和他媳婦離婚。童英說,這件事你打算怎么辦?李重說,這你就別管了,我自己有辦法。童英覺得別扭,說,你就因為這件事不帶我去北京了?李重說了一句,春天去北京,我答應(yīng)你的事情一定辦嘍,春天的北京景色也好看。轉(zhuǎn)天,李重上班就把大馬和他的媳婦叫到辦公室,大馬還在那喘粗氣,他媳婦也是一把淚地抹。安靜了沒一會,他先問大馬,你是不是都承認了?大馬點點頭,說,我認了,但她找私人偵探的辦法我絕不接受。李重接著問大馬,你知道不知道那女的,除了和你還和別人?大馬一驚,連忙說,不可能。李重說,你可以去問她,你媳婦給你留了面子,人家私人偵探也發(fā)現(xiàn)了那女的跟別人的證據(jù)。大馬睜大眼睛,然后低下頭。李重說,你還信誓旦旦嗎?那女的就是水性楊花,你花了你半年的積蓄給她買了一個包,你想想,不這樣她還愿意跟你嗎?你媳婦給你鬧那是愿意跟你,換成我,童英早就跟我離婚了。大馬看著媳婦,媳婦哭著說,我花錢請私人偵探的錢你得花,一共三萬。大馬幾乎跳了起來,說,這么多!李重說,少廢話,你的事情你負責(zé),沒有這私人偵探還不能水落石出呢。大馬梗著脖子,李重說,你媳婦使這一招也是沒有辦法,你小子神出鬼沒的,不抓到你,你死活都不會承認。好好珍惜日子,你找到這么一個好媳婦不容易, 你喜歡喝酒,你媳婦每次都給你買,你還不知足。大馬詫異地問,你怎么知道的?李重說,你的事我知道的多了。李重回家告訴了童英,童英說,你怎么知道的那么多?李重說,我每次處理家庭糾紛,都得事先調(diào)查清楚,每一個細節(jié)我都得知道。你說我當(dāng)這個工會主席容易嗎,今晚喝酒。

        一晃七年過去了,童英給李重生了一個閨女叫蕾蕾。童英說,這七年都過去了,春天也過了七個,你答應(yīng)我去北京呢?李重說,今年肯定去,我連去北京的行程都安排好了。帶你去天安門,還有故宮,我提前訂了票。咱就住在王府井,賓館雖然貴點,但進進出出的也方便。童英說,也好,在王府井也能買東西,我得買一個包。李重說,買啊,反正我的工資都在你那管著,你愿意怎么花都行。童英嘖著嘴說,你不心疼?李重說,給你買什么我都愿意,我就這么寵著你。

        春天過去得很快,天頓時悶熱得像扣了鼎鍋。

        一早,李重跟往常一樣,被童英喊起來,喝著老婆取來的牛奶,嚼著老婆排隊買來的油條,穿上老婆昨晚洗好的襯衣,在老婆的不斷催促下,先把閨女蕾蕾打點上學(xué),然后到外面耍了一通劍,活動活動腰腿。李重和廠長住對門,廠長就嫉妒李重這么幸福的生活,說,你小子總愛笑的原因就是被你老婆伺候得太熨帖了。李重說,你老婆好啊,長得那么招眼,要腰有腰,要胸有胸的。廠長說,腰好頂不了油條好,胸好代替不了給你熨衣服。我他媽給她擦皮鞋,出門給她拎包。李重又笑,笑得很開心。他知道廠長以前追求過童英,兩個人好了兩年,李重的橫空出現(xiàn)讓童英擺脫了廠長,對此廠長一直耿耿于懷。后來,廠長問童英,我哪點兒比李重差呀?童英抿嘴,說,他一天總是笑模樣,你那總是跟打官司一樣,讓人心里不舒坦。廠長聽罷氣急敗壞地說,合著能笑就嫁給他了?

        這時,童英已經(jīng)把他的自行車擺在了家門口,下面就是夫妻雙雙往廠里騎了。李重對童英說,去北京的車票已經(jīng)買好了,正好蕾蕾也放暑假。童英說,這次是真的還是假的?你總是哄我,騙我。李重從口袋里掏出三張火車票,說,看啊,動車,四個多小時就到了。童英噘著嘴說,你早告訴我,我得準備去北京的東西。李重說,我就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天色突然陰沉下來,風(fēng)也在陡地刮著。

        童英是裝訂車間的組長,手里攥把大閘刀,手起刀落,能迅速把雪白的紙張鍘成一小張一小張的。童英的技術(shù)沒挑,碼多厚的紙到她手里都像玩魔方似的轉(zhuǎn)來調(diào)去,大刀隨著手腕咔嚓幾下,紙就順暢地分解成功。在童英以前,這技術(shù)是廠長的絕活,廠長手把手地教會了童英。這么多年,童英從來不喊他廠長,都喊師傅。而李重就差遠了,不是切短了,就是切長了。后來,廠長對他悻悻地說,你小子除了能切童英這張紙以外,切什么都切不準,就是干工會的料。童英的人也像她的活兒那樣干凈利落,辦事從不拖泥帶水黏黏糊糊,就是有些莽莽撞撞的,正和李重粗粗拉拉的脾氣相投,廠里的人都說他們是天生的一對地配的一雙,不是夫妻才見鬼呢。在病床前,四個老人都喜歡讓李重過來伺候,而不是童英,因為她經(jīng)常因為不耐煩而發(fā)脾氣,而李重伺候的時候,總是笑瞇瞇的,弄好了還唱兩口二黃西皮。誰都愿意看好臉子,只要李重一走進病房,不管是父母還是岳父母,都跟別人得意地說,我活寶兒子來了。

        兩個人剛騎出沒一個路口,天空就滾上雷了,震得樹葉兒直顫悠。雷還沒響過癮,風(fēng)就跟著湊熱鬧,把童英的裙子卷起老高,弄得童英摁了這邊,那頭又飄起來。李重看了哈哈大笑,說,你別總放些黃色鏡頭啊,現(xiàn)在還打擊這個呢。童英虎著臉,說,你還拾樂,早晨起來讓你忙活得雨衣都忘帶了……童英的話音未落,雨點就砸下來,還夾著冰坨,兩人趕緊躲到臨街的小店里。雨好像被什么牽制住了,就是不能下痛快嘍,稀稀拉拉的。童英等得不耐煩了,喊著,干脆我回家拿趟雨衣,你胃口不好,別讓雨水給澆壞了。李重頇著嗓門,說算了吧,這雨一時半晌下不來,咱趁著不大湊合走吧,再晚就遲到了,廠長最近總拿遲到說事兒,動不動就罰款。我沒什么,你上回遲到,車間主任那個倔老王頭不是遵照廠長的指令扣你錢了?童英說,還不是因為你,下棋非贏他,老王頭自尊心那么強,把沖你的火全撒在我身上了。李重打著哈哈,廠長也不看你和他過去的情面,真扣。童英邊說邊看外面,他愿意扣就扣,我得拿雨衣去,你等著,屁大的工夫我就回來。說著她人已經(jīng)飛出店門。

        李重追出去想攔,但童英的自行車已經(jīng)橫在馬路上。一輛出租車玩命地駛來,他眼睜睜瞅著童英叫出租車挑起來,身子在空中畫了條弧線,拽在便道的橫桿上,又被狠狠地摔了一下,然后爛泥般地癱在地上。李重傻怔了很久,幾個人圍上去把童英塞進出租車時,他才緩過勁兒來,發(fā)瘋似的擠上去,吼著,她是我老婆,她是我老婆。在車上,李重使勁兒搖著童英,眼淚吧嗒吧嗒淌在童英的臉頰上。童英慢慢地睜開眼,入神地鉚了李重一眼,苦笑著對他說,該著我們的緣分就那么短,我就愛看你笑,你笑一個給我看看。李重勉強擠出笑靨,童英笑了,說,這是你笑得最難看的一次,我去了,剩下你我真不放心,沒人伺候你,你可怎么活呀。說著,攥著李重的手一軟,腦袋一耷拉,就歸了黃泉路。雨終于下來了,密密麻麻,出租車司機急得直捶腦袋,因為前面完全看不清路。車的四周玻璃上流著雨水,一道一道的如是人哭,誰去抹也抹不凈。

