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境大陸迎來了春天，風路過柔嫩的草地，花開了一簇又一簇，山與河流的顏色被春風染得愈發(fā)生動。

阿生背著背簍上山，途中嗅到了很多好聞的香氣，例如青草香、露水香、清河香，還有昨天晚上月亮留下來的香氣。

北境人擅長識香，能聞到世間萬物身上不同的香氣。

每個人身上都有屬于自己的香氣，可是阿生卻沒有。所有人都聞不到她身上的香氣，她是一個沒有香氣的人，同樣也是北境大陸上最平凡的人。

阿生走在采香的山路上，忽然想起同學嘲笑她的那句話：“你要是一不小心走丟了，我們都沒辦法聞著香氣去找你……你連自己的香氣都沒有，還想當調(diào)香師啊？”

是的，阿生想當一個調(diào)香師，想當一個很厲害的調(diào)香師，她想調(diào)出北境大陸上最好聞的香氣。

可是一個沒有香氣的調(diào)香師，就像是沒有墨水的鋼筆，說出去是要被人笑話的。

所以阿生只能更加努力，上完課、寫完作業(yè)，一有時間她就會跑到山野里采香、調(diào)香。她相信勤奮一定會有回報，為此她做了許許多多的努力，直到今天她都沒有放棄。

只是有時候想一想，她還是會很難過，也有一點兒自卑。

為什么只有她的身上沒有香氣呢？

阿生正郁悶的時候，一只黑白色的精怪突然從樹上跳進了她的背簍里，找她要香氣吃。

2

這只黑白色的精怪叫小黑。

阿生第一次遇到小黑是在上個月，當時她采到了一股很好聞的黃昏香氣，正捧在手心輕嗅時，小黑也聞著香氣找了過來，然后“嗷嗚”一口就吃掉了她的香氣。

阿生的朋友很少，小黑算是為數(shù)不多愿意和她說話的。她來山野采香的次數(shù)一多，和小黑倒是成了要好的朋友。

今天，阿生和小黑坐在小河邊，看到了很漂亮的粉色晚霞——像是有鯉魚在云里游動一樣，鱗片在光下閃閃發(fā)光，宛如寶石研磨出來的細粉。

阿生講起在學校里發(fā)生的趣事：“我今天在學校里找到一塊石頭，香氣很特別，有點兒像是烤紅薯的味道?！?/p>

小黑趴在阿生的腿上，說道：“很多其貌不揚的東西反而會有十分獨特的香氣，就像山里的泥土，多半都是巧克力味的……”

說到高興的地方，小黑激動地搖了搖尾巴。它有一條毛絨絨的尾巴，長得比松鼠還要可愛。而它在自己的尾巴里藏滿了香氣，比北境最北邊開的玫瑰還要香。

等等，玫瑰香？阿生突然想到了什么，和小黑告別后她一溜煙兒跑回了家，沿路摘了很多玫瑰花瓣，準備用來泡澡。

阿生泡澡的時候花瓣很香，結(jié)果泡完澡她聞了又聞，身上還是一點兒香氣都沒有。泡完澡的她還是她，是一個丟了也找不回來的普通小女生。

想到這里，阿生流下了眼淚，沮喪又委屈，只能用力咬住嘴唇讓自己不要哭出聲音。

她也想有自己的香氣，最普通的香氣也好啊，哪怕難聞一點兒都沒關(guān)系。

3

北境大陸上有很多奇珍異獸，比如小黑，它就是一只非常聰明的精怪。

認識阿生不久，它就看出了阿生雖然表面樂觀開心，但其實內(nèi)心很脆弱，藏了很多難過的事在心里。

就比如現(xiàn)在，教室里的阿生拿著調(diào)香師等級考試的報名表陷入了沉默。時不時，她還能聽到身邊同學們的議論聲。

“溫生生也要參加調(diào)香師等級考試?。俊?/p>

“不可能吧，她一個連自己香氣都沒有的人，怎么能調(diào)好香？”

“她怎么不放棄？調(diào)香這條路她走不下去的吧，身上沒香氣就是沒天賦。”

阿生低著頭，感覺鼻子酸疼酸疼的。她把報名表塞到書包最深處，一放學就跑回了家，連山野也沒有去。

回到家后她糾結(jié)了很久，還是把那張報名表拿了出來，可是報名表已經(jīng)被她揉得皺皺巴巴的了。

看到這張又薄又皺的紙，阿生趴在桌上，漸漸紅了眼眶。

她想起前一段時間自己采香時弄傷的手，那時候手背被荊棘劃出了好幾道口子。后來調(diào)香時她的手又在水里泡了很久，指尖變得又白又皺，就像這張考試報名表。

阿生想了很久很久，最后從桌子上直起身，輕輕地告訴自己：“努力了這么久，不能隨便放棄，不管結(jié)果好壞都要試一試。”

