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雨
清明回老家祭祖,徜徉在金黃色油菜花的海洋里,欣賞蜂飛蝶繞的情趣,感受麥苗拔節(jié)瘋長的愉悅,聆聽潺潺流水的歡快,遙看歸鳥在空中盤旋的渴望,這充滿生命活力的初春景致,令人心曠神怡。暮色降臨,落日熔金,把遠山村落鍍上一片金黃。遠處有幾位農(nóng)民在平整秧田,此情此景,一種莫名的感動,我用照相機想定格這美妙的人間至景。突然覺得這景色似乎少了什么,原來是少了傍晚最靈動的風(fēng)景——炊煙。對,那記憶中的縷縷炊煙哪去了呢?
彌漫著淡淡傷感的縷縷炊煙,從我的記憶里又裊裊地升起來……
小時候寒暑假在田里干活時,眼睛總是盯著村莊的炊煙,在尋找那一縷屬于我們家的炊煙,父親說我們家的煙囪還沒冒煙呢。那時我們家有十幾口人,大哥、二哥成家好多年都沒分家,煮飯的鍋很大,而母親的性格比較慢,當(dāng)別人家燒飯時,母親才剛洗好衣服,菜還沒弄回家。好一會兒,我們家的煙囪終于開始冒煙了。于是我們干活更有勁了,溫馨感油然而生,升起的炊煙中冉冉升起了一份希望。
炊煙是分濃重清淡的。我們村每天升起的第一縷炊煙一定是王叔家的,他家的炊煙色澤灰白,細(xì)膩柔滑,像灰白的綢緞。我家燒飯的柴火是稻草,煙濃黑,火焰也很小,母親總是用嘴對著灶膛吹火,滿灶膛的煙便直溜溜地從鍋底冒出來,嗆得母親眼淚都流出來。父親看在眼里,跑出去,從墻壁鏟下一些干燥的牛糞放進灶膛里,母親用扇子慢慢扇著,火苗漸漸映紅了鍋底,也映紅了母親黝黑的面容,一股淡淡的青煙便飄出我家的煙囪。
后來我在外地上學(xué),有時兩星期回來一次,在望見村莊的第一眼就在找尋家里的炊煙。來到村口,常常會看到五保老人張伯坐在竹椅子上捻草繩,看見我總是說:“伢放學(xué)了,你家的煙囪在冒煙了,你媽肯定給你做好吃的了?!钡氐氐赖赖姆窖允悄敲吹挠H切。到家門口時小狗汪汪兩聲便繞著我的腿和我一同進入屋里。母親總是上下打量著我,像是觀看一個陌生人似的。父親有時把一些樹樁劈成一塊塊的,讓母親燒飯,屋子里彌漫著濃濃的飯菜香味。
自從那一年父親去世后,我每次回家便發(fā)現(xiàn)母親已經(jīng)把飯煮好,然后用小火慢慢地保溫,我們家的炊煙也就不太濃烈??|縷炊煙在灶膛里久久停留、纏繞之后,在煙囪中升起。在遠處的我依然能夠辨別出我家的那縷炊煙,我知道母親一定站在門口等我回家。
在縷縷飄飛的炊煙中,母親的頭發(fā)也飄白了。母親的炊煙依舊像一匹灰色的綢緞,依依地在小村的上空自由飛舞,成為鄉(xiāng)村一道美麗的風(fēng)景。
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在城里安了家,母親年紀(jì)也大了,我讓母親同我們一起住,母親堅稱城里她不習(xí)慣。我們給母親添置了液化氣,母親告別了稻草燒飯的時代,但每次回家母親都會用干柴燒飯,說柴火飯香,我猜她會在燒干柴的時候想起父親的。
母親還說村里人基本上都不燒柴了,燒罐裝液化氣,新做的房子都沒有煙囪了。張伯已經(jīng)作古,升起第一縷炊煙的王叔也搬到城里去了。炊煙也慢慢淡出人們視線。
不過,對于我們而言,陶潛筆下“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的景致,依舊是綿綿無期的思念,是記憶里一抹濃得化不開的鄉(xiāng)愁,讓人在流金歲月里無限懷舊。
2016年12月的一天下午,母親毫無征兆地溘然離去,望著空蕩蕩的灶臺,凝視著灶臺后冰冷的小竹椅子,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又那么的陌生,感覺母親像往常一樣把頭伸到鍋底下對著柴火在吹氣,屋子里似乎又彌漫著溫暖的炊煙??墒牵赣H的炊煙已漸行漸遠,消失在茫茫天際。
“又見炊煙升起,飛到我夢里?!蓖蝗弧队忠姶稛煛返氖謾C鈴聲想起,大哥喊我回家吃晚飯。
暮色漸濃的鄉(xiāng)村,聽蛙鳴如鼓樂陣陣,遠處點點燈火如燭光般搖曳閃爍,溫情脈脈。夜色朦朧中,母親,你在哪里?