        天黑了,起了大霧。李重覺得家就是一個地獄,必須逃出來。他搖搖晃晃走出家,忘了關(guān)門。一團團白氣在他眼前晃動著,一會兒上升,一會兒降落。它們互相追逐,像是海面上的波濤。在李重前頭,有一個人背著把京胡慢慢騎,李重覺得是老王頭,他的京胡拉得很好。李重生氣地跟著他,是老王頭扣了童英的錢,才讓童英緊張的。李重跟著他,騎了好長一會兒,直到一盞紅燈亮了才看清不是老王頭。李重停下來,發(fā)現(xiàn)紅燈一直亮著,他就喊燈壞了。沒人搭理他。李重回家,一推門恍惚看見童英在忙乎做飯,嘴里叨叨著。李重突然放聲大哭,哭得昏天黑地,他從來沒這么哭過,送四個老人走的時候他都沒掉淚。他覺得自己就是罪人,當(dāng)時要是拽住童英就不會出事。他把那三張火車票撕個粉碎,自己沒有讓童英去北京,就更是一個罪過。每次童英都抱怨,每次他都對付。他確實很忙,廠長奇怪地對他說,你這個工會主席比我都忙,不正常吧。李重說,我不都得給你擦屁股,你說,工人結(jié)婚離婚吵架,還有困難補助,房子漏水,上班遲到被罰款鬧情緒,還有生病什么的,你不管不都得我盯著。廠長咂咂牙花子,說,你不說我還真沒覺得什么。

        李重守了五天的靈,童英的照片放大得和真人差不多,擺在屋子的正中央。他就一言不發(fā)地坐在相片旁邊,陰沉著臉。誰來了就站起來,陪著朝照片鞠躬,然后坐下,嘴巴跟拴上了把大鐵鎖似的。唯有車間主任老王頭來吊唁,李重紅著眼珠,指著他鼻子喝道,你給我滾,就是你害死我老婆的!李重這個舉動弄得周圍人愕然,不知所措。廠里人知道,老王頭和李重關(guān)系不錯,除了是棋友,兩人在京劇方面也談得來,戲友,沒事兒就一塊兒合上一段,或者跑去看戲,喝彩時都把嗓子喊劈了。老王頭栽了面子窩了火,倔脾氣上來,他梗著脖子質(zhì)問李重,你小子吃槍藥了,我哪得罪了你?李重迎過來,上禮拜,你扣了我老婆的錢! 老王頭解釋著,那天童英確實遲到了,我不扣別人就亂套了,廠長也不饒我。我扣錢可不是針對童英的,她是撞上槍口了。廠長在旁邊拉開,對李重說,你沖我,別沖老王頭,那是我定的規(guī)矩。李重戳著廠長鼻子,你他媽的更混蛋。這句話噎得廠長青紫了臉,可看著李重瘋狂的樣子也不好再發(fā)作。走出來廠長對老王頭說,這小子再也笑不起來了,從此后就是個廢人。這句話說怔了老王頭,說,別介,李重要是不笑起來,他就完蛋了。

        這幾天的守靈,李重覺得自己的魂兒跟著童英跑了。他就覺得自己在天上飄,前面是童英在飛。所有的飯菜都是老王頭女兒王惠給張羅,蕾蕾還不懂事,王惠就跟她說,你媽媽去北京了,我照顧你。蕾蕾總是說,媽媽去北京為什么不帶著我去?王惠說,你吃好飯,我會帶你去北京找你媽媽。王惠做的飯再香,李重也吃不下去,王惠勸他,說,童英也不希望你成這樣,她走了,你還得活下去。李重沉重地說,她走了,我就再難活下去了。幾次,晚上王惠都要關(guān)燈了再走,都被李重攔住了。他說,燈亮著,童英就可能回來,燈黑了,她就找不到家了。五天,李重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睜眼閉眼都是童英的影子。老王頭過來對李重不客氣地說,我閨女這么伺候你,你還昏沉沉的,連一句謝謝的話都沒有。你知道嗎,再過兩個月她就結(jié)婚成家了,這點人情都沒有。

        李重上班后幾乎換了個人,沉悶悶的半天不吐幾個字。廠里失去了他雷鳴般的笑聲,很多人都不適應(yīng),覺得缺少了什么。一次廠里開會,李重跟泥胎一樣坐在那,廠長就覺得陰森森的,跟進了廟似的。他對李重說,你能不能笑笑?李重說,你不是不想讓我笑嗎?廠長煩躁地說,我現(xiàn)在想讓你笑。李重一瞪眼,你以為我是誰,我不是婊子,你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廠長也不含糊,說,你小子不笑,你就得承擔(dān)不笑的后果!李重問,為什么?廠長嚴肅地說,你生下來就是笑的,你就是讓我們開心的,你不笑,你就違背了蒼天的意旨。李重笑了,說,這什么邏輯,我就不笑,我死了更好,跟童英在一起了。廠長干瞪眼,說不出話。不少人背后說他和童英感情太深,那魂兒讓童英抓走了。個別人還散布說,大白天見童英的影子在工會屋里晃過,由于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一向熱鬧的工會竟然沒人敢敲門。也有人說,李重真夠慘的,四個老人剛走,好容易清靜幾年,老婆又這么沒了。

        沒有多久,廠里舉辦的洽談會挺成功,與三家出版社簽訂了幾宗大活兒的合同,廠長一高興,給李重撥了幾千塊錢,讓他組織一臺文藝晚會,把客戶也都請來,廠里要好好熱鬧熱鬧。按說,憑李重的本事,調(diào)幾個文藝骨干上臺,演個把小時的節(jié)目,是他的拿手好戲,可那天,禮堂里布置得跟靈堂似的,沒個喜氣顏色。他上臺后主持的氣氛跟開追悼會一樣死眉塌眼的,語調(diào)也沙啞,氣得廠長中途甩手走了。事后,廠長發(fā)牢騷說,我指著洽談會能賺幾個大錢呢,全讓這晦氣頭李重給攪了?,F(xiàn)在能做成一兩筆買賣多難啊,我那頭發(fā)跟他一樣也快全白嘍。廠長說是那么說,他悄悄找到老王頭商量,要幫助李重回來,要不人就真的廢掉了。王惠對廠長說,您得幫助李重再找一個。廠長一個勁搖頭說,現(xiàn)在就是七仙女來了也不頂用。王惠對父親老王頭說,咱們門對門住著,也不能見死不救呀。老王頭說,這就要靠他自己了,是個男人就得過這個坎兒!蕾蕾每天下學(xué)吃飯都是王惠給做,老王頭阻攔王惠,皺著眉頭說,你別總往李重家跑,快結(jié)婚的人注意影響。

        蕾蕾放學(xué)了沒有回家,李重跟瘋了一樣到處跑,王惠也跟在他身后。所有蕾蕾可能去的地方都沒有,李重特別后悔,蕾蕾要買一個手機,童英也答應(yīng)給她買了。李重不答應(yīng),說一個吃屎的孩子買什么手機呀,到時候就知道玩游戲。實在跑累了,李重蹲下,王惠也氣喘吁吁的,她問,你和童英平常最喜歡去哪逛呀?這句話提醒了李重,他二話不說拉起王惠就朝鴨子湖跑。跑到鴨子湖畔,看見蕾蕾坐在長椅上看著湖里的鴨群在游弋,發(fā)出一陣陣嘎嘎的叫聲。李重抱住蕾蕾說,你媽媽走了,我不能再沒有你。說著,淚水在洗臉。王惠在旁邊看著心酸,說,今晚不回去吃飯了,在鴨子湖的魚館吃魚,我請客。三個人在魚館靠玻璃窗的座位上坐著,王惠細心地給蕾蕾摘著魚刺,三個人就像一家人一樣。王惠問蕾蕾,你怎么想起去鴨子湖呢?蕾蕾紅著眼睛說,我爸爸和我媽媽總?cè)?,我想我媽媽了,就想到這看看,有沒有我媽媽。說著,哇地哭起來。王惠勸著,李重一句話也沒有。他突然覺得身邊應(yīng)該有一個女人,自己再這么折磨下去會毀了。王惠開始不停地接電話,聽起來說的都是新婚買家具的事情。李重問,怎么了?王惠生氣地說,他太摳門,凡是我看上的家具都覺得貴,當(dāng)時我們都說好了,就交了定錢。李重說,省著花也是對的。王惠說,你還替他說話,他摳門得能讓我瘋,連一個炒菜鍋都不想買我看中的,說沒必要買那么好的,你說天天炒菜能不買最好的嗎?我喜歡買一個保溫的馬桶,他就覺得貴,說屁股沒有必要坐這么金貴的東西,能沖水就得了。李重是背著蕾蕾回家的,蕾蕾睡著了,睡得很香。王惠還在說摳門的事情,李重覺得怎么跟童英一樣愛叨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李重幾個好朋友湊到一起,老王頭首先倡議,說,廠長托我照顧好李重,李重最愛看京劇,正巧市京劇院正在演出《秦香蓮》,我們陪他去看戲,想方設(shè)法逗他開心,讓他換換腦子。只要那大弦兒一拉起來,反二簧一唱起來,他戲蟲子就能勾上來,心情立馬就能暢快嘍。大家一琢磨,覺得是個好主意,能試試,便委托老王頭辦這件事。老王頭排隊買來戲票,沒敢在廠里給李重,怕他當(dāng)眾拒絕,就趁著晚上摸到他家。一進門,老王頭就嗅出了空氣的沉重。李重坐在童英的遺像跟前,把腦袋埋在褲襠中間。蕾蕾不敢言語,趴在桌上老老實實做作業(yè),時不時用余光瞥著爸爸,屋里憋悶得簡直讓人喘不勻氣。老王頭說,你這樣愁下去,童英地下有知,也會罵你的。老王頭把李重拽進里屋。李重抬頭客氣地說,我知道你送戲票來了,擱那吧。老王頭心疼李重,這么多年相處沒見李重愁過,總是笑呵呵的。老王頭陪李重坐著,很有感觸地說,人死不能復(fù)生,你得好好活著啊。老王頭掰開了揉碎了給他講人生,李重皺皺眉,不耐煩地用手一指門外,冷冰冰地說,你出去,我什么也不聽。這套大道理我這當(dāng)工會主席的跟八百六十人都講過,講得比你深刻也通俗。老王頭吃個閉門羹,悻悻地走到樓外,狠狠地朝地上吐口唾沫,說,我就夠犟的了,你怎么變得比我還犟呢!蕾蕾偷偷跑下來,拽著老王頭的衣角,懂事地說,王爺爺,您別怪罪我爸爸。他現(xiàn)在天天晚上對著媽媽的相片說話,一說就抹眼淚,你剛才進來前他剛叨叨完。我求求您,幫幫他吧。老王頭問,我怎么幫他?蕾蕾低下頭,我怕他……最后傻嘍。老王頭一怔,摸著蕾蕾稚嫩的臉,喉嚨一酸一酸的。

