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世昊,叢 振
(聊城大學(xué)歷史文化與旅游學(xué)院,山東 聊城 252059)
近年來,隨著敦煌吐魯番文書的整理輯校與考古文物的出土,國內(nèi)外對絲綢之路上的社會文化史研究逐漸增多。唐宋時期陸上絲綢之路于隋唐初年隨著中原政局的穩(wěn)定與唐帝國的興起而逐漸興盛,同時也可以將其按照大致方向分為南向絲路與西向絲路,酒文化在陸上絲綢之路的傳播大致上也是按照這兩種路徑進行傳播,在酒文化的諸多要素傳播、交流中呈現(xiàn)出了中原與外域、邊塞與內(nèi)地不同文化之間的碰撞局面,特別是酒間的游藝更是呈現(xiàn)出獨具一格的風采。
中古時期的飲宴活動席間必然會有一定程度的酒間游藝,酒間游藝可以幫助酒宴主辦者活躍飲宴氣氛,使飲宴者助長酒興。這些酒間娛樂形式多樣,是酒宴舉辦的余興,但是絕不是附屬品,而是酒文化在飲宴活動中的另外一種表現(xiàn)形式。酒在中國社會生活中已經(jīng)不再作為一種單純的飲料,更是一種人與人交際的媒介,一條人與社會交流的紐帶,一種人自身情感表達的工具。唐宋時期絲綢之路上的人們在飲酒時往往還會進行一些體育或游戲,這些體育或游戲一般按照飲酒者參與程度可以分為互動式與觀賞式兩大類。除此之外,還有在酒席飲宴之間的摻雜著體育因素的舞蹈。在酒間游藝中,賓客們游玩或觀賞這些游戲或體育項目為的是助長酒興,飲宴游藝與娛樂在酒文化中的地位與作用值得令人關(guān)注。
中古時期,不同場合對飲酒的禮儀要求也各不相同,絲綢之路沿線也是如此。敦煌等地區(qū)因遠離中原核心區(qū)域,人們對禮儀的要求過于粗獷,酒席間的各種娛樂方式極為活躍。按照酒席飲宴的參與者的身份與數(shù)量不同,所游玩的游藝項目各不相同,游藝項目的不同亦可以顯示出飲酒人群不同的文化傾向。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桃射覆蠟燈紅。”[1](P69)一詩描繪了酒宴之中人們經(jīng)常游玩的兩種游戲——射覆與藏鉤。射覆是將物品藏于布下,讓人猜布覆下之物,猜錯者飲酒;藏鉤則是射覆玩法的另一類變種,藏鉤最普遍的程序[2](P207)則是宴會參與人員分成兩支隊伍,一隊將道具——鉤相互傳送,藏于一人之手,另一隊則猜測鉤在何人之手,猜錯者要被罰飲酒。無論是射覆還是藏鉤,其玩法核心是一隊設(shè)置障礙難度,另一隊則通過對方舉止辭色來猜物品種類或所在,輸者飲酒。因其玩法簡單,且極具趣味性,在當時極度適合在宴飲時游玩,絲綢之路上宴飲活動也常常進行藏鉤游戲來助長酒興。岑參是著名的邊塞詩人,可以透過其詩以觀察絲綢之路上的酒間游藝項目。岑參西行敦煌時,參加敦煌太守之酒宴時作《敦煌太守后庭歌》,詩中寫道:“城頭月出星滿天,曲房置酒張錦筵。美人紅妝色正鮮,側(cè)垂高髻插金鈿。醉坐藏鉤紅燭前,不知鉤在若個邊。”[3](P44)敦煌太守于飲宴中酒酣之際,以紅妝美人為伴,通過藏鉤游戲以助酒興。此種藏鉤射覆酒間游戲具有很強的互動性,其對游戲技術(shù)無明顯門檻,宴飲參與者都可參與。
