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亞

嘉峪關， 始建于明洪武五年（1372 年）， 是長城上現存的最大關隘， 也是中國規(guī)模最大的關隘。（方圓記者 張哲 /拍攝）

嘉峪關關城西南40多公里處，是險峻的祁連山口。大紅泉堡，是守護這個隘口的明代軍堡。茫茫戈壁灘，路在有無間。雖然被稱為“古堡”，但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夯土的墻圈，遠處山坡上矗立著一座烽火臺。盡管歲月侵蝕已讓它們殘缺不全，但古堡里收拾得干凈整潔，防護欄很牢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標志碑也十分醒目。

對甘肅省嘉峪關市檢察院第六檢察部主任師占龍而言，這種改變讓他欣喜不已，但讓他印象更深刻的，是在這里曾居住著一位叫老安的“奇人”。

時間回溯到2020年4月14日。在甘肅省檢察院部署開展的國有文物保護檢察公益訴訟專項監(jiān)督活動中，嘉峪關市檢察院發(fā)現，偏遠荒涼的大紅泉堡被人為占用、居住、飼養(yǎng)牲畜，文物安全和環(huán)境風貌受到嚴重破壞。

占用古堡的人，就是老安。老安，原籍河北，50多歲，年輕時和妻子一塊來甘肅打工。來到嘉峪關后，兩口子也沒有什么生活來源。后來，在距離嘉峪關市區(qū)近60公里的大紅泉堡，二人發(fā)現了新的“生機”——大紅泉堡位于嘉峪關、肅南和玉門市交界地帶的祁連山口，占地約一千平方米，那里屬于戈壁灘，人跡罕至，甚至開車開出十幾公里都見不到房屋和人煙。不過這樣一片荒漠，倒是適合放牧。而且，在1998年老安住進去之前，大紅泉堡還沒有被納入國有文物保護單位，由于地處偏遠，當地文物保護部門也沒有力量采取有效的保護措施。通往大紅泉堡的路有一條早年進山拉礦的車道，大紅泉堡有一段長城的城墻，早年間“人民公社大集體”曾對古堡修繕過，作為生產隊放羊的地方，后來大集體撤了，這個古堡就廢棄了。

于是，老安兩口子就在古堡里“安營扎寨”。為了更好地生活，老安將城墻殘缺的部位用石塊修補，還建起了房屋與羊圈，養(yǎng)了羊、雞和狗。沒有電，老安就在城墻上架設安裝了風力發(fā)電設備，至于水源，大紅泉堡本身就有天然泉水，因此，雖然戈壁灘荒涼，但一家人還是能生存下去的。

日子一過就是20年。其間，老安的兩個孩子陸續(xù)出生，然后在嘉峪關市上學念書，成家立業(yè)。但老安兩口子依然留在大紅泉堡，生活來源依然是放牧。

2006年，長城保護條例頒布實施，大紅泉堡被納入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這些年，當地文物部門做過老安的工作，要他搬離古堡?？衫习惨恢睕]搬走。

2020年4月14日，在甘肅省檢察院部署開展的“國有文物保護檢察公益訴訟專項監(jiān)督活動”中，嘉峪關市檢察院對全市的文物保護單位進行了巡查?！安还芏嗥h的文物保護單位，我們全部都走到了。對于大紅泉堡發(fā)現的問題，我們認為還是比較嚴重的，就相應地進行立案監(jiān)督。”師占龍告訴記者。

師占龍仍然清楚記得第一次見到大紅泉堡的情形。由于2015年時嘉峪關市文物局已經對大紅泉堡采取了一定的保護措施，在大紅泉文物保護范圍之內拉了一圈鐵絲網，鐵絲網內都屬于文物保護區(qū)?！暗?，我們發(fā)現不僅鐵絲網里堆著各種各樣的生產生活的設施，城墻馬面上還安裝了風力發(fā)電裝置，對文物的風貌和安全都有很大的破壞。”師占龍說。所謂“馬面”，就是這個在城墻上凸出的部分，在古代稱為敵臺、墩臺、墻臺，是城墻整個防守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又因外觀狹長如馬面而得名。風力裝置是由一根立柱加上類似電扇的幾片扇葉組成的，毫無疑問的是，這種架設發(fā)電裝置的做法會對馬面造成許多損害。

“特別是老安養(yǎng)了幾百只羊，還有雞和狗，到處堆放有垃圾、雜物，整體環(huán)境還是比較臟亂的，也把大紅泉堡這個本應是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弄成了農家小院模樣。”師占龍說。

