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

1937年9月25日，林彪指揮八路軍115師取得平型關大捷。這是抗日戰(zhàn)爭以來中國軍隊對日作戰(zhàn)取得的第一個大勝利，打破了日軍不可戰(zhàn)勝的神話，激起了全國人民的抗戰(zhàn)熱情。1941年11月15日出版的《八路軍軍政雜志》（第3卷第11期），刊登了蘇靜拍攝的《林彪指揮平型關戰(zhàn)斗》的照片，之后廣泛流傳。

這張首發(fā)于1941年11月出版的《八路軍軍政雜志》（第3卷第11期）首頁，《八路軍的將領在前線》專欄上的照片，文字說明為“一一五師師長林彪同志（最左邊執(zhí)筆繪圖者）在陣地上”，攝影師蘇孝順（開國中將蘇靜曾用名）。筆者在中國國家圖書館查閱到這期《八路軍軍政雜志》，除蘇靜拍攝的《林彪指揮平型關戰(zhàn)斗》外，還有另4張照片，分別是騎馬的八路軍總司令朱德，手執(zhí)望遠鏡觀察敵情的八路軍副總司令彭德懷，120師師長賀龍，視察陣地的129師師長劉伯承。

《八路軍軍政雜志》月刊由第十八集團軍政治部出版，1939年1月15日創(chuàng)刊，24開本，白報紙鉛印，配有套色木刻畫頁、銅版照片、圖畫、題詞等，每期發(fā)行約3000份，深受各抗日根據地軍民的歡迎，在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的機關、團體、人民群眾中也有著廣泛的影響。1942年3月25日終刊。

蘇靜時任八路軍115師偵察科科長。在平型關戰(zhàn)斗中，他不僅自己火線采訪拍攝，還在戰(zhàn)斗接近尾聲時沖上日軍汽車，繳獲了一部電話機和日軍密碼本，交給115師通信科科長張瑞。戰(zhàn)后打掃戰(zhàn)場，蘇靜協(xié)助攝影記者沙飛拍攝平型關戰(zhàn)斗的部隊活動，以及戰(zhàn)利品，包括日軍汽車、電臺、92式步兵炮、軍旗、臂章，擊斃的日軍戰(zhàn)馬等。蘇靜還與沙飛交流了攝影采訪的經驗。

蘇靜拍攝的平型關戰(zhàn)斗不止這一張，他還拍攝了《林彪騎馬率115師進入平型關陣地》《115師主力開赴平型關前線》《115師主力翻山越嶺，占領有利地形》《平型關戰(zhàn)斗中115師某部的機槍陣地》《平型關戰(zhàn)斗最激烈的地點——喬溝》《戰(zhàn)士們帶著戰(zhàn)利品勝利歸來》《戰(zhàn)后進抵平型關的八路軍》《守衛(wèi)平型關的八路軍哨兵》等，也被《八路軍軍政雜志》選用過。加上稍后的廣陽戰(zhàn)斗，蘇靜拍攝了30多張戰(zhàn)斗照片，并沖印多套，寄往延安，當時的國民黨聯(lián)絡員也拿走了一套。

蘇靜拍攝的《林彪指揮平型關戰(zhàn)斗》這張照片，后來有人提出疑問，說是拍攝于1942年4月緬甸仁安羌戰(zhàn)斗。其實，它是被1942年的緬甸仁安羌戰(zhàn)斗“借用”了。至于楊得志所說林彪“身穿藍衣，沒有扎綁腿”的說法，顯然有誤。作為戰(zhàn)場指揮員，林彪怎么可能穿便裝指揮戰(zhàn)斗呢？從蘇靜拍攝的《林彪指揮平型關戰(zhàn)斗》的照片上看，林彪穿著軍裝，扎著綁腿。

1937年11月4日，林彪率115師343旅在廣陽鎮(zhèn)設伏，繼平型關大捷后再次重創(chuàng)日軍，取得了殲敵千余人的戰(zhàn)果，史稱廣陽大捷。蘇靜拍攝的《115師在廣陽戰(zhàn)斗前沿陣地》，拿望遠鏡者是343旅旅長陳光。與平型關戰(zhàn)斗一樣，蘇靜在廣陽大捷后也拍攝了八路軍戰(zhàn)士牽著繳獲的戰(zhàn)馬以及日軍防毒面具等照片。

1941年11月出版的《八路軍軍政雜志》（第3卷第11期）《八路軍的將領在前線》專欄首發(fā)，文字說明是“一一五師師長林彪同志（最左邊執(zhí)筆繪圖者）在陣地上”，攝影師蘇孝順