民間和軍營里的飲酒活動更加趨向于放松,對酒間禮法的要求也不甚嚴格。因此,酒間游藝項目并不像官方飲宴時那樣文雅,而是變得更加世俗化,也更具有競技性。絲綢之路地處唐帝國之邊疆,人民大多好武,精騎射等武功技藝在酒間也多競技比武。如賭射即為絲綢之路上宴飲中最常舉行的游戲之一。在敦煌文獻P.3272中有“又眾現(xiàn)射羊羯壹口”,[4]根據(jù)高啟安先生的考證,此為敦煌歸義軍曹氏舉辦的宴飲中通過射箭這一種比賽進行賭賽,其賭注是一只羖羊。另外,在張鷟所著傳奇《游仙窟》中也有在飲酒時“園中忽有一雉,下官命弓箭射之,應(yīng)弦而倒”,“遂射之,三發(fā)皆繞遮齊”[5](P19-20)的情節(jié),參照敦煌石窟壁畫中對射靶和射獵的描繪(圖1、圖2),可見在絲綢之路的飲宴中的射箭既有射獵也有射靶。射箭在飲宴中往往還用來觀賞射者的高超射術(shù)來對飲宴氣氛進行活躍。射箭、賭射在絲綢之路宴飲游戲中屬于對參與者的技巧能力有較高要求的一種,參加者無不是精于射術(shù)者。岑參在參加邊將蓋庭倫的軍營飲宴時,蓋庭倫與豢養(yǎng)的“一雙美人”先是游玩樗蒲,在“紅牙鏤馬對摴蒲,玉盤纖手撒作盧,眾中夸道不曾輸”[6](P198)之后,蓋倫庭與麾下諸將騎馬射獵,“櫪上昂昂皆駿駒,桃花叱撥價最殊,騎將獵向城南隅,臘日射殺千年狐。”[6](P198)蓋庭倫養(yǎng)有大量駿馬,在席間歡飲之后于臘月之時狩獵白狐,更顯是其游逸之樂。
圖1 射靶 莫高窟第290窟(北周)[7](P12)
圖2 射獵 莫高窟第296窟(北周)[8](P120)
在人數(shù)較少的飲酒活動中,賭雙六、圍棋等棋牌類也為絲綢之路上飲酒活動的常見游戲。唐傳奇《游仙窟》中主人公與仙女對飲時,仙女十娘曾言“且取雙六局來,共少府公賭酒。”[5](P11)飲酒不多時又“即索棋局,共少府賭酒。下官得勝。五嫂曰:圍棋出于智慧,張郎亦復(fù)太能?!盵5](P15)在人數(shù)不多的飲宴場合下,尤其是兩人對飲時,往往會有一些棋牌類游戲來助酒興。岑參在其政治生涯的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都仕宦于北庭、安西諸鎮(zhèn),他常與好友在飲酒中游玩彈棋等游藝。如天寶十五年(756年)所作的《與獨孤漸道別長句兼呈嚴八侍御》中的“中酒朝眠日色高,彈棋夜半燈花落?!盵6](P209)與天寶十四年(755年)的《北庭貽宗學(xué)士道別》中的“飲酒對春草,彈棋聞夜鐘?!盵6](P188)兩首詩均作于岑參在北庭任安西北庭節(jié)度判官。岑參在詩中都描述了與友人獨孤漸、宗學(xué)士等人飲酒道別時,游玩彈棋的場景。彈棋為二人對局,且詩中都有“夜半”、“夜鐘”表示深夜時間之詞,足見岑參所邀請進行游玩彈棋的極有可能是其深交密友。故筆者認為岑參在此時游玩彈棋是別有深意的,岑參雖是中原士大夫,仕宦生涯時間大半?yún)s并不在中原地區(qū),往返仕于安西、北庭諸鎮(zhèn),其在詩中多有表達思中原故國之情,如“鄉(xiāng)路眇天外,歸期如夢中,遙憑長房術(shù),為縮天山東?!盵6](P111)加之天寶十四、十五年,安史之亂爆發(fā),中原政局動蕩,其思念之情更加異于常時。在與其好友宗學(xué)士、獨孤漸等一干同為中原地區(qū)西行至此的士大夫們離別之時,游玩中原地區(qū)傳入的彈棋游藝,無不有思鄉(xiāng)憂國之情。莫高窟壁畫亦有描繪私人聚會時游玩棋牌的場景,如莫高窟第159窟東壁門側(cè)唐代《博弈圖》(圖3)中就描繪了數(shù)人參與博戲的場景,顯示出博戲棋牌類游藝在絲路私人宴飲聚會中的流行。
圖3 博弈圖 莫高窟第159窟(唐)[9](P263)
