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汀
初見聶遠之,舒謹覺得他客氣疏離,而后漸漸清朗溫和,但也從未見他向此時這般緊張又期待,眼神像個渴望糖果的小孩子。
Chapter 1
聶遠之初見舒謹?shù)哪且蝗照当本┫铝顺醵牡谝粓鲅?,他尋著門牌號找過去,小四合院正好傳出女孩子憤慨的聲音——
“那位王先生之前明明答應得好好的,說今天一定付清上次那批面塑的尾款,現(xiàn)在又要往后推一個月,來來回回推了三次了,東西拿走了,錢遲遲不給,你還這么好說話,丁點兒不生氣,這以后可怎么做生意,我都替你著急?!?/p>
這時候,聶遠之已經(jīng)走到門口,看清門內(nèi)的情形——
漫天飄雪,兩個女孩子各自裹著棉衣坐在小板凳上,中間是一個正在烹茶的小火爐,其中一個女生抱著一個陶瓷茶杯暖手,看起來憤憤不平,她對面的女生則在低頭擺弄手里的面人兒,小小的面團原本沒有形狀,在她手里幾番揉搓,竟很快出落成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老虎,聶遠之被吸引住了,一時間忘記叩門,于是聽到舒謹?shù)拇鹪挘骸拔娜苏f得好,‘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隱晦和皎潔,或許那位王先生也有自己的苦衷吧,且再寬限幾日?!?/p>
說話的時候,舒謹正好抬起頭來,她眉目清秀,半長的卷發(fā)在腦后挽了個慵懶的低馬尾,講話時語調(diào)緩慢溫柔,嘴角漩起淺淺的梨渦。聽人說她從小在北京長大的,但這番模樣倒是讓聶遠之無端想到水墨的江南,總覺得有一股子歲月靜好的繾綣,以至于很多年后他仍能清晰地記起這一時的情形。
舒謹很快看到門外的人了,她將小老虎面人兒安放到桌案上,起身詢問:“您找誰?”
聶遠之禮貌地笑:“您好,請問是舒師傅嗎?”
舒謹將散落到額前的碎發(fā)別到耳后,笑了笑:“我叫舒謹,不過作為手藝人我還是后輩,叫‘舒師傅算是高抬,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p>
“瑾瑜的瑾?”
舒謹搖頭:“謹慎的謹?!背醮我娒?,旁人禮貌性地記住名字已是難得,眼前的男生特意詢問是哪個字,可見修養(yǎng)和真誠,舒謹不禁對他多了一些好感。
男生自報家門:“舒小姐好,我叫聶遠之,遙遠的遠,君子之交的之,我是來定做面塑的?!?/p>
舒謹為他倒了一杯茶聽他細講,原來是他外婆有一套友人早年間送的十二生肖面塑,不小心摔了一只,外婆一直很遺憾,兩個月后正是外婆的八十大壽,所以他想重新定做一份作為生辰禮。
說著,聶遠之從口袋里摸出小老虎面塑的樣圖遞給舒謹。
舒謹無意間注意到他的手,很白皙,指甲干凈,五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的,有點像漫畫里男生的手,好看的有些不太真實。不過,她很快收斂心神,將視線轉移到樣圖上。
舒謹端詳樣圖許久,覺得心中有九分把握,于是應了下來:“我會盡力,你一個月后過來取,如果不滿意,我也有時間重新做。”
聶遠之當下點頭:“那就勞煩舒小姐,價格方面您有什么要求盡管提,我可以先付定金?!?/p>
舒謹擺擺手:“價格不急,等我做好先看你是否滿意吧。”她頓了頓,笑說:“看你的樣子我們應該是同齡人,不用敬稱‘您的,我也怪不好意思的?!?/p>
聶遠之抬頭望她,她眼眸里隱著細碎的笑意,墨色的瞳孔黑白分明,清澈得厲害。
聶遠之從未見過如此干凈的一雙眼睛。
怔了一瞬,他才點頭:“那好,麻煩你了。”
舒謹送他出門,又專注地看了一會兒圖紙,回過頭,才發(fā)現(xiàn)溫雅還看著門口的方向,似在回味,舒謹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
溫雅嘖嘖兩聲:“小舒,你有沒有覺得,剛剛那位聶先生有點好看?”
