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哲
這個傍晚,沒有夕陽晚霞的氣氛渲染,無論是人文還是自然,有的只是城市景觀常態(tài)般的繁忙,和那些淹沒了無數(shù)人吶喊的車水馬龍,熙熙攘攘。
馬路邊上,立著一尊“雕塑”,旁邊還有一尊,仿佛一個模子生出來的,雙眼緊閉,雖不安詳卻靜穆,好像眼前面對的,就是自己的信仰。他們衣著普通,但性別特征明顯,一男一女,任衣帶翻飛,黑發(fā)低垂,守著這方世界的禪意,毫不在意劈頭蓋臉的尾氣與鳴笛。
靜默了許久,沒有人注意到兩人的竊竊私語,音調不高、響度不大,但勝在頻率,不可開交,當然這是針對那個女人而言的。她目視前方,嘴唇開合,永遠是眼看眼的,嘴說嘴的……男人只是嘆氣,偶爾有只言片語,總能像炸藥在水里被引燃,掀起滔天巨浪。
不過,女人仿佛并不解恨,言語的蒼白讓女人恨鐵不成鋼,她先是拽拽男人的衣襟,不知用了幾分力,衣服繃得筆直,平地隆起一條山脈,周圍簇籠著一條條褶皺,不均勻的一條條溝壑,方向一致,齊齊地指向那只女人的手,直到將衣服拽到扭曲,拽到發(fā)生平移。拽到后來,就不是拽衣服了,而是在拽那個男人。男人不耐煩地一揮手肘,甩開了女人,女人來不及收力,被慣性拉了個趔趄,好像來不及振翅就在空中下墜的鳥兒,狼狽讓女人憤怒,也可能是因為男人的反應。當然,如果男人無動于衷,可能也會如此。
男人把頭轉到一邊,眼神聚焦到這個陰天,他選擇把自己還給這個世界,或者說,只想讓自己離開自己。女人不依不饒,跟著男人轉身的方向,迎了上去,把男人的耳朵一把拽低,只是說幾句話,或者說幾個字,說著說著,女人流出眼淚,五官扭曲,那分明是哭泣的本能與堅強的意識斗爭的結果。男人大概有所觸動,那只拽著男人耳朵的手決絕地抽了回來,男人的身體仍在前傾,耳朵還在原地,不過很快,就又直起了腰板,眼神空無一物。
女人停止了控訴,不過不是閉口不言,而是咬牙切齒,我能看到她臉上的青筋,也能看到她右側的臉向上抽動,她失控一般貼在男人的身體旁,手腳并用,或者說,手和腳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手段。女人一言不發(fā),男人似乎自始至終無動于衷……女人打累了,她突然覺得自己的手抓不到男人,就用腳,慢慢的,腳也夠不到了。她發(fā)現(xiàn),她在往相反的方向走。男人一只手將女人拉了回來,女人猝不及防,男人用兩只手從后面將女人圍起來。風大了許多,男人的手仿佛是一對翅膀。女人低下頭,嘴里說著什么,顫動著身體。風吹起了女人的長發(fā),風向不定,一次次地鞭撻著男人的臉,女人竭力掙脫男人的懷抱,或者說,是禁錮,是束縛。路邊粗壯的大樹晃得厲害,女人腳步堅定,我好像看到兩人腳下的土地,開裂出一道道溝,男人不得向前一步。那一瞬間,我讀懂了女人的心聲。
男人望著女人,拳頭攥緊,仿佛要攥出血,眼神狠厲,心中做著什么決定。女人快步插入車流,“砰”的一聲,她在空中綻放,紅色的花朵連著莖,根植在她的身體,隨后砸到地上,為這個世界率先下了一場雨。男人像受驚的貓,朝著女人的方向縱身一躍。他跪了下來,用手撥拂開女人臉上的液體,有淚水的干澀,有鼻涕的黏稠,也有血液的溫熱。他站起來,抱著女人,像是熱戀時的公主抱,回到車里,那輛滿是灰塵、后座堆滿雜物的車。路人慢慢散去,他把女人斜放在副駕駛座椅上,反復調整女人的位置,然后他系好安全帶,油門踩到底,朝著路邊粗壯的樹撞了過去……
“16日晚間,在我市環(huán)海路上,一輛黑色轎車撞上了路邊的樹,男性司機與女性乘客當場死亡。周邊散落著大量車體碎片,路邊的一棵樹上有明顯的碰撞痕跡,司機尸體趴伏于女性乘客尸體上。兩具尸體的頭顱緊緊挨著,司機臉上,定格一抹微笑……本臺記者,為您報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