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鴿
她成了救贖他的那道光,唯一的那道光。
01
我第一次見溫渺,是在失戀聯(lián)盟館。
她穿著一襲紅色長裙,微微開衩的裙擺露出白皙纖長的小腿,坐在靠窗的客座上,吃著一小塊黑森林蛋糕。
我站在門口望著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遲遲都沒推開大門。
直到我拿起手機,點開她的微信,對著對話框里她的頭像,以及來之前她發(fā)給我的定位,再三確認后,這才敢邁出步子,走入了失戀聯(lián)盟館。
剛一入門,前臺小哥就笑意吟吟地走了過來。
“您好,請出示預(yù)約碼?!?/p>
“預(yù)約碼?”
“我們這兒限制人數(shù),只有預(yù)約的人才可以進入?!?/p>
溫渺沒提這茬兒。
我皺了皺眉,探著腦袋向里面看去。
說巧不巧,我的視線剛挪過去,一直吃著蛋糕的溫渺倏地抬起了眸子。
四目相對之際,我指了指自己:“我,阿周!”
溫渺愣了一秒鐘,倏地笑了。她連忙走向我,看著攔住我的小哥,笑著拍了拍人家的肩膀,十分豪氣道:“這是我朋友,你先去接待別的客人吧?!?/p>
“好的,老板。”小哥畢恭畢敬。
“老板!?這店是你開的?”我驚愕。
“對呀。”溫渺笑著,聳了聳肩,領(lǐng)著我往她的座位走去,“剛開業(yè)沒多久,為了紀(jì)念一下我逝去的愛情,順便,看能不能另尋新歡?!?/p>
我望著溫渺故作輕松的模樣,想起了那條微博熱門話題——“喜歡一個人多年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
我和溫渺就是在那條微博下認識的。
那時我剛接了一個設(shè)計戀愛游戲角色的活兒,因為想不出好的感情線而頭疼苦惱,不得不在網(wǎng)絡(luò)搜尋各類網(wǎng)友的戀愛經(jīng)歷,企圖尋找靈感。
直到,我在這個話題下,看到了溫渺的評論:“從不后悔瘋狂迷戀他一場,只可惜這么多年,我從未擁有過一回?!?/p>
簡簡單單一句話,看似平淡,卻戳中了我的淚點。
當(dāng)機立斷,我向溫渺發(fā)了微博私信。加了私人賬號后,我同她說明了來意,約在了失戀聯(lián)盟館見面,為的就是聽一聽她的故事。
為了確保一點兒細節(jié)都不落掉,我還準(zhǔn)備了硬件設(shè)備。同溫渺一并入了座后,我將錄音筆從包里翻了出來。
溫渺睨了我一眼,輕聲問我:“我是直接講,還是你問我答?”
我想了想,沖她道:“直接講吧?!?/p>
溫渺點點頭。
我按下錄音鍵。
她的故事,就此開始了。
02
溫渺和周晏相識,是在六年前。
那一年,溫渺剛念大一。
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大家都是剛升上來的新生,明明大家都是同個專業(yè),偏偏一個宿舍四個人,唯獨溫渺是棵一點兒桃花都不開的枯樹。
沒有戀愛經(jīng)歷,也沒有喜歡過任何人;沒被男生要過微信,也沒有人向她表明過好感。
以至于舍友們都說:“溫渺,你怕不是棵鐵樹,自己不開花,別人澆水也開不了花!”
