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查新昌

油畫家聞立鵬

就像昨日一樣，想起聞立鵬向我談起藝術創(chuàng)作理念，仿佛站在豁朗天穹的谷底，遙望著昔日煉獄般的景色，對民族命運進行深度思考，為國家遭遇過的挫折和災難流下眼淚。聞立鵬的眼淚，向著冬夜的天空，窮盡人生信念的最大努力，完成了靈魂的敘述。在60 多年的繪畫藝術生涯中，聞立鵬忍受生活的甘苦，心靈被革命烈士們的人格力量振奮之后，責無旁貸地承擔了恢宏的使命。他的《國際歌》《大地的女兒》和《紅燭頌》，比土地的血更紅，比烈火更熱，比預期中更早地成為經(jīng)典。這已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整個華夏大地的盛情回報。尤其是這十幾年來，為了追求更高的崇高，更美的壯美，聞立鵬詩意地站在精神的高處，以理想主義的血緣幻象，體現(xiàn)民族命運和國家意識的審美價值，表征出宏大的中國精神。在這一點上，當代著名藝術評論家水天中界定說，聞立鵬的作品在當代中國繪畫中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和意義。

壯美構成的中國精神

油畫作品《國際歌》

從人類的接受心理來看，聞立鵬的藝術探索之路，有著不可名狀的命運顛蹶。他的內(nèi)心體驗，一切創(chuàng)作活動，包括各種情緒、心態(tài)、觀念和精神的表露，都源于他的憂患性和前瞻性。時至今日，聞立鵬仍然無法訴諸語言來表達父親被暗殺的沉重打擊，以及在他心頭激起的巨大震驚和傷痛。無數(shù)先烈們的愛國精神，被聞立鵬毅然繼承之后，在他心靈深處經(jīng)歷了艱難的協(xié)調(diào)活動，逐漸構成永不磨滅的中國精神，使他的視野更為闊大，思維向度開拓出新的境界。他以含混的黑色隱喻野蠻暴力，揭露對生命的摧殘，以醒目的紅色象征烈士的熱血，純靜的白色表達毫無雜質(zhì)的崇高精神，意圖明確地造成強烈的藝術感染力，傳達肉體的痛苦，靈魂的焦慮，體現(xiàn)出國家命運主題的宏大交織。這種大情懷和大悲憫，足以表征他所追求的崇高和壯美的持久。

解讀聞立鵬的精神世界，需要歷史的望遠鏡。他的少年時代充滿恐怖、絕望和懷疑，甚至對歷史的詛咒，但他體驗的生與死，愛與痛，溫柔與殘暴，成為他創(chuàng)作理念的溫柔底色，成為他謳歌生命的心靈姿態(tài)。他十五歲那年，在痛苦和絕望的災難中，滿懷無法克制的愛和恨，揮淚告別母親，懷揣一盒馬頭牌水彩，隨著一群大學生投奔解放區(qū)，以傷感的存在，幽怨的姿態(tài)，開始向前輩藝術家學習繪畫藝術。在很大程度上，災難本身的復雜性和破壞性，使他對藝術創(chuàng)作傾注了濃厚的英雄主義色彩，把一生的悲傷、激憤、苦悶、迷惘、憂郁和歡欣，匯成一種信念的文化源流，求解中國精神的內(nèi)在真實，以此接近特殊時代的精神核心。柴可夫斯基的《悲愴》，貝多芬的《英雄》和《命運》，給他一種悲愴壯美的感受，在自覺性機制和急于擺脫巨大的精神屈辱經(jīng)驗中，探尋和汲取現(xiàn)實內(nèi)涵，想嘗試革命性的激進實驗。他在祖國各地的烈士墓前流連憑吊，從青山和忠骨的靈性精神的交織中，感悟出自然美和人格美的豪壯悲烈，完成了生存體驗的置換形式，即從直接的歷史敘述，到詩意抒情的一種現(xiàn)代性轉換。正是抒情性而不是敘述性，構成聞立鵬最基本的美學理想，并以他的代表作《國際歌》一舉成名。

