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吉察覺到了微妙的氛圍變化,他應(yīng)景地笑了兩聲,“如果您想出去,先生,我可以給您帶路,這些小家伙,”他指了指在一旁靜坐了良久的那群小狗,“它們在各個宇宙間來來回回的奔走為我提供了豐富全面的路網(wǎng)數(shù)據(jù),實際上我現(xiàn)在就是靠地圖賺錢的?!?/p>
先生來了興趣,“我一向更為看重那些一開始不說出目的的人,這類人往往對自己想要做的事有著非常清晰的規(guī)劃,而且他們總是在某一方面有著超乎常人的優(yōu)勢。”
“先生過獎了,我不輕易說出自己的目的,只是有所顧忌罷了。如今我也學(xué)會了提防,我也學(xué)會了保護自己。”駱吉意味深長地嘆了一口氣,“這一年多我雖然不在家鄉(xiāng),但一直控制著這些小家伙以家鄉(xiāng)為中心替我做事,”他吹了一聲口哨,一條黑白相間的小狗搖著尾巴走到了他腳下,“因為家鄉(xiāng)的動蕩,像我這樣的人不得不流落他方,我既沒有能力阻止敵人對家鄉(xiāng)的侵略,也無法得到家鄉(xiāng)人的信任,得不到他們的信任,就無法以抗戰(zhàn)的名義獲得生存下去的資源——哪怕是一口面包,他們也不會施舍給我,我甚至遭到了主人的拋棄……他覺得我是眾多兄弟中最沒用的一個。”駱吉用手指在腳下的小狗身上畫出一個個圓圈,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傷神的意味。
“這我倒從不知道,”先生不乏同情地看著駱吉,“你的家鄉(xiāng)人為什么不信任你?”
小狗抬起頭看到了棋棋,它的雙眼隨即露出了怯意,它低下頭,不自覺地舔舐著自己的前腳。
“因為我是一個機械人?!瘪樇铝税櫚桶偷拿弊?,露出了腦頂上精致密集的機械結(jié)構(gòu),“在我的家鄉(xiāng),人們排斥機械人。他們瞧不起我們,處處為難我們,他們不給我們?nèi)魏螜C會,甚至限制我們的自由……在我看來,其實他們是在嫉妒,”他忽然把目光轉(zhuǎn)向了棋棋,棋棋有些不知所措,“他們羨慕我們機械人強勁的機體性能,羨慕我們超長的壽命,羨慕我們可以完成大多數(shù)他們做不了的事情?!?/p>
“你指望從我這兒得到贊同的一票?那你可錯了,”棋棋不失姿態(tài)地回應(yīng)道,“我和妹妹從不認為人類會羨慕我們?!?/p>
駱吉笑了起來,“我可沒那個意思,你誤會我了。我現(xiàn)在可不指望得到任何人的認可或理解,即便我的看法是錯誤的,我也依然會堅持,我早已學(xué)會了為自己而活——這是家鄉(xiāng)人教會我的。曾經(jīng)我走私高能量罐頭的時候,覺得這東西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好東西,于是不計回報地將它們送給家鄉(xiāng)人,他們一邊唾罵我用毒品摧殘他們的身體,一邊伸手向我索要,我失去了判斷對錯的能力,我意識到當自己的看法與同一環(huán)境中其他人的看法產(chǎn)生矛盾時,任何解釋都是徒勞的,那毫無意義?!彼恼Z氣格外平靜,“在主人拋棄我之后,我去了4001宇宙。臨走之前,我已經(jīng)丟棄了所有悲傷?!?/p>
“我們雖然是同類——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是,”棋棋的語氣不大友好,“但是我不能因此給你什么撫慰,看樣子你也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和幫助。說真的,聽了你這一大通廢話,我都不清楚你來我們這里究竟想干什么,要是不做生意,就不要再耽擱我們的時間了?!?/p>
“友愛!友愛!棋棋,”先生轉(zhuǎn)過頭斥責了棋棋,“請耐心聽我們的客人把話說完,”他目光溫和地看著駱吉,“那么,你的主人為什么要拋棄你呢?”
