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眉凌 李卓曦

走過大江南北，看過山海湖川，寫過古城老鎮(zhèn)，我想，這是我第一次要從白堊紀時代開始講述一座城的故事。

位于煙臺西南方的萊陽城，是一個被譽為“日月出東萊之陽”的地方。她扼守著膠東腹地，在起伏和緩的山丘間，開通出一條條道路，連綴起四方八鄉(xiāng)，自古就有“半島陸路旱碼頭”之稱。然而，在人類文明的火種尚未照亮膠東半島之前，當古老的世界依舊杳無人煙的時候，萊陽的大地上卻已生機勃勃，統(tǒng)治這里的正是遠古時代的地球霸主——恐龍。

萊陽恐龍峽谷的仲秋風光，正是一年中最艷美的時刻。夏日的蔥蘢漸漸淡去，遠山近樹開始泛起深深淺淺的紅黃之色，使得峽谷里呈現(xiàn)出油畫般的五彩斑斕。

峽谷所在的山丘被開辟成了一片展覽區(qū)，是目前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的遷地保存的樹化石林。放眼望去，展覽區(qū)利用了山丘的自然起伏，設(shè)計出一條曲線式的環(huán)路，將一處處樹化石展區(qū)巧妙地串聯(lián)起來，仿佛一個天然的生態(tài)景觀園林。那些立于山坡上的參差樹木看似只剩下枯死的軀干，可內(nèi)心卻蘊含著天地靈氣、日月精華。

樹化石的形成，大多是因為原始森林遭遇了突發(fā)的地質(zhì)變化而埋藏地下，在高壓、低溫并且無氧的環(huán)境下被二氧化硅的飽和溶液所浸泡，使得樹木中的碳元素逐漸被二氧化硅替代，最終形成玉石結(jié)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樹化石會進一步轉(zhuǎn)變?yōu)橛袷镔|(zhì)，但卻保留了樹木的部分外形特征，故而稱作樹化玉。

此外，因為不同的地質(zhì)巖層中所含的礦物元素并不相同，樹化玉也有了各種各樣的質(zhì)地與色彩。萊陽恐龍峽谷里所保存的樹化石攬括了中國、蒙古、緬甸、埃及、南非等諸多地區(qū)的特征鮮明的樹化石。其中，位于中國樹化石區(qū)的新疆樹化石高達14米，堪稱世界之最。這是一棵距今一億多年的羅漢松型木，玫瑰、月季、紫葉小檗等植物眾星拱月般地環(huán)繞在周圍，襯托得它猶如擎天一柱。而來自蒙古國的一棵直徑2.8米的樹化石則以18噸的質(zhì)量成為了世界上最重最粗的樹化石。它是一棵西都南洋杉型木，存在于距今一億七千萬年到一億年之間的中侏羅紀到早白堊紀時期，而在成為樹化石之前，樹齡就已有一千多年了。

如此絢爛的美物都是經(jīng)歷了千萬乃至億萬年的時光才形成的。在迄今為止的考古發(fā)現(xiàn)中，最后一批樹化石的形成年代正是六千五百年前的白堊紀時代。這些樹化石，看到過恐龍時代的地球景象，更用這凝固了的光彩，記錄下地球生命的演化過程。

穿過樹化石展覽區(qū)，來至一片平臺上，萊陽恐龍峽谷的真容終于顯露眼前。

在西南邊陲的恐龍之鄉(xiāng)——四川自貢，我曾為中國的恐龍文化所驚嘆。那里有世界著名的大山鋪恐龍化石群遺址，剝落的土層中半埋半掩著上萬件化石骨骼標本，其中恐龍及其他脊椎動物的個體化石有200多個，被譽為“恐龍公墓”。

萊陽的恐龍峽谷則不然，她仿佛不愿意將恐龍時代的弱肉強食、血腥獵殺展示給后人，只在層林盡染的花光樹影間，打開一片開闊的河谷，蜿蜒著伸向遠方。谷底高高低低地長滿了雜生的草木，而兩側(cè)的山壁卻寸草不生。巖石透著丹霞之色，間或夾雜著一層灰白，層層疊疊的，陽光下宛如纏絲紅瑪瑙般潤澤。這是在中國北方極為罕見的丹霞地貌，卻被大自然慷慨地賜予了萊陽，亦是萊陽地區(qū)八千年地質(zhì)演變的鮮活呈現(xiàn)，是大地的年輪，是歲月的印痕。

行走在峽谷間，聽著腳下窸窸窣窣的聲音，一種探索新世界的神秘感襲上心頭。耳畔叮叮咚咚的似有流水之聲，仔細尋覓一番，果見溝壑縱橫間躍動著清流，都從那靜臥山旁的一灣碧湖中流淌而來。