對聞立鵬來說，祖國的青山和先烈的忠骨，構成人間戲劇的旁白，讓他領受過刀光一閃的崇高和偉大，這使他站好姿勢，拿起珍貴的畫筆，在革命現(xiàn)實主義激勵的高度上，創(chuàng)作了《國際歌》等一系列具象繪畫作品，藝術風格日臻成熟完善。遺憾的是，當他在中國美術界嶄露頭角，開始把藝術視角從悲傷移開，以廣敬博愛的情懷，在精煉簡潔的筆法中，揉進復雜的思想意識，轉向旨在闡釋中國精神的時候，一場持續(xù)十年之久的人間浩劫，給他帶來新的悲哀和傷痕。在他的人生坐標系上，集體主義的思想光環(huán)，在令人驚愕的標語和口號中，放射出人性的光芒。歷史的沉重，有時不合時宜，甚至有點故弄玄虛，與表面所呈現(xiàn)出的時代大趨向背道而馳。他親眼目睹了正午的烏云，體味出人性之惡，意識到被政治和歷史遮蔽的另一面。“文革”災難性的結果，使中國人開始反思、覺醒，對某些廣為人知盛極一時的理論、價值判斷產(chǎn)生了深深的懷疑，這也為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改革開放創(chuàng)造了苦澀而難得的歷史機遇。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聞立鵬的藝術探索和超越，與其說是來自先決的文化符號和人性密碼，不如說是來自聞一多、劉胡蘭和江姐等先烈的崇高品質(zhì)。古今中外的繪畫藝術經(jīng)典，與思想啟蒙和倫理構想同時存在，而且更為意義深長的是，與人類文明的價值取向一致，比如德拉克羅瓦的《自由指引人民》，戈雅的《五月三日的槍聲》，庫爾貝的《奧爾南葬禮》，都達到了令人瞠目和驚嘆的程度，他們表現(xiàn)出的率真、悍烈和神秘等人類精神，已經(jīng)超過了藝術的單一主題。任何國家，任何時代都有自己的經(jīng)典，因而百年中國油畫才有楷模和典范，才有標準、尺度和方向。徐悲鴻、顏文樑、衛(wèi)天霖、林風眠、劉海粟和龐薰琹的一些油畫作品，作為經(jīng)典依然顯示出民族精神的獨立性，以現(xiàn)代性的審美視角，反省民族的內(nèi)部精神，從中獲得一種美學理念，一種承擔能力，一種思考起點。就藝術使命而言，繪畫是一項嚴肅的職業(yè)，是一場反對平庸的殊死搏斗，這與提香相似，與委羅內(nèi)塞相似，他們創(chuàng)造了高貴而精美的人體。海德格爾說，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在羅工柳的《前赴后繼》，王式廓的《血衣》，詹建俊的《狼牙山五壯士》，聞立鵬的《國際歌》中，都具有革命現(xiàn)實主義藝術的美學特征，正如魯迅發(fā)出的中國聲音，為被壓迫、損害和侮辱的中國人吶喊，激發(fā)中國人的反抗精神。這樣氣勢恢宏的作品，應該得到全人類的尊重，應該以華夏大地的壯觀，使所有中國人心醉神迷，心懷敬意。

油畫作品《紅燭頌》

實際上，現(xiàn)實主義美學規(guī)范的要求，是真實地反映歷史本質(zhì)規(guī)律，這對聞立鵬的藝術創(chuàng)作起了重要作用，他在歷史學意義上建構的中國精神，已經(jīng)構成了藝術迸發(fā)的首要條件。他認為集中的、瞬間即逝的意義和價值，命里注定要被永久性所超越，這種持久性乃是繪畫藝術的一大標準，從中產(chǎn)生出神圣的使命感來。以他的《大地的女兒》和《紅燭頌》為例，這兩幅作品符合兩大審美要求：一方面是現(xiàn)實主義美學規(guī)范的要求，另一方面是把宏偉氣勢與紀念性信念融入現(xiàn)實大地加以體現(xiàn)。他對民族歷史的闡釋，民族價值的關懷，以及抽象藝術探索過程中，用懷念、渴望、樸實和剽悍的象征性色彩語言，表達著對民族處境的宏觀思考，進而闡釋具有普遍意義的人類情感。他追求的中國精神，是帶著一種無限的愛表現(xiàn)出來的，正如波德萊爾的法蘭西精神，本雅明的德國悲劇意識，聶魯達的智利民族情結，都是一種在追尋民族精神的大愛與大恨糾纏的痛苦。