似是被溫雅的話所牽引,舒謹腦子里驟然浮現(xiàn)出聶遠之望向她時眉眼和唇畔客氣的笑意,雖禮貌卻隱約透出一絲疏離,瞧不真切。
她倒從未覺得見過的哪個男生好看到讓她瞧一眼便記憶深刻,即使是當紅的男明星也不例外。不過憶及剛剛的聶遠之,好半晌,她才回過神,垂下眼漫不經(jīng)心地回了兩個字:“確實?!?/p>
Chapter 2
舒謹本來以為下次再見聶遠之就是他來取貨的時候了,沒想到,在后海邊上散步的時候碰巧撞見正提著一罐啤酒買醉的他。
大早晨的,又是冬天,后海結了厚厚一層冰,聶遠之的絨衣看起來分外單薄,他弓著身子在欄桿邊隨意站著,腳邊啤酒瓶散了一地,看著是喝了一整夜的架勢。這形象與舒謹?shù)谝淮我娝梢哉f是天差地別,以至于舒謹又靠近了一點點才敢確認,確實是聶遠之本人。
她心里矛盾,有點想關心一下,但又覺得終究不熟,她不好撞破人家的窘境,正猶豫,聶遠之卻像感應到什么一樣突然偏過頭來,四目相對,許是驀地對上一雙探尋的目光,聶遠之眸子里像盛了細碎的冰碴,沒有任何溫度,舒謹愣了一瞬,好在聶遠之很快認清來人,神色才稍有緩和。
舒謹輕咳一聲,這下裝作沒看到倒是更不合適了。她雙手插兜朝聶遠之走過去,鎮(zhèn)定地笑了笑:“早啊。”湊近了,她才發(fā)現(xiàn),聶遠之原本光潔的下巴已經(jīng)竄出淺淺的胡茬,記憶里清亮溫潤的眼睛這時候紅得厲害,布滿細小的血絲,不知是宿醉還是哭過了,總之看著著實狼狽。
舒謹?shù)男臉O輕地抽了一下。
不過他看著也不像是會哭的人。
聶遠之倒也沒有過分窘迫,看到舒謹,只是很輕地牽了牽唇角算是打招呼:“好巧?!?/p>
舒謹視線轉到地上的酒瓶:“這是……借酒消愁?”
聶遠之捏了捏手里的易拉罐,眼底有隱晦的澀意:“見笑了。”
舒謹搖頭:“每個人都有難以和旁人言說的心事,發(fā)泄情緒,并不是丟臉的事情?!?/p>
聶遠之眼里的笑意終于多了幾分真切:“就像書里所說,‘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隱晦和皎潔,對嗎?”
舒謹愣了愣,忽然想起聶遠之去定做面塑那一天,她不確定地問:“那天……你聽到了?”
