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紅艷
摘要:食物是用來定義個體身份、劃分個體所屬群體的重要標識。主流社會對族裔食物的態(tài)度既反映了社會的價值觀念,同時也揭示了種族的等級秩序;而個人對族裔食物的選擇與排斥則反映了他/她對該食物所代表的族裔身份的接納與拒絕。在美國社會,主流文化通過“飲食同化”來實現(xiàn)對個體的身份同化。而另一方面,個體又通過食用族裔食物、共食和烹飪族裔食物來對抗主流文化的同化。在美國華裔女作家黃錦蓮的《點心》中,年幼的林賽在“飲食同化”的重壓之下,不得不公開放棄標志自己族裔身份的飲食實踐,以維護自己美國人身份的合法性。而成年之后的林賽則通過食用中餐來強化華裔身份,并通過與華裔家人共食以及烹飪中餐來重構華裔身份。
關鍵詞:《點心》;飲食同化;族裔身份;族裔食物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677(2022)2-0040-08
《點心》(The Dim Sum of All Things 2004)是新生代美國華裔女作家黃錦蓮(Kim Wong Keltner)的處女作,一經(jīng)出版便榮登《舊金山紀事報》(San Francisco Chronicle)的暢銷書榜。盡管國內(nèi)外讀者對這部小說好評如潮,但學界的關注并不是很多?!笆澄铩弊鳛橐粋€象征性意象,在這部小說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雖然小說全文只有短短300多頁,但是關于食物的描寫多達100多處;其章節(jié)名稱更是有三分之一與食物有關。除個別國內(nèi)學者對文中的食物書寫偶有提及之外①,目前國內(nèi)外還沒有研究者以“食物書寫”作為切入點來探討小說中食物之于個體族裔身份建構的問題。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化現(xiàn)象與文學表現(xiàn),食物書寫(包括對食物及其相關的動作如飲食行為和烹飪實踐的描寫)目前正越來越引起國內(nèi)外學者的關注。食物與身份之間的關系更是文學評論中逐漸升溫的新興話題:食物與身份密切相關,它包含了人們對于個體所歸屬群體的現(xiàn)實體認和思考;個體的飲食行為以及烹飪實踐通常會反映其關于身份同化、異化、棄絕的矛盾和焦慮。反過來,這些矛盾和焦慮又會表現(xiàn)在他們對食物的選擇上。食物研究學者法比奧·帕拉塞科利(Fabio Parasecoli)說,“食物的文化、社會、政治內(nèi)涵不僅與個人層面的身份認同有關,而且與集體層面的家庭、各種大小的社區(qū)甚至國家有關”②??藙诘隆し扑箍死眨–laude Fischler)也注意到“任何一個人類群體的飲食方式都能幫助其確認自己的同一性和與之飲食方式不同的群體的他者性”③。皮爾徹(Pilcher 1998)和威爾克(Wilk 1999)等人的研究也表明,烹飪傳統(tǒng)轉(zhuǎn)化了民族歸屬感,使食品成為積極的塑造者,是集體身份形成的標志④。可見族裔食物選擇與族裔身份認同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而個體對待族裔食物的態(tài)度自然也就反映了其對待族裔身份的態(tài)度。本文將對小說中與食物相關的意象進行分析,進而審視美國主流文化如何通過“飲食同化”來影響個體的族裔食物選擇,從而實現(xiàn)少數(shù)族裔的個體身份同化;而少數(shù)族裔又如何通過食用族裔食物來接受族裔身份,并通過共食(commensality)和烹飪族裔食物來重構族裔身份,以對抗主流同化。
一、拒絕中式校園午餐:對華裔身份的抵制