從革命烈士的愛國精神，聞立鵬獲得一種廣闊的激情，尋找純粹的崇高，神圣的偉大情感。這是把靈魂奉獻給大地和山川的沖動，痛苦與甜蜜的糾纏，闊大與細膩的重合，愛與恨的交織，民族與人類的呼應，使他的目光在無邊無際的中國精神的夢境深處，慢慢變得溫柔而深沉，犀利而智慧。

人性的考驗維度與民族思維的深層探討

縱覽聞立鵬的創(chuàng)作歷程和生存狀態(tài)，不難發(fā)現(xiàn)他深受歷史傳統(tǒng)和主流文化因素的影響，他始終遵行中國精神的引導，在人性的考驗維度上進行著民族思維的深層探討，一些易于辨認的、色彩斑斕的文化密碼，使他的油畫藝術創(chuàng)作，從任何封閉的意義性和時間性，轉向永存的歷史瞬間。比如意義追問中的和平、高貴、仁愛、崇高、壯美、恩慈、良善、信實等價值理念，以及刻骨銘心的生命記憶，紛繁復雜的歷史現(xiàn)象，充斥在他的藝術探索之中。作為中央美院教授，中國油畫家協(xié)會的領導，他從不濫施權勢，而是高栽厚培美術界新人，希望新一代畫家們擺脫自加的枷鎖，獲得激進的美學鋒芒。他信仰真實性和完整性的藝術追求，經(jīng)常給全國性美展寫前言，給青年畫家的畫冊寫序，以出國考察訪問和演講著述的方式，依靠獨特的審美理想和闡釋能力，對當代中國油畫藝術的現(xiàn)狀與趨勢，以他所處時代為參照與譜系，闡釋中國油畫自身的內(nèi)在結構關系，梳理出主體輪廓和基本脈絡，出版了四卷本的《聞立鵬文集》，給中國美術界帶來新的啟示。

《藝術星空的時代閃光——中國油畫賞析》一書，給人以空谷足音、酣暢淋漓之感，這足以證明他對古今中外的繪畫理論有著廣泛的涉獵和鉆研，在此基礎上形成了自己的理論體系。他認為當代中國油畫藝術，包括現(xiàn)代主義藝術，須從傳統(tǒng)文化中汲取力量。他從大文化的視角出發(fā)，以更為普遍的藝術立場，將百年中國油畫史的艱辛開拓與曲折成長，作為一種鏈條式的解釋體系，在不拘一格的審美判斷中，挖掘盡可能多的價值與意義，更深切地觸及他所意識到的希望、歡悅、悲痛和存在的奧義。在繪畫理論方面，既大刀闊斧又簡潔明確，細致入微，論述過程中穩(wěn)扎穩(wěn)打，步步為營，行文簡明扼要，鋒發(fā)韻流。在油畫藝術探索方面，他也當仁不讓，形色的創(chuàng)新與突破，在他晚年的創(chuàng)作中紛至沓來。他對藝術表達系統(tǒng)進行了宏觀與微觀的區(qū)分，這對更深刻地理解他的思想境界大有裨益。他對既有的繪畫理論進行系統(tǒng)的清理時，對自身理論的建構，也在美學理論的平面上展開，時時聯(lián)系著當下的藝術創(chuàng)作實踐，讓人分享從不離場和失語的審美體驗，學習和挖掘新的創(chuàng)作資源。