溫渺聽聞,總是嘁一聲:“我這叫寧缺毋濫?!?/p>
她原是不在意這些玩笑話的,可日復(fù)一日,看著舍友們紛紛成雙成對,每逢節(jié)假日休息,整個宿舍只留下她一個人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有些羨慕的。
于是,某天,在舍友們討論起去法喜寺祈福很靈后,溫渺默默打開了高德地圖。
第二天一早,溫渺就坐上了從A大開往景區(qū)的公交車,想著為自己求一求姻緣,好讓枯燥的大學(xué)生活增加一點兒色彩。
可天公不作美,法喜寺還沒走完一半,一道驚雷劃破灰白的天空,豆大的雨點隨即落下,砸在了溫渺頭上。
“不好!要下暴雨了!”溫渺心下驚呼。
天越來越沉,雨滴墜落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眼看著傾盆大雨即將如約而至,溫渺不得不將書包舉過頭頂,匆匆朝著出口跑去。
一陣驚雷再次響起,秋雨從天空傾瀉而下,路面很快就有了積水。
溫渺連忙躲進景區(qū)門口的一家小店。她用手撣了撣裙擺上的雨漬,急匆匆地從買御守的人當(dāng)中擠向了柜臺。
“老板,你這里有傘嗎?”
“老板,這傘多少錢?”
幾乎同時,溫渺和一個男生一同出現(xiàn)在了柜臺前。
溫渺愣了一下,偏過頭,只見一個身穿黑色運動服,比她高出一整個腦袋的少年,手里拿著一把黃色的雨傘。
老板睨了他一眼:“二十?!?/p>
少年掏出手機準(zhǔn)備掃碼。
溫渺緊跟著道:“老板,我也要一把!”
老板回過頭,看了一眼貨物架,搖了搖頭:“不好意思,小姑娘,我這兒就這一把了?!?/p>
溫渺皺眉。她看了一眼屋外的傾盆大雨,正在心里盤算著從這兒跑到對面的商鋪時,一道低沉卻溫和的聲音倏地傳入了她的耳朵。
“你拿去吧?!?/p>
“嗯?”
溫渺抬眸看去,少年面對著她,將傘遞了過來。
這個人,便是周晏。
而多年后溫渺回憶起來,也依舊記得這一幕——
周晏站在人頭涌動的小店里,垂眸沖她淡淡一笑。那日雨大,打濕了他額前的劉海,沒了形狀,軟塌塌的。
盡管如此,他也依舊好看得不像話。高眉骨,大眼睛,鼻梁上有一顆小痣,唇紅且豐潤,是典型的濃顏系長相。
一眼驚艷,一眼難忘。
那時溫渺瞧出了神,周晏又將傘往前遞了遞。
“那你怎么辦?”溫渺不好意思,畢竟凡事都講個先來后到。
可周晏搖搖頭,硬是將傘塞進了溫渺手里,輕聲道:“不要緊?!痹捔T,他轉(zhuǎn)過身,從人群中擠了出去。
“欸——”溫渺去叫他。
可周晏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他微微低下頭,大步跑進了雨里。
消瘦高挑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溫渺的視線里,她踮著腳去望,始終沒能捕捉到他離開的方向。
03
溫渺本以為,茫茫人海,未留下聯(lián)系方式,以后不會再有“報一傘之恩”的機會。
卻不想半個小時后,她在公交車換乘站又瞥見了這個高挑的身影。
他就站在馬路對面的公交車站牌下。雖然他頭上多了頂鴨舌帽,掩住了他那張好看的臉,但溫渺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她眼睛一亮,連忙撐開傘,趁著綠燈的最后幾秒鐘,沖到了對面。
可公交車來得不合時宜,她剛走上站臺,公交車也停下了。
眼見著他上了車,溫渺連忙追了上去。雨天人多,一上車,他們被隔開了好遠好遠。
站在車頭處,溫渺時不時地朝后方張望。
直到五站過后,溫渺瞧見周晏準(zhǔn)備下車。
“麻煩讓一下,麻煩讓一下!”她連忙往后擠去,費了好大勁,才趕在司機師傅關(guān)門前,急匆匆地從車上跳了下來。
一下來,她就探著腦袋四處張望。
鎖定好那個身影后,她連忙跟了上去。
不知是她動靜太大,還是周晏這人心細如發(fā)。她剛追上他的腳步,周晏就倏地停了下來。
“你跟著我?”他抬眸看她,眼神有些不解。
溫渺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突然間變結(jié)巴了:“我、我……我沒惡意!”
“那你跟著我做什么?”周晏問。
溫渺慌里慌張地解釋:“我只是想給你撐傘!”