        李重那幾個朋友聽完老王頭的敘述,料定李重不會去看戲,也就沒心思去了。唯有老王頭心疼票錢,自己去了。戲幕剛拉開,李重晃悠著身子坐在他旁邊,老王頭見罷吃了一大驚。開始,兩人誰也沒理誰,隨著劇情的發(fā)展,李重進入了角色,當(dāng)包公鍘忘恩負義的陳世美時,他嘴里不住地嚷嚷著,鍘得好,痛快。散戲后,李重留住老王頭在戲院門口,感嘆說,現(xiàn)在當(dāng)官呀掙錢呀,買房子買車,攪和得人情薄了關(guān)系淡了,只圖自個舒服。說句老實話,童英在世的時候,我暗地里也熱衷這些東西,只不過偽裝得好,別人看不出來罷了。我看不起廠長,就背后整治他,憋著代替他,好掌握實權(quán)。廠長這位置好賺錢,也能往自己口袋里撈,一個買賣下來就能有進項。干不好,我還能到別的廠子繼續(xù)干。我恨自己,我熱衷不算數(shù),還想叫童英跟我妹妹開門面做美容。我當(dāng)時心里委屈,咱當(dāng)工人的每天起早貪黑地干,干完活回家還得伺候老小,辛辛苦苦地干,拿的卻比誰都少。漲回工資才漲個幾十塊錢,我們工人怎么了?為這事,我還和童英吵了一架,童英罵我是廠里的叛徒、工人的敗類。我氣不過踢了她一腳。這是我們夫妻結(jié)婚十年來頭回掰了臉,這一腳踢得童英疼了半個月。童英對我說,你這想法早晚有后悔的那天,你要為踢我這腳遭報應(yīng)。沒想到真應(yīng)驗了她這句話,她走了,報應(yīng)就落在我身上了。她死了以后,我內(nèi)疚得直撞墻,才感覺到人世間感情太重要了,她無時無刻不在我眼前晃動,一閉眼就是她,怎么轟也轟不走。夜深了,沒有月亮,唯有一群星崽子們聚在夜空眨巴著眼睛。兩人推著自行車在鴨子湖邊兒杵著,跟談戀愛的湊合在一個欄桿兒旁,老王頭耐心地聽李重講童英和他的動人故事。

        悶熱的夏天有了風(fēng),鴨子也不叫了,老王頭沒有攔著李重。他知道,李重這些話已經(jīng)憋囚了很久,今晚都得給他倒出來。

        秋天來了,天一下高起來。

        李重情緒逐漸好了些,上班也有了笑模樣兒,但他再也發(fā)不出那震天撼地的笑聲。去過他家的人,回來都搖頭,他家里跟童英在世時一天一地。李重把家弄得像豬窩一樣,床單臟得像抹布,原先地板是白色的,現(xiàn)如今漂上了一層土。最可憐的是蕾蕾,每天饑一頓飽一頓的,原本鮮嫩嫩的小臉蛋兒焦黃焦黃的,像蔫了的黃瓜。而且蕾蕾的學(xué)習(xí)成績滑梯一樣往下掉,李重干著急沒有轍。老王頭心疼蕾蕾,便讓閨女王惠給蕾蕾定期輔導(dǎo),這才穩(wěn)住了陣腳,畢竟王惠是區(qū)級模范教師。王惠性格如水,挺溫柔的,不像童英風(fēng)風(fēng)火火。她特別愛干凈,甚至有點潔癖。剛見面,王惠就把蕾蕾的腦袋按到水龍頭下,著實洗得透透亮亮,又把蕾蕾的衣服全扒下來,一直揉搓到半夜。第二天,給蕾蕾復(fù)習(xí)功課前,她戴上口罩,把屋里屋外收拾得像賓館的總統(tǒng)套房,還擺上幾束鮮花,給桌子鋪上白臺布,灑了些香水,屋子瞬間有了生活的浪漫氣息。以至于李重下班回來,推門進了屋,看罷一激靈,連忙拱著手說,對不起,我走錯屋了。李重嚇嘰嘰退出來,笑得王惠嗆出了眼淚。老王頭聽閨女講的這個笑話,心里咯噔一下。他對王惠說,你談戀愛挑花了眼,可別打眼。王惠反應(yīng)過來,笑著說,我就是看小蕾蕾可憐,世界上如果只剩下兩個男人,我也挑我那個,雖然摳門,但也不會選你們的李重。老王頭覺得閨女這話靠譜,王惠比李重小十幾歲,人又長得漂亮,還是重點小學(xué)的副校長。而且王惠正在跟一家著名汽車公司的高級白領(lǐng)到了領(lǐng)結(jié)婚證的時候,聽王惠說,這個白領(lǐng)年薪十幾萬。而李重每月的工資也就四千出頭,差距太大。最讓老王頭放心的是王惠喜歡氣質(zhì)高雅的男人,王惠評價他除了摳門,其他的還算是夠格。而李重的長相實在不能恭維,胡子拉碴的,也不修邊幅。

        每次王惠若是回家晚了,李重都去送她。路上,李重跟王惠講童英,說他老婆怎么怎么好,當(dāng)年談戀愛時,大冬天的把他的腳抱在懷里焐熱。王惠就安靜地聽著。一天,李重忍不住說,你太難為我了,為蕾蕾輔導(dǎo)辛苦這么久,你一分錢也不收,是不是嫌我給你的酬勞太少啊?王惠體貼地說,你一個月的工資趕不上我男朋友半天掙到的錢,就別在我面前充什么大款了。

        老王頭把幾個朋友又約在一起,商量著給李重續(xù)個老伴兒。幾個朋友犯愁了,李重肯再走一步嗎?老王頭信心十足,說,我們是李重的朋友,不能眼看著他孤孤單單的。要想讓他過快活,就得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那天我陪他看戲,他看女人的眼神也是熱乎乎的。多艮的男人,三個月沒挨女人,身上也能燎火。大伙分頭去找,然后咱們先集體篩篩。長相歲數(shù)先擱一邊兒,最主要的是得善良心眼兒好,對李重有情有義。老王頭拍了板,大家就馬上行動起來。最先介紹的是個會計,三十來歲,未婚,人長得矮些,相貌還算說得過去。大家考察,覺得人老實,手腳也勤快,可以推薦給李重。為了慎重起見,老王頭還跟這個女會計見了一面,覺得長得不如童英,但人比較溫和,還過得去。接下來最關(guān)鍵的就是李重能不能再走這一步,還沒容老王頭掰開揉碎地去講,李重出乎預(yù)料,答應(yīng)和會計見面,老王頭和大家很吃驚,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老王頭單獨問李重,你可別不當(dāng)真,跟人家見面得認真才行。李重說,我認真啊,我答應(yīng)見面為什么不認真?我就覺得自己一個人過太苦了,我找個晚上能陪我說話聊天的女人,起碼比自己跟自己說強吧?老王頭驚詫地說,你想通了?李重點點頭,老王頭舒了一口氣,說,要是吃飯你得請客。李重說,廢話,我是男人我當(dāng)然請客了。