此外,還有行酒令等文字互動游戲在飲宴中廣泛存在。酒令的形式也不盡相同,上文中提到的《游仙窟》一書中,主人公在飲酒過程中與仙女十娘以指物作詩為酒令,以鴨頭鐺子、雙燕子、酒盞、酒杓進行巡酒詠物取樂,此種酒間游戲玩法上類似于魏晉時期流行的曲水流觴,與曲水流觴不同的是,該種酒令無場地限制,以桌子作為場地即可。原本的曲水流觴就比較考驗參與者的文化程度,指物作詩則更考驗人的文化程度與隨機應(yīng)變能力,故其流行于文化修養(yǎng)較高的文人之間。
互動性酒間游戲要求飲宴者參與其中,又根據(jù)參與群體的文武、貧富、個人喜好等多方面的具體情況,飲宴者擁有許多不同的選擇項,不同的群體基本上都能尋找到適合自己的游藝活動?;邮骄崎g游藝在飲宴中的地位是處于一種席間余興的附屬位置,是難以將其與飲宴本身剝離來認識?;邮骄崎g游藝往往帶有明顯的社交性,這種社交屬性是因為飲宴本身除了能夠飲酒取樂,在更多的情況下還有著社交的目的,人們在進行飲宴時,常常以酒間游戲增加飲宴時的趣味性,以這種游戲趣味增加在飲宴中人與人之間的情誼。
絲綢之路上的酒間游戲除了需要飲酒者參與其中的游戲外,還有諸如百戲雜技、幻術(shù)等觀賞性游藝可供席間觀看。這些觀賞性游戲往往不需要飲宴者直接參與,但這些游藝項目卻又與歌舞極大不同,一般會突出表演的“奇”與“險”,而不是舞蹈的“美”,帶有很強的獵奇性。表演的人員構(gòu)成上大多數(shù)為域外胡人或受到域外雜技訓(xùn)練的人,如粟特九姓胡等,且以團隊形式表演,如橦技藝人劉交的手下“有女十二甚端正”[10](P64-65)的表演團隊,又如伎女石火胡“挈養(yǎng)女五人”[11](P1387)表演百戲。因為這些項目既需要表演者有足夠施展的空間,也需要有能夠容納觀賞的觀眾的場地,所以表演的場合多為官方舉辦的飲宴。不過,在部分權(quán)貴的家宴中也有時可見這種觀賞式游藝。百戲所需花費也是數(shù)額巨大,尋常人家更是難以單獨舉辦,如長安市民為了歡迎唐懿宗時的宰相劉瞻得以官復(fù)原職,“及其還也,長安兩市人率錢雇百戲迎之。”[12](P385)一場規(guī)模尚可的百戲表演需要長安兩市的大量普通市民集資,足見其花費之糜。
在官方舉辦的大酺或權(quán)貴舉行的宴會上表演的游藝通常是百戲雜技,特別是一些難度系數(shù)高、驚險刺激的游藝項目。“角抵萬夫,跳劍尋橦,蹴球踏繩,舞于竿顛者”,[13](P3284)如繩藝、弄丸、跳劍等。絲綢之路沿線地帶的權(quán)貴、國王等宮廷府內(nèi)通常會豢養(yǎng)一些百戲藝人,在大擺筵宴的時候令其表演助興。元稹的《西涼伎》一詩中言道:“哥舒開府設(shè)高宴,八珍九醞當前頭。前頭百戲競撩亂,丸劍跳擲霜雪浮?!盵14](P74)描繪了哥舒翰在任安西都護時,在安西都護府中召開酒宴時有大量雜技百戲表演,其中詩中提及了“丸”“劍”兩種游藝,應(yīng)當指的是弄丸與跳劍兩種拋擲雜技?!锻ǖ洹分芯陀涊d了“梁有《長蹻伎》、《擲倒伎》、《跳劍伎》、《吞劍伎》,今并存。”[15](P3727)《三國志》則記載曹植及其門客文人曾“遂科頭拍袒,胡舞五椎鍛,跳丸擊劍?!盵16](P449)在傳世文獻關(guān)于百戲的記載中,弄丸與跳劍經(jīng)常并列出現(xiàn),可見是中古社會中常見的百戲項目。王玄策出使印度,國王在宴請王玄策時曾令宮廷藝人們?yōu)槠浔硌菸迮畱蛞灾d,表演者“其五女傳弄三刀,加至十刀。又作繩技,騰虛繩上,著履而擲,手弄三仗刀楯槍等種種關(guān)伎?!盵17](P107)這種飲宴時觀賞百戲在敦煌莫高窟可窺當時場景,如莫高窟第85窟的橦技圖(圖4)中,觀看表演者居于下方,表演者一人獨立于豎竿之上,另一人則以頭頂竿保持平衡,周圍亦有樂器伴奏。
