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看了一篇文章,文章說幽默的男人很多,但幽默的父親卻很少。
突然間,就想起了我的父親,他對于童年的我來說是一個可怕的符號。記憶里,他總是因為一點兒小事就暴跳如雷,但他卻十分忌憚我的母親,在母親面前更多的是順從。所以,我一直不喜歡我的父親。
記得我上小學四五年級的時候,用攢了很久的零花錢買了一個特別漂亮的鉛筆盒。那是一個乳白色的,蓋子高高凸起的,很立體的一個鐵的鉛筆盒,我天天寶貝似的帶著它。不料卻招來了弟弟的眼熱,弟弟是個比較蠻不講理的孩子,他要我把鉛筆盒讓給他,我當然不肯。于是,便在一個炎熱的午后起了爭執(zhí),許是我們的爭吵打擾了父親的午休,許是父親偏心,認為我就得讓給弟弟,他不問青紅皂白走到我的房間一腳就將鉛筆盒踩成了鐵片。從那一刻起,我便恨極了他,覺得他重男輕女,根本不愛我。
自此之后,我和父親的關系就變得生疏起來,以至于長大以后依舊對他沒有絲毫親近,總覺得父親是那樣的愚昧、偏執(zhí),也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撒過嬌,更不曾向他伸手要過一分錢。我記不住他的好,記住的總是他對我的種種不好?;貞浻H情,幾乎所有的愛全部來自我的母親和我的姥姥。
2001年冬天,母親因病離世。那個冬天,對于我家來說格外的冷,也格外的凄涼。父親總是唉聲嘆氣,郁郁寡歡,他變得有些沉默。
每次回去給母親燒紙,他見到我總是掉淚,和我們訴說著對媽媽的長情。我也只是顧及顏面勸他想開點兒,日子總要往前走,囑咐他好好照顧弟弟的孩子,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并不愿意和他坐下來,像別人家父女那樣,促膝交談,親親熱熱說會兒話。
后來,弟弟告訴我,每到周末父親總是盼著我回來,說只有我回來的時候他才是開心的。那一刻,我忘掉了父親之前對我的種種不好。
父親是愛我的,他用自己的方式愛著孩子。想起,有天上晚自習的時候,有人告訴我父親來了,心里便有點兒失望,其實我更想母親來。父親站在教學樓外面,遞給我一個紙包,里面有月餅,有幾個蘋果和一只烤雞。我知道這是家里最豐盛的食物了,不知道父親和母親要吃多久咸菜才補得回來。許久不見父親,仿佛生疏了許多,何況我的心里本來對父親就有看法。因此,一時竟然只剩下相對而立。我便勸父親趕快回去??锤赣H轉過身,我也轉過身要邁步了。這時卻聽到父親喃喃地說:“吃東西之前先喝點兒熱水……你胃不好。那雞別一次吃完,跟饅頭一塊兒吃,多吃幾頓……現在天涼了,可以多放幾天了……”我的心里一熱,再看父親,在路燈下,我第一次看到父親的鬢邊有了一絲白發(fā)。想起,我懷孕后反應強烈,不思飲食,下著雨,他打著傘出去給我買葡萄;想起,寒冬臘月,他怕我回家冷,便早早把家里的暖氣燒熱。父親對我的愛和點滴付出,只有自己渾然不覺。
母親走后,也是我與父親的感情漸漸緩和的時期,每年的季節(jié)更替,我都會早早為他買來衣物、鞋襪。我希望因為自己的點滴關懷能稍微撫慰一下他的心。他喜歡京胡,我就常常買一些曲譜給他,只要他能高興,我就盡力去做。
他常常在別人面前夸我,說我孝順、體貼,但是,當著我的面從沒有說過一句我的好。
2011年春節(jié),媽媽走了十年之后的那個正月初二,按風俗我回娘家拜年。他看見我們來了,顯得特別高興,愛人和孩子給他拜年,他還給了孩子壓歲錢。只是在臨近中午的時候,他突然正面朝下重重摔倒在地,似乎一點兒防備都不曾有,鼻子和臉都蹭破了,把他扶起來時,已經不省人事,趕緊搶救,人工呼吸……卻已無回天之力,父親就這樣走了。他躺在床上,我覺得像在做夢一樣,看著他身上的羽絨服是我年前剛給他買的,弟弟說他一直舍不得穿,等過年的當天才換上的,還有他腳上的棉鞋,鞋底都還是干凈的,看著這些嶄新的鞋子和衣服,我心如刀絞。那一刻,我第一次握著他的手,居然是那樣的溫暖。這一次握手是我記憶里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度過那個黯淡的正月的。父親的離世,讓我覺得空,覺得無依,就像一枝插在花瓶里的花,有形有色卻沒有了根。
與父母告別,是人到中年最不愿深想,卻又不得不面對的功課,是命運突然在暗處發(fā)出的裂帛之聲。
夢見父親,也許是因為我想他了。
愿他在天國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