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像傍晚的潮水一樣落下。
遼闊的江對岸,車流傳送著
密集的燈火,但那僅是一陣
遙遠的螞蟻運食般的騷動。
“突突突”,最后的告別聲傳來,
最后的堅持,漁船笨拙的馬達聲,
消失在它漸漸遠去的身影中。
我手上感受到的一陣觸摸,也回到無形中去了。
最后的時刻,如果有人
給我遞來一面鏡子,
我會對鏡中的那個人說:
“嘿,就是你,
我在你的房子里借宿了很久,
謝謝你。
那些物質(zhì),那些發(fā)生,都不是我的,
但這很棒,謝謝一切的體驗,一切,它們都是免費的?!?/p>
甜蜜的時刻再次降臨,
與年少時體會過的一樣,
并不比那時更強烈,只要與那時一樣就足夠了。
有些能力并不是隨著年紀的增長
變得更加豐厚,而是在你正值青春時,
它就抵達了頂點,它正是在那時
不為人知地純熟如同金字塔。
這就是你一直以來想要保持的,從不要求
得到更多的快樂,而是只要
這快樂的質(zhì)地還是如此簡單,它所來自的地點
也還是原來的那個地方,它也還是原來建造的樣子:
沒有挪動哪一條石頭,也沒有修理哪一盞燈,
沒有破敗,也沒有更加興榮。
那盞幼年的小橘燈,父親將它制好,
方法簡單,用勺子挖去果肉,挖得
一點不剩,將金黃的燃燒置于金黃的果殼
內(nèi)部,再在果皮上鑿兩個小孔,穿上線繩。
在荒野和城市之間的小徑上,她曾
小心地將它提在她脆弱的手里。
它并不能替她照見遠方,無法知道
山下那條彎曲的路通往何處。
但她清楚那感覺,整個兒的她
被隱秘的喜悅填滿,它能做的更像是
打開她全身的光亮,感到自己
在風中微微搖擺。它是否
還掛在那里?在人與物皆非的
新租地,如何去眺望遠方,依然不這樣做,
但認真地望著腳下的方寸之地,再閉上眼
默想它是否還掛在那兒,無論
風雨交加的夜如何干擾信號,
我想接收到的不是比暴雨更加跋扈的能力,
而只期望它縮緊,而小巧,僅像經(jīng)文中的
一個標點符號,甚至不如標點穩(wěn)妥。
火苗劇烈搖曳,但不滅,我想確認它
看起來依然簡陋、易毀、容易失事,
卻比它多汁的肉身可以穿透
更多的時間聚積的黑洞和壞天氣。
周 魚
周魚,生于1986年,福建福州人。曾獲第四屆奔騰詩歌獎、第五屆揚子江青年詩人獎。著有詩集《兩種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