周晏撲哧一聲笑了:“雨都停了?!蹦樕系谋砬橄袷窃谡f——你認真的?
溫渺的臉頰瞬間通紅,她支支吾吾道:“我真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想和你說句謝謝?!?/p>
周晏:“不客氣?!?/p>
溫渺:“嗯?”
周晏笑笑:“你不是要和我說謝謝嗎?”
溫渺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道:“光謝謝不行,我請你吃飯吧!”
周晏看著溫渺,張了張嘴巴。
他還沒說話,溫渺又道:“我不喜歡欠別人人情!”
周晏拒絕的話吞回了肚子里,他望著她,眸光一閃,點了點頭:“行?!?/p>
就這樣,周晏帶著溫渺去了這附近的火鍋店。
兩人坐在飯桌前聊了不少,溫渺也因此得知了一些和他有關(guān)的信息。
周晏今年21歲,卻和19歲的溫渺一樣讀大一,原因是他復(fù)讀了兩年。他在B大學(xué)法律,是本地人,平日里不怎么住校。
而他今天去法喜寺的目的和溫渺一樣,都是為了求姻緣。
溫渺覺得奇怪,夾了一筷子肉送進嘴里,不緊不慢地問:“像你這樣的男生,在學(xué)校應(yīng)該很受歡迎吧,怎么也會來求姻緣呢?”
周晏突然沉默了。
火鍋的熱氣騰騰升起,白霧彌漫在二人中間。
溫渺眨著眼睛,等待周晏開口。
在白色霧氣中,他抬眸看了溫渺一眼,反問道:“那你呢,怎么來求姻緣?”
溫渺想了想,如實回答:“大學(xué)生活太枯燥,想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填補一下空白,免得以后畢業(yè)想起來覺得遺憾?!?/p>
“嗯,我也和你差不多?!敝荜梯p聲道。
落寞的眼神和不冷不熱的語氣,透著一種故事感。
溫渺望著他,不由得心想——周晏一定沒說實話。
她撇撇嘴,沒再多說。
這頓飯很快就收了尾。
從店里走出來時,水泥地上的雨水干了一大半,顏色深一塊淺一塊的,像是落了子的棋盤。
溫渺抬頭望了一眼夜空,只聽周晏問她:“需要我送你嗎?”
溫渺愣了一下,連忙沖他搖頭:“不用的,從這兒到A大不遠,我自己可以回去?!?/p>
“那你注意安全?!?/p>
周晏擺了擺手,和她再見。
路邊昏黃的燈柱帶著雨后的水汽,朦朦朧朧的,籠在了他的身上,好看得不切實際。
04
溫渺其實一直都很后悔那天沒讓周晏送她回去。
她也總是在想,如果讓他送了,她是不是可以用“感謝送她回來”這樣的說辭,再請他吃一頓飯,或者是加一下他的微信,以方便下次聯(lián)系。
不然他們也不會時隔三個月才再次相見。
當(dāng)然了,這三個月里,溫渺不是沒有打聽過周晏。
那次從火鍋店離開后,溫渺一有時間,就會拉著小姐妹一同去B大,嘴上說著:“閑著沒事溜達溜達。”心里卻想著:要是能再偶遇到周晏就好了。
只不過,她們?nèi)チ宋辶危枷駝∫话愕那楣?jié)都沒發(fā)生。
后來溫渺放棄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開始在B大打聽起周晏。
打聽了不知道多少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沒聽過這號人?!?/p>
溫渺覺得奇怪。周晏長相出眾,身高也出挑,還學(xué)法律,不可能沒有一個人聽說過。
思來想去,她將問題歸結(jié)在了自己身上,覺得是因為自己人脈不夠廣。
直到——溫渺在一家便利店里看到了周晏。
此時的周晏穿著工作服,正站在前臺收銀,和一個大爺爭論著什么。
溫渺從外面路過,不經(jīng)意地掃了一眼,一眼就愣在了原地。她退了回來,直接推開了便利店的大門。
周晏沒看到她,他正臉紅脖子粗地和大爺說:“這袋子真不能白給您,我們這兒都有監(jiān)控,白給您了,我就要被店長說了。”
大爺說著一口方言,聲音極大,溫渺聽著,只聽懂了一句:“小伙子你也太摳門了,一個袋子多少錢,送一個能怎樣!”
