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幕

掀開陽光，夜會起身走向田壟吧！

它搖醒麥苗的樣子

與佛禮相符，

與陽光制造者的初衷，幾乎重疊

有事物動用了巧借，

但沒有強行奪取的行徑出現(xiàn)

臺階的最下級，

豢養(yǎng)麥苗的老農(nóng)，擦亮了旱煙袋

心中躥出歡愉的星火

遠端，填塞城堡的人們，

不知在躲避著什么

我的生命，是用來懷疑的

我的生命，是用來懷疑的。

野草離我十丈開外

桃花與雪，都有一副推開我的好手掌

愛情曾經(jīng)嘗試著給我纖繩，

洶涌的河水

卻攤開無邊的泛濫

那個頭頂瓜皮帽的后生，

一篙撐出我的妖孽

盡管我從來沒在良人的面前使用過妖術(shù)

我的擁抱與熱愛，也沒有一張箜的形狀

纖繩繃斷，我的星座

無根由地飄蕩在面含暮色的天空

長夜開始懷疑我是偷吃月光的黑蝙蝠

洄游

逃出江湖的想法

需要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

我今生始終無法遭遇

和友情打了個照面，和愛情打了個照面

我便低下頭來，徑直走向桃花庵

那里有涓涓細流，有老尼的輕輕撫摸

也有“篤篤”的木屐聲

于子夜時分返回山路

更深的崎嶇可以養(yǎng)活不干不凈的木魚，花臉貓與葷腥

我以不可名狀的忠誠之心，

悄悄地跟在佛的身后

雨有眼

雨有眼，它看見1800年的老樟樹

為我洞開了一道門，就止不住淚流成河

河是什么河呢？愛人說是太白河，

我想太白也許來過

也許扛著放光的詩句，

觸摸了天空中的雷電

導(dǎo)致老樟樹龐大而仁慈的內(nèi)心

遭遇了一場火災(zāi)

太白因此而還愿不止，留下萬世詩書長

留下180多個?？谧訉O的金榜題名

留下董姓人不寵金銀寵書香的德尚家風(fēng)

海口之夜

燈的照亮，樹已經(jīng)愛得要命，

那些淺淡的幻覺

總是越過樹

與古舊色調(diào)很濃的桃木窗相互融合

有一股麝香味慢慢溢出，流淌

整個海口的夜晚

都在緩緩蠕動，

這頭蠶大概是想念西山的桑葉了

背柴老人

?？诘谋背情T還是老樣子，

內(nèi)在也許動過一些

難以覺察的小手術(shù)

一路家規(guī)威嚴浩蕩

忠孝謙恭讓的足音，

深深嵌入每一塊青條石的紋理

當一位駝背老婦，

身負燒材拼命拾級而上的時候

180多位?？诖笮」倩滤粝碌那嗍?/p>

標桿

泛著金光的家道門風(fēng)

像是剛剛被一陣颶風(fēng)席卷而過，

處世立命的可取之處

早已是蕩然無存

海邊即景

晾魚干的女人，海水什么時候遺棄了她

懷里已經(jīng)嗅不到精致的魚腥味了

她不再滋養(yǎng)蚊蠅，也不再和滿天的破漁網(wǎng)糾纏不清

跳出臭魚干的陣營之后

她向一個拄著單柺的老水手

索要法蘭西的香水

菜市口的蟬

它所振動的是一首綿長而激越的曲調(diào)

夏夜如此不堪重負

騰出每一棵樹的肩頭，但蟬鳴的占有

似乎并不是那么的貪婪

先是吸附在月光上。后來炙熱的太陽

又為它打開更難熬的試探

也許能迎著試探里的死亡線，

飛出一小步

再回首，卻已是肉欲的香檳酒全無

我們沒有可以攀附的樹，所以

只能在另一種死亡的區(qū)域，完成潛水

煙袋斜街

夕陽也有疑問，每每落山之前

都要在這里留下詫異

為什么是煙袋斜街呢？是狀如煙袋

還是不良的舊事盈溢

吹斜了它信仰的朝向

王公還有多少心事？轎夫還有多少心事

假如命運之神

讓他們相遇于煙袋斜街的某盞紅紗燈下

無心站街的插花女子，

會第一個挽起誰的手臂

走入斜街深處

也或許是另外一個版本，可憐的轎夫

抱著王爺留下的琺瑯鼻煙壺

犬蹲于一袋旱煙的明滅之間

呼喚

下次去草原，要離陽光遠一點，

離駱駝遠一點

離格?；ㄟh一點，直到把自己放進

歡愉與溫存都無法眷顧的地方

那地方有光澤耀眼的石頭和魚

這被愛情擱置萬年的事物，

它們的苦惱歸流河聽得清嗎

哦，歸流河有可能至今也沒能聽清它自己的心聲

我夾雜進去，多了破爛不堪的影子

而我所鐘愛的草原卻在逃離

逃離來自南方的粗鄙

蒙古馬的奔騰，草原狼的低吼，

烏蘭河的懷柔

我的虔誠，一夜間化整為零

堪堪走向烏托邦的故鄉(xiāng)