食物可以標識等級和競爭、團結(jié)和社群、認同或排斥、親密或疏遠。換言之,食物是一種強大的符號學手段,它既能將人們聚集在一起,也使一些人相互疏離,并在包容和排斥之間刻劃出界限,因為食物通常是“種族和族裔的視覺標記和非文本象征”⑤?!皩⒎N族特征等同于飲食表達的傾向由來已久,以至于一個人的種族在常識上等同于他或她所攝取的東西”⑥。在小說《點心》中,林賽的一個小學同學富蘭克林直接被“定義”為:“他是那種把中國湯放在保溫瓶里當午餐,并試圖分享他的杏干或米糖的孩子”,而林賽則“只想要好時的巧克力棒”⑦。社會學家保羅·科沃(PaoloCorvo)認為,“食物有助于個體被定義并歸屬于一個特定的社會群體”⑧。兩個孩子對不同食物的選擇成了他們各自不同的身份表征,并因此被劃分到不同的陣營。富蘭克林帶到學校的中國湯、杏干和米糖都是典型的中國食物,而且他“身上總帶著波特果膠軟糖,芝麻餅干,和各種口味的‘百奇’餅干棒”⑨,這些都是新移民的孩子的標志。而林賽想要的巧克力棒是典型的美國食物,是出生在美國的孩子的最愛。雖然同為華裔,林賽卻一心只想和富蘭克林撇開關系,因為她“擔心別人將她和那些在課間吃百奇餅干棍、被孤立的移民小孩聯(lián)系在一起”⑩,從而導致自己“正宗的美國人”身份遭受質(zhì)疑。
林賽知道,自己的亞裔面孔再加上食用中國食物的行為無疑向周遭的人暴露并證實了自己的華裔身份。對于大多數(shù)在美國出生的第二代華裔及其后代而言,在他們成長的世界里,人們并不鼓勵他們透露或表達其華裔身份。他們自幼被教導,如果有人看到他們把中國食物作為午飯帶到到學校,他們就會遭到嘲笑、指責,并被視作異類。大家還會質(zhì)疑他們的美國人身份,并稱之為“中國人”。因此,他們從小就相信吃亞洲食物意味著自己不是美國人,而是外國人??梢娮逡醾€體食用的食物直接指涉的是其族裔身份,“這里的準則似乎是‘奇怪的食物就等同于奇怪的人’”,即占主導地位的社會群體通過攻擊入侵者的奇怪食物來詆毀入侵者的另類性。在白人同學眼里,華裔移民小孩富蘭克林是“成績一塌糊涂,食物稀奇古怪的笨小孩”,因而他們認為富蘭克林也是古怪的。在學校這個社會的縮影之中,林賽自然也內(nèi)化了這一思想,因為“集體對食物的贊成與反對也會影響一個人的接受或拒絕”。雖然林賽也總是和婆婆一起吃中餐,但是她卻對此矢口否認。林賽對學校內(nèi)部這一關于飲食實踐與身份關系的潛在規(guī)則心知肚明,加之迫于對制度化規(guī)則服從的壓力,她不得不暫時否認甚至背棄自己的族裔飲食實踐,以隱藏并抵制自己的華裔身份。因為對華裔來說,“承認‘華人身份’……阻礙他們(華人)被美國主流承認為美國人”。
林賽此舉背后的更深一層原因是,不同的食物不僅反映出其背后代表的不同種族歸屬,而且還折射出不同的從屬關系,因為一個社會對不同飲食方式和食物選擇的區(qū)分是具有高度的政治內(nèi)涵和明顯的等級秩序的。一個群體通常認為自己的飲食方式更健康、更清潔、更文明,優(yōu)于其他群體。他們會以自己的衡量標準和道德判斷來評判異于自己所屬群體的飲食實踐?!懊绹说娘嬍呈欠N族化的,因為在不同的族裔之間,不同的族裔食物之間存在著種族等級制度。將中國飲食和特定的白人飲食進行比較,會使種族等級更加明顯”,而遵守適當?shù)娘嬍承袨橐布訌娏嗣绹幕械淖逡岷头N族等級制度?!叭绻澄锞幋a社會關系,那么族裔食物首先編碼的是既定社會中的族裔關系。在這種情況下,一個社會越接受一種族裔美食,則意味著有關族裔群體與主流群體的等級距離越小,族裔群體對社會的融合度越好”,反之亦然。由于華裔在美國處于從屬的文化地位,受到美國主流文化的影響,大多數(shù)美國人認為中國文化神秘、野蠻、落后,因而對中國菜也持負面態(tài)度。在西方文學中,常用“野蠻”、“惡心”、“骯臟”等詞來形容中餐。中國人的飲食習慣在美國社會中普遍受到鄙視,并成為美國白人攻擊中國人的原因之一。由于華裔飲食實踐在美國主流文化中都是以負面的刻板印象呈現(xiàn),因而對林賽來說,承認自己吃中餐不僅意味著承認自己的華裔身份,而且還意味著承認自己是比白人低劣的“飲食他者”(“culinary other”)。
因此,林賽“從不讓她的外祖母——婆婆,在她的兔八哥午餐盒里放任何中國菜。不要米飯,不要叉燒包。她覺得只有西夫韋冷盤三明治才是可以接受的午餐。有一次,她甚至告訴人們她不喜歡中國菜。不,一點也不喜歡。寧愿吃披薩”?!翱梢越邮艿奈绮汀北砻鲗W校具有一套特定的飲食規(guī)則:中式中餐是不被接受的,只有美式午餐才是符合標準的。這是因為主流社會制定并實施一套“飲食標準”,并動用多種社會資源和文化力量,或堂而皇之或潛移默化地將其傳遞給全體社會成員,學校也是“飲食標準”的執(zhí)行者之一。韋斯特(Vester)認為,一個社會在建立符合社會意識形態(tài)和價值觀念的“正確的”食物選擇和飲食方式的同時,會排除“不正確的”食物和就餐方式。因此食物敘事不僅僅是規(guī)范性的,而且是排他性的。代表主流文化的食物敘事植根于日常生活實踐,甚至被納入主體建構的過程中。也就是說,所謂“可以接受的午餐”其實與個人的喜好無關,而與意識形態(tài)和權力關系密切相關。在文化上占主導位置的、擁有絕對話語權的美國主流文化自然將符合自己飲食習慣和標準的飲食實踐作為“正確的”、“可接受的”飲食方式;相反,處于文化弱勢的亞裔飲食則被列為“不正確的”、“不可接受的”。雖然孩子本沒有固有的種族觀念,但是社會意識形態(tài)、流行文化包括學校教育都從某種意義上強調(diào)了族裔之間的飲食實踐差異并造成了偏見,導致年幼的林賽認為中國食物是不能作為午餐帶到學校去的,而“西夫韋冷盤三明治”才是真正的美國人食用的、正宗的“美國午餐”。
