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川
1993年的時候,我在鄭州讀中專,由于性格偏愛寧靜,課余時間,別的同學都去踢足球、打籃球,或三五小友聚在一起逛街游玩,而我總是悄悄走進學校閱覽室,進入書的世界。學校閱覽室規(guī)模不大,但擁有的圖書和報刊足夠我閱讀了。在這里,我首次接觸到了文學期刊,記得有《人民文學》《詩刊》《星星》《詩歌報月刊》等數(shù)十種。如饑似渴的我迅速被它們吸引了。去閱覽室看書,成為我課余生活的不二選擇,心心念念,甚至成為一種心結(jié)。有時逢周末,閱覽室因故不開放,我會莫名地在閱覽室前的空地上徘徊又徘徊,失落感不言而喻。
在眾多閱讀中,我偏愛上了詩歌。
為什么不是小說、散文,而是詩歌呢?
這恐怕與我年少時的興趣有關。在故鄉(xiāng)汝南讀小學和初中時,我對古詩詞就有著濃厚的興趣,除了課本上的古詩詞外,我還把看到和聽到的都記錄下來,記滿了3個筆記本。
閱覽室的寂靜讓人記憶猶新。大量的閱讀后,我便嘗試著寫作新詩,然而,最初的涂鴉已不知去向。只記得一首叫《小山》的詩作發(fā)表在《星星》詩刊上,算是我的處女作吧。1994年深秋的一個下午,我坐在教室北邊靠窗的位置,向窗外大地望去,秋風瑟瑟,盡管是豐收之際,但仍顯蒼涼。我來自豫南農(nóng)村,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豫南鄉(xiāng)村,依然十分貧窮和落后,鄉(xiāng)親們?nèi)粘龆?,日落而息,整日疲憊不堪,卻仍入不敷出。貧困、苦痛、疾病這些詞語深深烙進了我心底,成為我詩歌創(chuàng)作中一個繞不開的背景。所幸的是,整日為土地所困的鄉(xiāng)親們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地走上打工的道路了,或南下廣東、深圳,或東去上海、天津,他們開始探索新的生活路徑了。
倚窗北望,穿過蒼涼大地向北,就是黃河了。
我曾向老師借一輛單車,獨自騎車北去,約一個小時后,便來到了黃河岸邊。一個懷揣夢想的年輕人,一個來自鄉(xiāng)村的貧困學生,一顆剛剛熱愛詩歌的心,與黃河浪花碰撞到了一起,沉默與轟響在內(nèi)心久久不息。那一夜,我在寢室寫下了《夜聽黃河》一詩,故鄉(xiāng)、親人、黃河、母親、浪花、淚水交織在一起,寫得我淚流滿面。這首詩很快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子夜詩會”欄目播出,后來發(fā)表于《詩刊》。
不知不覺,同學們都知道我會寫詩,有人還悄悄喊我詩人了。
許多人在年輕時都經(jīng)歷過文學夢想,大多是轉(zhuǎn)瞬即逝,而我卻懷揣詩歌的夢想離開校園,走向社會。參加工作后,生活節(jié)奏緊張起來,但詩歌創(chuàng)作一直未停。工作上按部就班,寫作上循序漸進,日子平淡而幸福。不出意外,或許我也就這樣度過一生,這也是眾多人的一生。然而,一場婚姻巨變讓我猝不及防,痛定思痛后,我決定只身離開故鄉(xiāng),離開豫南。我以為新的環(huán)境能改變一個人的心境,其實不然。在新鄭生活十多年,我一直未能融入當?shù)氐牡乩砗臀幕?,在認同感上格格不入。這或許與我孤獨的性格有關,與宿命有關。一個懷揣故鄉(xiāng)的人很難融入異鄉(xiāng)。一個懷揣苦痛的人,他的微笑背后,是無盡的疲憊和滄桑。
詩歌創(chuàng)作或許是我精神生活的唯一出口。把苦痛寫得溫暖一些,始終是我寫作中把握的一個方向。但苦痛無處不在,也無法遮掩。一個詩友曾私信我,她說讀我的詩,內(nèi)心很憂慮,很糾結(jié),問我是不是有抑郁癥。我坦然一笑,告訴她,是苦痛在內(nèi)心埋得太深太久而已。
詩歌是生活在內(nèi)心的折射,而非直射。新詩從誕生到成長,已百年有余,但放到歷史長河里,百年亦不過一瞬;新詩仍處于起步和探索階段,面臨的諸多問題仍未明確解答。新詩在形式上借鑒了西方的自由體,體現(xiàn)了鮮活的書寫個性,但在內(nèi)核上仍存在爭議。我認為,新詩的內(nèi)核必須從古典詩詞那里汲取營養(yǎng),把意味和意象作為重中之重,否則,就不能叫中國詩歌。
近年來,詩歌界提得最多的是現(xiàn)場或在場。有一段時間,我?guī)缀醪桓覍懥?,或者不知道該怎么寫了。我怕一旦寫出,別人一眼就看出我不在現(xiàn)場,那多尷尬。冷靜后思考,如果我不在現(xiàn)場,我會在哪里?,F(xiàn)場概念的提出其實是荒誕的,無意義的。人的任何行為和思考,任何表達和展示,都只能在現(xiàn)場之內(nèi),因而不必刻意強調(diào)現(xiàn)場。我感覺現(xiàn)在套在新詩頭上的緊箍咒太多,什么流派主義太多,理論大于文本。最初的新詩是白話新詩,詩句的意義直抵讀者內(nèi)心,不需要什么解讀。現(xiàn)在的解讀或賞析多半與文本無關,多半是一些吹捧和無關痛癢的繞來繞去。近幾年,我?guī)缀醪蛔x理論文章和解讀文章。
詩與時代的關系不必刻意而為。因為,詩所表達的主題包羅萬象,而時代或所謂的當下,不過是其中之一。弄清這個關系,其實很簡單,真正優(yōu)秀的詩歌大于它所處的時代。這是優(yōu)秀文學作品一代代流傳下去的重要原因。如果它等同于時代或小于時代,隨著時代變遷,它就會隨之消散。歷史上流傳下來的優(yōu)秀詩歌作品,無不遵循這樣的原則。詩歌的重點,在于文學性和藝術性,這是根本。但為什么總是強調(diào)時代性呢?這說明我們急需要向這個時代表達什么。說白了,有些急功近利的意思。如果詩歌的文學性達不到,它所承載的時代性又會傳承多久呢?
什么是藝術?
有人說生活中有太多缺陷,為了彌補缺陷,人們產(chǎn)生了夢想,對夢想的表達就是藝術。如果詩歌還被認為屬于藝術范疇的話,那么,我想,它應該遵循這個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