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藍色的泳池賽道上,一對象牙白的手臂剖開水面,兩道泛著白邊的波浪從水中那人身體的兩側(cè)劃過,柳思潼像白海豚一樣短暫地在水面上露出脊背和頭顱,很快又沉回水下。
四個來回過后,柳思潼在賽道的一頭躍出水面,氯氣味的池水從她的頭頂滑落,消毒水味的空氣涌進平穩(wěn)收縮的肺中。
柳思潼用手掌把臉上殘留的水抹掉,她抓住泳池邊的梯子,穩(wěn)健地從池水中回到了地面上。
游泳館里空無一人,她坐在池邊享受了幾分鐘這種難得的靜謐,然后起身走進更衣室。
更衣室的內(nèi)側(cè)是浴室,浴室里的淋浴隔間被幾塊塑料板簡單地隔開。柳思潼走進其中一個隔間,脫掉泳衣,打開淋浴器,讓熱水沖出管道洗刷自己的身體。水流聲中,嘈雜的說笑聲漸漸響了起來。
更衣室外,光裸的腳踩過有水的瓷磚地面,發(fā)出啪嗒啪嗒的聲音;浴室里,柳思潼恍若未聞地在自己的頭發(fā)上揉出泡沫。
七八個腳步聲穿過房門走進了更衣室里,幾套衣服被輕柔地扔到凳子上,高高低低的說話聲附和著彼此,似乎沒有人關(guān)心是誰一大早就一個人在游泳館的更衣室里洗澡。
柳思潼把身上和頭發(fā)上的泡沫都沖干凈,她換上平時的衣服,面無表情的推開隔間的門走了出去。
更衣室里其他的幾個女孩看都不看她一眼,兀自說笑著。
其中身量最高、四肢纖長的那個女生在柳思潼出來后,反而更加大聲地談?wù)撈鸾裉靾蠹埡碗s志上的內(nèi)容來:“拓展人類運動極限的界限在哪里?人造人應(yīng)被剝奪參與比賽的資格——”
柳思潼目不斜視地從段佳蓉身邊走過,故意撞了她的肩膀。
段佳蓉冷笑一聲,“有些人今天脾氣倒是夠大的。”她的周圍又是一片笑聲。
把揶揄諷刺的嘲笑聲扔在身后,柳思潼板著臉一路走出訓練基地,門口,一輛棕黑色的面包車已經(jīng)在路邊等著她。
柳思潼輕車熟路的拉開后座的車門坐了進去,后座上除了她自己之外還坐著一個穿了白大褂的研究員。
“今天怎么樣?”覃醫(yī)生問。
柳思潼把一縷落到額前的濕發(fā)撥到耳朵后面,平靜地說:“手掌和臉部的觸覺比之前要靈敏了很多,但還是有一種麻麻的感覺?!?/p>
“好的,我們等下到實驗室了會再調(diào)試一下?!瘪t(yī)生在手機備忘錄里做了個記號,然后笑著問:“除此之外呢,你的生活怎么樣?”
柳思潼抿起了嘴,看向窗外,“就那樣吧,我不想跟她們吵。”
“你知道她們這樣是因為嫉妒吧,她們嫉妒你的成績。”覃醫(yī)生說,“你的個人成績比事故之前提升了17%,洄州市里沒有誰能把你擠下去。”
柳思潼不由自主地扭頭看向覃醫(yī)生,她的嘴唇繃緊成了一條直線,但還是在他的笑容下放松了神情,“
覃醫(yī)生,你確定我的成績真的跟我身上做過的那些手術(shù)沒有關(guān)系嗎?你也知道報紙上都是怎么說的,他們說……他們說人造人沒有資格去參加正常人的比賽?!?/p>
覃醫(yī)生直視柳思潼的眼睛,嚴肅地說:“那些人不相信我,難道你還不相信我嗎?研究所已經(jīng)出具了權(quán)威報告,說明你身上做的那些手術(shù)對你的個人競技能力并沒有提升作用。出事之前你才16歲,根據(jù)你之前的成長模型,你的成績有這樣一個提高的幅度是完全正常的。”
真的沒有作用嗎?
柳思潼想著,她渾身換上的人造皮膚難道不會減少在水中的阻力嗎?在游泳的時候,她的人工肺從來不會有像記憶中那樣灼燒的感覺,這真的不會對她的比賽有幫助嗎?她皮膚下面的肌肉從來不會感到酸痛,這也沒有影響嗎?
覃醫(yī)生溫和的聲音讓柳思潼把這些疑慮埋到心底:“今天我們會再測試一下你的痛覺感知水平,還有你身體的其他指標。我們都很擔心你的訓練會對你的身體造成太大的負擔。不過,如果一切都正常的話,你肯定是能去參加天幕聯(lián)合運動會的?!?/p>
柳思潼配合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所有人都告訴柳思潼,作為運動員參加天幕聯(lián)合運動會是她從小就有的夢想,她的記憶也是這樣告訴她的,然而在柳思潼自己的感知中,這個夢想?yún)s像是被包了一層塑料膜一樣跟自己隔著一層距離。
但是不管怎么樣,這個夢想是個體面的目標,畢竟自從四十年前人類因為輻射污染而不得不把城市用天幕與外界隔絕開來之后,天幕聯(lián)合運動會就成了各個城市之間進行交流的盛事。而且柳思潼也不想讓她的父母失望。
更何況……覃醫(yī)生已經(jīng)答應(yīng)她,在運動會之后,柳思潼就可以結(jié)束封閉訓練,跟自己的父母見面了。
想到自己這里,柳思潼問道:“我什么時候能再跟我的父母視頻?”
“今天檢查完之后再說吧?!瘪t(yī)生含糊地回答,“上次你們視頻完你體內(nèi)的激素波動太大了,我們不能再冒這樣的風險。要知道,你現(xiàn)在雖然看上去完全健康,但實際上你的身體還是很脆弱的。”
柳思潼對著覃醫(yī)生點了點頭,撇過臉對著車窗暗自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