聶遠之點頭:“抱歉,只是偶然?!?/p>
舒謹安靜笑了笑:“既然偶遇也算有緣,如果今天你有難過的心事,我可以做個傾聽者。”
聶遠之看著她不說話。
舒謹也不勉強,轉身面向無邊的冰湖做了個深呼吸,緩緩道:“我從小在這附近長大,感覺累的時候或者不開心的時候就經(jīng)常來這邊散步,現(xiàn)在還早,再過一會兒就熱鬧起來了,會有各種賣小吃的小販,冰糖葫蘆呀、煎餅果子什么的,有時候還有糖人兒和糖畫兒,這種充滿煙火氣的氛圍,總讓我有很安心的感覺?!?/p>
她仰起頭,長而卷曲的睫毛微微上翹,在鼻翼打下蝶翅般的剪影。柔柔的陽光灑在她瑩白的臉上,看著她,聶遠之心底突然又升騰起那種熟悉的、歲月靜好的感覺。他覺得喉嚨發(fā)緊,抬手想松松領帶,卻發(fā)現(xiàn)今天并沒有打,于是不動聲色放下手,轉過身和舒謹并排而立。他仍沒有說話的欲望,只是情緒顯然放松很多。
太陽已經(jīng)完全升起來了,店鋪紛紛開門營業(yè),街邊果然多了叫賣的小販,屬于后海的繁華漸漸嶄露頭角。聶遠之看著舒謹眼底的盈盈笑意,不知怎么覺得心里突然多了一點點微薄的暖意,他知道,這來自于舒謹這個“陌生人”的短暫陪伴。他從街邊買了一串冰糖葫蘆遞給舒謹:“舒小姐,謝謝你?!?/p>
舒謹大方接過來:“不客氣,聶先生?!彼D了片刻,最終補了一句:“天氣還很冷,早點回家。”
舒謹走后,聶遠之的目光追著她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才回過頭來。
舒謹,他腦子里再次臨摹出她的名字,一些久遠而陳舊的記憶被逐幀牽扯出來,生動又清晰。
原來,她出落成這樣溫柔又沉靜的女孩子了呀。
Chapter 3
說好一個月過來取面塑,但聶遠之那陣子一直在蘇州出差,拖了幾天,最終很抱歉地問舒謹可不可以直接將面塑寄到蘇州,正好他外婆家也在那里,舒謹應下了。
她將面塑細細包好寄過去,如果聶遠之對這個面塑沒有異議,那他們大概再也不會有什么交集了。舒謹心里不知怎么涌上淡淡的失落,彼時,她還想不通個中緣由,很久之后,她才明白,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眷戀和酸澀,或許可以歸結為四個字。
情竇初開。
不過,舒謹沒想到,她和聶遠之的重逢來得那樣快——
她的面塑手藝是得了北京一位老師傅的傳承,近幾年,老師傅在外云游,他在蘇州有一位舊友,每逢舊友生辰,他總要囑咐舒謹替他送一份禮物過去。
舒謹沒想到,師傅的舊友,竟就是聶遠之的外婆。
當她在江家園林一隅和聶遠之撞了個滿懷的時候,她恍然怔了一下,倒是聶遠之很快反應過來,自然地和她打招呼:“舒小姐,是你?!?/p>
舒謹好半天才想明白:“聶先生,原來你的外婆是江婆婆呀?!彼唵魏吐欉h之說了一下情況,聶遠之笑:“好巧,我剛才把你做的小老虎面塑送給外婆,她愛不釋手,特意讓我謝謝你呢。”
舒謹擺擺手:“應該的,如果知道是江婆婆,我就不收費了。”
“一碼歸一碼,是我定了送給外婆的,要收的?!?/p>
說話間,管家過來了,請他們到小花園看折子戲,說特意邀了戲班子過來給老太太逗個趣。席間,江婆婆熱情地把舒謹拉到身邊坐,看看她,再看看聶遠之,笑得合不攏嘴:“小舒啊,我們家阿遠,你還記得嗎?小時候你師傅帶你過來玩的時候你們見過的,那時候阿遠還是個小毛猴呢,皮得很,爬到那邊的桔子樹上摘了個橘子,直接就朝你砸過去了,當時你沒現(xiàn)在這么文靜,虎得很,上去就咬了他一口,他胳膊上留了好久的印子,從那以后啊,他誰都不怕,就怕你?!?/p>
舒謹如遭雷劈。
她和聶遠之還有這么一段過往?