有一小撮喜歡流浪的篝火

延時展開……

三只蜘蛛

探過門去，想要再深入一些

總有奇怪的勢力往外推搡著

陽光已經(jīng)感覺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

我不相信這股勢力? 來自神龕

那么，永久性的黑暗，對于信奉來說

真是上好的境遇嗎？

諸神擔(dān)心陽光下的什么呢

只有三只守在愛的坐標上的蜘蛛，

才是像樣的同類

但具體細節(jié)也有所不同。幾天陰雨過后

它們會蹚過諸神的腿腳

輪番坐在柳木門檻上

曬曬即將發(fā)霉的好心情

我喜歡它們活跳跳與陽光握手的樣子

落葉用情

它們浮上來，主宰天空里行路

不讓我有插足的機會

最后一張笑臉是用來結(jié)冰的

它們會去蓋住

這親情與冤情各半的掩埋

與我揭開魔盒的蓋子

有些相似，一捉一放而已

這么實用的療法

我已經(jīng)不需要曲折的祈禱了

它們是深情的落葉。有時也覆蓋我。

比六月的雪持久一些

突圍

嗚嗚，這是風(fēng)在訴說

前世與今生的恩怨，都不了

嗚嗚，這是風(fēng)在往天堂里走

有一段日子，走得累了，想哭

一種頗有厚度的象聲詞，孤零零地

扔在山里面

我想跑過去，擁抱它！可惜

我逃不出地獄之門

霧鎖深山之后，風(fēng)突圍了

風(fēng)成了最孤獨的先驅(qū)

這意象

很是接近一個執(zhí)意掙脫愛情的女人

當然，霧是很壞很壞的男人。如我

回到從前

說什么前世呢？在史河邊，

風(fēng)吹過浪花

自有新的魚群，

去感謝捕撈者的網(wǎng)口

不過是我們早已上了岸，

和卑微的生物

有了一些高規(guī)格的距離

后來，風(fēng)會將我們還回源頭，

且陪送了沿途的風(fēng)景與傷

為了信仰而洄游嗎

有誰想因此而淪落為棕熊的口實呢

吹薩克斯的老人

他善于架拐，他敲打地心引力的初衷

是緣于一次薩克斯舞曲的隨風(fēng)跌倒

那年，他從屈辱中爬起，

卻忘了自己的實際年齡

以至于我問他高壽的時候

他總是支支吾吾，仿佛內(nèi)心的語言

還不如一雙木拐對求生欲望的言辭清晰

那年，他撐著薩克斯的聲線，

來到了長春

薩克斯風(fēng)，將他的胡須染白了，

將他的后背敲駝了

將他命運里的執(zhí)著，

一圈一圈盤進了環(huán)繞聲

風(fēng)說……

風(fēng)說，那些都是痛的

鳥與天空無聲對抗

綠葉舍不下業(yè)障

一個女人在男人的墳前，

述說這些年的冤屈

雪都認同了，雪都掩埋了

它和風(fēng)，只扶起女人，許她挾著悲傷

一直往清水河邊走

我以落葉的順從，在清水河邊

為需要黑夜的女人，收起黃昏……

那片海域

對于海，我能輕易交出橡皮筏子嗎

以粘取陽光的名義出海，

或者靠近某一片孤島

同樣會受到傾覆的青睞嗎

這些運勢里的事情海鷗說不透

海神說不透，

某一條得意的鯨鯊也同樣說不透

看來這趟蓄謀已久的海邊之行，

只能去撞一撞

情感線上的響鈴

有很多要提醒的東西

比方縱身撲向大海，

比方為某一種死亡舉行海葬

比方海葬之后又想夾帶一縷新鮮的海風(fēng)

這都屬于神不愿意援手的危險性

返程若是無風(fēng)無云無雨

又無空蕩蕩的寺廟，也就夠了

舊木椅坐在黃昏的邊沿

就這么坐著，等待風(fēng)的丑陋，

從身邊偷走什么

不能翻閱歷史的舊木椅，

她擁抱我的樣子，很無辜

像是一個因為撒謊，

而被主人多次訓(xùn)斥的奶媽

她早年的奶水，

早年的童謠，早年的對襟小棉襖啊

一個女人的黃昏，一個老女人的晚年

就這樣交給了那把舊木椅，

沒看見為她守候的灰色犬

她的人生蹲在遠處

呼喚那句不長不短的結(jié)束語

天，終于黑得有些嚇人，

讓人不敢去喝止丑陋的風(fēng)

反季節(jié)的影子

不妨聽聽讀書的顫音，陽光翹起身子

該是覺察的時候了

大海收起慵懶的網(wǎng)，不想無望地捕撈

有魚的鳴叫，但魚市無知

它很有可能在賺取眾生的靈魂

那是一段無法釋懷的捕風(fēng)捉影

“太多渴望糧食與神諭的孩子

他們走向斑馬線，

等待每一次驚險的降臨”

沒有姿態(tài)明確的路島，

生命與快車道的較量

神忘了撤回他的兇手

那是一場難以贖回的賭注

我撿了穩(wěn)妥一些的求知欲，轉(zhuǎn)回陋室

向往的門窗都關(guān)閉得很好

接下來的破折號，似乎與我無關(guān)

又生發(fā)出多少反季節(jié)的影子

比如，鮮花與魔鬼的尖叫

老彥娟，河南固始人。詩歌愛好者。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揚子江》《詩歌月刊》《詩潮》《詩選刊》《詩林》《綠風(fēng)》《作品》《山東文學(xué)》《延河》《中國詩歌》《奔流》等。出版《老彥娟詩選》《詩的底部》兩部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