很多事重在參與，能擁有努力的過程就已經(jīng)是一件非?？岬氖铝?。

4

阿生振作了起來，因為今天時間太晚了，她不能再去山野采新的香，只能在房間里調(diào)香。她剛拿出背簍，身后的玻璃窗就被敲響了。

原來小黑見阿生今天沒去采香，擔心她出意外，特地跑過來找她，還拖了一尾巴的香氣分給她。

“這是竹筍的香氣，這是河底珍珠的香氣……”介紹香氣到一半，小黑注意到了桌面上那張皺巴巴的紙，好奇地問阿生，“這是你們學校調(diào)香師等級考試的報名表嗎？你決定報名了？”

“嗯！”阿生堅定地點了點頭，“對了，還要謝謝你，謝謝你愿意跟沒有香氣的我做朋友。”她有些不好意思，說完之后臉紅撲撲的，像是沾到了桃花的顏色。

可是小黑卻愣住了，疑惑不解地說道：“咦，你在說什么？你聞不到自己身上的香氣嗎？”

愣住的人變成了阿生。

小黑的尾巴上下拍了拍，把好多香氣都拍了出來。它邊拍尾巴邊說：“我一直都能聞到你身上的香氣啊，很干凈很干凈，待在你身邊會覺得特別心曠神怡，就像是在大草原上打滾一樣?！?/p>

很干凈很干凈？

“那這還是沒有香氣啊。”阿生提起的心又沉了回去，像是泡了檸檬水的棉被一樣，又酸又重。

“干干凈凈，也是一種香氣?！毙『诎炎约旱奈舶腿桨⑸稚?，讓她聞香，“你可以接納所有的香氣，讓香氣更加純粹，這可是獨一無二的天賦啊?！?/p>

這也算是天賦嗎？阿生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5

學校的調(diào)香師等級考試在六月進行。為了做到公平公正，學校還邀請了好幾位調(diào)香界的知名老師來當評級的考官。

六月也是北境玫瑰開得最好的時節(jié)，天空是一片海汪汪的藍，風從遠方親吻著草尖路過北境，還帶來了山林河水的潮潤感。

到了考試這一天，小黑特地趕來陪阿生，可是阿生已經(jīng)不緊張了。在考試開始前，她見到了很多高年級的調(diào)香師，也聞到了很多不同的香氣。

有的香氣像是來自高山雪頂，清冽至極;有的香氣像是春天初生的嫩芽，柔軟稚嫩;有的香氣則與盛開的玫瑰一樣，熱烈明艷……阿生能一一分辨，并且從未出錯。

她的指導老師說：“你是我教過的最有天賦的學生，雖然老師也聞不到你的香氣，但這并不能代表什么。一朵花即使永遠不開，那它也依然是美麗的花?！?/p>

阿生聽完這番話，用力地點了點頭，在上臺考試前露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

她相信自己，她很有信心。

和其他考級的調(diào)香師一同上臺考試的時候，阿生往臺下看了一眼。

這時，依然有同學質(zhì)疑：“為什么她一個沒有香氣的人也敢參加考試？”但同樣也有人反駁：“沒有香氣就不是調(diào)香師了嗎？能創(chuàng)造香氣，那就是調(diào)香師！”

而小黑不知道從哪里摘來了一大朵玫瑰，正在上躥下跳，試圖讓阿生看見。

那是北境最漂亮的玫瑰。

在臺上的阿生清清楚楚地聞到了玫瑰的香氣。

倘若玫瑰沒有香氣，那就不是玫瑰了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6

阿生在臺上心無旁騖地調(diào)起了一味香——前調(diào)是清澈的晨曦露水的香氣，中調(diào)是暮春玫瑰的香氣，后調(diào)是溫柔又濃郁的黃昏的香氣。

三種不同的香氣，在她的指尖下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而讓她驚訝的是，在聞香評分階段，在場所有考官都對她調(diào)制出來的香氣予以了非常高的評價。

最后經(jīng)過一番激烈的討論，考官公布了考試結(jié)果：“恭喜以下同學成為高級調(diào)香師！在這場考試中，分數(shù)最高的人是——溫生生！”

阿生的心跳猛地加快，整個人意外不已！

緊接著是考官發(fā)言，講述評分的標準：“第一名溫生生的香氣非常干凈！其他同學調(diào)制的香氣，或多或少都帶有一點兒雜質(zhì)。比如排名第二的同學，她的香氣已經(jīng)很完美了，但還是帶上了自己的氣味。香氣是很單純的東西，越純粹越好。”

從調(diào)香師等級考試這天起，再也沒有人說調(diào)香師一定要有自己的香氣了。因為不管盛不盛開、有沒有香氣，玫瑰永遠都是玫瑰。

阿生真正地開朗了起來，她依然每天都去山野采香，和小黑聊學校里的趣事。偶爾她也會思考一個問題：干凈的香氣，到底是什么樣的香氣呢？

同時她也明白，天賦固然重要，但努力和堅持才是重中之重。

有時候看似“缺陷”的地方，反而能在關(guān)鍵的時候，助人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