她偷偷抬眼看聶遠之,發(fā)現(xiàn)他表情也有些僵硬,四目相對,又很快互相彈開。
老太太卻沒注意這些,說著說著,語氣里透出幾分遺憾:“不過后來他爹媽把他接到北京上學了,再后來出去留了幾年學,趕巧你過來的時候他都不在,這不,今年他剛從國外回來,你們就碰上了……”
老太太滔滔不絕地說著,任誰都看得出有撮合舒謹和聶遠之的意思。舒謹看聶遠之一直摸鼻子,顯而易見的尷尬,于是挑了個空當打斷老太太:“江婆婆,我記得您之前和我講過總感覺后海的那家糖炒栗子比別的地方都好吃,這次我特意給您帶了很多……”她適時岔開話題,聶遠之明顯松了一口氣。
舒謹這頭與老太太說笑,其實心思早已經(jīng)不在這上面了。聶遠之似乎對強行把他們兩牽扯到一塊兒十分抵觸,這種認知讓她心頭悶悶的,說不上為什么。
不過,剛聊沒兩句,聶遠之突然輕聲說:“外婆,舒小姐應該不常來蘇州,不如我?guī)プ菊@轉轉吧?!?/p>
老太太笑開了花,連連稱好,舒謹看聶遠之一眼,對方一片坦蕩,她心知聶遠之也看出她心不在焉,在為她解困,于是也沒推諉,兩個人一前一后繞出園子。
走出大門,聶遠之突然叫住舒謹,有些不好意思道:“外婆提的時候我想起來了,小時候我不是故意把桔子扔你身上的,那棵樹上的桔子是整個園子里最甜的,當時想著摘了送給你,就是……可能方式錯了。”
舒謹驚訝地抬眸看他,少年眼底的疏離似乎散了大半,溫潤和明朗占了大部分。她想說點什么,頓了許久,最終只是垂下眼:“沒關系,我都記不太清了?!?/p>
Chapter 4
聶遠之果真帶著舒謹逛了一整天的園林,每到一處勝景,都要給她好好介紹,待客禮數(shù)十分周全,兩個人的相處也自然了許多,不再像萍水相逢的商客,也不像老太太期待的那樣相見恨晚,達到了一種介于二者之間的微妙平衡。
每次舒謹過來,江婆婆總要留她住些日子,這次聶遠之也在,江婆婆當然巴不得她一直住下去,舒謹盛情難卻,答應再住三五天。
第二日傍晚,江婆婆讓她去喊聶遠之吃完飯,她繞到一個古色古香的房間,叩了叩門,聶遠之清朗的聲音從里邊傳出來:“門沒鎖,請進。”
舒謹推門進去,繞過一個繡著曲院風荷的屏風,方才看到坐在圓木桌邊正打游戲的聶遠之。他抬頭看她一眼,笑了笑:“是你,舒小姐?!?/p>
舒謹點頭:“我來喊你吃飯?!彼囊暰€落到他手上,發(fā)現(xiàn)他正熟練地擺弄著游戲機,操控著畫面上的小人兒穿過一個個障礙。她笑了笑:“聽江婆婆說,你是研究抗腫瘤藥物的專家。”難怪有那樣一雙精致又好看的手。
聶遠之也笑:“是不是想不到科研人員閑暇的時候也有這種幼稚的小愛好?”
舒謹將碎發(fā)別到耳后,視線一直追著畫面上的小人兒:“這個看起來挺有趣的?!?/p>
許是和舒謹講話不太專心,下一刻,聶遠之操控的紅色瑪麗一下子撞上迎面而來的火球,垂直下落“葬身”火海。舒謹眼里的惋惜一閃而過。
聶遠之看在眼里,他想了一下,把游戲機的兩把手柄分別拆分下來,遞給舒謹一把:“想不想試一下?進階版的超級瑪麗,我經(jīng)常用這個打發(fā)時間的?!?/p>
舒謹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受不了誘惑,不確定地接過手柄:“可是我從來沒玩過,會不會‘死得很快?”
