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亮

月亮每天寫一個生字

在夜晚的黑板上

半山腰一家的燈火突然拉亮

仿若一名遲到的學(xué)生

喊了聲：報告

風(fēng)

冬天的風(fēng)，換了靴子

就像換了個人

祈求你慢點

墻角的磚縫中，還有一朵

輕輕搖曳的小花

大 雪

八千里大雪，像白菊

開在溝岔

開在農(nóng)家院落

雪，越落越重。我的心

越來越輕

觀 鏡

一位須發(fā)半白的人

站在我對面

是我數(shù)十年前

描摹過的一個形象

又不像是

夕 陽

在高翹的房檐下蕩秋千

身后的那只鷹

賣力地推

又去山岡上滾鐵環(huán)。不留心

就滾到山的另一邊

三朵云

三只噗嚕嚕飛過的鵝

被夕陽融化

又從太陽中鉆出來了

三朵云

“鵝、鵝、鵝”地叫著

結(jié) 石

醫(yī)生診斷：體內(nèi)那塊腎結(jié)石

被完整排出

可誰在我心里放了一塊石頭

一直無法排出

醫(yī)生也無從診斷

一截樹樁

一截樹樁，抽出枝條

一截樹樁，燃亮灶膛

這一截

從枯黑的身體中長出

白嫩的耳朵

茶 中

民謠劃著櫓，水中游弋

另有蛙鳴，星空，還有桂花香

隱約有寺中鐘聲

有時，又是古戰(zhàn)場

有人在水中手持長矛

一只螞蟻

螞蟻，緊束腰身，短裝打扮

艱難地翻越一根枯枝

背上，一粒陳舊的大米

再細(xì)看，那只螞蟻

是含在我眼里的一顆淚珠

人

差一點

要不是那一撇撐住

有多少撇，被捺撐著

世界，才因此

沒發(fā)生傾覆

冬日烏鴉

冬天鋪一川冰雪，烏鴉

是幾滴流浪的濃墨

一再涂抹，是因為

烏鴉看到了雪下面——

丑陋的黑

落 葉

無邊的

帶綠的黃，煙紫的黃

風(fēng)，扯下一片又一片葉子

像是描述，又像是提醒

我與故鄉(xiāng)的關(guān)系

日 歷

日歷頁有紅黑之分

很符合我的歲月痕跡

不過，被我標(biāo)紅的日子與日歷

并不一一對應(yīng)。我標(biāo)紅的日子

少之又少

澇 池

日暮時分，風(fēng)開始吹它

皺紋多得像溝壑，而蛙聲

只像一條連衣裙上的碎花

我看見一顆巨大的淚珠

被村莊很小心地噙著

南 湖

就在我家窗下，好一湖純銀

多想借來一副鐵砧

打造銀鐲、銀戒指、銀耳環(huán)

據(jù)說純銀的首飾，能拴住

想要拴住的人

黑 河

被一群馬含在嘴里，黑河

薄暮中形狀如裕固長調(diào)

兩岸蘆葦為長調(diào)伴奏

一張一弛

使我很樂意成為其中一桿

蘆 葦

已褪色，余生

調(diào)慢

不同時辰，河流幻化

有一抹，似曾相識。那一刻

蘆葦使勁搖擺，仿佛停下后的寧靜

盯 視

一朵云彩，像一只眼睛

洞穿了

我看不清里面的內(nèi)容

只看到有幾只鳥

在中間飛

散 步

月光在波濤上放筏

蛙鳴，并排棲在細(xì)樹枝上

格外寬闊安靜的黃河水

它不許我

把暮色和委屈帶回家

杜冷丁

半天一支，到兩小時一支

再到每小時一支、半小時一支

母親的疼，轉(zhuǎn)移到我心上

二十八年了，剩余的幾支杜冷丁

也無法止住

籠子里的鳥鳴

不停地鳴叫，在容器里

——可以窺見身形，可以聽到聲音

音質(zhì)鮮亮，滴著晨露

聯(lián)想到陽光、田野和春風(fēng)

只是沒從中聽出不幸

牧羊人

獨自坐在舊長城的土墻上

被飛鷹認(rèn)成凸起的土

好幾次了，差點落下

如不是他點燃一鍋水煙

我會把他認(rèn)成，一只棲息的鷹

花 湖

與你邂逅在熱爾大貝草原，你頸上

套著小野花圈成的花環(huán)

是夜，我們?nèi)ミx定情戒指

形態(tài)各異、璀璨閃亮、品種繁多的天幕啊

——就這個，繁星中最亮那顆

【作者簡介】肖成年，作家，詩人，主任記者，現(xiàn)居蘭州。作品刊發(fā)于《人民文學(xué)》《詩刊》《星星》《飛天》《詩林》《詩潮》《青春》等刊，出版過《世紀(jì)末憂患》《關(guān)于西部》《在高原》《據(jù)守》《寫下》等多部，作品被《中外書摘》《青年文摘》等雜志轉(zhuǎn)載，入選《新時期甘肅文學(xué)作品選》《飛天六十年典藏》《中國當(dāng)代散文精選300篇》多個卷本。獲黃河文學(xué)獎、豐子愷散文獎等多種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