油畫作品《方志敏》

從學術研究的角度而言，聞立鵬的理論修養(yǎng)和批評勇氣，集中體現(xiàn)在《呼喊真誠呼喊崇高——一個油畫家的沉思》這部書里。他的審美自信和對藝術的真誠，源自他愛藝術愛得樸素而又莊嚴。聞立鵬有著廣泛的閱讀品味，豐厚的審美積累，他以高瞻遠矚的情懷和態(tài)度，避開藝術史學家個人的知識話語，闡釋許多值得深刻加以反省和質(zhì)疑的問題。今日的中國油畫機制是多元的，有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有跨國玩世主義的，有波普前衛(wèi)的，也有自戀的。在這種雜語喧嘩的文化背景中，聞立鵬不是簡單地揚此抑彼，充當美術理論的搬運夫，他認為一切藝術創(chuàng)作手段，都是為了感染觀眾，獲得更大的審美愉悅。十年動亂，人性的邪惡與墮落，制造出一系列格調(diào)蒼涼的人間苦難，使他迫切找出根基與源頭，反照尋求真理和出路的艱難跋涉，使他關注社會歷史變遷中人性的真誠與崇高的恒定部分，闡述藝術說到底是為著人類的，藝術應以足夠的力量，喚醒每個人的社會良知，再次召喚真正的中國精神。

聞立鵬的《藝海紀行——我的藝術探索之路》，不是美學史的高屋建瓴，而是對繪畫藝術本身冷靜地進行剖析和反思，記錄了日常創(chuàng)作中的草圖、影調(diào)、色彩、技藝、筆觸、局限、嬗變的感悟與表達。就內(nèi)容而言，這既有助于畫家的智性表達，又有助于讀者的解讀與審美，契會于一個理想的精神交流情境，還拓寬了繪畫創(chuàng)作和理論的意義邊界，使之包蘊了旨在促進讀者理解作品的所有因素，這足以表征出一個富有愛意、充滿智慧、前景廣闊的油畫家的高貴品質(zhì)。在他的論述中，有意識地對自己補偏救弊，諸如他的文化資源和精神質(zhì)量，這使得他對油畫創(chuàng)作的探索，跨過前代與后代的疆界，更加富有前瞻性和共享性，更加富有審美意味，表現(xiàn)出更強烈的博愛精神。這有助于新一代畫家們在更深廣的文化背景下，把握傳統(tǒng)秩序和民族思維的內(nèi)涵與視點。在這個深層意義上說，聞立鵬是一個值得尊敬和維護的藝術家。

油畫作品《映山紅》

在《追尋至美——聞一多的審美人生》中，人們不難與眼淚相遇，這是聞立鵬眼含愛戴的淚水，對父親進行的濃墨重彩的工筆描繪，為父親樹立了心靈的紀念碑。在一個特殊的年代里，聞一多在艱難的不懈怠的努力之中，找到了中華民族的希望與出路，雖然舉步維艱，但并不是烏托邦式的夢想。對承受過民族恥辱的人來說，聞一多的愛國精神與情思訴求，是人類共同渴求的精神之路。在某種意義上，他的《紅燭》一詩，是作為他人生追求的重要價值與尺度，體現(xiàn)出藝術家應有的悲憫、愛意、陽光和希望。他的偉大與犧牲，直到今天還影響著聞立鵬的藝術創(chuàng)作，并視之為中國脊梁。在消費化和肉身化的后現(xiàn)代文化邏輯中，民族精神日益成為空構，欲望膨脹導致意義與精神被放逐。聞立鵬滿懷焦慮和熱望，仍然做著在他人眼中不屑一顧的事，他沒有一味盲目崇拜作為文化巨人的父親，而是傾注了一生的愛和思想，勾勒出一個為人類貢獻出良心的藝術家的靈魂。

藝術創(chuàng)作理念的放大和延續(xù)