這是個“歷史遺留問題”，怎么辦？2020年6月16日，嘉峪關市檢察院向文旅局發(fā)出督促履職的公益訴訟訴前檢察建議。

根據文物保護法、長城保護條例等規(guī)定，明長城—大紅泉堡作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受國家保護。不得在文物保護單位的保護范圍和建設控制地帶內修建建筑物和構筑物。禁止在長城上種植、養(yǎng)殖、放牧;刻劃、涂污或者擅自攀爬、踩踏;依托長城建造建筑物、構筑物;架設、安裝與長城保護無關的設施、設備。嘉峪關市檢察院認為，明長城—大紅泉堡是明長城嘉峪關段重要的城堡，具有重要的歷史文化價值。而該文物保護單位保護范圍內存在的違反文物保護法律法規(guī)的行為已使該文物保護單位的文物安全和環(huán)境風貌受到破壞。因此，建議文旅局依法履行職責，對明長城—大紅泉堡保護范圍內存在的違反文物保護法律法規(guī)的行為進行整改，同時督促文物保護責任單位加強本市文物保護管理工作。

與此同時，經過研究，檢察院和文旅局都認為老安的家肯定得搬走?？紤]到違法行為形成的歷史原因和當事人的實際生活困難，立案后，嘉峪關市檢察院協同文旅局、研究院前往大紅泉堡，與老安協商溝通，共商整改方案。

最初，這一想法讓老安很是抵觸。在老安眼里，古堡是自己住了20年的家，這些年也不僅是居住，還幫著當地看守保護了文物，不能說搬走就搬走。

最初的溝通并不順暢，師占龍和文物部門的同志多次前往大紅泉堡進行溝通，先是詳細解釋了為什么老安現在不能住——由于現在國家對文物保護力度的加大，法律規(guī)定也有更新，特別是長城保護條例有了明確規(guī)定，而老安長期在古堡居住下去的話，勢必對文物安全有非常大的影響，越往后拖越麻煩，也不是長久之計。

2021年9月14日，甘肅省嘉峪關市檢察院檢察官在大紅泉堡回訪， 跟蹤檢查檢察建議落實情況，并與老安交流，詢問文物保護及其個人生活狀況。（方圓記者 張哲/ 攝）

“但也不能因為辦個案子引發(fā)新的社會矛盾，古堡關系著老安一家人的生產生活，他們也只能靠放牧養(yǎng)羊為生，如何在搬遷后維系他們的生活也是我們要考慮的問題?！睅熣箭堄纸o老安出主意想辦法：你養(yǎng)了幾百只羊，平常放在羊圈里的話，羊圈的面積其實是施展不開的。而且你正在住的房屋年久失修，再住下去恐怕也有安全隱患，不如就搬出古堡，在附近合適的空地重新修建一所房屋，正好改善自己的居住條件，同時擴大生產規(guī)模。

經過法、理、情各方面跟老安溝通，老安終于答應了。2020年6月23日，老安同意按照要求搬遷并簽訂了整改承諾書，承諾于2020年8月23日前進行搬遷和清理。因為老安生活貧困，主要以牧羊為生，嘉峪關市檢察院、文旅局、研究院協助老安在大紅泉堡附近合適位置修建了住房，供其一家居住。2020年8月，文旅局向嘉峪關市檢察院書面回復，大紅泉堡整改工作已部分完成，部分設施的拆除由于文物保護的特殊性，將于2021年組織專人進行。

2020年11月17日，嘉峪關市檢察院對大紅泉堡的整改情況進行了回訪查看，老安已完成搬遷，大紅泉堡基本恢復原貌。2021年，文旅局、研究院組織專人對大紅泉堡未拆除的設施進行了拆除，并聘請老安擔任大紅泉堡的文物保護專員，對大紅泉堡進行監(jiān)督保護。

2021年，喬遷新居、繼續(xù)在附近養(yǎng)羊的老安對現在生活狀態(tài)也很滿意，一方面這兩年羊的價格賣得好，經濟水平有所提高;另一方面，還被聘為大紅泉堡“文物保護協管員”，真正擔起了保護大紅泉堡的責任。如今，“大紅泉堡老安”也出名了，他告訴記者，時不時還有人遠涉戈壁，慕名來訪……