林賽對中餐的堅決抵制和對西餐的欣然接受,反映了美國同化主義在教育機構的滲透和延展。因為食物是一種文化隱喻,對飲食標準的設定是白人種族話語對少數(shù)族裔實施同化的手段,其本質(zhì)是美國白人至上(white supremacy)的思想從社會制度層面向日常生活領域的延伸。學校對“可接受的午餐”的規(guī)定反映了美國民族飲食傳統(tǒng)與個人的族裔飲食習慣之間的博弈。對于渴望融入美國主流社會的華裔美國孩子而言,他們在家庭這個私密場所吃中餐,在學校這個公共場所吃西餐。前者是他們?nèi)粘5娘嬍硨嵺`,而后者是滿足公共的、制度化要求的飲食方式。這兩種處于兩極的飲食方式不斷地相互作用,實際上是美國民族文化同化的結(jié)果,它要求少數(shù)族裔在文化和實體的各個方面實現(xiàn)美國化。“美國化”是“一個強大的單向過程,它傾向于壓倒可能抵制、修改美國模式,或?qū)⑵滢D(zhuǎn)變?yōu)榛旌夏J降牡胤絼萘Α??!斑@是文化霸權的表現(xiàn)。在美國境內(nèi),美國化以同質(zhì)化力量的形式出現(xiàn),這些同質(zhì)化力量塑造了族裔文化和實體,并使它們同化成美國模式”。就飲食而言,學生們在學校通過食物來學習一個國家公民的飲食方式和口味,這被人類學家雅諾(Yano)稱為“飲食同化”(“culinary assimilation”)。作為一種每個人、每一天都要分享的經(jīng)驗,學校午餐將同化主義的言辭植入了孩童的味蕾和心靈之中。對特定年齡的孩子而言,學校午餐是一種共同經(jīng)歷,反映了主流文化所認同的飲食實踐,因而帶到學校去的午餐必須符合公眾的期望和社會的標準,這就是公民飲食意識的體現(xiàn)。同化行為就這樣在每日的學校午餐中逐漸滲透到孩子們的意識中,而“將移民、少數(shù)族裔的飲食方式同質(zhì)化是同化項目的重要組成部分”。這種教育將政治引入表面上非政治領域的個人經(jīng)驗當中,并對個體的飲食實踐實施影響。因此林賽拒絕將中餐帶到學校既是飲食同化的結(jié)果,也是主流社會意識形態(tài)在飲食領域的投射,反映了華裔群體的從屬地位。
二、食用中國食物:對華裔身份的接受
詹妮弗·何(Jennifer Ho)指出,食物意象使人們對同化和種族差異的期望復雜化:“食物是順應和抵制美國化的關鍵媒介,是一種使處于不斷變化的狀態(tài)下的亞裔美國人身份模棱兩可的手段”?;乩蘸吞K赫爾(Kittler & Sucher)則認為,“每個文化群體的飲食習慣往往與宗教信仰或族裔行為有關。飲食是對文化身份的日常重申”。的確,身份的本質(zhì)是流動的、復雜的、變化的,而食物實踐可以一定程度上影響甚至決定個體的身份認同。對族裔食物態(tài)度的變化是個體對自己族裔身份態(tài)度變化的表現(xiàn)。在《點心》中,隨著年齡的增長,林賽不再一味地排斥自己的華裔身份,她也不再認為要成為一個“真正的美國人”,就意味著一定要拒絕中餐并放棄自己的族裔身份。從小到大吃婆婆做的中國菜的經(jīng)歷使她意識到族裔食物給她帶來的慰籍、安全感和歸屬感,讓她逐漸接受了自己的族裔身份。
《點心》一開頭就將林賽描寫成是一個典型的“香蕉人”(a banana),即擁有亞裔外貌(特別是黃色皮膚),內(nèi)心卻被白人文化完全同化的人。林賽對美國流行文化了如指掌,對西方文學經(jīng)典也如數(shù)家珍,但是她對中國語言文化幾乎一竅不通。在美國主流文化多年的浸淫之下,她在精神上已經(jīng)和地道的美國白人無異,唯一能夠?qū)⑺椭袊?lián)系起來的只有她的中國家人和中餐。雖然林賽小時候謊稱自己不喜歡中餐,但實際上從小到大,她經(jīng)常到外公外婆家去吃飯。成年以后,她也和婆婆,而不是和父母住在一起。婆婆做的飯貫穿了林賽的整個家庭生活,不管是新春佳節(jié)、祖先祭祀還是日常生活,婆婆不斷地為林賽提供各種各樣的中式佳肴,既滿足了她的味蕾,又撫慰了她的心靈。