妥妥的道德綁架。
溫渺皺眉,走向貨物架隨手拿了兩袋薯片,抱在懷里,走向了柜臺。
“我買兩個袋子?!闭f著話,溫渺把薯片放在了柜臺上。
周晏愣了一下,然后抽了兩個塑料袋遞給了溫渺。
溫渺轉(zhuǎn)而將袋子遞給了那個大爺:“送您了。”
大爺看了一眼溫渺,不知罵罵咧咧了一句什么,接過她的袋子,走出了便利店。
“謝謝?!敝荜掏瑴孛斓乐x。
溫渺笑著擺了擺手:“不用客氣的,周晏?!?/p>
周晏倏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周晏打量著溫渺,溫渺也從他的眼神里明白了一件事——周晏不記得她了。
溫渺眸子里閃過一絲失落,她掩起了自己的情緒,只沖他淡淡一笑:“你不記得我了?我叫溫渺。三個月前在法喜寺,你把傘讓給了我?!?/p>
周晏垂眸想了想,恍然大悟了:“原來是你?!?/p>
“你變化有點兒大,我沒太認出來,不好意思。”周晏抱歉地笑笑。
想來也是,他們初遇的那天,溫渺沒化妝,穿得也十分松松垮垮,今日打扮了一番,他沒認出來也是正常。
“不要緊?!睖孛鞌[擺手,有些好奇,“你怎么在這兒兼職,我記得你們學(xué)校門口的便利店就有在招人。”
周晏頓了一下:“???是嗎……我沒注意?!?/p>
溫渺沒發(fā)現(xiàn)他神色的變化,只繼續(xù)道:“我前些日子去你們學(xué)校玩過幾次,本以為能碰到你,沒想到你們學(xué)校那么大,去了幾次都沒遇上過一回?!闭f著話,溫渺撇了撇嘴。
周晏沉默了。
突如其來的安靜,讓溫渺覺得有些奇怪。
她看向了周晏,看他臉色有些不好,剛想問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周晏就開口了。
“溫渺。
“對不起?!?/p>
他抬眸看她,一雙眼睛透亮,卻滿是歉意。
05
周晏騙了溫渺。
他不念法律系,也不是B大的學(xué)生。
當(dāng)年高考失利后,他念了專科,畢業(yè)后就直接出來工作了。他白天在公司畫圖紙,晚上就來便利店做一做兼職,根本就不是溫渺想象里的那個他。
得知被騙的溫渺錯愕極了,她不明白,他為何要撒謊。
溫渺皺起眉頭,與此同時,周晏再次開了口:“我以為我們只會遇見那一次,所以沒和你說實話。”
溫渺繼續(xù)沉默著。
她姑且將他這句話理解成了他是一個警惕性很高的人,初次見面的謊言,是他筑起的保護墻。
盡管溫渺這樣寬慰自己,可心里還是不舒服。畢竟,她將他隨口編的身份牢牢記在了心里,跑遍了B大,向別人打聽他。
溫渺臉色有些沉,可周晏已經(jīng)道歉了,她也沒什么好生氣的了。他們確確實實也才見過這兩次,還屬于半生不熟的關(guān)系。
嘆了口氣,溫渺沖他搖了搖頭:“你不用道歉,我能理解的。不過,我這人最不喜歡被人騙,我覺得你需要補償一下我?!?/p>
周晏想了想:“請你吃飯可以嗎?”