萊陽恐龍峽谷被譽為中國“最美平原峽谷群”，這里是新中國科學家最早發(fā)現(xiàn)恐龍、恐龍蛋、翼龍等重要脊椎動物化石的地方，也是最早發(fā)現(xiàn)昆蟲化石的地區(qū)。不難想象，在遙遠的白堊紀時代，這里定是河流廣布、植被繁盛，是恐龍棲息與繁衍的天堂。

在萊陽白堊紀國家地質(zhì)公園博物館的穹頂大廳里，陳列著四組恐龍復原化石，最先映入眼簾的，則是最著名的鴨嘴龍，學名棘鼻青島龍。

比起電影里看到的霸王龍、三角龍，食草類的棘鼻青島龍在體形上并不算龐大，但四五米的高度，六七米的體長，也讓我們這些人類望而生畏。而它最顯著的特點，則是鼻骨上長著的一條帶棱的棒狀棘，很像獨角獸的角，從兩眼之間直直地向前伸出，形成一個棘狀突起，故名“棘鼻”。這種外形與北美地區(qū)最早發(fā)掘記錄的鴨嘴龍十分相近，只是鴨嘴龍的角是用來擴大叫聲，以達到恐嚇對手的目的，而棘鼻青島龍這只多出來的鼻子，卻惹得眾說紛紜。人們至今也猜不透，它究竟是一種天然的裝飾，還是一種戰(zhàn)斗武器。

看到此處，我不免心生疑惑：萊陽雖然毗鄰青島，卻從未隸屬于青島，而發(fā)掘于萊陽的棘鼻龍為何要以“青島”命名？原來，這里面還有一段七十年前的故事。

20世紀50年代初，山東大學地礦系的周明鎮(zhèn)教授帶領(lǐng)學生們在萊陽呂格莊一帶進行野外地質(zhì)訓練，卻意外地發(fā)掘出恐龍骨骼化石與蛋化石。隨后，中國古生物學奠基人、恐龍研究之父楊鐘健便來到了萊陽，開始了專項考古工作。在這里，楊先生和研究員們陸續(xù)發(fā)現(xiàn)了十幾層的晚白堊世恐龍化石層，更發(fā)掘出大量完整的恐龍、恐龍蛋化石，迎來了中國古生物化石發(fā)掘、研究工作的一個高峰。

就在萊陽恐龍峽谷那一片赤紅色峽谷土層中，楊鐘健先生發(fā)掘出一具完整的大型恐龍骨架化石。這是新中國成立后挖掘出的第一具完整的恐龍骨架化石，被譽為“中華第一龍”。據(jù)鑒定，這只恐龍正是生活在七千萬年前白堊紀晚期的棘鼻龍，而這項重大的考古發(fā)現(xiàn)，在當時世界古生物學術(shù)界引起了轟動。

彼時，楊鐘健先生的考古大本營設(shè)在了青島，而在三個多月的發(fā)掘過程中，他經(jīng)常奔波在青島與萊陽之間，許多研究工作也都是在青島完成的，甚至發(fā)掘后的展覽也安排在了青島。此外，青島乃是山東大學的所在地，而念及周明鎮(zhèn)教授等人首次發(fā)現(xiàn)恐龍化石的功績，楊先生最終決定將這只棘鼻恐龍命名為青島龍，乃至于它真正的故鄉(xiāng)——萊陽，反倒屈居于后了。

盡管如此，萊陽作為“中國恐龍之鄉(xiāng)”的地位卻不可動搖。1958年，北京自然博物館考古人員在萊陽的恐龍峽谷內(nèi)又發(fā)現(xiàn)一副完整的棘鼻青島龍骨架。此后，隨著古生物考古工作的不斷推進，越來越多的恐龍化石從萊陽的峽谷里“浮現(xiàn)”人間：體形嬌小的紅土崖小腫頭龍、一口尖牙的破碎金剛口龍、身披鱗甲的似格氏繪龍……而我在這一段白堊紀博物館的參觀之旅中，感受到的卻是大自然的神奇與偉大，以及生命的厚重與渺小。

I have travelled on both sides of the Yangtze River， watched mountains， seas， lakes and rivers and written about ancient cities and old towns. I think this is the first time I start to relate the story of a city from the Cretaceous Period.

Situated in the southern west of Yantai， Laiyang City is reputed as a place where the sun and the moon rise. It holds the Netherlands of Jiaodong and opens roads among gently rising and falling hills， connecting all the villages around. It enjoys the reputation of the “peninsula land port” from the ancient times. However， when the old world remained uninhabited before the tinder of human civilization brightened Jiaodong Peninsula， the land of Laiyang was already bustling with life. It was ruled by dinosaurs， the dominators of the earth in ancient times.

The mid-autumn is the most beautiful time in the Dinosaur Cove in Laiyang. The greenness gradually fades and the distant mountains and the nearby trees start to take on different shades of redness and yellowness， making the cove as colorful as an oil pain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