聶遠之認同地點點頭:“也是?!?/p>
舒謹泄氣地嘆了一聲。
但很快,聶遠之又笑了笑,指著選角色的界面跟她講:“不過沒關系,你選那個粉紅色的羊角辮兒小女孩,那個小女孩吃了太陽花會變成公主,只要負責美美地跟在后邊就好了,我來保護你?!?/p>
舒謹心尖一動,捏著手柄的手指不自覺地緊了緊。她聽到自己清淺的聲音:“那我盡量不拖你后腿?!?/p>
為了配合舒謹,聶遠之選的角色是一個淡黃色的小男孩,吃了太陽花會變成可以吐冰珠殺掉小怪物的騎士。舒謹緊緊跟著他,遇到障礙的時候,聶遠之會把她擋在后面,把障礙全部清除掉再讓她過去,遇到他也沒辦法全都除去的障礙,他會輕聲提醒:“公主是可以飛起來的,你按住這兩個鍵,飛過去到前面等我,我馬上來找你?!?/p>
……
短短十分鐘,聶遠之真得信守諾言把舒謹保護得好好的,她甚至連個障礙物的邊兒都沒碰到。舒謹?shù)乃季w漫無目的地飄到很久遠的過去,她向來獨立又要強,從未有人像聶遠之這樣對待她,他對她說“公主只要負責美美跟在后面就好了”,他說,他來保護她。
即使只是在游戲里。
或許也只會在游戲里。
正想著,游戲通關的提示音響起來。畫面上,公主穿著漂亮的粉紅色長裙,和旁邊的騎士一起歡快跳躍,一簇簇彩帶從天而降,為他們慶祝勝利。
聶遠之含笑望著她:“怎么樣,喜歡嗎?”
舒謹捏了捏手里的手柄,說不出喜歡,也說不出不喜歡。
但她知道,再多一點點時間,她的防線就要徹底被聶遠之擊潰了。
舒謹回北京那天,老太太指派聶遠之去送她。
走出江家園林,聶遠之輕咳一聲:“那個……你別介意,我外婆上了年紀,時時記掛我的終生大事,不過你不用為難,我沒那方面的想法的。”
“倘若我有呢?”
“什么?”
舒謹?shù)男耐煌坏靥恢涝趺淳徒恿四敲匆痪?,脫口而出的時候她恨不得把那句話吞回肚子里,可聶遠之已經(jīng)聽到了。
她悶悶地搖搖頭,含糊道:“沒什么?!?/p>
舒謹落荒而逃一般轉身離開,所以,她沒注意到,身后的聶遠之眼里噙著盈盈笑意,很久都沒散去。
Chapter 5
舒謹回北京后,日子又回到了原有的軌跡,師傅幫她準備了一場個人的面塑展覽,她終日在面塑設計和塑造之間忙碌,溫雅約了數(shù)次都不得空,春日后的一個周末,溫雅終于以怕她悶壞為借口強行拉她出門了。
兩人去的是南鑼鼓巷的一個花店,溫雅想買一捧繡球來插花,舒謹則移步到多肉區(qū)想挑選幾小盆頓敦厚可愛的小多肉。正挑選間,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到耳朵里:“一束水蜜桃玫瑰,麻煩用英國舊報紙包起來?!?/p>
舒謹聞聲回頭,數(shù)月不見的聶遠之正云芝玉樹般立在那里同店員講話,開春了,他穿一件米白色的長款風衣,額前干凈細碎的卷曲劉海襯著他俊朗的面龐,讓舒謹想起韓劇里燦爛的光影下男主角溫暖好看的樣子,心跳驀地漏了一拍。
聶遠之扭頭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她,眸子里的驚喜一閃而逝。他笑著走過來,舒謹很快收斂心神同他打招呼:“來買花呀?”
聶遠之點頭:“恩師馬上過壽了,挑一束花送給他?!?/p>
舒謹隱去心里的旖念,自然地同他寒暄:“好巧,你研究所在這附近?”
“對,就在河對面的腫瘤研究所,同事經(jīng)常來這家店買花,介紹給我的。”
終是不太熟悉,三兩句話結束,舒謹就沒有話茬了,她莫名有些難過,想打個招呼就走,聶遠之卻先行開口:“阿謹,我……請你喝杯咖啡好嗎?”