        哪知道見面沒一個小時,李重就借口回家看孩子走了。事后,李重對幾位朋友不耐煩地說,從坐那起就是我在說,她總瞪大眼珠盯著我,一句話也沒有,人也太老實了,一腳踹不出仨屁。我嘻嘻哈哈慣了,這輩子跟她不得憋屈死啊?老王頭不死心,說,你是不是覺得人家長得一般呀?李重說,不是,就是不跟我說話。老王頭逼問一句,你是不是又拿童英和人家比?。坷钪卣f,我要是比,就不去了。第一個失敗了,老王頭等人并不氣餒,覺得只要李重有心再娶,就是心活泛了。大家開始認真分析李重這個人的性格,還有他為什么會跟童英那么合拍。于是第二個人選出來了,是一個文化館的聲樂干部,叫趙茜。廠里聯(lián)歡的時候趙茜曾經(jīng)來過一次,大家印象比較深,因為沒怎么談價格。還是李重接待的,趙茜說,給工人演出我樂意。趙茜快四十了,但外表依然漂亮,打扮得也俏麗,絲毫不風(fēng)騷。她離過一次婚,沒有孩子。關(guān)鍵是人很活潑,愛說愛笑,跟童英的脾氣十分接近。老王頭興奮了,他對李重說,這個女人活脫是童英的翻版,沒準是童英派來的,你們準談得來。李重聽說是趙茜心里晃悠了一下。那次聯(lián)歡,趙茜過來唱歌,趙茜還是廠長介紹過來的,說趙茜多少錢你聽人家的,人家也算是有名人物。李重跟趙茜說價格,趙茜就說你們看著給,不給我也唱。那天兩個人聊了一會天,說的都是唱戲的事。趙茜說,我也喜歡,我母親就是唱京劇的,文武花旦。說出來的名字李重也認識,說,那是藝術(shù)家了,我喜歡她的《買水》。后來,趙茜開始化妝,一張素臉畫得很招眼。李重就這么看著,趙茜笑著,你都讓我犯嘀咕了,我是哪畫得不好嗎?李重連忙退出來,他很少在童英之外的女人身上有慌亂感。趙茜走的時候,也是李重送的,給了五百塊錢,不好意思地說,太少了。趙茜把錢放進包里,李重知道那個包是名包,童英一直說要買,就是嫌貴。

        趙茜定的是在文化館的歌廳,說,我是唱歌的就唱給你聽。李重覺得很親切,一種久違的感覺漫上來,在那干涸的心田里流著。其實,李重這個人很傳統(tǒng),他不怎么喜歡歌廳,覺得那都是小姐們?nèi)サ牡胤?,自己是一個工會主席,去了不雅。但趙茜說,你想多了,文化館的歌廳就是一個唱歌的地方,你想的那些什么也沒有。

        夜色沉下來,沒有月亮,天像扣了一張黑罩子。

        李重走進文化館的歌廳就怵頭,里面都是俊男靚女,顯得他很各色。他進戲園子,能產(chǎn)生一種刺激感,不管喊堂也好喝彩也好,心里的情緒宣泄得淋漓盡致。歌廳,棚子又矬,燈光又黑,李重進去就跟盲人一樣,讓趙茜牽著手,最后在個旮旯處勉強坐定,膝蓋骨還讓玻璃桌狠狠地磕了一下。喝什么,咖啡怎么樣?趙茜笑著問。李重搖搖頭,問,有茶嗎?趙茜打個手勢,對走過來的服務(wù)小姐說,給我來杯帶冰塊兒的咖啡,這位先生喝茶,請快點兒上吧。說著,趙茜隨手拾起個歌單,遞給李重,點幾首歌吧,我們這兒的音響不錯。李重簡單翻了翻,像看天書似的,他敷衍著,我聽你唱。趙茜也不推辭,爽快地唱起來,嗓子確實蠻好,李重雖不太愛聽流行歌曲,但趙茜的歌聲動情動魄,能勾勒出一種氣氛。李重為她使勁兒鼓掌,趙茜擺擺手,客氣地說,還是聽你的,我知道你是行家。李重有些尷尬,只得不好意思地問,有評劇嗎?趙茜興奮地說,有??!你會唱《萍聚》,雖然過時了些,可真是令我想不到。隨著字幕的出現(xiàn),李重蒙了,不是評劇,而是一首流行歌曲叫《萍聚》,他干張著嘴發(fā)不出聲,一臉的茫然。兩個人走出歌廳,那天趙茜一口氣唱了十首歌,等于給李重開了一場演唱會。李重覺得趙茜唱得真好,自己和趙茜的距離隨著一首首歌越來越遠。李重就給自己下了斷定,跟趙茜好不了。趙茜笑著對李重說,我就是有病,心煩了就愛唱歌,把那些煩心事都唱跑了。李重說,遇到什么煩心事了?趙茜說,過幾天要評定職稱,我申請副高可能沒戲,兩個指標六個人爭。李重說,那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趙茜說,人家背后都有人,就我是光桿。你有認識我們館長的人嗎,他也是唱戲的。李重說,叫啥?趙茜有了興致地說,張強,以前在京劇團唱小生的,到現(xiàn)在還總愛翹蘭花指呢。李重搖頭,說,不認識。趙茜說,你再替我找找,戲曲界就是那么幾個人。李重點點頭,說,我試試。趙茜挽住了李重的胳膊,說,認識你真好,我也算是有人了。

        月亮突然從云層里頂出來,卸出了月光,顯得很皎潔。

        回來之后,李重沒跟別人說,對老王頭就說不錯,長得比童英好看。有一次他和王惠聊閑天,說起了這次的尷尬,惹得王惠哈哈大笑,笑得竟然嗆出了眼淚。聊著聊著,李重問王惠,你唱歌怎么樣?王惠搖頭,說,我五音不全,一首歌能從頭到尾跑調(diào),但最后總能找回來。這回輪李重笑了,王惠說,我挺愛聽京劇的,可能受我爸爸的影響。李重問,你喜歡誰唱的,哪一段呀?王惠想了想,說,喜歡梅蘭芳的《貴妃醉酒》。李重來了情緒,說,我給你表演貴妃怎么醉酒怎么樣?說著他站起來背過身,再轉(zhuǎn)過來,便是雍容華貴的貴妃娘娘了。他輕輕唱道:“海島冰輪初轉(zhuǎn)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dāng)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要說李重的表演真是厲害,把一個失寵的貴妃從內(nèi)心苦悶、強自作態(tài)到不能自制、沉醉失態(tài)的心理變化過程演繹得栩栩如生。難能可貴的是,他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像銜杯、臥魚、醉步、扇舞這樣難度甚高的身段,演來竟舒展自然,流貫著美的線條和韻律。王惠看怔了,最后也跟著起來,情不自禁地哦了一聲。就這一個哦字,把李重折騰得一夜沒睡。他忘了問王惠什么時候結(jié)婚,說兩個月后已經(jīng)過了。

        李重和趙茜又走了幾次,趙茜對李重挺親熱,花錢也沖,李重覺得這人模模糊糊,理不出個頭緒。為了趙茜的職稱,李重還真找人托到了張強館長,趙茜挺高興。但結(jié)果下來趙茜落榜,李重問中介人,說,張強館長是怎么說的?中間人說,趙茜瘋瘋癲癲的,做什么事情也沒有一個正行,下回吧。李重沒有把中間人的話全告訴趙茜,只是說下回吧。趙茜悶了兩天又有了笑模樣,說,不就下回,下回我再殺回來。說的時候咬牙切齒地,一會又笑嘻嘻地說,我這個人就這樣,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想當(dāng)初我離婚的時候,就覺得天塌下來,還不是就闖過來了。反正是我讓他凈身出戶,我落了一套房子。李重幾次想問因為什么,但都不好張口。李重覺得趙茜是跟張強說的那樣瘋瘋癲癲的,但覺得能說能笑就是難得了,他就喜歡這樣的,悶葫蘆的女人是最要命的。