“我們再次回訪時，老安新建的房屋已經煥然一新了，房前是一片菜地，后面是專門堆放物料的場地，還重新安裝了風力發(fā)電裝置，整體規(guī)劃也比較合理衛(wèi)生。四處打掃得干干凈凈，還頗有塞上田園生活的感覺?！睅熣箭埜嬖V記者。

“而且，老安確實起到了保護大紅泉堡的作用。”師占龍說，在2021年開春的時候，大紅泉堡附近的山上發(fā)洪水，有人想用鏟車去鏟古堡附近的墻，正好被老安發(fā)現了，及時告知文物部門，從而及時阻止了對古堡的破壞。

數十年的難題，就這樣順利化解了。但對師占龍來說，其中的艱辛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一開始，我們見到誰都得先介紹檢察公益訴訟是怎么回事，做什么，怎么做，就像作文里的‘破題’;然后是第二題：爭取有關部門和當事人的理解、支持;第三題，就是參與進來，一起解決問題。”

“在辦案過程中，我們檢察機關多次協同文物保護部門深入現場，督促并助力相關部門依法履行職責，對文物保護發(fā)揮了兜底和補充作用，對引導全社會力量打一場文物保護的‘人民戰(zhàn)爭’，具有積極意義?！睅熣箭埜嬖V記者，同時，在辦理本案過程中，檢察機關沒有就案辦案，而是充分考慮案件的特殊性，與案件當事人協商溝通，采取有效措施解決公益受損問題，防止因辦案形成新的社會矛盾。這也是雙贏、多贏、共贏理念的一次深刻實踐，真正實現了政治效果、法律效果、社會效果的統(tǒng)一。

嘉峪關市文旅局共收到3份有關長城保護的檢察建議，目前均已整改到位?！斑@個過程不僅消除了長城的頑疾，更讓我們深刻體會到，檢察公益訴訟與行政執(zhí)法在目標上是一致的，公益訴訟既是監(jiān)督，也是助力，是實現行政機關、司法機關、社會公益多贏共贏的有效途徑?！奔斡P市文旅局副局長李進賢感慨道。現在文旅局已經約談了有關經營單位，游客乘直升機俯瞰長城、影響關城風貌的游覽項目已經被叫停。

目前，中國已認定的歷代長城總長度為2萬多公里，分布于我國15個省、自治區(qū)、直轄市，由于各種自然、人為的因素，再加上從最初修筑長城起算這項偉大的工程歷經2000多年，因此長城已經遭到很多的破壞，保存狀況較好的部分僅占12.3%，有51.2%僅存痕跡或已消失。

自然破壞因素主要來自不同地理區(qū)域的地質營力作用，包 括內力地質作用和外力地質作用。東北地區(qū)、東部和中部地區(qū)的長城點段多受到雨水沖刷、水土流失、沙漠化、動物活動和植物生長等自然侵蝕影響，西部地區(qū)的長城點段多受到風蝕、沙漠化、鹽堿、凍融、動物活動和植物生長等自然侵蝕影響。

北京市、天津市、河北省、山西省、遼寧省、吉林省、山 東省、陜西省、甘肅省、寧夏回族自治區(qū)、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等11個?。ㄗ灾螀^(qū)、直轄市）均有部分長城點段分布于地震帶，受地震災害威脅。除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外的14 個?。ㄗ灾螀^(qū)、直轄市）均有部分長城點段分布于泥石流災害區(qū)。其中，陜西省北部長城點段位于泥石流極強活動和強烈活動地區(qū)，甘肅省東南部和寧夏回族自治區(qū)南部長城點段位于泥石流中等活動和弱活動地區(qū)，以上長城點段容易受到泥石流災害威脅。

人為破壞因素包括旅游開發(fā)、城鎮(zhèn)建設、大型基礎設施建設、企業(yè)建設、居民生產生活和不當干預等。在長城文物本體以及在緊鄰長城的周邊區(qū)域進行農林作物耕種、灌溉、挖土取石等，造成長城文物本體直接破壞或導致遺址體風化侵蝕加速等，對長城保護構成較大威脅。此外，在已辟為參觀游覽區(qū)的長城點段，長城歷史環(huán)境受旅游等開發(fā)建設活動影響的壓力比較突出。

從地域分布來看，位于東部和中部地區(qū)的長城點段，面臨的人為破壞因素以建設壓力為主，尤其是長城關、堡等面臨居民生活、城鎮(zhèn)建設、旅游開發(fā)等多方面威脅;位于東北地區(qū)、西部地區(qū)的長城點段，面臨的人為破壞因素以交通等大型基礎設施建設威脅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