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順著古銅色桌面上的光影看向前方，城堡門外露著一小截飛船的尾翼，它只有一個灰蒙蒙的輪廓，但線條足以讓人感受到它的精良設(shè)計。

“沉默。先生，這是你最厲害的一招。在我的家鄉(xiāng)，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討價還價之后，誰先開口誰就輸了。結(jié)果往往是賣東西的一方忍不住作出了讓步，他們最怕那些目標(biāo)明確但話又不多的人。你的沉默一定為你在無數(shù)生意往來中制造了不少優(yōu)勢?！?/p>

“沒你想的那么復(fù)雜，”先生微笑著轉(zhuǎn)過了頭，看向貝龍，“我只是……我從未坐過飛船?！?/p>

貝龍露出了罕見的驚訝神情，他由先生的話聯(lián)想到了更多的東西，“你，”他看向了棋棋和格格，“你們難道一直沒有離開過這里嗎？”

先生的目光有些呆滯，棋棋和格格對視了一下，她們不約而同地走到了先生身后。

“先生有很多事情要忙，沒時間出去的?！逼迤遢p柔地說。

貝龍挺著大肚子深吸了一口氣，“這可有意思了，先生，我還以為外面那座小木屋是你搭建的?！?/p>

先生詫異地看向了貝龍，“小木屋？什么小木屋?！?/p>

“你不知道嗎？就在城堡旁邊，上次我來的時候還沒有，今天它就像上了年紀(jì)的古董一樣立在那里，看樣子它像是一直都在——一直都在那里。”

先生難掩驚訝的神色，他轉(zhuǎn)身看了看棋棋和格格，兩張精致溫婉的臉龐上表現(xiàn)出高度統(tǒng)一的平靜。

“我們不清楚這件事，先生，你是知道的，我和姐姐一直都在你身邊。除非你要去外面，或者你命令我們?nèi)ネ饷?，否則我們是不會出去的，而且，就算真的有一座小木屋……那可能是以前就有的。”

“從來沒有人對我提起過木屋的事?！毕壬p目失神地轉(zhuǎn)過了身，他又看了看貝龍，他正在注視著棋棋和格格，“除了木屋，還有別的什么嗎？”

貝龍忽然放肆地大笑起來，“瞧，先生，我沒想到你竟然這么好騙，哪兒來的什么木屋？和你開個玩笑罷了。”他發(fā)笑的時候身體止不住地顫動，大肚子就像一個搖晃的果凍。

棋棋往前走了兩步，雙手放到了先生輪椅后面的扶手上，“他在開玩笑呢，先生?！?/p>

先生轉(zhuǎn)頭看向窗外，他什么也看不到，向來如此，這個窗口外面是一片荒蕪的草地，但草并沒有長到窗口的高度，所以除非有東西自己出現(xiàn)在那片灰白色的天空下，否則從這個窗口看出去什么也沒有?！伴_玩笑？”先生輕輕地笑了一下，“真有意思?！?/p>

貝龍把寬厚的手掌放到了先生的肩膀上，先生感到一股溫?zé)崴查g傳遍全身，“好了，先生，別多想了。既然你已經(jīng)同意幫我采購那些原料，那咱們得好好梳理一下，清單我已經(jīng)帶來了。”貝龍說話的時候目光不停地落到棋棋和格格身上，然而兩個機(jī)械女孩的臉上和眼中除了一絲淡淡的出于禮貌的笑意之外，再無別的情觸?！敖裢砦揖土粝潞湍銈児策M(jìn)晚餐吧，你看怎么樣，先生？”

“沒問題，這可是一單大生意?！毕壬淖⒁饬σ呀?jīng)從窗外收了回來。

貝龍再次大笑起來，“注意你的措辭，先生，不是‘一單，如果你這邊可以滿足我的新需求，我會一直跟你合作下去。一次的數(shù)量至少也是五百單?！彼p輕地拍了拍先生的肩膀，“我去拿一瓶珍藏的家鄉(xiāng)酒，就在飛船上?！闭f著他往城堡的大門指了指，先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的手滑向那邊，他再次看到了露出的飛船一角，“這酒我還從來沒有與別人分享過呢！”

貝龍出去后，先生沉沉地嘆息了一下，“格格，你去準(zhǔn)備一下晚餐需要的東西?！?/p>

“好的，先生?！?/p>

棋棋準(zhǔn)備隨格格一同離開，先生叫住了她，他讓輪椅緩緩轉(zhuǎn)過去，看著她漂亮的仿真雙眼，他似乎從中體會到了一些只有人類才有的神情，“明天我們得出去看一看，棋棋，我想知道外面究竟有些什么?！?/p>

棋棋靜靜地看著先生，沉默了幾秒，她露出了會心的笑容，“好的，先生，你說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今晚咱們先把貝龍應(yīng)付了?！闭f著她把目光移到了城堡大門處，貝龍已經(jīng)大搖大擺地走了進(jìn)來。

晚餐在一種怪異的氛圍中行進(jìn)著，貝龍似乎有意把先生灌醉，他總是用一口酒換先生的一杯，先生確實(shí)醉心于貝龍極力吹捧的家鄉(xiāng)酒，他每次把酒送入肚中時都會舉著酒杯端祥一陣，似乎想揣摩一下那一刻酒的心情。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咱們第一次真正的生意合作是在二十六年前——我不知道你們?nèi)嗽谶@顆該死的星球上還用不用‘年來計時，我說的是按我家鄉(xiāng)的時間來算的——二十六個年頭?！必慅埖娜鶐妥右?yàn)榫凭淖饔米兊眉t里透紫，還微微有些浮腫，這讓他的模樣變得更加滑稽，“起初我不相信，426宇宙的那個老頭要求我到313宇宙的棋格五星堡核對賬單時，我以為他瘋了，因?yàn)樵谖业挠∠笾?，棋格五星堡早已?jīng)成為歷史了，我只記得你躲在你媽媽身后那副驚恐無助的模樣。我持著懷疑的態(tài)度來到你這兒，”他舉起右手，一邊比劃一邊掃視了一圈大廳的頂沿，“沒想到一切如故，唯一變了的是你，先生，你長大了！徹底成了一個成年人！瞧，這就是一個奇跡——為奇跡干杯?！彼e起杯子示意先生。

“我都不記得這些事了，”先生瞇著眼睛近距離看著貝龍的臉龐，“關(guān)于你，有種沖動的感覺我一直都記得，我想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他故作神秘地停頓了一下，“那就是每次你轉(zhuǎn)過身的時候，我都想朝你屁股上踹上兩腳！”

貝龍仰頭大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先生，你很嚴(yán)肅的時候反而說不出什么正經(jīng)話！你喝醉了……”

棋棋和格格不時被兩人古怪的玩笑逗樂，她們遵照餐桌禮儀做著該做的一切事情。有一小段時間，先生沒有注意到，貝龍也沒有注意到，棋棋和格格同時消失在了餐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