圖4 橦技圖 莫高窟第85窟(唐)[9](P130)
這些權(quán)貴豢養(yǎng)的表演者所參與的百戲,通過感官上的刺激來推動飲宴中的觥籌交錯。往往以“險奇”著稱,稍有不慎表演者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價。表演者的社會地位并不高,當權(quán)者可以隨意打罵、轉(zhuǎn)讓這些伎人?!毒鲜细卟龂鴷r代粟特文買賣女奴隸文書》中就提到“因此沙門y’nsy’n以及子孫后代,根據(jù)喜好打她(女奴)、虐待、捆綁、出賣、作人質(zhì)、作禮物贈送,想怎么樣做都可以?!盵18]參與飲宴的權(quán)貴們也只不過將其視作玩物,視其所表演的百戲為宴會的附屬物而已。
教俗節(jié)日或賽祆時舉行飲酒狂歡時也需要觀賞式游藝來烘托氛圍。粟特人在進行祆教的賽祆時,往往也會狂歡飲宴,如《安城祆詠》中言“版筑安城日,神祠與此興。一州祈景祚,萬類仰休徵。蘋藻來(釆)無乏,精靈若有憑。更看云祭處,朝夕酒如繩(澠)。”[19](P68)在狂歡飲酒之余會表演幻術(shù),“每歲商胡祈福”在“酣歌醉舞,酹神之后”,選擇一個胡人為祆主來進行幻術(shù)表演,首先祆主“以刀刺腹,亂擾腸肚流血”,然后“噴水咒之”,人身體恢復(fù)如常。涼州的襖神祠“祆主以鐵釘從額上釘之,直洞腋下,即出門,身輕若飛,須臾數(shù)百里。”[10](P65)其表現(xiàn)形式類似于莫高窟壁畫中的飛天形象(圖5)?!冻皟L載》評論其為“西域之幻法”,[10](P65)可見是一種幻術(shù)表演。這種娛神活動本身就需要瘋狂式的舞蹈與禱告來彰顯自己的虔誠,如通過支離肉體的幻術(shù)、各種各樣的儺舞。在舉行完以酒祭神、娛神的賽祆儀式后,人們就會把這種狂歡式的虔誠帶入之后的飲宴中,選擇飲酒以“自娛自樂”。不過,這種幻術(shù)表演僅僅停留在宗教信仰層面,世俗化的程度還稍顯不足。比如表演的地點通常會選擇在祆祠門前設(shè)宴表演,當時雖然旁觀的市民眾多,但能通過欣賞幻術(shù)以及狂歡飲酒的主體仍是信奉祆教的粟特人。
圖5 飛天 莫高窟第172窟(唐)[9](P176)
世俗化較深的宗教節(jié)日或中原地區(qū)本土節(jié)日在舉辦祭典飲宴時,也往往會觀看一些觀賞式游藝項目。燃燈、觀燈等項目因其有趣味性與觀賞性,所以比較常見。如“(唐)睿宗先天二年正月十五、十六夜”,在長安的安福門外制作了一個巨大的燈輪,“高二十丈,衣以錦繡,飾以金玉,燃五萬盞燈,簇之如花樹?!盵10](P67)美好的景象與節(jié)日的喜悅,讓人們不自覺地沉浸在城市絢麗燃燈的美妙氛圍里,飲酒作樂。如S.2832《諸雜齋文范本》記載的敦煌城中燃燈觀燈時“燈籠火樹,爭燃九陌之時;舞席歌筵,大啟千燈之夜”[20](P242)的場景,就描繪了當時絲路燃燈飲宴的圖景。但如燃燈節(jié)觀燈這樣能夠讓眾多群體參與飲宴的觀賞式游藝在當時并不多見,且影響力著實有限。