他稱她阿謹,那般自然又親昵,舒謹訝然抬起頭來,聶遠之眼里一片清明,坦坦蕩蕩。溫雅認出聶遠之,看出他和舒謹之間不簡單,很有眼色地碰了碰舒謹?shù)母觳?,然后先行離開。舒謹只得應下:“那麻煩聶先生了。”
聶遠之帶她去了附近一家店面不大但裝潢古典精致的咖啡店,他紳士地為舒謹拉開椅子,點了咖啡后和她隨意地聊工作和生活,舒謹卻心不在焉。
終于,她喝下最后一口咖啡,沉靜地看著聶遠之,輕聲問:“聶先生,我有一件事想請教你。你喜歡過女孩子嗎?”
聶遠之怔了怔,不過舒謹也沒等他回答,兀自繼續(xù)道:“最近,我認識一個男孩子。不知道為什么,那次碰面后,我總會有意無意地想起他,他若有若無的關心讓我心跳加速,我想再次見到他,想看他笑的樣子,他像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樣,晴朗明媚,讓我割舍不掉,卻又害怕他并沒有和我一樣的心情……”她輕輕咬了咬唇,抬起頭來,溫聲道:“聶先生,你說,這是喜歡的感覺嗎?”她的大眼睛里當真帶著疑惑,又有一些羞赧,她素日并不是這樣直白的人,只是在聶遠之面前,她仿佛總會脫口而出出格的話,難以控制。
聶遠之怔了許久才緩慢地回過神來。
他面前的女孩子那般干凈純粹,如小時候般,心里向來藏不下太多心事,但現(xiàn)在,因為他,她的眼睛里多了很多復雜的思緒,讓她敏感又難受。他心疼了,剛要開口,另一側的小座里卻突然沖過來一個人,因為聶遠之背對著那邊,所以舒謹最先注意到不對勁——那個面目猙獰的人提著一把锃亮的短刀,正直直插向聶遠之的背心!
舒謹?shù)膭幼鞅却竽X快,她一邊大喊“小心”,一邊飛快沖過去想把那個人推開,那個人重心不穩(wěn),刀偏離了原來的軌跡,但他憤怒之下刀鋒一轉,直接遞入舒謹?shù)男乜?。年輕有力的店員趁機制服了兇手,聶遠之穩(wěn)穩(wěn)將舒謹抱在懷里。他神色凜然,眼里帶著像即將失去全世界一樣的焦急,一邊撥打120一邊詢問:“阿謹,你怎么樣?”
舒謹卻好像感覺不到疼痛。
她怔怔地看著天花板,像又回到的飄雪的冬天。漫天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灑下來,她好像聽到聶遠之聲音從渺遠的地方傳來,好不真實。她想睡一覺,睡過去之前腦子里閃過聶遠之隱在光影里的那張臉,她極輕地牽了牽唇角,喃喃道:“聶遠之,我好像真的喜歡上你了……”
Chapter 6
舒謹中的那一刀偏離了心臟幾公分,沒有傷到要害,但因為身子底子弱,她在醫(yī)院躺了整整兩個月才出院。期間,聶遠之對她無微不至,剛開始幾天請了假寸步不離地陪著她,直到后來她情況好轉才回去上班,但每天下班仍然會到醫(yī)院探望她。
舒謹后來才知道,持刀傷人的是一位患者家屬,那位患者本就是乳腺癌晚期,恰逢聶遠之的課題組研制的抗腫瘤藥物進入了臨床二期的試驗,患者便報名了試藥志愿者,但她的身體已經(jīng)過于薄弱,即使是用藥也沒有讓她有所好轉,那日舒謹撞見聶遠之在后海買醉,正是那位患者去世的日子,他希望他研制的藥能夠延長病人的生命,減輕病人的病痛,但終究他的藥還是沒有那種起死回生的效果。雖錯不在他,但他仍為此感到難過和惋惜??赡俏换颊呒覍僖驗楸瘋^度罔顧事實,執(zhí)意認為是聶遠之研制的藥害死了家人,拼死想和他同歸于盡。