在外婆做飯的時候,她常常在一旁仔細觀察并默默在心里做筆記,這說明她愿意與外婆代表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產(chǎn)生聯(lián)結(jié),并愿意將之傳承下去:因為族裔食物不僅是個體族裔身份的表征,而且也是族裔概念的具體表現(xiàn)。此外,許多學者已經(jīng)證明,當一個族群被種族、族裔、語言或宗教邊緣化的時候,食物就常常擁有了獨特的含義,即作為傳遞文化傳統(tǒng)以及文化身份的載體。中國文化在美國社會處于邊緣地帶,而中國食物則起到了傳承中華文化,承載華裔身份的作用。在婆婆做的傳統(tǒng)中餐的滋養(yǎng)下,林賽不僅吸收了營養(yǎng),而且也在無形當中汲取了中國食物所代表的文化精髓,并將之轉(zhuǎn)換為建構族裔身份的材料。
與外婆相反,“林賽的父母用意大利面、魚條、斯旺森冷凍面包和各式各樣的奧斯卡梅耶午餐面包把她喂養(yǎng)大?,F(xiàn)在她是唯一一個吃她外婆做的飯的人”。外婆還經(jīng)常抱怨林賽的媽媽:“從來不給她做中國菜,只給她吃三明治、漢堡和意大利面”。在《點心》中,幾乎沒有關于林賽單獨和父母一起吃中餐的場景,而她與父母的關系也一直處于疏離狀態(tài)。林賽的父母作為第二代華裔,已經(jīng)被完全同化:他們既不說中文,也不吃中餐,給林賽提供的也都是最具美國特色的方便食品。林賽成年以后到父母家總是想吃東西,雖然“她并不感到餓”,但是某種缺失感驅(qū)使她不斷地在父母家尋找食物。然而她翻遍冰箱,也沒有找到自己想吃的東西。這說明她小時候沒有從父母那里得到過她需要的、有營養(yǎng)的、值得記憶的食物。美式方便食品不但沒有滿足她的食欲,反而暴露甚至造成了某種饑餓感。而驅(qū)使林賽不斷尋找的不僅僅是滿足生理需求的食物,還有滿足其精神訴求的食糧,即她早年丟棄的華裔身份,因為她意識到去除掉“華裔身份”的自己是不完整的,而這種殘缺只有婆婆一直為她做的中餐可以彌補。在林賽的記憶中,外婆的菜永遠不會缺席。中國菜給她帶來的溫暖和滿足感填充了她內(nèi)心族裔歸屬感缺失的那一部分。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婆婆取代林賽的媽媽,用中餐幫助林賽修復并愈合了身份缺失帶來的空洞。
此外,作為一種重要的族裔食物,小說的標題“點心”之于林賽和全文有著重要的象征意義。各式各樣的點心是中國廣東最具特色的食物,自然也是族裔食品的典型代表。由于族裔食物“在脫離母體文化后,仍然可以在少數(shù)民族群體對幾代人保持影響力”,而“通過吃某些用特殊方法制作的食物,可以表現(xiàn)出民族或地區(qū)身份”,所以對華裔家庭而言,族裔食物之于他們的重要意義不言而喻:雖然他們遠離故土,但是他們與故國文化的聯(lián)系始終沒有中斷過,而其中族裔食物對他們的族裔認同產(chǎn)生著重要的影響。同時,當一個族群成員將他們的食物標記為“族裔食品”時,特別是在節(jié)日或儀式化的用餐期間,這種食品作為一種重新聲稱并強化族裔身份的手段,顯得尤為突出。
“林賽喜歡所有不同類型的糕點……從她小的時候起,就開始幫婆婆做年糕。這對她來說總是意味著中國新年”?!皟S居在國外的人在祖國飲食習慣方面的問題上是堅定而熱情的”。作為廣東人的后代,林賽對于點心的喜愛,溢于言表。不管是在點心店售賣的糕點,還是婆婆只在春節(jié)期間做的年糕,都承載著林賽對中國的理解和記憶。詹妮弗·何曾言簡意賅地指出,“吃中國菜就是吸收中國歷史”。雖然對林賽來說,關于中國的記憶是零散而模糊的,但是中國食物將她和中國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另外,由于年糕是春節(jié)期間才能享用的,所以在林賽心中,年糕不僅代表著她童年的記憶,而且還象征著對華人而言最重要的節(jié)日:中國新年。無論是在家庭背景還是在更廣泛的文化背景下,在特殊場合和宴會上提供的食物通常是高度儀式化的。同時,在特定的儀式或場合吃特定的食物是移民用來保留傳統(tǒng)的飲食方式的辦法之一。大量研究表明,各種族裔美國人群體運用節(jié)日食物或家庭食物來維持種族身份?!耙泼裢ㄟ^保留并參與傳統(tǒng)習俗和飲食儀式來維系與故鄉(xiāng)的紐帶”,并借此不斷強化自己與族裔群體之間的關系。食物與群體成員以及親屬的關系密不可分:食物的攝入通過個人對食物的吸收來構建個人主體性的概念,同時也將個人納入烹飪系統(tǒng),從而納入社會群體。所以對于林賽而言,日積月累的中國食物的攝入以及特定族裔食物所承載的關于中國文化的象征意義,加強了她與華裔群體的認同,從而慢慢接受了自己的華裔身份。