溫渺卻拒絕了他:“今天我沒空,改日吧。”
話罷,她拿出了手機,“加個微信好了?!?/p>
溫渺其實是故意的,欠著這頓飯,加了他的微信,以后就可以常聯(lián)系。
她心里打著如意算盤,也是這天過后,她和周晏的聯(lián)系開始變得頻繁了。
他們也從半生不熟,變成了可以談天說地、無話不說的關(guān)系。
她開始時常出現(xiàn)在便利店,總借著買零食,來見一見周晏。
后來來的次數(shù)越發(fā)頻繁,周晏忍不住打趣她:“你們學(xué)校的伙食很差嗎?怎么每次見你總是一副沒吃飽的樣子?!?/p>
溫渺臉紅,心虛地送給周晏一個白眼:“哪有總是吃不飽!”
其實溫渺不喜歡吃零食,來便利店買的東西也全部拿給了舍友,她只是想有一個見周晏的正當(dāng)理由。
所以,在她聽到周晏說“最近有兼職生走了,老板在招新人”時,她連忙自告奮勇:“我可以!你幫我推薦推薦唄!”
“你來兼職?”周晏瞪大了眼睛,“你能行嗎?在這兒可是很累的,有時候還需要搬東西?!?/p>
“你可別小瞧我!我從小學(xué)鋼琴,手勁可大了!”說著話,溫渺拍了拍周晏的肩膀,故意加重了力道。
周晏驚呼一聲:“還真有點兒痛……”
溫渺被他吃痛后五官擰在一起的模樣逗得咯咯笑,笑得前仰后合也沒能停下來。
“小心別閃了腰?!敝荜烫嵝训馈?/p>
“我腰好著呢!”溫渺笑著大聲回他,剛直起身子,她感覺后腰一陣酸痛,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旁邊傾斜了過去。
“欸!小心!”周晏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不偏不倚,溫渺握住了周晏的手,她看著兩人緊握在一起的手,頓時僵住了。
沒過幾秒鐘,周晏就松開了。
“沒事吧?”
“沒……沒事?!?/p>
溫渺搖搖頭,視線卻落在了被他牽住的那只手上。
周晏的掌心細膩又濕熱,方才輕輕一握,讓她心跳漏了半拍,臉頰也發(fā)了燙。
06
周晏本以為溫渺只是開玩笑。
不料,第二天溫渺就來店里工作了。不僅如此,她還特地申請了夜班,把所有上班時間排到了和周晏一起。
一周工作三天,三天都能和周晏見面,那是溫渺最幸福的日子。
哪怕到了天寒地凍的十二月,凜冽的風(fēng)刺骨逼人,溫渺也會坐上趕往便利店的公交車,跟周晏一同在店里忙活。
這樣的安逸相處,讓溫渺開始相信只要朝夕相處得再久一些,她和周晏就會日漸親密,他們好朋友的關(guān)系也會再升一個等級。
再加上,周晏越來越喜歡和溫渺聊一些心里話,甚至連他過往那些不好的經(jīng)歷都一一告知。
比如,周晏家境不好,前些日子父母接連生病,現(xiàn)在兩位老人家一同住在醫(yī)院里;比如,周晏右側(cè)胳膊上有一塊疤,那是他去大廠工作時,被器械砸的;再比如,周晏其實學(xué)習(xí)不差,高考失利是因為出了車禍,他受傷不算重,但一同坐車的青梅竹馬卻落下了終身殘疾。
也正是因為知道了他如此隱秘的過往,溫渺才開始覺得,自己和他終有一日會水到渠成。
直到——
一月一日,元旦節(jié)。
溫渺準(zhǔn)備在這天晚上借著節(jié)日的喜慶,主動戳破自己和周晏之間的那層窗戶紙。
她早早到了店里,剛換好工作服,就收到了周晏發(fā)來的消息:“溫渺,我要請幾天假,這些天就麻煩你辛苦一下了。”
要知道,周晏從來沒有遲到早退過,更別說請假了。
溫渺眉頭皺了起來,心里開始擔(dān)心起周晏:“怎么突然請假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嗎?”
周晏沒回。
溫渺想了想,又發(fā)了一條消息過去:“需要我?guī)兔???/p>
周晏還是沒回她。
07
周晏消失了三個星期后,溫渺動了辭職的想法。
給店長的消息還沒發(fā)出去,溫渺就在星期天下午收到了周晏發(fā)來的消息。
“溫渺,你還在便利店工作嗎?”
