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靜怡

有一副對聯(lián)流傳很廣：

花甲重開，再添三七歲月;

古稀雙慶，還加一度春秋。

據(jù)傳，該聯(lián)是乾隆舉辦千叟宴時，紀(jì)曉嵐為與宴老人中年歲最高者撰的。這老壽星多大年紀(jì)呢？紀(jì)曉嵐在這里進(jìn)行了數(shù)學(xué)的四則運算：花甲重開，二六一百二，再加三七二十一，多少歲？一百四十一歲。下聯(lián)古稀雙慶，二七一百四，加上一，也是一百四十一。實際上，上下兩聯(lián)，都是講這壽星的年紀(jì)，以通常觀點衡量，這是一副典型的合掌聯(lián)，但因為撰得十分機(jī)巧，人們佩服還來不及，沒去計較它合掌了。

像這種題材比較特殊的對聯(lián)，都是要運用巧思的。這巧思，既要有深厚的根底，也要有十足的才情，甚至有時還要善于捕捉瞬時的靈感，才能妙手偶得。

以前有一位富豪，為十歲的兒子慶生，大辦筵席。但壽聯(lián)怎么寫呢？遍詢當(dāng)?shù)匚娜?，均躊躇不敢動筆，唯虛紙以待。與宴之外鄉(xiāng)一位名士登門，竟大筆一揮，立時而就：

再過古稀，定遇文王于渭水;

覺來好夢，欣逢杜牧在揚州。

姜太公八十遇文王，杜牧“十年一覺揚州夢”，其用典之雅切，拍馬之神功，可謂登峰造極。

寧鄉(xiāng)某翁陰歷九月初九壽辰，時年九十九歲，五世同堂，遍延鄉(xiāng)里名流撰制壽聯(lián)，均不中意。最后央請朱郎秋撰之，人皆稱善：

不聞孫見孫，的是孫生孫，蘭桂枝分成五代;

時逢九月九，年登九十九，天人契合兩重陽。

九為陽數(shù)，兩個九叫作重陽。九月九是重陽，九十九又是重陽，故曰“天人契合兩重陽”。

題署聯(lián)有時也會遇到難題。比如，清代時，長沙東鄉(xiāng)新建一座寺廟，廟門上邊書寫“白龍廟”三個大字，門邊還要書一聯(lián)，要求扣題而不可犯題。所謂“扣題”，就是必須切合“白龍”;所謂不可“犯題”，則是不準(zhǔn)出現(xiàn)“白龍”字樣。這可難倒了一大批文人墨客，后來幸虧來了一位游學(xué)先生，才圓滿地解了此一難題：

一塵不染;

四海為家。

一塵不染，不就是潔白無瑕嗎？四海為家，不就是龍嗎？這游學(xué)先生，真有兩把刷子！

民國時期，長沙新建一家戒煙所，專收鴉片煙患者強(qiáng)制戒毒。門口要題一聯(lián)，這聯(lián)要體現(xiàn)這里是戒煙所，但又不能明說，明說怕病人和病人家屬很沒面子。這又是個難題，好久好久還沒有人能撰寫出這副聯(lián)來，一直虛位以待。后來，一位飽讀詩書的患者主動提出貢獻(xiàn)一聯(lián)，大家一看，均拍手稱善。聯(lián)曰：

若不撇開終是苦;

入而能反始為人。

表面讀來，作者在玩文字游戲。你看：“若”字那一撇如果不撇開，而是豎下去，就是個“苦”字;“入”字翻過邊來，就會變成“人”字。這不是文字游戲嗎？但是，這兩句話，卻是癮君子的肺腑之言：如果不能擺脫鴉片毒癮的控制，不徹底拋棄這一極壞的嗜好，那你的一生，終究會在苦難里煎熬;誤入癮君子之行列，已然陷入泥潭，如果能幡然醒悟，浪子回頭，則可重新做人，頂天立地。結(jié)果，該患者最先戒掉了毒癮，成了健康人，其他許多患者，也紛紛效仿，擺脫了毒癮的控制。

益陽有兩兄弟，合租一個門面，兄經(jīng)營雨傘，弟開設(shè)酒坊。開業(yè)之初，求當(dāng)?shù)匚娜藭宦?lián)于門首，均不知如何落筆。名士蕭大猷路經(jīng)此處，即揮筆書之：

問生意如何？打得開，收得攏;

看世情怎樣？醒的少，醉的多。

不但包含雙方生意，更富于弦外之音，堪稱妙絕。

長沙文夕大火后，瀏陽某年打醮求雨，官府令全城店鋪一律在門前扯起蒙天大帳，以防菩薩出來興云布雨時被太陽暴曬。某店主甚貧，無力籌資購布扯起帳篷，焦急萬分。恰逢當(dāng)?shù)厮奕妩S中益路過，問明原委，即書一聯(lián)于店門曰：

本小利微，不能賒帳;

貨真價實，何必蒙天。

這聯(lián)既救了店家之急，又替店家打了廣告，可謂一箭雙雕。

古時候，稍讀了幾句書的人，多多少少都會對對子。因為一入學(xué)堂門，塾師就教孩子們對課，所以無論是農(nóng)牧漁樵，老幼婦孺，總能對上幾句。

即使是農(nóng)戶，也有水平不錯的聯(lián)家。

一日，木工某在家做板凳，口誦一上聯(lián)：

“圓木頭，鋸方料，做高凳，坐矮人，爬上跳下?！?/p>

別看該聯(lián)通俗易懂，其實頗不簡單。圓與方，高與矮，上與下，都是成雙成對的反義詞。想要對工整，也必須在相應(yīng)的位置，用一組組的反義詞來對。

其弟是泥工，正在家打灶，順口對道：

“黃泥巴，打黑灶，燒白炭，出紅火，炒干煮稀。”

黑對黃，紅對白，稀對干，都對得蠻好。

其子在旁剖篾箍桶，也接口對上了：

“彎竹子，剖直篾，編

箍，匝扁桶，裝東盛西。”

其妻亦不甘示弱，把鞋底一揚，針線一插，對道：

“爛布筋，糊好底，绱新鞋，行老路，走北闖南?！?/p>

其母聞之，也來湊興，停下紡車，笑著說：

“短棉條，紡長線，織大布，縫小衣，保暖防寒?！?/p>

全家老少，均以親身體驗為素材，信手拈來，而成佳對。倘無生活積累，縱然冥思苦索，亦不可如此之詞安意順。

編輯/李園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