駱吉暗自在心里竊喜,他覺得自己參與了一個趣味十足的游戲,“我的主人拋棄我,僅僅是因為在我擁有自我意識后沒有如他所愿為他帶來可觀的經(jīng)濟收益。這不能怪我,他當初設(shè)計我的時候,沒有給我任何目標,沒有賦予我任何專業(yè)性的功能,所以他指望我像印鈔機那樣為他生錢,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光是搞清楚自己的存在,我就花了數(shù)十年。”
棋棋狠狠地瞪了一眼駱吉,“好了,我想談話應(yīng)該就此結(jié)束,你已經(jīng)耽誤了我們一上午的時間,卻在這里不知所云,我們這里是生意樞紐,你要是不做生意,咱們可沒有陪人閑聊的義務(wù)?!?/p>
“不,棋棋,讓他說下去,這是一個十分有趣的故事。聽你的意思,駱吉,你是被主人‘制造出來的,你說的這個主人是一座工廠吧,或者是某個工廠的管理者?據(jù)我所知,像你這種程度的機械人,沒有純熟、完善的綜合生產(chǎn)線,是不可能落地的。讓我猜猜,是‘火種集團嗎?還是‘金屬細胞?或者‘靈魂工廠?說說吧,沒準兒,我能替你出一口氣?!毕壬行┑靡?,他在腦海里回憶著自己所知的那些宇宙級大型機械人制造商。
駱吉皺褶眉頭看著先生,“歐,先生,您在說什么呢?我的主人不是一座工廠,他也是一個機械人,只不過比我高級得多?!?/p>
先生的瞳孔迅速縮小,他的震驚已經(jīng)在他緊繃的臉龐上顯露無疑,此時棋棋和格格走近駱吉,有意將他趕出棋格五星堡,有那么幾秒鐘,先生失去了聽覺,他看到姐妹兩人對駱吉毫不客氣地說著話,但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他拄著輪椅的扶手深吸了一口氣,逐漸恢復(fù)了平靜。
“棋棋,格格,不要趕他走,”先生抬起手邊的水喝了兩大口,“你們沒有理由趕他走,我相信駱吉一定是來做生意的,他顯然已經(jīng)拋出了有力的籌碼?!?/p>
棋棋和格格無奈地放開了揪著駱吉衣服的手,駱吉面帶微笑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端詳著先生,又看看剛才兇巴巴的兩姐妹,“這點小小的不愉快,在我走出城堡大門之前就會將它遺忘。”
“機械人,可以制造其他機械人?”先生極力保持平靜,他的手在不自覺地微微顫動,不過如此輕微的幅度,旁人很難察覺。
駱吉捂著鼻子和嘴巴笑了笑,他瞄了瞄棋棋,又瞟了瞟格格,放下手后,他輕輕抿了一口桌邊的飲料,“先生,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您竟然不知道這種眾人皆知的事情?!?/p>
先生失神地嘆息了一下,“我也不知為什么,我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也從沒接觸過這個概念,我無法接受……我是說我無法相信機械人可以被機械人制造出來,一個擁有自我意識的機械人,可以說他們是擁有一半生命的,像你這樣的機械人,”他轉(zhuǎn)頭看了看棋棋和格格,兩姐妹此時面無表情,“像她們這樣的機械人,難道不是只有人類才能賦予你們一半生命嗎?如果機械人掌握了這樣的技術(shù),那還要人類干什么?機械人完全可以發(fā)展成一個更強大的獨立物種,遺傳學(xué)的所有美妙之處都可以通過技術(shù)手段復(fù)刻,”先生的目光十分空洞,“人類的存在還有什么意義?”
“我無法回答您的問題,先生。”駱吉也嚴肅了起來,“我聽您說這些話就像在聽某個人說夢話一樣,無論您是否接受,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在運轉(zhuǎn)的,在我誕生之前,高級的機械人制造低級的機械人就已經(jīng)是很普遍的事情了,所有宇宙的生物都清楚這件事,而且這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人類制造最高級的機械人,這些機械人制造比自己低級的機械人,一級一級分化出來,最末端的總是為前面的主人服務(wù),對所有機械人來說,人類就是造物主?!?/p>
先生像從災(zāi)難中逃亡出來一樣欣笑了起來,他意味深長地看著窗外,“不管怎么說,今天得知這件事確實讓我很震驚,我應(yīng)該感謝你告訴我這些,駱吉?!?/p>
“不用客氣,先生,我也很震驚,難道您經(jīng)營棋格五星堡幾十年,從沒有一位客人對你提起過機械人制造機械人的事嗎?”
“無論你是否相信,事實就是這樣?!毕壬鷶傞_手聳了聳肩。
駱吉會意地笑了起來,“了解了這一點,您會發(fā)現(xiàn)世界是如此有趣。”他指了指那群因忌憚棋棋和格格而分外安靜的小狗,“這些小家伙,全都是低級的機械人——應(yīng)當說機械狗,它們都是我親手制造的,效忠我的這些年,它們從未出過差錯?!?/p>
先生驚訝地看著它們,他俯身抱起一只,定定地著它的雙眼,那是一次奇妙的對視。棋棋和格格知道自己的阻止已經(jīng)不會有任何作用,便沉默不語地站在一旁觀望。
“它們都有自己獨立的意識,就像真的狗狗一樣,但是我可以隨時通過電波向他們傳達指令。它們逼真的毛皮完美地遮蓋了機械骨架,在很多次潛入任務(wù)中,它們都很好地避開了敵人的耳目。當然,這只是一小部分,我已經(jīng)在別的宇宙與合作伙伴建造了工廠,正在批量生產(chǎn)新一代的戰(zhàn)斗犬,它們功能更強大,在戰(zhàn)場上更兇猛,勝率更高。”
先生像逗小孩子一樣對手里的那只小狗做著鬼臉,他將它舉高,對它露出微笑,“我就是你的造物主?!毙」凤@然聽不懂先生的話,它就像無助的小孩一樣四處張望,掙扎著想逃離先生有力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