這些酒間觀賞式游藝項目雖然廣泛存在于中古社會飲宴之中,但卻是長期處于一種弱勢地位,項目的表演者們也始終是一種“失語”狀態(tài)。中國古代對各種職業(yè)都有嚴格的劃分。人類學(xué)家喬健認為,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的樂戶、乞丐、墮戶等這些與良人身份、地位、職業(yè)迥異的人群是“底邊階級”。[21](P81)人們自然將這些提供觀賞性項目的表演者視為低賤之人。另一方面經(jīng)過絲綢之路上傳入的樂伎舞者多為胡人,表演的吞刀、剖心等幻術(shù)節(jié)目,來自中原的士大夫觀看之后也不免心中會有夷夏之防。這種心理層面上的畏懼與抗拒使得這種觀賞性游藝活動發(fā)展空間有限,故而這種觀賞式游藝項目往往也只是一種酒席上“奇技淫巧”式的表演,以滿足觀看者的獵奇心為主要目的,對于參與這些飲宴活動的人而言,其作用也唯有助長酒興。
唐代是一個文化上持高度開放的朝代,在對待音樂上方面,唐初唐太宗李世民言:“樂在人和,不在音調(diào)?!盵22](P242)西域各國在向唐王朝進貢時,進獻了大量樂師歌伎。同時,中原的音樂舞蹈也傳播到域外之國,印度的育日王在與玄奘的交談中提及《秦王破陣樂》,[23](P109)在莫高窟第360窟中的野宴圖中(圖6),我們看到人們在飲宴席間,有人手持胡漢樂器奏樂,另有一人隨樂踏足張臂而舞。這種中原與域外文化的高度交流與融合,對酒席間的歌舞也影響深遠。這些歌舞不僅具有一定的音樂屬性,還摻雜了一些體育或競技的因素。
圖6 野宴圖 莫高窟第360窟(唐)[26](P152)
早在西漢武帝時期,張騫通西域后,西域的胡曲《摩訶兜勒》隨絲綢之路來到中原,李延年在之后結(jié)合中原音律對此曲進行了改編,開胡曲華化之先河,在此之后,大量樂曲以及樂器經(jīng)絲綢之路傳入中原,有琵琶、箜篌、胡笳、羌笛、羯鼓等,大量中原故有的樂器也隨之西傳。進入唐代后,絲綢之路沿線地區(qū)在本地樂器占主流之外,大量接受外來樂器,唐代常見的樂器有琵琶、箜篌、鼓、笙簫、胡笳等,數(shù)量與種類眾多,往往在音樂演奏中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
唐人喜宴飲時奏樂歌舞的目的基本上為助酒興。和中原地區(qū)類似,絲綢之路沿線地區(qū)的人們也喜歡在飲酒時演奏音樂,一般發(fā)生在胡商群體與軍旅士卒中。如粟特人本身就是能歌善舞之民族,自演琵琶之類樂器不在話下,粟特商人在賽祆時飲酒狂歡,“琵琶鼓笛,酣歌醉舞”,[10](P65)在胡商們飲酒狂歡時演奏的樂器有琵琶、鼓、笛等,樣式眾多,胡漢皆有。另外,邊塞中軍旅飲酒往往也會奏樂,奏樂者的身份往往也是軍人,“欲飲琵琶馬上催”的場景為軍中飲酒奏樂之常見。
在上層社會的正式宴飲中通常是主人家所豢養(yǎng)的樂伎奏樂,此為唐代通行之風。在絲路邊鎮(zhèn)上的上層官宦家宴亦講究奏樂以助酒興,邊塞詩人岑參參加酒泉太守的家宴時,曾描述太守宴中樂伎“琵琶長笛曲相和,羌兒胡雛齊唱歌”[6](P219)的場景,亦可見琵琶與笛相互配合演奏為當時宴飲時奏樂不可或缺的樂器搭配形式。在宴飲時,往往還有酒間舞蹈助興。這些舞蹈往往具有一些體育因素摻雜其中,尚且沒有很嚴格的區(qū)別,如劍舞隨著中原王朝軍隊、官員的西行活動,也來到了絲綢之路沿線地帶。莫高窟壁畫中就有大量《舞劍圖》,如莫高窟第154窟東壁門北側(cè)唐代《舞劍圖》(圖7)。岑參在酒泉太守舉行的宴會中,曾觀看酒泉太守本人劍舞助興,并寫下了《酒泉太守席上醉后作》一詩:“酒泉太守能劍舞,高堂置酒夜擊鼓,胡笳一曲斷人腸,座上相看淚如雨。琵琶長笛曲相和,羌兒胡雛齊唱歌,渾炙犁牛烹野駝,交河美酒金叵羅,三更醉后軍中寢,無奈秦山歸夢何!”[6](P219)