        沒多久,趙茜開門見山提出,讓李重在廠里為她聯(lián)系贊助,她要搞一個獨唱音樂會,為明年的職稱做準備,省得他們對我的業(yè)務(wù)說三道四的。我有信心金榜題名,看看我趙茜的能耐。李重小心地問,得多少錢?趙茜想了想,十萬足夠了。李重再問,我要是弄不來呢?趙茜一愣,嫣然一笑,你是廠里的工會主席,這點兒錢怎么會弄不來呢!轉(zhuǎn)天,李重通知老王頭,請趙茜另尋高門吧。老王頭不高興了,說,人家找你要十萬不多,又是人家的獨唱音樂會,不是胡花亂花。李重說,還沒怎么樣呢,就找我要錢,我接受不了這么赤裸裸的要價。老王頭嘆口氣,說,你這么找對象,一輩子都找不到。沒想到第二天中午,老王頭興沖沖地找李重,說,奇跡呀,人家趙茜提出弄不來就算了,無所謂。這回,輪到李重不說話了,又和趙茜走了幾次。哪次吃飯都是趙茜搶著結(jié)賬,弄得李重大紅臉。和趙茜散步的時候,李重說,以后我結(jié)賬,花女人錢我不習(xí)慣。趙茜說,我不看重錢,我看重你這個人?,F(xiàn)在能掙錢的男人好尋,能可信的男人難找呀。說著,趙茜拉住了李重的手,李重頓時就酥軟了。兩個人在夜色里走了許久,趙茜哽咽地說,我那前夫就是一個心眼兒掙錢,然后攥著錢死不放手。我想買一輛車,其實他手里的錢足夠買四輛的,就是不給買。不給買就算了,還奚落我,說女人買車就是想讓男人上來。我想要孩子,他可以對我說不要,但他不,偷偷給我喝水的杯子里放避孕藥。我懷不上孩子,他還罵我是笨母雞。后來,我覺得不對,跑到醫(yī)院去查,醫(yī)生告訴我,你吃避孕藥還跑來胡鬧什么。我回來盯著他,終于發(fā)現(xiàn)了破綻。我提出離婚,他其實很樂意,因為他在外邊一直有個相好的。可他嘴上就是不說,他是怕我要錢要房子。他最后凈身出戶,還裝作痛苦的樣子挽留我。那天,趙茜說了很多話,李重就耐心地聽,一直聽到趙茜把腦袋放在他肩膀上才算為止。

        秋天和冬天距離得很近,顏色也瞬間都消失了。

        所有的顏色都掉到了地上,變成了紅色和黃色。

        那天晚上,下了雨。趙茜和李重吃完飯,兩個人在外邊走的時候,趙茜邀請說,到我家吧,看看我的暖巢。這句話說動了李重,因為話里藏著一種曖昧。兩個人打車,順著中心廣場的路走,路過了鴨子湖。李重隨口說,我特別喜歡去鴨子湖。趙茜笑嘻嘻地說,鴨子湖有什么好看的,我最煩鴨子嘎嘎地叫。李重沒再說什么,雨中的街道很清冷,都是舉著傘匆匆的行人。趙茜的家在六層,電梯里沒有人,趙茜親吻了一下李重,李重覺得臉燒燒的發(fā)燙。童英就很少親他,說他的胡子也不經(jīng)常刮,親完了以后扎得慌。趙茜的家很溫馨,真像一個女人的居室??蛷d擺著幾根竹子,綠蔥蔥的,很是挺拔。趙茜逼著李重洗手,她在旁邊看著,說你多搓香皂。出來的時候,趙茜說,你以后每天都得刮胡子。說著,從包里拿出來一個電動剃須刀,說,你其實長得不差,就是這胡子我不愿意看。我喜歡干干凈凈的男人,說著就給李重刮胡子,刮得李重的下巴跟雞蛋皮一樣。趙茜給李重像模像樣地沏茶,像一個茶藝師。趙茜說,我喜歡喝茶,也喜歡這些程序,覺得喝起來很有儀式感。李重一飲而盡,趙茜笑著,說,你不會喝茶呀,那得慢慢地飲,咂摸里邊的滋味和文化。說著,趙茜做了一個示范,不留神露出了半截胳膊,光滑滑的,像是玉筍。

        印刷廠裝訂車間的劉師傅因為心肌梗死走了,李重作為廠里的工會主席當(dāng)然跑前跑后地張羅。自打他當(dāng)了主席,廠里的紅白事都是他操弄,而且很細心,什么都給想到了。想當(dāng)初他在裝訂車間上皮組當(dāng)工人的時候,劉師傅就是他的師父。因為他沒有掌握好燙背機燙皮的火候,幾十本書就給燙糊了。是劉師傅悄悄過來,沒有聲張,蹲在那一張張給撕下來,然后幫助他重新燙好。這應(yīng)該是李重的一次嚴重事故,就讓劉師傅瞞下來。要不,李重半年的獎金就扣沒了。在殯儀館,李重給劉師傅主持的儀式,他說,對劉師傅的最好評價,他就是一個好人好師父。說完,泣不成聲。哀樂驟然響起,他驀然就想起了童英。當(dāng)時,很多人都勸李重不能參加童英的葬禮,說,去了就不能再結(jié)婚了。但是他堅定地說,我就是不結(jié)婚也要送送我媳婦,她跟我這么多年不容易。劉師傅走了那晚,趙茜約他吃飯,他說有些難受,就不吃了。趙茜不理解,說,又不是你親人,你至于那么難受嗎?李重說,他待我就像我父親一樣能不難受嗎?

        老王頭看出李重和趙茜有了意思,高興得要命。李重對老王頭說,我搞上對象你這么幸福干什么?老王頭瞪了李重一眼,說,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這不是為了你嗎。李重笑了,說,你是怕我娶你閨女吧?老王頭說,去你的,再說你也娶不起呀。我閨女和她對象快登記了,你就別操心了。晚上,李重見了王惠,心里很不是滋味。王惠對李重說,我什么時候看看趙茜?李重說,沒你好看。王惠笑了,說,真的,我?guī)夷信笥讶?,她不是后天要舉行獨唱音樂會嗎?李重問,誰告訴你后天?王惠說,我爸爸呀。李重不解地問道,這跟你爸爸有什么關(guān)系嗎?王惠說,你不知道啊,我爸爸親口說,趙茜直接找了你們廠長,說給她十萬不是白給的,也能借機做一個印刷廠的廣告。王惠說到這停頓了片刻,疑惑地問,是沒有人告訴你嗎?李重沒有說話,他知道趙茜是覺得自己不可能跟廠長說,就直接找金主去了。王惠看出李重的心思,就問,趙茜沒有跟你說吧?李重搖搖頭說,跟我說了也不頂用。

        轉(zhuǎn)天上班,他看見廠長過來,廠長攔住他說,你也不謝謝我,我這都是給你的面子。李重只好深深給廠長鞠了一躬,說,謝謝廠長了。廠長不樂意地說,我看出你不怎么情愿,這十萬也疼了我好半天。你現(xiàn)在趁著熱乎勁兒,趕快跟趙茜結(jié)婚,也讓我能踏實。李重奇怪地問,你踏實什么?廠長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只是吞吞吐吐地說,你問問老王頭,你小子明白。

        李重咂摸著滋味,覺得苦苦的。

        趙茜的獨唱音樂會還真熱鬧,來了不少名流。趙茜打扮得像個新娘,化妝也漂亮,一身的白色紗裙,脖子上系著亮晶晶的項鏈。李重看趙茜胸脯露得很多,一對豐厚的乳房幾乎被擠在外邊,晃得他眼睛直顫悠。趙茜忙里偷閑跑過來,對李重說,都是館長請的,文化局四個局長都過來了。李重發(fā)現(xiàn)來了這么多人,趙茜沒有介紹他,她一直在跑前跑后張羅,跟這個歌唱家合影,與那個企業(yè)家寒暄。王惠帶著男朋友過來了,說,介紹趙茜認識認識呀。李重跑過去叫住趙茜,說,我朋友來了,你見見面呀。趙茜問,你朋友干什么的?李重說,干什么重要嗎?趙茜笑了,說,見見。趙茜過來見了王惠和她男朋友,王惠給趙茜獻上一大束姹紫嫣紅的花。趙茜沒怎么理睬王惠,她主動問王惠的男朋友在什么單位高就。王惠男朋友說在某某汽車公司。趙茜興奮地叫起來,說,我想買一輛你們生產(chǎn)的車,能不能優(yōu)惠呀?王惠男朋友也會做事,馬上肯定了趙茜買車的想法,順便就把汽車做了廣告,兩個人各自留了電話。李重和王惠一下子成了局外人,彼此覺得在那站著多余。