特別是當林賽得知男友邁克爾擁有四分之一華裔血統(tǒng),并且他也十分懷念小時候外婆在新年時給他做的年糕時,她不禁對自己華裔身份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并對此有了新的認識:
邁克爾錯過了哪些中國的好東西?……也許他很少聽到一種熟悉但不易理解的語言的語調(diào),這種語言的力量穿過耳膜安撫身體。多年來,他沒有品嘗過從味蕾浸透到心臟的古老食譜的帶來的風味;他錯過了每一根竹筍的鮮美、每一口淡湯中的舒緩安慰和每一口生姜中愛的涌動。
在林賽看來,最能夠代表中國的好東西就是中國的語言和飲食文化。她也認識到,自己是幾千年中國文化積淀的結(jié)果,中國文化對她的影響之大超乎她的想象。雖然她不會說中文,但是中文帶來的親近感足以撫慰她的心靈。而她從小吃到大的中餐,一食一蔬,一湯一羹,還有各種各樣的點心,更是早已潛入她的腸胃,融入她的血脈,深入她的心靈,浸入她的靈魂,其營養(yǎng)被吸收,其內(nèi)涵被內(nèi)化,成為她肌體和精神的一部分。此時,林賽終于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成長經(jīng)歷,特別是無數(shù)次食用中餐的過程,不僅賦予她力量,而且還形成了她的人生軌跡,“幫助她慢慢塑造了自己的性格,造就了一個獨一無二的華裔,名叫林賽·歐陽”。
三、共食與烹飪:對華裔身份的重構
如果說食用族裔食物使林賽接受了自己的族裔身份,那么同華裔家人、朋友一起聚餐,特別是參與烹飪中餐則是林賽主動重構華裔身份的重要方式?!饵c心》全文幾乎沒有關于林賽獨自用餐的描寫,相反充滿了大量她與他人(主要是華裔家人和朋友)聚餐的敘述。聚餐情節(jié)貫穿全文,可見林賽是通過共食來發(fā)展她與他人的關系的。許多人類學家和歷史學家已經(jīng)意識到家庭聚餐的重要意義。共食(即使不是唯一的)是人類的典型行為,更重要的是,“在分享食物的過程中,群體意識是不斷被定義和保持的”,所以林賽與其他族裔成員共食的過程,也是其族裔身份不斷確認的過程。
“一頓飯……可以是用語言、禮儀和儀式編碼的多元符號”。群體聚餐時,成員之間用語言進行交流,餐桌禮儀得到強化,所屬族群的文化特點也得到體現(xiàn)。家庭聚餐是一種發(fā)生在家庭內(nèi)部或族群內(nèi)部的實踐,人們以此生產(chǎn)和復制所屬族群的人類文化,并承認自己歸屬于這一種文化。例如,一次家庭聚餐上,表弟布蘭登試圖將魚翻過來吃背面的魚肉,卻被林賽的哥哥凱文制止了。凱文告訴布蘭登,吃魚的時候把魚身子翻過來,是“會走霉運的”,因為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翻魚身子是翻船的征兆,是大忌?!帮嬍撤绞教峁┝艘粋€完整的表現(xiàn)領域,在這個領域里,人們可以通過準備食物、吃飯、上菜、禁止和談論某種食物而表明身份”。對食物禁忌的討論是某個民族文化所特有的,對禁忌規(guī)則的遵從即是對身份的認同。雖然林賽一家人在美國,但是在家庭聚餐的過程中,與飲食相關的行為和禮儀所特有的中國文化得以保持并延續(xù)。而且經(jīng)過反復實踐,其文化內(nèi)涵不斷得以確認、強化和傳播,其成員也在此過程中與所屬族群達成認同。
而當布蘭登看到凱文用碗給林賽盛飯時又問為什么吃飯的時候要用碗,而不是盤子時,凱文嘲笑他“你到底是不是中國人啊”,并解釋說,用碗的話就可以用筷子吃飯,而用盤子就只能用叉子吃飯了。是否用筷子吃飯,成為鑒定真正的中國人的檢驗標準,因為飲食工具是族裔飲食文化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所屬族群的標志。有著幾千年歷史的筷子之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意義自然不言而喻。雖然筷子并不是中國飲食文化所獨有的,但是真正的中國人一定可以熟練使用筷子。布蘭登觀察到,“就連他的妹妹卡米也吸收了一個不言而喻的知識:在宴會上叉子只適合最小的孩子和非華裔的客人”。