懷念漸行漸遠的炊煙,懷念那炊煙中的人和事……
發(fā)現(xiàn)
詩人唐夢應(yīng)文學(xué)院的邀請給詩歌愛好者作當(dāng)代詩歌理論專題講座,這是他第一次走上大學(xué)講臺,他精心準(zhǔn)備,相信自己這節(jié)課一定很出彩的。
在課堂上詩人神采飛揚、逸興遄飛,似乎回到了自己的大學(xué)時代。在大學(xué)里他是個詩歌狂熱者,最成功的是自己用詩摘走了萬眾矚目的?;ǎ粫r成為美談。至今,他對詩歌仍然一往情深,在詩歌的麥田里,獨自守望著。
他環(huán)顧一下教室,希望能夠找出像自己當(dāng)年狂熱詩歌一樣的影子,看著一個個用耳麥塞在耳里搖頭晃腦的身影,詩人有一些失落。
在幾許感傷的結(jié)束語后,詩人走出教室,來到學(xué)校大門口。門口的地攤上排滿了一大片舊書,書旁圍滿一大群人,攤主拿著喇叭激情地向顧客推銷舊書。詩人擠進人群,無意中在地攤的一角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一本詩集。這是詩人最得意的一本詩集,也是值得懷念的一本詩集,這本詩集的第一首便是詩人贏得?;ǚ夹牡那闀?。風(fēng)一吹,封面翻過去,扉頁上的詩人風(fēng)度翩翩,充滿青春活力,望著自己,詩人陌生了。
詩人拿起自己的詩集向攤主問價,攤主看了看說:“原價八元,賣給你兩元。”詩人心一沉,攤主連忙笑道:“一元拿去,反正這類書沒什么人買?!睌傊饔执舐曄蛉巳和其N其他的書。
“五角賣不賣?”詩人無力地說。
“拿去,算是白送給你吧。”攤主慷慨道。
詩人眼睛一瞥,對面的麥當(dāng)勞餐廳,正歇斯底里地大聲吆喝,廣告聲此起彼伏,餐廳里一對對紅男綠女正激情地享受現(xiàn)代快餐的美味。
詩人鄭重地把五十元遞給攤主,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就走,攤主的眼睛瞪得很大。
“賣給我吧?我也給你五十元錢?!痹娙嗣鸵换仡^,一雙近乎祈求的眼睛盯著自己,那也是一張充滿活力的臉,如同當(dāng)年的詩人自己。年輕人稱自己是個打工仔,非常喜歡文學(xué),對詩歌情有獨鐘,他夢想自己能夠上大學(xué)中文系,在詩歌的園地里,縱橫馳騁,而父親的早逝斷送了他上大學(xué)的夢,他經(jīng)常在放工之余到文學(xué)院里轉(zhuǎn)悠,感受學(xué)院里濃濃的文學(xué)氣息。他最欣賞詩人唐夢,在唐夢的詩里他找到詩歌的生命。詩人拿起筆在扉頁自己照片的邊上寫下“感謝上帝”四個字,送給了眼前的陌生人。詩人的眼里噙滿了淚花,當(dāng)年詩人寫出一首首詩時也是含著淚花的。詩人快步跨過馬路,繞過對面的麥當(dāng)勞餐廳,消失在流動的色彩里。
忽然,身后傳來激動的呼喊聲:“你是……?”
遠處的幼兒園里飄出孩子們稚嫩的朗讀聲:窗前明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