        音樂會結(jié)束了,趙茜站在臺中央,所有的燈光都照著她,她舉著王惠送給她的鮮花,眼淚縱流,說,我作為一個單身女人,孤獨和寂寞一直伴隨著我,今晚我體味到了群體的百般呵護,還有領(lǐng)導(dǎo)和朋友給我的無比溫暖。說完,她深深地向觀眾鞠躬,李重突然覺得缺失了什么。李重走到后臺,看見趙茜被張強館長拉上了一輛小轎車,在夜色里消失。老王頭幾個人見李重失落地戳在那就圍過來,說趙茜唱得有多好,你小子應(yīng)該知足了。大家就這么安慰著李重,李重苦笑著,他心里知道大家的意思,原本他要把趙茜介紹給老王頭,但是趙茜哪給他說話的機會。

        早晨起來,李重送蕾蕾上學(xué),接到趙茜的電話,說,實在對不起,我把你給忘了。李重不好說什么,只是敷衍著,說,忘就忘了吧,以后能記得就行了。晚上,趙茜跟李重吃飯作為補償。李重讓王惠幫助蕾蕾復(fù)習(xí),兩天后就是期末考試了,蕾蕾的成績又下滑了。王惠為難,說,今晚我男朋友出差要去美國,我得去送他。李重覺得自己有些過分,王惠這么多事情,不能總是拖累人家,就忙說,沒事,應(yīng)該送。李重與趙茜坐在西餐廳的長桌上,隔著窗戶能看見萬家燈火。趙茜要的兩份牛扒,都是六分熟的,李重還能看見肉里的血絲。趙茜嫻熟地用刀和叉切著,李重卻顯得很笨拙。趙茜教他,說,我愛吃西餐,以后你要學(xué)會,吃相別太難看。趙茜一直沉浸在昨晚的個人音樂會中,不斷地叨叨都誰來了,誰誰怎么樣,自己唱得怎么樣。說著就笑著說,有一段詞因為緊張給忘了,等到唱的時候又突然想起來,就是壓力太大了。趙茜說話的聲音很大,以至于旁邊的人不斷提醒她。李重成了看客,就這么聽她在講。李重和童英,都是李重在講,童英是看客。這么顛倒,李重覺得不適應(yīng)。他幾次想插話都讓趙茜拒絕,而且沒有余地。趙茜說,你得讓我說痛快了。李重吃得很難受,這半生不熟的牛肉到了胃里不舒服,可趙茜卻吃得津津有味。終于輪到李重說話了,李重問,你怎么直接找我們廠長去了?趙茜瞥了一眼李重,說,跟你講也白費,我還不如直接跟廠長說得明白。當(dāng)然,這也是借你的光,廠長說是因為你才給的錢。其實,昨晚我給你們印刷廠做了一個多好的廣告。

        夜色闌珊,李重與趙茜走出餐廳。趙茜挽著李重的胳膊在繁華的馬路上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以及永遠不消停的車輛。趙茜說,自打認識你,我開始轉(zhuǎn)運了,歌舞劇院看上我了。李重覺得胳膊很沉,他是一個愛開玩笑的人,卻說不出幽默的話。趙茜說,都說你愛笑,你和我好了以后可一直沒怎么笑過。李重簡單笑了笑,逗得趙茜前仰后合。走到商場都快要關(guān)門了,李重抱歉地說,我得回去了,蕾蕾這兩天期末考試。趙茜在一家商場給李重買了一條淺藍色的圍巾,然后給李重戴上,說,你穿淺藍色的有男人的一股英氣,我早就給你看好了。李重覺得暖暖的,他以前的衣服鞋子都是童英給買,買的都很合身合腳。趙茜打了個出租車,送李重到家門口。趙茜在車上親吻了李重,李重覺得趙茜的嘴唇很濕潤,弄得自己舌頭都抽不回來。他把手下意識地伸到趙茜的胸前,覺得觸摸到了兩座高峰。趙茜示意前面有出租車司機,李重不好意思地縮回手。

        趙茜突然提出要到李重的家看看,李重沒有想別的,說,就到我家吃飯吧,我做的三鮮打鹵面特別好吃。晚上,李重提前下了班,跑到超市買了雞蛋、鮮肉和生蝦,回來就忙活著。他告訴王惠有事,也沒有說什么事,就把蕾蕾托付給王惠。趙茜打扮得花枝招展地進來,突然皺著眉,說,你家里這么小啊。說完又上廁所,出來說,太小了,連一個浴盆也沒有啊,那我怎么泡澡呢?李重說,不是有淋浴嗎,也不是挺好的。兩個人吃飯,李重看出趙茜心不在焉,他覺得趙茜一會冷一會熱的,弄得他不知所措。吃完飯,趙茜推說還有事辦,就匆匆走了。李重送她到樓下,忽然,趙茜緊緊抱住了他,然后說了一句,你是一個好男人。趙茜走得速度很快,不一會就消失在夜幕里。回到家,李重看見他精心剝的蒜一粒也沒有吃,都是自己吃了。怪不得趙茜說,你的蒜味怎么這么大啊,我想親你都親不了。李重送趙茜回來,聞到了一股香水味道,也有大蒜的味道。兩種味道混淆在一起有了一種怪怪的感覺。王惠把蕾蕾送回來,說,晚上沒有吃飯,看你的三鮮打鹵面不錯,來一碗。說著坐在那就哧溜溜地吃起來,嚼著大蒜,說,好吃的就是面,面里好吃的就是蒜。看王惠吃得那么香,李重下意識地想起許多。童英在的時候就這么吃,他突然想哭,想著兩只眼睛就濕潤起來。王惠下意識地問,你怎么了?李重敷衍著說,沒怎么,最近風(fēng)大,一直在迷眼。

        廠里開會,廠長微笑著對李重說,什么時候喝你喜酒呀?李重說,得看人家的。廠長嘆口氣拍了拍李重,咱們都想開了,愁事永遠都有,得靠自己找快樂。李重笑了,說,什么時候你懂得哲學(xué)了?廠長說,什么屁哲學(xué),哲學(xué)就是嚇唬我們的。李重笑,廠長也笑,兩個人笑著走進會議室,老王頭詫異地問,什么高興事,說說?廠長大聲說,李重要結(jié)婚,所有中層干部都參加,不喝醉了不給你們獎金。大家都鼓掌,李重眼睛突然被淚水打濕了,他覺得當(dāng)工人沒什么不好,起碼都這么爽快豁達。

        連續(xù)幾天,趙茜都說在跑進歌舞劇院的手續(xù),暫時先不見面了。李重不在意,可王惠聽完告訴李重,你沒戲了。李重笑了,說,你在哪看出沒戲了?王惠說,要是沒戲了,你能接受這個痛苦嗎?李重認真琢磨了片刻,說,我真有點喜歡上她了。王惠好奇地問,你喜歡她什么?李重說,不知道,就知道她的嘴唇挺濕潤的。王惠大笑,說,你這是饑渴,并不是喜歡,所有女人的嘴唇都是濕的。李重搖頭,說,童英的嘴唇是干的,每次她都用舌頭去舔濕的。王惠看著李重問,你跟你老婆結(jié)婚前,還跟別的女人好過嗎?李重說,沒有,她是我第一個女人。王惠吭哧半天問,你和她做愛,誰在上邊誰在下邊?李重吃驚地說,我在上邊啊,難道童英還能在我上邊?王惠看著李重很久沒說出話,李重就這么納悶地看著王惠。終于王惠說話了,女人是可以在上邊的。李重沉默一會兒,突然大笑起來,笑得王惠一臉的緋紅。王惠問,你和趙茜沒有身體接觸嗎?李重問,接吻算嗎?王惠不耐煩地,你真不懂還是給我裝傻?李重忙哦哦地說,沒有,我有過沖動,但趙茜說還沒到那個階段。王惠問,你去過她家嗎?李重說,去過一次。王惠再問,她去過你家吧?李重說,去過。王惠問,就是那次你做三鮮打鹵面來的吧?她到你家都說了什么?李重說,她說我家小了點,放屁都轟不出去。王惠問,她是不是開玩笑說的,你當(dāng)時還哈哈大笑?李重說,是啊。王惠說,她是開玩笑又認真說的。李重沉重下來,說,她是不是覺得我是個窮光蛋?王惠說,她嘴上說不要物質(zhì),但哪個環(huán)節(jié)都是物質(zhì)第一。李重心酸地說,我和她真的不行了?王惠說,你要是想留個男人自尊,你就主動放飛她。李重皺著眉頭說,我做不到,我想和她結(jié)婚,我一個男人過日子太苦了。

