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涵
我不在外公家住好多年了。
每當(dāng)我看著外公的相片,總覺得他本不該就這樣離開。媽媽嫁得近,因而我幼年時經(jīng)常住在外公外婆家,但與外公相處的日子好像只有兒時的記憶。外公很高很瘦,面頰兩側(cè)凹陷,顴骨高高突起,下巴上有些短胡茬。他的頭發(fā)剃得很短,看著就扎手,如同他的脾氣。村里人都喊他“火剪”,說外公就像燒大鍋時在火紅的柴炭中翻滾的剪刀,橫沖直撞。
小時候我很淘氣,總是惹外公生氣。兩個人一起看電視時,我總是把遙控器收起來不讓他換臺。有一次我不讓外公看他喜歡的節(jié)目,真把外公惹急了,他抓起遙控器就摔了,我卻不怕他,仍在那嬉皮笑臉。外公很愛喝酒,每次吃飯他都會用那小小的、透明的杯子,倒上一杯白酒。外公小嘬一口,再咧著嘴,發(fā)出“嘖”的一聲,這好像是必不可少的。他只就著菜喝,第一碗總是不盛飯的。外公經(jīng)常和老太爺一起喝酒,也就是他的父親,但老太爺有一年熱倒在了炎夏的田野里再也沒有起來。后來,小飯桌上就只有外公一個人喝酒了。
外公外婆的生活極為簡單,每天都是早上天未亮就喂牲畜,吃過早飯便趕去做工,一天勞累回家后還要做飯給舅舅一家三口吃。我這個舅舅很不爭氣,經(jīng)常伸手問外公要錢,就連他女兒的學(xué)費都要外公出。老兩口忙碌的積蓄都被舅舅拿走了。
這樣的日子一直到我升高中那年,外公被石塊砸到脊柱,癱在了床上。他忙活了大半輩子,如今再也不用忙碌了。
此后外公面對的就只有床上方的天花板,外婆需要掙錢,沒有人陪他說話,也沒有人切身體會他的痛。他就那樣,隱在那個昏暗的小房間里,聽著窗外的動靜。就連過新年,他也只能待在床上,外面鞭炮聲很響,人們都興高采烈,外公也只能呆呆地看著窗外。
每次我去看外公,他都很痛苦。他說骨頭很痛,身上很燒。外婆每天都會給外公煎藥,外公將那些只身一人的孤獨與苦悶,隨著苦苦的中藥一齊咽下肚。最后一次去見外公,他穿著新?lián)Q的衣服,閉目躺在床上。明明前一天晚上他吐出那口痰了,明明來的親戚說只是天太熱了不礙事,明明我們都松下那口氣了,可外公還是走了,在早晨,很安靜地走了。從此我再也聽不見他疼痛的呻吟,再也看不見他苦悶的目光了……
今年,是外公離開的第三個年頭了。
指導(dǎo)老師:程景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