舒謹從住院起話就少多了。
她床頭的康乃馨每天都是新鮮的,聶遠之會精心剪好插進瓶子里,他希望她每天看著鮮花會有好心情。他每天默默關心舒謹,照顧她的生活,但卻再沒提起過舒謹受傷前問他的話。舒謹也權當沒這回事。
她出院那天,聶遠之本要送她,但最終來接她的是一個年輕男生。男生的五官立體深邃,隱隱透露出一絲野性,聶遠之可以明顯感覺到男生對他冷冽的敵意,但他對舒謹卻溫柔。他叫她舒姐姐。
舒謹見到男生的時候唇角牽起淺淺的笑意,這是住院兩個月來聶遠之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笑容。他覺得分外扎眼,撇過頭幫舒謹收拾東西,舒謹從他手里接過行李箱,語氣帶著客氣的疏離:“聶先生,這陣子麻煩你了。我已經(jīng)沒事了,你不要太掛心?!彼D了頓,語氣柔和了些:“那我走啦,你……不要覺得欠我,是我自己的選擇,不是你的錯?!?/p>
聶遠之突然明白了這些日子舒謹?shù)某聊?/p>
他拉住她的手腕,有些急促道:“阿謹,我并不是覺得欠你才來照顧你……”話沒說完,卻直接被那個男生擋下了。男生眉頭一擰:“舒姐姐不太想和你說話,聶先生留步吧?!?/p>
聶遠之看著男生護著舒謹出門,漸漸地,他連舒謹?shù)谋秤耙睬撇徽媲?。他覺得心臟悶悶地痛著,對于他,舒謹從未有過那樣信賴和放松的眼神。
他瘋狂地嫉妒那個男生。
原來,不知不覺,情根已經(jīng)深重。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舒謹沒再見到聶遠之。她因為受傷耽擱了很多日子,原本籌辦的面塑展一推再推,終于定在六月份開幕,日子也越發(fā)忙碌。
江家老太太幾番邀請她去園林里看開得正盛的春花她都委婉地推說沒空,后來,她從老太太的嘮叨中聽說聶遠之在國外交往過的女朋友陶靜近日回國了,聽聞陶靜在國外的一家樂團拉大提琴,一直想讓聶遠之和她一起留在國外,但聶遠之志在推動國內(nèi)抗腫瘤藥物的發(fā)展,執(zhí)意回國,兩人才不歡而散,老太太因此很不喜歡陶靜,言辭間表明還是希望她做自己的外孫媳婦,舒謹只笑笑不答話。
她的確如老太太的心意,曾悄悄喜歡過聶遠之,甚至鼓起勇氣向他表明心意,但卻不曾得到他哪怕只言片語的回應。
或許,他從未對自己動過心。
或許,他喜歡的從來都是遠洋之外優(yōu)雅的大提琴家。
舒謹想,初戀大抵多得是這樣的無疾而終。
那便祝福他再續(xù)前緣,從此安好。
Chapter 7
舒謹?shù)拿嫠苷古e辦得很成功,雖然師傅耽擱了行程沒有及時趕回來,但同行親友多有幫襯,最終還是圓滿落幕,這也是她成為正式的面塑手藝人的開始。
她和親友們吃完慶功宴回家的時候已經(jīng)快九點鐘了。她酒量淺,但因為是歡喜的日子還是多喝了幾杯,走路都不太穩(wěn)當了。陸之文小心攙扶著她,走到小四合院兒門口,突然發(fā)現(xiàn)一道頎長的身影靠墻立著,看到他們走過來,他立刻站直了身子。
陸之文認出他,眉頭一擰:“聶先生,你來干什么?”
