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逢中秋,攜妻子兒孫回到久別的故鄉(xiāng),見到哥嫂格外親切,聊天中大嫂笑著問我們:“中午想吃點兒啥?馬上給你們做?!蔽艺f:“就想吃大鍋煮玉米,還有蒸土豆、茄子?!?/p>
大嫂笑著說:“知道你們饞這些東西,你哥早都給你們準(zhǔn)備好了?!闭f罷不多時,只見大哥笑瞇瞇地把大鐵鍋從倉房里拿出來,安放在屋外西墻邊的灶臺上,大嫂從屋里搬出大籠屜,把提前準(zhǔn)備好的帶皮嫩玉米放在鍋底,把土豆、茄子放在籠屜里。
用大鍋做飯,對從小在農(nóng)村長大的我來說,一點兒都不陌生。那時候北方農(nóng)村家里人口多,主食基本以粥飯為主,鍋臺隔著間壁墻連著炕,做飯連帶著燒炕取暖,燃料幾乎都是莊稼秸稈,家家用大鍋。
而現(xiàn)在有許多家都像哥嫂一樣在家務(wù)農(nóng),兩個孩子考學(xué)后在城里工作安家,條件也比過去強(qiáng)多了,平時就用煤氣罐燒菜,用電飯鍋燜飯,大鍋也基本閑置不用了。只有到誰家辦紅事、白事、蓋房搭屋吃飯人多時,或是冬天蒸黏豆包的時候,才偶爾用到大鍋。
大灶臺原本是建在正房屋里的,而現(xiàn)在用的越來越少,大多數(shù)人家也就拆了。但為了以后辦事或者人多用到大鍋,現(xiàn)建灶臺不方便,故而,有心的人家會未雨綢繆,選擇在院內(nèi)不礙事的地方,建個安放大鍋用的大灶臺。講究一點兒的人家還會順便建一個遮風(fēng)擋雨的簡易棚。平時不用時,灶臺是用塑料布或油氈紙蓋著的,鍋是不能長期空置在灶臺上的,一般是里外抹上動、植物油,放在倉房或不礙事的干燥處,以免生銹。用時用熱水沖洗干凈,放到灶臺上就能用,也算方便。
這時,我已經(jīng)見大哥點火用干秫秸把小塊劈柴引燃,添進(jìn)灶膛里。灶膛里的火越燒越旺,水沸騰了,蒸氣鉆出鍋蓋,久違而熟悉的味道隨著裊裊炊煙,向灶臺的周圍飄散,一部分還順著老院子的西墻溜出院外。
小時候每逢中秋時節(jié),大人們在地里忙,我們幾個小伙伴在后山坡上忙,那時我們可不管后山梯田里的谷子因何在秋風(fēng)中點頭,也不理房后的高粱因何紅了臉,笑彎了腰,不曉得山菊們?yōu)楹卧谶@時節(jié)鋪滿山坡,更不管肥碩的牛羊在黃綠相雜的草地上吃草、撒歡兒。我們只管左手拎著網(wǎng)兜,右手緊握草編的小拍子在草地上、灌木叢中捕捉又大又肥的螞蚱。
說到拍螞蚱,那可是個技術(shù)活兒,若是捉草叢中的螞蚱,得先左腳站穩(wěn),右腳略微抬起,來回輕輕撥動草叢,螞蚱一驚,就會從草叢中躍起,這時眼睛盯住螞蚱躍起的方向,右手拿草拍一打,就把肥碩的大螞蚱捉住了!大人們管這種捉法叫“打提前量”,反正我們這些小孩子也不太懂,只管在山坡上的草叢中搜索捕捉。若是捉灌木叢中的螞蚱,就得拿小木棍敲打那些灌木,而灌木叢中的螞蚱多是長著翅膀的,飛得又高又遠(yuǎn),不太好捉,螞蚱又比較瘦,肚子里的籽又小又少,我們都不太喜歡捉灌木叢中的螞蚱。螞蚱捉滿網(wǎng)兜后,回家?guī)еW(wǎng)兜一塊用清水沖洗幾遍,是不能打開網(wǎng)兜或倒出來清洗的,那樣的話,螞蚱會四處亂飛亂蹦。
清洗好后的螞蚱,拿到太陽光照比較足的地方把水晾干,然后或油炸,或火烤成金黃,那裹著野草山香的味道至今令我難以忘懷。
