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仇士鵬
“可是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了?!边@是《我與地壇》中最讓我淚流滿面的句子。
人間美好而精彩,春花秋月、夏蟬冬雪,四季反復地吟誦歲月清歡……可是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了。一切浪漫從此都露著一抹黯然。
最早讀《我與地壇》時,我還在讀高中,彼時距母親去世才兩年。
在我最渾渾噩噩的時候,命運毫不留情地撕開了我的稚嫩,讓15歲的眼睛不得不對視死亡的殘忍以及那深邃的黑暗后的絕望。缺席的母愛是一朵過早凋謝的花,是青春額頭上永遠無法淡化的傷疤。
書中寫道:“有些事只適合收藏。不能說,也不能想,卻又不能忘。它們不能變成語言,一旦變成語言就不再是它們了。它們是一片朦朧的溫馨與寂寥,是一片成熟的希望與絕望,它們的領地只有兩處:心與墳墓?!弊⒍o結(jié)果的回望與懷想,像一滴露珠,在人發(fā)呆的時候悄悄凝結(jié),直到心弦承受不住了,輕輕一繃,把淚腺扯動的同時露珠也悄然彈走。它是那樣的晶瑩,不屬于白天和黑夜,它只屬于破曉,屬于暮色,屬于一根被剪斷的臍帶。
如今,我早已成年,可還是想不通——就和史鐵生一樣,“母親為什么就不能再多活兩年?莫非她來此世上只是為了替兒子擔憂,卻不該分享我的一點點快樂?”能給出回答的人無法給出答案,沒法回答的人只能用一生的神傷去熬出一分慰藉。
母親只參與了我人生的開場,只承受了以我為主題的痛苦,卻沒有見證我的成年,沒有見證我的婚禮,沒有享受到苦盡甘來的時刻。我固然是不幸的,而這份不幸,在她那兒又何嘗不是入木三分,甚至力透紙背?
最深的痛,是夢中水滴石穿出的一個小坑?!拔乙恢庇兄粋€凄苦的夢……在夢中,我絕望地哭喊,心里怨她:‘我理解你的失望,我理解你的離開,但你總捎個信兒來呀,你不知道我們會牽掛你,不知道我們是多么想念你嗎?’但就連這樣的話也無從說給她,只知道她在很遠的地方,并不知道她在哪兒。這個夢一再地走進我的黑夜,驅(qū)之不去……”
死亡,意味著在空間、時間與命運中,都不再有機會相見。很多時候,其實只是想再看一眼,不奢求對話,甚至不奢望一聲耳熟的“孩子”,只要一次對視就夠了。但生命只給人珍惜的機會,從不給人后悔的余地。
如今的我們有多少堅強,就有多少委屈,只是再無人能懂那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發(fā)不出聲音的哽咽,也再無人能為他拍打著后背,抹去淚水。它們只能化為堅硬的石頭,為生命筑起黝黑的城墻,在一些失眠的夜里轟然坍塌,然后重建,直到一株合歡樹不再擁有開花的力氣。
現(xiàn)在的我,只有在文字里才能看見母親溫柔的凝望,聽見那聲炊煙里拉長的呼喚。它們拉著童年的繩索,淌過光陰的長河,在字里行間一步步向我走來。
“有過我的車轍的地方也都有過母親的腳印”,有過母親腳印的地方也都有我一層層的思念。
除了文字,再大的雪、再繁茂的草也無法將它們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