圖7 舞劍圖 莫高窟第154窟(唐)[9](P305)
絲綢之路的外來舞蹈最具盛名的是胡旋舞。胡旋舞本出于康居國,其舞蹈方式為“于一小圓毬子上舞,縱橫騰踏,兩足終不離毬子。”[25](P22)西域各國向唐朝進獻了不少的胡旋舞女,《近事會元》記載開元六年“康居國貢胡旋舞女”,[26](P27)《新唐書》記載尸棄匿國“開元中獻胡旋舞女”。[27](P6255)這一舞蹈在唐朝很受歡迎,甚至得到了唐玄宗的喜愛,安祿山亦通過飲宴中表演胡旋舞來贏得唐玄宗的信任。安祿山表演胡旋舞這一行為,不僅僅是一種政治性的表演,另一方面也說明了如安祿山這種胡人,在飲宴活動中往往也會自己上陣以表演舞蹈,敦煌壁畫中描繪的胡旋舞有很多為兩人對舞(圖8),一定程度上也說明了胡旋舞也是一種飲宴中助酒興的觀賞性、競技性兩個屬性皆具備的舞蹈。
圖8 胡旋舞 莫高窟第220窟(唐)[24](P57)
除去胡旋舞之外,絲綢之路上或經(jīng)絲綢之路傳入唐朝的舞蹈還有胡騰舞、柘枝舞。其中,胡騰舞在唐宋時期眾多舞蹈中應(yīng)當最與飲酒有密切關(guān)系。胡騰舞起源于石國,由胡商經(jīng)絲綢之路傳入唐朝,表演者一般為男性舞者,表演方式為腿腳伴隨音樂進行騰踏,所謂“揚眉動目踏花氈,紅汗交流珠帽偏……環(huán)行急戚皆應(yīng)節(jié),反手又腰如卻月。”[28](P3514)描繪的正是其表演場景。劉言史的《王中承宅夜觀舞胡騰》一詩中在描述胡騰舞表演時寫道“手中拋下蒲萄盞”,這一動作我們可以解讀為舞者表演前的祝酒行為,應(yīng)該是域外表演人員民族舊俗?!熬脐@舞罷絲管絕?!盵28](P4552)胡騰舞的表演一直到了酒席的結(jié)束。而在《全唐詩》中的另一首描寫胡騰舞的詩歌——李端的《胡騰兒》,則描繪了胡騰舞者表演時“醉卻東傾又西倒”[28](P3514)的場景,雖無法確定舞者是飲酒后表演,還是故作醉態(tài)以舞蹈。但是,胡騰舞助長酒興,活躍酒席氣氛的作用是可以肯定的。
在飲酒活動中觀賞歌舞,其根本目的是宴飲主人為賓客助長飲酒的興致,但往往也會有額外的作用。就表演者的形式而言,有飲酒者自己表演與樂師樂伎舞者表演兩種,前一種表演往往是一種釋放天性,注重參與性,飲宴參與人員或歌或奏或舞,且飲宴主客之間、賓客與賓客之間都進行一定程度的互動,通過這種良性的互動,既增加了幾分娛樂色彩,增加飲酒時的樂趣,又提高了飲酒的社交屬性,促進人際關(guān)系在飲酒的過程中的良性增進。同時,在眾多宴飲活動中存在著的樂師舞者們的表演,在一定程度上增強了民族之間的交流。白居易之《琵琶行》描寫的是飲酒作別之場合,“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笔翘菩诶畛缹懺诎拙右咨砗笾裕庠诒砻靼拙右自娋涞挠绊懼?,來自絲綢之路上的“胡兒”都會吟唱白居易的《琵琶行》。
酒文化本身是極其復(fù)雜的,而唐宋時期的絲綢之路酒文化更因為它得天獨厚的條件,更具有一些特質(zhì)。絲綢之路酒文化在一些側(cè)面表現(xiàn)出中外文化的交流融合,具有很明顯的異域風情。作為飲宴之余興,酒間的娛樂既有觀賞性的歌舞游戲,亦有互動性的舞蹈游戲,形式多樣且適合不同場合,體現(xiàn)出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