溫渺剛出學(xué)校大門,一看到消息,激動得險些一腳踩進大雨過后的水坑里。
“我現(xiàn)在正準(zhǔn)備去?!彼置δ_亂地回復(fù)。
那邊顯示“正在輸入中”,幾秒后,他發(fā)來一句:“那我們便利店見?!?/p>
便利店見。
周晏回來了!
溫渺欣喜,連忙攔了一輛出租車,馬不停蹄地趕去了便利店。她到的時候,周晏還沒出現(xiàn)。
溫渺接了班,換了工服,開始在店里清理臨過期的食物。她剛清理了一半,門鈴?fù)蝗豁懥恕?/p>
“歡迎光臨。”溫渺象征性地喊了一嗓子,回了下頭。
周晏剛好推門進來,見她看他,他沖她淡淡笑了一下。
溫渺愣住了。
三個星期不見,周晏的頭發(fā)長了不少,下巴上掛著些胡楂,似乎沒休息好,黑眼圈濃重得厲害。
溫渺站直身子,滿眼開心地打趣他:“好久沒見,怎么感覺你變老了?”
“我本來就老?!敝荜绦π?,四處張望了一下,發(fā)現(xiàn)店里沒客人后,他直奔了主題,“溫渺,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什么?”
“你先跟我出來一下?!敝荜萄凵袷疽?。
溫渺疑惑著跟他走出店門外,只見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白色打底長裙的女孩坐在輪椅上,安靜得像是一幅畫。
溫渺忍不住打量起她。
女孩很瘦,像一張白紙,臉白,唇也白,且眉眼很淡,淡到看了很久,溫渺也沒能記住她的長相。
“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女朋友。”周晏笑著走到了夏芽身后,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好,我叫夏芽?!毕难奎c頭向溫渺示好。
她聲細如蚊,卻好像一把利劍穿透了溫渺的身體,讓她動彈不得。
“你……你女朋友?什么時候的事……”溫渺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她越過了夏芽,看向了周晏。
周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和夏芽是青梅竹馬,最近剛在一起?!?/p>
青梅竹馬……溫渺想起之前周晏講的那件事——高考前夕他和青梅竹馬一起出了一次車禍。
原來是這樣。
溫渺怔住了。
怪不得從前他在講述這段過往,提及青梅竹馬的時候,神情有些說不出的奇怪。現(xiàn)在回想,他眸子里藏著的分明是無法言說的愛。
所有的細節(jié)都在這一刻聯(lián)系了起來。不用多問,溫渺已經(jīng)自動想象出有關(guān)他們的故事脈絡(luò)。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一場意外變故改變了他們的生活軌跡,讓他們不再擁有青春和美好。但他對夏芽的喜歡卻是日積月累的濃重和深沉。而此前去法喜寺許愿祈福,興許他祈的也是有朝一日能同夏芽修得正果……
至于她——溫渺,不過是偶然闖入他們世界的路人甲。
溫渺覺得甚是可笑,眸中淚光閃過,她努力忍住了涌上來的悲傷。
與此同時,周晏將手里的袋子遞向了溫渺:“可以幫我給夏芽換一下衣服嗎?我們剛剛在附近逛街,不小心把咖啡打翻了,我怕她穿著濕衣服著涼?!?/p>
溫渺看向夏芽,她大衣里的白裙子上有一塊污漬。而夏芽靜靜地看著她,臉上帶著羞澀。
溫渺掐著手心,吞下了所有的情緒,大大方方地應(yīng)了周晏:“沒問題?!?/p>
周晏將夏芽推進便利店內(nèi)的儲藏室后,輕輕地關(guān)上了門。
溫渺沒說話,只幫夏芽拉開后背的拉鏈。
夏芽很瘦,有很漂亮的蝴蝶骨,可惜的是,上面布滿了手術(shù)縫合的疤痕。不僅如此,她纖細的四肢已經(jīng)沒有任何知覺,渾身上下只有一個腦袋能勉強動一動。