        幾次,李重都想找機會去文化館找趙茜,但都沒有去。心煩了就跑到鴨子湖畔站在那,看著入冬后的湖面像是一面鏡子,鴨子都躲到蘆葦深處的暖巢里。李重覺得王惠說的話有道理,他和趙茜的感情就跟鴨子湖的湖面一樣看著平靜,但全都凍上了。他想唱兩句,就想起來跟童英唱的那兩句,“蘭端蓮一對可眼含秋水,柳葉蛾眉細又彎,懸膽花的鼻子櫻桃花的口,茉莉花的銀牙口中含,元寶花的耳朵赤金墜兒,滴鈴當(dāng)啷的九連環(huán)。”他唱不下去了,覺得童英就在自己身邊陪著,他伸一把手就能把童英摟在懷里。

        轉(zhuǎn)天,李重接到趙茜的短信,很短,已經(jīng)調(diào)入歌舞劇院。李重回了條短信,也很短,祝賀。又連續(xù)三天沒有接到趙茜的電話或者短信,這在兩個人的接觸中是沒有過的。李重猶豫,是不是主動打一個電話,這事不能總靠趙茜上趕著。李重發(fā)了條短信,說,吃飯吧。兩個人在老地方吃飯,趙茜改了發(fā)型,短的,也染了發(fā),發(fā)黃的。穿著也顯得現(xiàn)代了許多,李重注意到趙茜的后背開放了,露出的皮膚依舊很細膩。李重系著趙茜買的那條淺藍色的圍巾,他發(fā)現(xiàn)趙茜都不怎么看他的圍巾,還是有說有笑,給李重夾菜,沒有任何懈怠的意思,使得李重覺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吃完飯,兩個人還是老節(jié)目,到街上遛彎兒,走著走著就到了商場,趙茜從來不進商場,李重知道她怕他為自己掏錢??蛇@次趙茜進了商場,反叫李重感覺踏實了。走到服裝區(qū),趙茜在男人襯衫跟前看了半天,給李重精心挑了一件淺藍色的,款式也新穎。李重穿上,在鏡子面前顯得文氣了。趙茜搶先付了款,李重看了看,一千多塊錢,覺得太貴了。趙茜挽著他的胳膊,說,你應(yīng)該穿件好的,我發(fā)現(xiàn)你老婆給你買的衣服沒一件超過兩百塊的。李重就穿著新襯衫,陪著趙茜走在馬路上。拐過一個街口,路燈不像主干道上的那么明亮了,趙茜抱住李重親吻,李重覺得身子都飄起來了。趙茜說,我剛到歌舞劇院,咱們是不是把婚期往后放放?李重一愣,問,放多久呢?趙茜脫口說出,三年。李重沒說話,趙茜說,你就等我三年,我想這不長。李重問,這三年咱倆還見面嗎?趙茜想了想說,越少越好,我能騰出精力來專心唱歌。知道嗎,我調(diào)到歌舞劇院,很多人都看不起我,說我是文化館來的,業(yè)余的,我要爭口氣給他們看看。李重想起了王惠那句放飛的話,他看著趙茜渴望的目光,實在說不出別的話。

        本來李重想把和趙茜婚期往后放的話說給王惠,沒想到晚上見到王惠她卻是失魂落魄的樣子。李重問,怎么了?王惠嗚咽著,他王八蛋金蟬脫殼了。李重不明白,問,不說成語,說內(nèi)容。王惠哭了,是倒在李重懷里哭的。王惠男朋友不是出差去美國,而是移居,但這一切都沒告訴王惠,隱瞞得死死的。他在那邊已經(jīng)有了女朋友。王惠不明白他為什么要撒這個彌天大謊,后來男朋友率直地倒出底牌,那就是一箭雙雕,沒想到移居美國的事情辦得那么順利。一個多禮拜的時間,李重用笑話不斷安撫王惠,王惠還是難過,覺得被別人欺騙是這么無奈。李重就帶她去看戲,還跑茶館里聽相聲。李重施展渾身解數(shù),他開始恢復(fù)大聲地笑,感染得王惠也露出快樂。李重的理論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壞蛋走了好蛋來了。王惠問,誰是好蛋呀?李重下意識地說,我呀。王惠就逼問,你是不是一直就喜歡我?李重說,打你上小學(xué)就喜歡。兩個人就這么插科打諢,直到老王頭出面才暫時不那么夸張。老王頭對李重嚴肅地告誡說道,你安撫我閨女,我感激你。你現(xiàn)在離開我閨女,我更感激你。李重說,她現(xiàn)在情緒不好我安撫她,起碼能讓她少些難受。老王頭說,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趙茜了,不能腳踩兩只船。再說你這樣做,別人也看不起你。李重說不出來別的,他就是覺得王惠太可憐了,他不能眼睜睜看著王惠這么被精神蹂躪著。童英去世了,就是王惠幫助自己走出低谷的。他真的曾經(jīng)喜歡過王惠,正是因為王惠有男朋友,他才收斂了自己的感情。

        趙茜要隨著劇院到外地巡回演出,臨走前打電話約李重吃飯。兩個人這次在鴨子湖的魚館吃飯。趙茜簡單化了一下妝,但能看出來。兩個人坐下,餐廳是落地窗,能清晰地看到冬日的湖面飄著一層霧氣。李重要了一條蒸魚,趙茜的腳在桌下纏繞著李重,李重覺得自己被趙茜扭結(jié)在下面。他說,我放你走吧。趙茜問,什么意思?李重突然果斷地說,我等不了你三年。趙茜哭了,攥著李重的手說,我真的想和你結(jié)婚,不就等我三年嗎,你就這點毅力也沒有?李重問,為什么要等三年呢?我們結(jié)婚了也不影響你唱歌啊。趙茜的腳收了回去對李重說,我剛?cè)≡海璧膲毫μ貏e大,我不想因為婚姻牽扯我的精力。我想,你應(yīng)該能理解的。李重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我想找個愿意和我馬上結(jié)婚的女人。趙茜說,我該給你的都給你,還不行嗎。李重認真地說,我要的是個家。趙茜說,其實咱倆挺合適的。李重說,我也這么想。趙茜試探地問,你是不是有別人了?李重認真地說,我這個條件,只有你能看上我。趙茜也認真地說,可是你逼著我走的,那我就真的走了!李重低下頭,趙茜喃喃著,我實在舍不得離開你。

        窗外湖面上刮起了風(fēng),風(fēng)卷著霧在湖面上翻滾著。趙茜對李重說,我們做一次愛吧,就在我家,我知道你上次到我家來就想做。李重說,你要嫁給我,我就做,要是臨別贈言就算了。趙茜哭了,在抽泣中慢慢又攥住了李重的手。她喃喃著,我真的想跟你好,可你和唱歌比,我還是選擇了唱歌。那條清蒸魚沒有動,就翻著眼睛看著他們。兩個人走出魚館,風(fēng)有些硬,拍在臉上像小刀子在刮。趙茜緊緊依偎在李重的懷里,不住地叨叨著,你再等我三年不行嗎,為我你就不能犧牲一下?

        李重沉默著,他內(nèi)心很堅定地想著,說,我想有個家。

        晚上,王惠帶著復(fù)習(xí)完功課的蕾蕾回來吃飯,李重炒了幾個菜,對王惠說,吃飯吧,算是犒勞你。王惠說,你沒有在外邊吃飯?李重搖著頭說,沒有,餓壞了。三個人吃飯,李重有說有笑的,王惠說,你真是沒心沒肺,對象吹了,還這么高興。李重問,你怎么知道我和對象散了?王惠說,我爸爸說的,我看他比你都難過。李重笑著說,我都沒有難過,你爸爸難過什么?再說,你不也是,咱倆是同病相憐。王惠興奮地說,我想喝酒,喝醉了。李重拿出一瓶酒說這可是高度的。兩個人這么對盞著,李重醉了,站在屋當(dāng)央表演起京劇的貴妃醉酒。王惠就這么笑嘻嘻地看著,鼓著掌,叫著好。王惠開始罵他的男朋友,越罵越兇,什么難聽的話都抖摟出來。李重也跟著罵,兩個人一直罵到了半夜。蕾蕾早就回屋睡覺了,月亮斜下來,轟走了所有的星星。兩個人罵累了,就在桌子對面這么坐著。李重說,男人真不是東西。王惠說,你那女人也不是個東西,什么都可以等,唯有這個感情不能等。李重站起來,踉踉蹌蹌地給王惠又倒了一杯酒,說,現(xiàn)在人與人的感情薄啊,比紙都薄。王惠沒有喝,她說,你給我倒的是苦酒,我不能喝,我要回家。兩個人互相攙扶著走出家門,沒有推開老王頭家的門,而是下樓順著街道走。外邊的霓虹燈一閃一閃的,像是一雙眼睛。走著走著,就走到了鴨子湖畔,月光如水。王惠說,沒有鴨子叫。李重就學(xué)鴨子叫,突然回了一聲鴨子叫。李重又叫了一聲,湖深處的鴨子也叫了一聲,然后是一群群的鴨子叫起來,劃破了寂靜的湖面。王惠說了一句,鴨子比人有感情啊。說著,就不由自主地癱在了李重的懷里。李重醒了,他知道自己為什么沒有等趙茜三年。