當(dāng)年一起拍螞蚱的小伙伴,如今大多已年過半百,有的已當(dāng)了爺爺,有的隨孩子搬到城里住,盡享天倫之樂。特別讓我惋惜的是與我最好的發(fā)小趙高義,他是鄰居趙大爺?shù)莫毭鐑海c我同歲,又都是臘月出生,小時候還同睡過一個被窩兒,我們一起上樹爬墻、下河摸魚,調(diào)皮搗蛋的事,離不開他,也少不了我。我們一起上小學(xué),讀初中,那時他學(xué)習(xí)成績比我好,作文寫得特別好,每次作文講評,語文老師都會把他寫的文章作為范文在講臺上朗讀,供我們參考學(xué)習(xí)??僧?dāng)我們剛上初三時,他爹突患重病,從此一病不起。模糊記得,快到中秋節(jié)的時候,趙大爺撒手人寰,去世了。
他家僅給趙大爺治病,就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趙大娘也由于整日勞累,再加上悲傷過度,咳喘的老毛病也越來越重,最后病得下不了炕,更談不上下地干活兒了,家庭生活頓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白天雖有我母親及鄉(xiāng)鄰們輪流照顧趙大娘,但晚上就只能靠他一人伺候趙大娘了,端屎端尿,煎藥做飯……生存壓力之大,對孤兒寡母來說,可想而知。
經(jīng)此變故,他不僅經(jīng)常上課遲到,還三天兩頭請假,學(xué)習(xí)成績更是直線下降,沒等畢業(yè)他就輟學(xué)了,回家務(wù)農(nóng)掙工分,生活也變得簡單,就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由于他為人忠厚老實又孝順,下田勞動又肯賣力,還樂于助人,誰家有個大事小情,總會見到他幫忙的身影,因此,深得鄉(xiāng)親們的喜愛。特別是在他的精心照料下,趙大娘的身體也慢慢康復(fù),日子也過得不那么緊巴了。幾年省吃儉用下來,攢下了些錢,把原來的三間破草屋,翻蓋成了大瓦房,日子也慢慢好了起來。后經(jīng)人撮合,他娶了鄰村老徐家賢惠漂亮的三姑娘,再后來生了個漂亮女兒,生活逐漸步入正軌,也過上了屬于自己的小日子。
后來,他去城里打工,意外亡故,年僅三十六歲。他媳婦沒有改嫁,供女兒上了大學(xué)?,F(xiàn)在全家搬到長春,與女兒生活在一起。聽說生活過得挺好,趙大娘現(xiàn)在也八十多歲了,身體還挺健康,這給了我些許安慰!望著趙高義家空閑的老屋,我感慨萬千,要是他還活著該多好??!我們可以一起嘮嘮家常,一起聊聊往事,一起喝兩杯……
炊煙慢慢消散,煮玉米的香味兒越來越濃,使我對故鄉(xiāng)的追憶越來越遠(yuǎn),還是大嫂一聲“吃飯了”,把我從回憶中驚醒。只見大哥、大嫂把滿滿一盆冒著熱氣、泛黃油亮的煮玉米,兩大碗蒸土豆、茄子,幾碟翠綠的韭菜咸菜、腌豆角、酸黃瓜,兩小碗油潑辣子和蒜泥,還有一瓦罐漿水酸湯擺上餐桌,滿滿的家鄉(xiāng)秋意!
大哥又笑瞇瞇地把存放多年的村釀小燒倒進(jìn)碗里,我們就正式開始了“大吃二喝”,我啃著玉米,就著小菜,端碗喝一口小燒,感覺家鄉(xiāng)秋的味道,竟如此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