看著她身上的疤痕,溫渺想象得出那場車禍有多嚴重,當(dāng)年周晏和夏芽經(jīng)歷了什么。
她顫抖著手,平復(fù)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夏芽的胳膊,拽下臟了的衣服,又套上新的,就像是小時候玩的芭比娃娃一樣。
整個過程,夏芽一直垂著頭。
直到溫渺說:“好了。”
夏芽這才道:“今天打擾你了,謝謝?!?/p>
溫渺搖搖頭,推著輪椅,將夏芽送了出去。
周晏臨走前一個勁地和溫渺說謝謝,說下次請她吃飯。
溫渺沒應(yīng)聲,只瞧著周晏蹲下身,貼心地幫夏芽扣好大衣的扣子,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小夏,我們回家吧?!?/p>
他溫柔得不像話。
溫渺鼻尖一酸,偷偷地紅了眼。
她哪里想過,她偷偷愛慕著的,偷偷仰望著的,偷偷期盼著的,早已成為了旁人的。
08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溫渺都沒再見過周晏。
她辭去了便利店的兼職,一頭扎進了學(xué)校的圖書館,想用學(xué)習(xí)和忙碌讓自己忘記這段“桃花”。
不得不說,這樣的辦法有點兒用,溫渺確實在很多個時刻都把周晏拋到了腦后。
那個冬天過去,溫渺再次和周晏偶遇了。
他穿著一身黑色西裝,抱著瓶子躺在街邊,醉得一塌糊涂,也吐得一塌糊涂。
溫渺剛和朋友看完電影,回校的路上不經(jīng)意一瞥,一眼就愣住了。
她想都沒想,直接跑了過去。
“周晏!”
溫渺跪在路邊,一個勁地喊著他。
周晏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反應(yīng)了好一會兒,才念出了她的名字:“溫……溫渺?”
“是我,周晏?!睖孛爝B忙扶他起來,一臉的不解,“你怎么在這兒躺著?”
“喝得有點多了?!敝荜谭鲱~,頭疼地皺眉,借著她的力,從地上站了起來。
也是這一刻,溫渺嗅到了他身上奇怪的味道——酒味夾雜著濃重的香火味。
這種氣息,溫渺曾在她姥姥的葬禮上聞到過。
不好的預(yù)感由心底升起,溫渺追問:“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周晏看向了溫渺,那一刻,眸中的淚光再也掩不住了。
夏芽去世了——在這個寒冬將走,春日即將到來的季節(jié)里,因為車禍癱瘓從而患上心理疾病的夏芽選擇不再拖累周晏。
周晏蹲在街上埋頭痛哭,溫渺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周晏說他不明白,明明他們已經(jīng)相互依偎了這么多年,為何偏偏在他準(zhǔn)備和她訂婚的時候,選擇這樣結(jié)束。
明明他不怕未來,做好了照顧她一輩子的準(zhǔn)備,可她為何還是要拋下他。
溫渺也不明白。
周晏這樣好,夏芽怎么舍得丟下他?
看著周晏聲淚俱下的樣子,溫渺蹲下身輕輕抱住了他,也是那一刻,溫渺下定了決心——
她要帶周晏走出來。
溫渺開始時常出現(xiàn)在周晏身邊,開始主動照顧他。
他失意丟了工作,她就托父母的關(guān)系,讓他進了自家的公司,當(dāng)起了普通的小職員。
他腸胃炎生病在家,她就煲粥煲湯,定時定點地送去。
他患上了睡眠障礙,她就時常驅(qū)車趕去接他,一起坐在街邊燒烤小店里吃一頓美餐,談天說地。
一年又一年。
一日又一日。
她本以為時間會磨掉那些傷痕,他閉口不提就是早已釋懷。相信終有一日,自己會迎來機會。
她等了又等,等到自己大學(xué)畢了業(yè),等到他事業(yè)進入了上升期,等了一年又一年,終于等到了。
那是周晏第六次被家里催婚,實在沒了辦法的他向溫渺發(fā)出了求助:“溫渺,可以當(dāng)一下我的女朋友嗎?”