廣陽戰(zhàn)斗基本結束時，685、686團各殲敵500人左右，可是沒有抓到一個俘虜。林彪命令消滅殘敵，清理戰(zhàn)場，迅速搬運戰(zhàn)利品，防止敵人反撲。343旅參謀長陳士榘把指揮所移進廣陽鎮(zhèn)。一個日本兵鉆進院子里往外打槍，戰(zhàn)士要扔手榴彈，被陳士榘揮手制止。他用剛學會的日語連喊了幾遍“繳槍不殺”“寬待日軍俘虜”，戰(zhàn)士們也都在喊。院里傳出一句生硬的中國話“明白，明白的”。陳士榘猛地一腳踢開大門沖進院里，一把奪過日本兵上了刺刀的步槍。日本兵尖叫一聲呆住了，原來他鉆進一個盛玉米的筐里，只露出少半截身子。陳士榘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他從玉米筐里“拔”出來。經過審問，這個日本兵是第20師團第79聯(lián)隊輜重兵軍曹加藤幸夫。林彪原計劃抓一些俘虜?shù)教涡惺颈?，以擴大抗日宣傳，可惜平型關戰(zhàn)斗沒有抓到一個日軍俘虜。這次廣陽戰(zhàn)斗抓到抗日戰(zhàn)爭以來的第一個日軍戰(zhàn)俘，林彪非常高興。

加藤幸夫負了傷，被送進115師醫(yī)院，之后被送到延安去了。隨343旅參戰(zhàn)的蘇靜拍攝了《八路軍醫(yī)生為日俘醫(yī)傷》，首次發(fā)表在1938年武漢《新華日報》上。這是蘇靜正式發(fā)表的第一幅攝影作品。它打破了日本帝國主義宣揚的“誓死不做俘虜，不投降，永遠效忠天皇”的武士道精神，引起強烈反響。1982年11月，人民日報社、軍事博物館、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等舉辦“老戰(zhàn)士攝影作品展”，此幅照片入選，并于2002年被收入長城出版社出版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圖集》，同時被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紀念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中國國家博物館等收藏。

1955年，蘇靜被授予中將軍銜。鮮為人知的是，蘇靜曾是紅軍中第一位（兼職）攝影師。

蘇靜1910年出生在福建省海澄縣（今漳州市龍海區(qū)）海澄鎮(zhèn)六口碑村的一個普通農民家庭，父親在他4歲時遠赴緬甸謀生，祖父伴隨他的童年，教導他認真學習，老實做人，踏實做事，這成了他一生的座右銘。蘇靜在漳州上中學時，就接觸到中共地下黨組織。1930年他考入漳州第二師范學校，因帶領同學參加抗議游行，被國民黨漳州警察局的密探盯上，中共地下黨組織通知他轉移。蘇靜返回家鄉(xiāng)后，祖母和繼母用田契抵押，借了幾十塊大洋作路費，讓他隨父親去了緬甸。蘇靜在仰光附近的英脈鎮(zhèn)華僑小學任教，收入頗豐，很快還清了欠款。同時他利用業(yè)余時間，到同鄉(xiāng)開的照相館學習照相和沖印技術。1931年蘇靜從緬甸回國，在故鄉(xiāng)海澄縣籌建照相館。他因為幫助紅軍籌款籌糧，參加革命宣傳活動，被國民黨登報通緝。他籌建照相館的全部攝影器材也被搶走了。

1932年4月底，蘇靜在漳州參加中國工農紅軍，在閩南革命軍事委員會任宣傳隊隊長，成為紅軍隊伍中少有的知識分子。1933年2月，蘇靜任紅1軍團司令部偵察參謀。紅1軍團政委聶榮臻得知他在緬甸學過照相技術，便把第四次反“圍剿”中繳獲的一臺德國120照相機交給他使用。蘇靜用這臺照相機拍攝了紅軍最早一批歷史圖片資料。

紅軍粉碎國民黨軍第四次“圍剿”時，在大龍坪戰(zhàn)斗中消滅了國民黨軍兩個師，俘虜了兩個敵師長，還繳獲了不少新式武器。時任紅1軍團軍團長的林彪決定辦一個機槍訓練班，請俘虜兵當教員。訓練班在樹林里開班，朱德應邀講話，蘇靜拍攝了朱德講話的照片，還拍攝了《機槍實彈射擊》《裝卸子彈訓練》等，之后又拍攝了《1934年7月紅軍在中央蘇區(qū)（福建省）準備長征》。因蘇區(qū)被敵人嚴密封鎖，沒有條件沖洗，蘇靜帶著玻璃底片參加了長征。1935年1月，紅軍進入遵義城，蘇靜找到照相館沖出玻璃底片，但還是沒有條件印出來。他帶著沖出來的玻璃底片繼續(xù)長征，到了陜西三原縣，才終于印出《朱德給紅軍機槍訓練班講課》的照片。這是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的紅軍時期的第一張照片，其玻璃底片現(xiàn)珍藏在中國國家博物館。