        兩個對象沒談成,大家灰心了。老王頭沉不住氣,把李重叫到眾人面前,推心置腹地說,李重啊,你條件并不好,二婚不說,還帶著個孩子,工會主席也就是個科級。過去一聽說咱們是國營廠的,人家還買賬,現(xiàn)在聽咱們是國營廠的,都怕沾上瀝青躲著走。你沒存多少錢,有六七萬吧?李重回答,六萬八,童英的喪事花了八千,還剩六萬。老王頭用力地點點頭,那就別挑了,像童英那樣賢惠的沒有了,懂嗎?女人現(xiàn)在越來越實際,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廉價商品了。李重不慌不忙地對老王頭說,我看中一個人,你能不能幫個忙?大家來了精神,老王頭疑惑地問,誰呀?李重笑笑說,是你閨女王惠。眾人面面相覷,屋子里一片沉寂。老王頭喊道,你瘋了,她比你小十五歲,你這是欺負我閨女!李重平心靜氣地說,你做老丈人的不知道啊,你那沒過門的女婿自打到了美國就看不上王惠,跟一個外國女孩好上了,提出用三十五萬塊錢作為補償。王惠沒要錢,但同意分手了。老王頭沉了沉,那也輪不到你小子,我不能讓我閨女找你,你知道嗎?李重笑了笑,問,為什么?老王頭突然倔勁兒上來了,青著臉吼道,李重,我對你有情有義,可你卻歪著心眼兒琢磨我閨女,這純粹是出我的洋相!你是想讓我閨女進了家門就當(dāng)后媽嗎,她還生不生自己的孩子,我這當(dāng)姥爺?shù)哪苡杏H外孫子嗎?你就顧著想你,想過我閨女嗎,想過我嗎?你說,你到底能給我閨女什么!李重擲地有聲,我給你閨女一個快樂的家。老王頭說,那頂個屁用!你能養(yǎng)活得了我閨女?你一個窮光蛋,還得讓我閨女給你掙錢,辛辛苦苦養(yǎng)活你和你閨女,我閨女冤不冤呀?你看你那頭發(fā),出去跟我閨女她爹一樣了,般配嗎?老實告訴你,知道為什么我張羅給你小子找對象嗎?就怕你看上我閨女!說完,狠狠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子,抹著眼淚轉(zhuǎn)身氣呼呼地走了。

        冬天很漫長,一場雪接著一場雪,把整個城市全變成了白色。

        廠里的鍋爐壞了,車間里很冷,工人們紛紛找李重。李重主動跟廠長請纓,就帶著一班人修鍋爐,天天都灰頭土臉的。有工人對李重說,這不是工會的活,你為什么干?李重笑著擺擺手,工會就是工人的家,現(xiàn)在車間里的工人們都凍得哆哆嗦嗦的,能干好活嗎?李重帶頭進到鍋爐里邊,都是灰塵,嗆得他直咳嗽。里邊的管道都被堵上了,需要疏通開。幾天下來,大家都變得沒有了模樣。一進家,李重就得洗澡,鼻孔耳朵里邊都是灰。累得他渾身骨頭像是散了架子。王惠見他累成這樣,對他說,你先把廠里弄熱了,咱倆再結(jié)婚。李重迫不及待地說,我就想馬上結(jié)婚,回家洗個熱水澡,咱倆再喝杯熱酒,多舒坦啊。王惠攥著他的手說,你再忍忍,現(xiàn)在廠里的事情比咱倆的事情要大。

        一個多禮拜的時間,鍋爐修好了,車間也熱乎了。李重找到廠長要求道,你給我這幫子人發(fā)點兒補助吧。廠長說,我手里沒有富余的錢,有什么事情春節(jié)再說。李重說,不行,我答應(yīng)大家的。廠長說,你一個工會主席有什么權(quán)力說這句話?李重火了,說,這幫子人沒白天沒黑夜地干,我答應(yīng)的事情就得兌現(xiàn),要不我算什么呀?廠長說,你事先也不跟我說,現(xiàn)在說頂個屁用。李重惱火地回到家,看見王惠正在跟蕾蕾復(fù)習(xí)功課。他憋著氣,覺得自己太窩囊,想著想著就在屋里罵著自己是賤骨頭。王惠惶惶地跑過來問,你怎么了?李重把事由說了一遍,王惠說,你想大點兒,想想車間里有了熱氣,大家暖暖乎乎地干活,這比你遇到那點事大多了。李重不說話了,以前自己憋悶了,就是童英這么解脫自己。他拉著王惠的手說,我知道這幾天你父親對你沒有好臉子,你為了我委屈了。王惠說,我爸總問我為什么會看上你,說你有什么好,胡子拉碴的,邋里邋遢,那么多白頭發(fā),每月工資就四千多塊錢,能養(yǎng)活自己就不錯了。李重問,你怎么說?王惠說,我對我爸說,你能給我?guī)砜鞓?,這比什么都重要。這句話說得李重心酥酥的,他覺得老天爺真好,童英走了,又給自己送來了王惠。

        結(jié)婚前,李重和王惠去了一趟墓地,在童英的墓碑前坐著。李重把和王惠的事情笑著細細說了一遍,王惠說,你說就說,還笑什么。李重說,童英就希望我能笑,我和你這么好的事情怎么能哭著說呢。

        李重和王惠的婚禮十分儉樸,幾位朋友聚在一起,李重炒了幾個菜,都是王惠給他做的下手活。李重對朋友們說,不下飯館了,在家吃就能吃出家里的味道。朋友們都沒有挑剔,就覺得委屈了王惠,王惠說,只要他高興,在哪吃飯不是吃啊。喝完喜酒以后,就是李重的絕活大表演。他雙腳踩著鑼鼓镲,自拉自唱,時不時還站起來表演身段,京劇、評劇、河北梆子、天津時調(diào)、京韻大鼓,等等,沒有一段是重復(fù)的,唱得酣暢淋漓,當(dāng)然壓軸是評劇白派的秦香蓮見皇姑。唱到高潮,李重的濁氣下降,清氣上升,屋里又能聽見他的大笑聲了,就這樣一直到月掛樹梢。朋友們喝彩、鼓掌,王惠如醉如癡地聽著。她幸福地喃喃著,我怎么遇到了你這么個可心男人……凡是參加李重婚禮的人不約而同地發(fā)現(xiàn),李重的白發(fā)陡然變黑了,透亮透亮的,像是抹了油。

        大家走了,蕾蕾也早早睡著了。李重把每個門把手上都拴上一條一條的紅綢帶,王惠好奇地問,你這是干什么?李重把王惠擁在懷里,不好意思地說,老人都這么說,老婆如果死了,再娶時就得在門閂上系上紅綢帶,怕死去的老婆想不開回來。王惠聽完,從李重的懷里掙扎出來,把紅綢帶一個個又都解開,笑著說,我就不信這個,就是童英真的能回來,我還巴不得呢,你們夫妻不還能見一面嗎。李重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從盒子里邊取出一枚戒指,給王惠戴上,說,虧了童英了,跟我結(jié)婚幾年,我沒有給她買。為這個她一直抱怨我,說哪有女人結(jié)婚男人不給戒指的。說著,李重的眼圈就發(fā)潮。王惠也拿出一塊精致的手表給李重帶上,說,這就是咱倆的時間,一分一秒的快樂。李重久久瞅著王惠,把她滿滿當(dāng)當(dāng)抱在胸前,挺大的男人眼眶里都是淚。廠長沒來,說,看李重把老王頭如花似玉的閨女娶走嫉妒,好女人都讓他小子一個人攤上了。老王頭也沒來出席婚禮,他逢人就發(fā)牢騷,他媽的上李重的當(dāng)了!

        沒幾天,趙茜打了一個電話,說,這么大的喜事也不告訴我。李重想解釋什么,又張不開口。趙茜說,我就說你有女人了,你還跟我辯。說著,趙茜哭了,說,我讓你等三年你都不等,你結(jié)婚了,我怎么辦?李重說,你現(xiàn)在成了歌唱家,還愁找不到男人。趙茜說,我就想找一個能讓我快樂的男人,你就是。說著,掛斷了電話。

        李重自言自語地說,男人快樂了,女人就這么在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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