小孩和外國人不用筷子而用叉子是因為前者能力有限而后者資歷不足,他們都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中國人。與食物有關的信仰和行為與家庭和亞文化密切相關:使用筷子的飲食實踐背后是隱藏于集體無意識中的文化基因,正是這些與飲食相關的傳統(tǒng)習俗和禮節(jié)共同構成了中國民族性的一部分,而這正是中華文化內(nèi)核的底色。因此,林賽與家人聚餐的過程,不但是重溫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過程,更是其對自己的族裔身份重新確認的過程。
小說以歐陽一家一起吃火鍋慶祝新年的場景作為結(jié)尾,也有重要的象征意義。因為火鍋是公公曾經(jīng)最擅長的烹飪方式,但是自從他去世以后,就再也沒有人做過火鍋;林賽選擇和婆婆一起做火鍋象征著她在家族中所起到的傳承作用:曾經(jīng)斷裂的家族傳統(tǒng)和家族記憶通過新年晚宴——火鍋重新聯(lián)結(jié)。中國的飲食傳統(tǒng)為繼承中國傳統(tǒng)“提供了比語言更強韌的聯(lián)系。通過一起烹飪和進食,家庭將其過去的價值觀念永久保存”。“華人飲食習俗與文化傳統(tǒng)連結(jié)著‘家’所表征的華人社會的道德倫理規(guī)范與文化認同參照結(jié)構”。作為一種特殊的飲食方式,火鍋具有鮮明的共食特點和象征意義,而共食是中國飲食文化的重要特征。和強調(diào)個性化和獨立性的西餐的分盤而食不同,火鍋講究的是分享,是適合關系親近的人一起食用的一種進食方式?;疱仾毺氐氖秤梅绞揭笫秤谜咴谏眢w距離上更為接近:火鍋和菜肴置于中間,賓客們圍桌而坐?;疱仧釟怛v騰,熱烈氣氛下更容易開懷暢聊,所以同時也拉近了共食者的心理距離,增進了共食者的感情。霍茲曼(Holtzman)認為,“人們吃的食物類型、就餐的環(huán)境以及一起就餐的人都建構了跨越族裔、血脈、性別和年齡個人的個體身份和集體身份的重要部分。因而對林賽而言,參與家庭聚餐加強了她與整個族群的聯(lián)結(jié),并為她重建華裔身份提供了契機。
林賽和婆婆一起為全家人做火鍋象征著她從被動地吃婆婆給她做的中餐,轉(zhuǎn)變成主動地去參與烹飪中餐。這也意味著她對自己族裔身份的態(tài)度正在從被動的接受,轉(zhuǎn)向主動的重構。阿爾巴(Alba)認為,“身份不應被簡化為一個心理問題,純粹地轉(zhuǎn)化成自我概念和內(nèi)在取向”?!吧矸菡J同的行為和經(jīng)驗表達即使不是更重要,也同樣重要,它具體地表現(xiàn)為行動和關系的具體模式”,因為“無論一個人對某個種族背景有多強烈的認同,如果這種認同在行動和經(jīng)驗中得不到反映,那么它對維持種族的貢獻仍然是微乎其微的”。也就是說,為了獲取或維持特定的族裔身份,無論是永久的還是暫時的,個體必須有所作為。菲斯克勒就明確指出,族裔食物的制備和分享可以影響個人和集體的歸屬感,因為食物制備是個人融入文化的一部分,使之成為“他們自己的”文化。在烹飪族裔食品的過程中,與族裔食物相關的價值觀念被用來制造族裔身份。
林賽就和婆婆“花了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為這頓特別的火鍋晚餐準備食材。林賽和婆婆坐巴士去了好幾次唐人街,買了新鮮的蛤蜊、貽貝、扇貝和虎蝦。林賽把雞肉切成薄片,做了冰生菜葉杯,婆婆則把黑蘑菇和肉餡剁碎準備作餡料”。理查德·拉斯帕(Richard Raspa)說,烹飪和食用民族食物“使參與者能夠重新塑造自己的民族身份”。按照傳統(tǒng)的方法烹制菜肴是對傳統(tǒng)文化及其實踐的復制,借此喚醒族裔特性,重構族裔身份。食材的選擇、配料的種類、火候的掌握、擺盤的技巧,無不體現(xiàn)出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烹飪族裔食品的過程滿含著記憶、懷舊和情感,烹飪者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就為了讓家人能夠品嘗到家鄉(xiāng)食物的味道。此外,林賽之前是看婆婆做菜的觀察者,而現(xiàn)在變成了一個學習者和實踐者。和婆婆一起準備火鍋的過程既是學習的過程也是傳承的過程,因為“從廚房中流傳下來的不僅是食物制作的方式,還有儀式、傳統(tǒng)和家庭歷史”。林賽從婆婆那里學習到的一招一式,一言一行,全都是她重建族裔身份的材料。更重要的是,鑒于中餐在美國飲食文化中的邊緣地位,烹飪傳統(tǒng)中國美食,是作為一種重要的反對話語出現(xiàn)的,它破壞了后殖民語境下美國霸權文化的統(tǒng)治地位,族裔主體性被賦予可視性和合法性。在小說的結(jié)尾,林賽不僅欣然接受了自己的華裔身份,而且還通過主動參與烹飪中餐來對抗美國主流社會的同化,從而獲取了更多的主體性。因此林賽和婆婆一起做火鍋,就是她重構族裔身份的主體性實踐。