1936年10月，紅軍三大主力相繼會師，長征結束。紅1軍團在陜西、甘肅、寧夏交界的一個小鎮(zhèn)短暫休整，時任偵察科副科長的蘇靜在情報處內部設立了照相點，為紅一方面軍無線電報務員拍攝了集體照。一天，蘇靜偶遇炮兵連指導員戴潤生，邀請他來照相。戴潤生說：“照相？沒有錢照！”蘇靜說：“不收錢，免費的。”這樣，戴潤生穿紅軍服的照片就被蘇靜拍攝下來了。2010年在紀念蘇靜誕辰百年之際，東海艦隊原政委戴潤生拿出這張照片，表達了他的衷心感謝。

蘇靜拍攝的歷史照片還有不少，如《1935年紅一方面軍一部到達陜北》《1936年紅1師指戰(zhàn)員幫助群眾收割莊稼》《1936年紅軍戰(zhàn)士劇社演出舞蹈》等。紅軍東征途中，蘇靜拍攝了《1936年準備東渡黃河的八路軍》《紅軍東渡黃河后在晉西集會檢閱》《紅軍騎兵隊伍》《紅軍攻克孝義城》等。

1937年5月，紅軍在寧夏與國民黨軍馬鴻逵部作戰(zhàn)，繳獲了一架4英寸玻璃底片的大相機，紅4師政委楊勇將它送給了蘇靜。蘇靜用這部7.5斤重的大相機拍攝了紅1軍團在陜北練兵、運動、學習、生活的百余張照片，包括在涇陽縣云陽鎮(zhèn)召開的五一運動大會全景、跳遠、超越障礙、籃球比賽，以及射擊、刺殺表演等。

1938年春，115師主力在晉西短期休整。為軍事偵察的需要，蘇靜在山西孝義縣展頭村舉辦攝影訓練班，培訓了10余名偵察干部。蘇靜自編簡要提綱，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講授照相的基本知識和沖印方法。他還讓每個學員拍兩張照片，并自己沖印。蘇靜本計劃帶學員到部隊實習，因戰(zhàn)事緊急沒有實現(xiàn)，學員大多返回部隊，只有15歲的郝世保留在師部，跟著蘇靜繼續(xù)學習攝影。郝世保參軍才半年，但他上過學，攝影技術提高很快。1939年，蘇靜因工作繁忙，就把大相機交給了郝世保。

蘇靜拍攝的機會少了，不過還是留下了一些珍貴的歷史照片，比如1938年7月拍攝的《慶?？箲?zhàn)一周年大會全景》。115師到山東后，蘇靜擔任保衛(wèi)部部長。1939年5月初，115師師部被敵人包圍在山東陸房地區(qū)，蘇靜掩埋了照相機以及有關長征的資料。以后返回去查找，只找到照相機和一些小物件，長征一路背出來的資料全都丟失了。

1950年，北京電影制片廠與蘇聯(lián)中央文獻電影制片廠聯(lián)合攝制大型紀錄片《中國人民的勝利》，系統(tǒng)介紹了中國人民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經過長期的軍事斗爭，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戰(zhàn)斗歷程。該片公映后在國內外引起較大反響，1951年獲斯大林獎金。其中補拍四野入城式的鏡頭時，林彪令時任中南軍區(qū)副參謀長的蘇靜組織部隊。蘇靜首先在部隊宣傳補拍入城式的意義，組織起入城式的隊伍和歡迎群眾。40年后，蘇靜對筆者說：“那時年紀也輕，膽子也大，什么人也敢請，幾個軍的軍長被我指揮得團團轉?！?/p>

朝陽門換崗在紀錄片中是一個重場戲。傅作義軍隊把位置和平移交人民解放軍，解放軍戰(zhàn)士威風凜凜亮開刺刀站在哨位上。蘇聯(lián)導演要求照出閃亮的刺刀。從開拍到完成用了整整兩個小時，正是早晨交通繁忙的時候，朝陽門中止通行，堵了很多人和車。老百姓不知原因，牢騷滿腹，突然放行，一個個喜笑顏開。文工團員在前面帶著，男男女女的歡樂都被攝入膠片，十分動人。實際上，老百姓是因為放行而興高采烈，但從效果上看，完全成功了。以后凡是電影中出現(xiàn)北平和平解放的資料鏡頭，必有朝陽門換崗無疑。

新中國成立后，羅榮桓出訪蘇聯(lián)。他沒有忘記蘇靜喜愛攝影，專門為他帶回一部有長焦鏡頭的德國徠卡照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