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群

一束幾枝：給穆涵的詩（節(jié)選）

一

立夏過后，暴雨明顯多了起來

黃昏的窗外，此刻，正黑云壓城

電閃雷鳴。卻分明是節(jié)日之夜

禮花璀璨盛開。因為你身上搭著

輕柔的薄毯，于床頭，如幼豚

如一顆高粱飴糖，鼻息勻細恬美

這場景微小而異常強大，以至讓我

突然決定從此削減對世界的詰問

甚至去饒恕時代權貴、強盜與流氓

看在你稚嫩的面子上大赦天下

二

你對生活的要求不算高

無非每隔兩三個鐘頭

就嗷嗷地發(fā)出叫聲

喚取那單調(diào)的天然的口糧

或是呼請快來清潔換洗

正如我堅定地熱愛自己

并不寬裕，簡單干凈的日子

你津津有味地咂吮手指

不問世事，大智若愚

不謙虛地說

這也多么地跟我相似——

對無核半島與無核葡萄

袁世凱稱帝與曹沖稱象

我通常都只關心后者

三

身長兩尺

面如冠玉

眸若朗星

手持狼牙棒

哦，是磨牙棒

胯下夾一匹

號曰老曹的千里馬

極目遠望

對母乳般起伏的萬里江山

垂涎三尺

戰(zhàn)旗獵獵——

陽臺上掛的純棉尿布

啦啦呼啦啦啦呼啦啦

一首歌的工夫

已被吹干

五

新聞說，就在兩小時前

有顆小行星與地球擦肩而過

兩小時前我在做什么呢

對，沒錯！當時我在抱著你

還好，幸虧當時我在抱著你

把你久久地抱在我遼闊的懷里

是周末你賞給我的榮譽和福利

哼，識相的小行星

還好你離了我們?nèi)f多公里

你肯定是聽說了我拳頭的厲害

小行星，看在你的“小”上

今天我一定不打你

六

昨天第一次搖著肉乎乎的小手

跟我做再見，唯一的乳牙隱隱閃爍

幾小時后，爸爸回到你的老家——

一個群山環(huán)抱，美麗又蕭索的小村莊

此時正和你爺爺奶奶圍坐在爐火旁

他們一幀幀翻看你新拍的照片

一致認定你可愛，并且完全用不著減肥

“隔壁貴生老倌的孫子還胖得多哩”

如今奶奶吃飯同你一樣乖，勺子遞過去

立即張嘴接住，輕易不浪費一粒糧食

她也總去扶身邊的桌椅，試圖起身走動

不過不像你一急起來就哇哇大哭

她只是垂下頭來，露出哀泣的神情

奶奶老了，多年前，就不再能流出淚水

八

媽媽說她加完班

快步趕回家的路上

遠遠望見一個娃挺像你的

該不會是姥姥看得不緊

人販子把你給抱走了吧

幾步追過去一瞧

小家伙著實長得可愛

一樣的白里透紅百里挑一

不過論漂亮

還是比你略微差了一點

這已經(jīng)是她第三次這樣了

每次那個孩子

總比你遜色一點點

十一

學著大人碾爆客廳里的蟑螂

你蹬一雙可愛的童鞋

好奇地去踩踏操場上的螞蟻

看到四處竄逃的小生命

歸于一個個靜止、濕潤的小黑點

興奮得手舞足蹈

“別傷害這些令人尊敬的大力士！”

你沒搭理我，繼續(xù)歡快地追逐著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只……”

突然意識到你才一歲半，聽不明白

我粗魯?shù)貙⒛阋话驯ч_

十五

你那么喜歡玩水

一不留神就跑去把自來水打開

我知道這是孩子的天性

相信你會漸漸明白

經(jīng)過滴答不止的水龍頭時

停下腳步將它關緊

與救治路邊一只流血的小鳥

沒有分別

十六

經(jīng)你漸漸增長的體重的壓迫

這輛嬰兒推車是時候退出舞臺了

你一骨碌爬下來

飛快地鉆進新座駕里

商場邊有個小小的垃圾站

“就丟在這兒吧”

走出沒幾步

看它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風吹得它微微顫動

媽媽沉吟了一下

返回去將它仔細折疊放好

我們繼續(xù)朝前走

忍不住又幾次回頭

感覺有東西在胸口鯁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