陸之文便是那天接舒謹出院的男生。
“我來……祝賀她?!甭欉h之的目光始終落在舒謹身上,陸之文想到舒謹受傷的原因,對聶遠之從來沒什么好感。他語氣不善:“舒姐姐不用你的祝賀,你走吧?!?/p>
這時候,舒謹卻突然笑了,她笑得明媚,撐著陸之文的胳膊站直,瞇著眼睛努力想看清聶遠之。她聲音有些漂?。骸鞍⑽模瑏碚呤强?,你先回去吧,謝謝你送我回來。”
這下陸之文是什么脾氣也沒了。
他從第一次見面就知道舒謹對聶遠之感情不一般,只是他從小和舒謹一起長大,一直把舒謹當親姐姐,一來他看不慣舒謹因為聶遠之的原因受傷,二來他眼看著舒謹為他傷心,自然對聶遠之視為仇敵。
但舒謹仍然護著聶遠之,他便再沒什么立場阻攔,于是只無奈地叮囑她小心,便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陸之文離開后,聶遠之眼疾手快地扶住站不太穩(wěn)的舒謹,兩個人的距離驀地拉近。
舒謹盈盈笑著:“聶遠之,今天我真的很開心呀……”酒醉的人情緒變化飛快,說著說著,她眼里的笑意破碎起來,語氣帶了嗚咽,“你干嘛還回來招惹我,你和你的大提琴在一起就好了啊。我不過是……不過是小時候咬了你一口,你長大后便要這樣報復我嗎,讓我……拿不起,也放不下,我為什么還想著你呢……”她小聲哭起來,語氣也更加委屈,前言不搭后語:“我也不是故意咬你的呀,那我當時年紀小嘛,師傅把我撿來,無父無母的,如果我不兇一點,那被人欺負了怎么辦……我只能自己保護自己……可是……可是……”她的眼淚洶涌地溢出眼眶,“我本來就不應該招惹你,不應該看你一眼就這樣心動……怪我自己沒出息……”
她哭得傷心,聶遠之心如刀割。
他溫柔地撫著舒謹?shù)谋?,有些話,怪他沒有早說出口,讓她這樣難過。他等不到她酒醒,用最溫柔地語氣哄著她:“阿謹,不哭了,是我不好,讓你委屈?!?/p>
他摟著她坐在院子門口的臺階上:“其實,那天早晨在后海,我就認出你是誰了。你說你沒出息,我何嘗不是,小時候就巴巴想摘桔子給你吃,長大后看到你的第一眼,又不可遏制地被你吸引,你溫柔又沉靜,好像總有讓人心緒平靜的魔力。只要想到你,再煩躁的事情都可以平靜應對了?!彼D了頓,輕輕摸了摸舒謹?shù)念^發(fā):“那次送你回北京,你第一次對我表露喜歡,你想不到我有多開心,只是我沒你那么大膽,怕回應太快顯得不莊重,又怕沒有足夠珍視你的心意。我一直想找個鄭重的場合主動向你表白,一直在想怎樣的表白方式才能配得上你,對不起,最終還是讓你這樣委屈。”
舒謹聽愣了,她眨了眨眼睛,還是沒忘記最關心的事情:“那大提琴呢?”
聶遠之揉著她的腦袋笑:“是外婆誤會了,我和陶靜本就不是男女朋友的關系,她希望我留在國外只是出于朋友的建議,而且……她喜歡的是女孩子,為了掩飾這一點,才一直拿我當幌子。近期她確實回國了,但只是為了樂團演出,我們之間,確實沒有任何曖昧不清?!?/p>
誤會解開,風清月朗,舒謹突然覺得橫在自己心上的那道傷痕悄然愈合了。
她借著酒意板著臉繼續(xù)問:“那,為什么我出院以后你就再也沒來看過我?”
聶遠之摸摸鼻子,誠懇道:“你為我受傷,我心中確實有愧,而且當時你身邊有別人,我不確定……他是不是你的意中人,所以這陣子只敢默默關心你的事。但今天,真的很為你高興,突然好想見你,想著就算遠遠看一眼也好?!?/p>
舒謹抹抹眼淚,忍不住笑出聲來:“他是隔壁家的弟弟啦?!?/p>
“那我呢?”
初見聶遠之,舒謹覺得他客氣疏離,而后漸漸清朗溫和,但也從未見他向此時這般緊張又期待,眼神像個渴望糖果的小孩子。
舒謹大膽地抬起手點了點他的鼻尖:“看你表現(xiàn)啦。”
責編: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