晚年的聞立鵬既謙虛又憨厚，目光中流露出的那種大畫家少有的質(zhì)樸和誠懇，給人一種親切感和信任感。他不再以民族代言人身份，而只是以一個普通畫家的身份介入社會，這使他以個人的直接感受方式，樂于把思想的力量轉化為藝術奇觀，在理性呈現(xiàn)中展示寫實主義審美理想，這一切使他的繪畫藝術給人以奇特的感受。在他精煉簡潔的色彩語言中，可以看出深邃的對民族意識的體驗，以此達到了精神超越的演變階段。但他仍在思考一個古老的問題：何為藝術，藝術能何為，又是為何。

油畫作品《交響紅白黑》

油畫作品《藍色的記憶》

當聞立鵬著眼于質(zhì)疑烏托邦式全球化圖景時，發(fā)現(xiàn)人們無法逃避物質(zhì)財富的引力場，人僅僅成為生產(chǎn)工具，成為消費社會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這是后工業(yè)時代的最大特征。在后現(xiàn)代文化語境中，當代中國美術的重心逐漸走向商業(yè)化、市場化和拍賣化，不可避免地導致當代中國精神的重心傾斜。卷入焦慮與熱望的結果，一切都是文化、媒介、權力和肉身感受，藝術家的內(nèi)涵發(fā)生了膨脹、扭曲和游離，他們的肉身狂歡和內(nèi)心悲傷，與民族和國家無關，只是把抵抗、反諷、隱喻、畏瑣、欲望、陰暗、乖張、頹廢、自閉、輕狂和清高等時代的精神病癥突現(xiàn)出來，導致國家與民族的啟示越來越少，缺少了中國概念的重量。

在很大程度上，聞立鵬得力于形式方面的探索，那些超乎尋常的對中國精神的表現(xiàn)，其實是檢視百年中國油畫之后，探索出具有革命性策略和意義，就這策略和意義而言，他對創(chuàng)作經(jīng)驗的提示來自兩方面，一方面來自先烈們的崇高和偉大，這與他所表現(xiàn)的對象是否具有現(xiàn)實性無關，重要的是他本人具有對傳承的現(xiàn)實脈絡的理解；另一方面來自他直接把握歷史呈現(xiàn)出的時代性和民族性。因此，在他所有的繪畫作品中，人們會遇到一些抽象的形狀。從《藍色的記憶》到《白石》系列，他體悟出抽象繪畫的幻美，即使內(nèi)心一言不發(fā)，也能把生命力和人類精神，與博大的自然融為一體，描繪出人性的崇高與壯美。

一個偉大的畫家，是否符合一定的社會檢驗標準，人們首先對充滿個性的畫作感興趣，其次才對充滿個性的畫家感興趣。事實上，聞立鵬在雙重意義上面對藝術創(chuàng)作，他既面對藝術既定的文化制度力量，又面對正在變動的中國現(xiàn)實。因而他的藝術創(chuàng)作有其歷史真實性，他所追求的藝術姿態(tài)，他所表現(xiàn)的國家美學標準、中國精神和價值認同，他對崇高和壯美的標榜，都以主流意識形態(tài)為基礎和導向，以其令人驚異的創(chuàng)造力，對高貴而獨特的藝術理念的堅守，保持著極高的寫實主義創(chuàng)作水準，成為當下中國油畫界的重要議題。他在理想主義維度上尋求的藝術創(chuàng)新，在處理色彩語言和存在世界的復雜關系方面，以及對英雄人物進行符號化的表現(xiàn)方面，顯示出他特有的理想主義表象策略。顯然，他從雄偉壯麗的群山峰巒中，體悟出壯美和崇高的境界，把宏偉、莊嚴、偉大、崇高、永恒等視覺感受，轉化為創(chuàng)作規(guī)范與藝術功能之中，力求探索形式美的多重性和可能性。他以“山”字的形態(tài)，構筑群英形象，淡化敘述化和概念化，以色彩語言為基，突出國家意義的頌歌力量，在思想?yún)f(xié)奏與情感交響中，追求一種悲愴壯美的人格魅力，一種崇高永恒的中國精神。

