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你是否會想起,昨天你寫的日記,明天你是否還惦記,曾經(jīng)最愛哭的你……
聽到這首《同桌的你》,驀地有種與往年不同的感受。似一襲西風,悠悠潛入心底,不由氤氳出一抹感傷。因為,我的同桌,在今年正月初五深夜,突然間去世了。
人的一生,說長也長,說短也短。長得足夠經(jīng)歷一場生老病死,短得卻連說聲再見都來不及,就再也不見了。他是我初中時的同桌,初一快上到一半才過來報名。他個子有點矮小,因是插班生,被老師直接安排到最后一排。我因比班里大多數(shù)同學大兩三歲,個子略高胖一點,一直坐在最后一排。因此,一胖一瘦的我倆,陰差陽錯就成了同桌。
他是新疆人,祖籍楊集。他的父母當年響應國家號召,和全國一大批知識青年一起,加入到支援北大荒的隊伍中。那些年去大西北的知青都沒有回城,全部留在新疆建設兵團安家落戶。到那里就是開荒種地,沒有好的環(huán)境,更沒有好的條件,生活非常艱苦。成家后,他們?yōu)榱私o下一代一個良好的成長氛圍,有條件的家庭,都把孩子送回原籍。他和弟弟一大批北大荒的知青子女們一樣,被父母送回到楊集的外公外婆家。
十幾歲的他,在我眼里,就是個喜怒無常的淘氣包,能說,也會皮,他經(jīng)常給我講新疆的風土人情。有時,即便上課鈴聲響起,老師已到教室,也不會停下來,拿起書本擋住嘴還在繼續(xù),老師在講臺上慷慨陳詞,他在下面竊竊私語。有時,他會莫名其妙地來了脾氣,也不知怎么惹了他。他一反常態(tài),立即找來粉筆,狠狠地在桌中間畫道分界線。如果做作業(yè)時,不小心胳膊肘越過了界線,那就慘了。他會突然一胳膊猛搗過來,當即作業(yè)本就被筆劃個破洞。氣得我臉紅脖子粗,可也不好對他怎么樣,只是輕輕反搗一下他胳膊,以示反抗。直到哪一天,他自行消氣了,粉筆線才就此解禁。解禁后,即便我的膀子移到他面前,他都不會有絲毫反應。
初二下學期,還沒到期末,不知何故,他連一聲招呼都沒打,就無聲無息地走了,從此杳無音信。
畢業(yè)后,突然收到他從新疆哈密寄來的信。那時才知道,他因姥姥生重病,兩兄弟沒人照顧,被父母匆匆召回。成年后,他參軍到了新疆吐魯番部隊,幾經(jīng)周折,在熟悉同學處,找到了我的聯(lián)系方式。南飛的鴻雁,從此開啟了千山萬水的飛躍,傳遞著他的關(guān)心和問候,字里行間充滿摯誠,和滿腔的愛意。
我的個性如男孩子,大大咧咧,沒心沒肺。忽略了自己是一個柔情女子,在青春的芳華里,辜負了他的真情告白。由于地址多次變動,只和他保持兩三年的通信往來,就又一次失聯(lián)了。
2018年春天,分別三十八年的同學們,終于相聚于微信群。大家都興奮得難以言表,然長久離別后的變化,讓我們對好多同學的面孔都感覺模糊陌生。直到有人把畢業(yè)照拿出來對號入座,才又激活塵封的記憶。進群后,大家尋找自己記憶里最深的那位同學。當我問起他時,有人說他在十年前已病逝。那天,我強抑心底的隱痛,情不自禁地拿起筆,為他寫了一篇追憶文章。
時間不長,我們幾個同學正在聚餐時,突然接到他的電話,大家都不敢相信是真的。記得當時在群里問時,還有同學專門打電話找熟人求證,都活靈活現(xiàn)地說他不在了。是同學們的神通廣大,找到了他的親戚,終于和他聯(lián)系上了。原來去世的是他弟弟,而不是他。雖時空遠隔,但電話里傳來的音訊,真切無疑就是他的聲音。
他說,十年前他曾回故鄉(xiāng)一次,還四處打聽我的下落,到我家老宅找過,到人民醫(yī)院我姐姐家的原址找過,也到我工作過的地方找過,最終一無所獲。直到有一次在路上遇見某個熟人,那人竟然告訴他,我已隕落在異國他鄉(xiāng),再也回不來了。那次江蘇之行,他該是帶著遺憾,懷揣感傷離開故鄉(xiāng)的,只嘆今生無緣。
或許,是我們前生沒有約定,三生石上沒有鐫刻兩人的名字,讓我們走偏了方向。他去追逐大西北藍天的蒼穹,在塞外廣袤無垠的戈壁灘上展翅翱翔。我卻跟隨小溪的韻律,匯入江河湖泊,乘風破浪于蘇北平原?;蛟S,是我前世喝多了孟婆湯,不曾記得來生還有一位俊俏少年,將與我有過一次擦肩,并等著我的回眸。
既然一位天山深處的大兵,和一位江淮楊柳依依下的輕柔女子,無緣泛舟湖上,看漁舟唱晚,共一簾幽夢,那就讓雪蓮在天山上盛開,讓蘭花在平原上芬芳吧!
幾十年恍然如夢,驀然回首時,當年的少男少女,如今已是兩鬢染霜。
人生苦短,珍惜當下,為了不給今生留下遺憾,2018年國慶,班里的團支部書記和班長領頭,在灌云伊甸園舉行了一次盛大聚會。我們希望在有生之年,給同學們一個見一次少一次的見面機會。這次聚會,因路途遙遠,經(jīng)濟條件不允許,他缺席了。
去年年底,突然發(fā)現(xiàn)他好久沒在朋友圈留言點贊。因我父母和兩個哥哥的離世,對這些事特別敏感,瞬間心里略感些許不安,便立即給他發(fā)信息問候。他一直沒有回復,我又去群里問其他同學,大家都說沒回音,情非得已間,我就徑直把電話打了過去。不承想,他因腦出血,已躺倒三個月了。他兒子說:沒事,他雖然不能說話,但是還能聽見,醫(yī)生說需要慢慢恢復。
他突然的離去,驚醒了我們夢,課桌上的分界線,劃開就是四十年,三千里云和月的隔空相望,還沒機會道一聲珍重再見,就隕落在西部地平線上。
信誓旦旦的他,沒信守諾言。他一直邀請我們?nèi)ヒ晾纾f要帶我們?nèi)タ煽赏泻?,享受視覺的盛宴;請我們到哈薩克氈房,教我們跳新疆舞,還要敬上馬奶酒,和我們一起酣暢淋漓地大醉一回。他還發(fā)了很多新疆美到極致的風景圖給我們看。我們還約好幾個人,等過兩三年都退休了,一起去伊犁看他。
初春吹來伊犁的風,瞬間已搖曳到了冬季,經(jīng)過我的身旁,吹過我的耳畔,漸漸地,隨流云遠去。
作者簡介:
龍秀,姓名陳福榮,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西部散文學會秘書長,連云港市詩歌學會散文學會副秘書長,《文學百花苑》雜志副主編等。作品散見于《詩歌月刊》《中國文藝家》《名家名作》《精短小說》《中華文學》《散文選刊》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