四、結(jié)語
黃錦蓮在小說《點心》中,通過描寫主人公林賽對待中國食物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探討了她對自己族裔身份從完全拒絕到被動接受,再到主動重構的過程。在美國主流意識形態(tài)和社會同化力量的重壓之下,年幼的林賽內(nèi)化了其對族裔食物的等級觀念和價值判斷,通過否認對中餐的喜愛和拒絕將中餐帶到學校作為午飯來獲取主流社會的認同,以保全自己作為“真正的美國人”的身份。而在林賽的華裔家庭內(nèi)部進行的聚餐是同化力量尚未涉及的地方,是中國性幸存的部分,也是同化不完全的結(jié)果。家庭聚餐為家族成員保留并實踐其族裔性提供了一個安全而私密的場所,食用和烹飪中國食物是林賽對抗同化的主體實踐。在美國歷史上,美國主流社會從未放棄過同化少數(shù)族裔的努力。同化的本質(zhì)是美國化,其核心是種族霸權主義,表面上同化的目的是為了減少各族裔之間的差異,使他們能夠更好地融入美國主流社會,但實際上同化是為了消減和抹殺少數(shù)族裔的民族性,使之完全接納美國的價值觀念。在發(fā)生在各個社會領域和階級層面的同化過程中,飲食同化是較為隱秘的方式之一。在白人至上的話語下,美國主流文化通過校園將符合美國民族的飲食標準潛移默化地灌輸給孩童,進而對他們的食物選擇施加影響,從而達到同化的目的。白人至上是一種強勢的政治經(jīng)濟體系和種族主義意識形態(tài),并具有白人統(tǒng)治、占據(jù)中心地位和包羅萬象的本質(zhì)。就飲食實踐而言,不符合美國主流飲食文化的族裔飲食方式被排除在“規(guī)范”或“正?!钡娘嬍持刃蛑?。和白人至上所涉及的所有領域一樣,這一現(xiàn)象將在美國長期存在。然而,成年后的林賽通過各種與中餐相關的飲食實踐逐漸認識到了其華裔身份的意義與價值并進而意識到,食用族裔食物、共食和烹飪族裔食物都是有效的對抗同化的方式。美國主流社會對少數(shù)族裔的同化體現(xiàn)在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而將同化問題置于食物視域,可以更好地了解美國同化項目的隱秘手段和華裔對抗同化的有效策略。
①相關研究參見董美含:《美國華裔新女性的跨文化反思》,《文學教育》(下)2018年第5期;何新、張習濤:《調(diào)和五“裔”:飲食書寫與亞裔文學邊緣崛起——兼論亞裔美國文學的民族主義思想》,《北京印刷學院學報》,2019年第11期。
②Parasecoli, Fabio. Bite Me: Food in Popular Culture. Oxford and New York: Berg Publishers, 2008, p.73.
③Fischler, Claude.“Food, Self and Identity.” Social Science Information 27(1988), p.275, pp.280-281, p.281.
④ See Pilcher, J. Que Vivan Los Tamales ?。?Food and the Making of Mexican Identity. Albuquerque: The University o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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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 Parasecoli, Fabio. “A Taste of Louisiana: Mainstreaming Blackness Through Food in The Princess and the Frog.” Journal of African-American Studies 14(2010), p.451.