看到這條消息,溫渺激動地從床上跳了起來,可還沒開心完,周晏又說:“半天就可以了,幫我哄哄他們二老?!?/p>
溫渺撇撇嘴,開心變成了失落。
她答應(yīng)了周晏。
盛裝打扮了一番后,她帶著禮物去了周家。
溫渺長相甜美乖巧,嘴巴也甜,很受長輩喜歡。
見她把二老哄得樂開了花,周晏總算是松了口氣。
吃完晚飯,周晏開車送溫渺回家。
夏日的夜風(fēng)溜進車窗,揚起了溫渺耳邊的碎發(fā)。溫渺瞧著窗外光景,恍然驚覺,原來她已經(jīng)和他認識六年了。
六年,還沒更近一步,實在不應(yīng)該。
于是,車子停到她家樓下的那刻,溫渺鼓起了勇氣。
“周晏,你說我們要不要把這半天延長?”
“什么?”剛停穩(wěn)車子的周晏頓了一下,詫異地看向了溫渺。
溫渺沒說話。
同他四目相對之際,她動了別樣的心思。
她抿抿唇,身子往前靠去,仰起了頭,只想在這一刻吻上去。
車燈熄滅,路燈明亮,狹小的空間里,二人之間的氣氛瞬間被拉滿了。
溫渺緊張地攥緊了手心,然而——就在她馬上要觸碰到他的那刻,周晏倏地坐直了身子,同她拉開了距離。
“溫渺!你這是做什么!”周晏厲聲。
溫渺愣了一下。
“我做什么?”她苦笑,“周晏,我喜歡你,你不知道嗎?”
她覺得自己好失敗,六年來的關(guān)懷和親近,竟從未讓他發(fā)覺過。
溫渺望著他,眼眶有些發(fā)酸。
路燈一閃一滅,一明一暗。
沉默良久,周晏嘆了口氣,對視上了她的眸子:“對不起,溫渺?!?/p>
09
“我是知進退的人,我已經(jīng)在他身上耗費了六年,我不想再喜歡一個沒結(jié)果的人了。所以那次過后,我就斷了和他的聯(lián)系?!?/p>
這是錄音機里,溫渺說的最后一句話。
從失戀聯(lián)盟館回來后,我開始整理工作,按照溫渺的描述,給我的游戲人物設(shè)定填充內(nèi)容。
我私心想給溫渺和周晏在游戲里一個好結(jié)局,一是心疼溫渺愛而不得,二是不想故事全部都按照原型發(fā)展,免得最后被有心玩家扒出現(xiàn)實中他們的身份,造成困擾。
于是,一次次的修改過后,我在游戲里安排了最后的劇情——
夏芽去世后,周晏在溫渺悉心的照料下從過去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她成了救贖他的那道光,唯一的那道光。
雖俗氣,卻叫人歡喜。
2021年7月,這款戀愛游戲正式上線,反響出乎意料的好。
不少人開始在我的微博下追問,有關(guān)角色故事發(fā)展線的創(chuàng)作靈感。我本沒想公開說明故事有原型,但網(wǎng)友們的八卦能力超過了我的想象。
游戲上線三個月,有人挖到了我點贊溫渺那條評論的微博——“從不后悔瘋狂迷戀他一場,只可惜這么多年,我從未擁有過一回?!?/p>
溫渺的賬號被曝光了出來,一大批游戲粉絲涌入了她的賬號,紛紛給她留言。
一夜之間,溫渺清空了微博里有關(guān)周晏的所有內(nèi)容。
只發(fā)布了最后一條消息:“人總是要往前走的,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擁有屬于我的浪漫?!?/p>
與此同時,一個名為“zy”的用戶,發(fā)布了這樣一條微博:“還沒來得及謝謝你,曾在我失意時陪伴一場?!?/p>
……
曾經(jīng)愛而不得又如何?
至此一生,不負相遇。
有所成長,已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