由于一種既定的文化背景，聞立鵬以寫實主義的激情，創(chuàng)造出“民族和國家”這一特殊的藝術之路，他筆下那些粗糙的石碑，可以稱為歷史過程中的紀念性和頌歌性的英雄形象。他用古典主義的藝術風格與色彩圖式，一直進行著對中國精神的追尋和反思，表達著盡善盡美的現(xiàn)實感覺。《向往》是一幅帶有復雜意象的抽象藝術作品，炊煙般的懸浮液，在深度意義上是他父親的靈魂，或是文化意向的父親的影子。在歷史與現(xiàn)實的深刻變動中，影子成為歷史性多元化的實體，實體成為生命價值的影子，遠離世俗的狂歡、陰謀和陷害，在無邊渴望的藍色天空自由飛翔，靈性精神在輕盈飄升，表現(xiàn)出廣闊無垠的創(chuàng)作奇想，以及精湛高超的技藝。《藍色的記憶》在藝術形式或藝術思想上，實踐得新穎和乖張，他肯定心靈所體驗到的真實，是一種尋求新的表達方式。

這種變形的幾何圖形，在畢加索那里成為抽象的觀念，靈性精神被他表達得淋漓盡致，從中找不到真正的人像。這種抽象繪畫技術，表現(xiàn)出的是分裂的人與分裂的世界，人類所遭遇的困境已昭然若揭。在這個荒涼的大地上，聞立鵬盡其所能地把人類的希望和信心聚攏起來，以獲得一個完整的關懷人類價值基礎。他從色彩豐富的墓室壁畫，得到具有現(xiàn)代性色彩語言的啟發(fā)，用退色的赭石、生赭、石灰白、煙灰黑，象征父親的忠骨，子彈穿過的傷口，燃盡的蠟燭體。他讓父親的忠骨在無垠的藍色天宇懸置起來，令人想起遠古的審美趣味，體現(xiàn)出一種生動的富于想象力的色彩風格。這并不意味著他在真實面前，已經(jīng)失去了意義和價值的想象力，他的困惑和焦慮，也不是他對世界失去信心之后的灰暗思想，而是一個讓人心酸和流淚的事實。他在使用抽象手法作畫時，以藍色的渴望表現(xiàn)人格重新變得完整，為實現(xiàn)這個藍色的理想，他還在探索另一種更為內(nèi)在的真實。

價值核心的喪失，使現(xiàn)代人生活越來越追求外在的刺激，藝術也在追求一種外在的形式推演?！都t燭序曲》是對宏偉氣魄的酷愛，讓人聯(lián)想歷史性浮雕、葬儀藝術、石棺藝術、圣像藝術、凱旋門和紀念柱。他以漢字結構的規(guī)范與功能，探索繪畫語言節(jié)奏與和諧概念，將非凡氣魄和極端精美結合起來，既簡潔明確，又蓬勃生機，以及莊嚴肅穆和豐富想象，都在這幅作品上達到完美平衡。在這幅格調(diào)沉重的油畫里，他把理性和詩情成功地融為一體，使理想主義的澎湃激情，借助建筑幾何和壁畫藝術的沉穩(wěn)，取得了情懷、價值、心性和理想等本體意義的平衡與發(fā)展。這與他父親對祖國無限的熱愛，知識啟蒙和精神重建是一脈相承的，就像羅馬藝術一樣，肖像藝術負擔著極為重要的宣傳作用，即便藝術漸趨衰亡，但偉人的形象則萬古長青。

就社會文化心理而言，在人們走向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對于一個從特殊年代走過來，懷著滿腔熱情報效祖國的藝術家來說，當歷史沉重的一頁翻過去之后，聞立鵬重新對歷史進行文化編碼，塑造了一個特殊時代的藝術氣質(zhì)。除了油畫創(chuàng)作，聞立鵬長期從事美術教育工作和美術理論建設，也都做了很大的貢獻。尤其是近幾年來，他更是努力嘗試更多藝術形式的探索，并且深涉于國內(nèi)外文化藝術交流事業(yè)，把自己的精神能量，投射到更為宏闊的場域之內(nèi)，體現(xiàn)著他長期以來藝術創(chuàng)作理念的放大和延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