⑥ Ku, Robert Ji-Song, et al.“An Alimentary Introduction.” Robert Ji-Song Ku et al, eds. Eating Asian America: A Food Studies Reader. New York: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2013, p.1.
⑦⑨⑩Keltner, Kim Wong. The Dim Sum of All Things. New York: Harper Collins, 2004, p.269, p.269, p.6, p.269, p.6, p.6,p.46-47, p.47, p.129, p.213, pp.259-260, pp.257-258, p.258, p.70, p.54, p.70, p.70, p.71, p.337.(本文小說引文均由筆者譯自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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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黃潔玲)
Culinary Assimilation and Ethnic Identity:
Food Writing in The Dim Sum of All Things
Yao Hongyan
Abstract: Food is an important sign that defines the identity of individuals and categorizes the groups to which they belong. Mainstream attitude towards ethnic food is a reflection of the social values as well as a revelation of the hierarchical order of the race. Personal choice, at the same time, of the ethnic food or exclusion of it, reflects his or her acceptance or denial of the ethnic identity that the food represents. On the other hand, individuals resist the assimilation of mainstream culture by eating ethnic food, eating together and cooking ethnic food. In The Dim Sum of All Things by Kim Wong Keltner, a Chinese American woman writer, young Lindsey, under the pressure of culinary assimilation, has to give up on her food practice that signifies her ethnic identity while the adult Lindsey strengthens her Chinese identity by eating Chinese food and constructs her Chinese identity by eating together with her family of Chinese heritage and cooking Chinese dishes.
Keywords: The Dim Sum of All Things, culinary assimilation, ethnic identity, ethnic fo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