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我拿著家人的贈票,和好友萌一起去了環(huán)球影城。我住在1號線的一頭,環(huán)球度假區(qū)在另一頭,于是決定下班后先在影城附近住一晚。
夜聊的時候我們談起一些賺著遠比我們多的錢,卻活得毫無方向感的朋友,似乎什么都沒法讓他們提起興致。難免覺得可惜,不知道他們的生活怎么會變成這個樣。然后便聊到一個常常被我們提起的話題:文藝作品之于人的意義,究竟是什么?
對我來說,“歡樂谷”是個十分遙遠的名詞。我?guī)缀鯊牟蝗ミ@類地方玩。過山車會刺激我的腎上腺素卻不會帶給我滿足感;旋轉(zhuǎn)木馬會讓我繞著圈子起起伏伏卻不會讓我覺得放松。但環(huán)球影城是個例外。光聽到這個名字就足以令我激動。以至于拿到體驗票后我就開始重溫《哈利·波特》系列電影,還和萌一起興奮地到抖音和小紅書上搜攻略。個中緣由,當然是那些為樂園奠基的文藝作品。
有一種說法是,如果小時候沒看過《哈利·波特》,成年后便很難看進去了。這不僅是因為工作后會被繁重的事務壓得沒有空閑,還因為一顆過于成熟的心靈再難接受全新的世界觀,容易站在現(xiàn)實的立場上挑刺,覺得魔法是完全不可能發(fā)生的事。
現(xiàn)在想來,我小時候確實是愛做夢的。讀過童話《灰姑娘》,便幻想自己是落難的公主,四處搜尋一雙水晶鞋,期盼著王子的到來;讀過《哈利·波特》,再看豎立在衛(wèi)生區(qū)的笤帚便多了別的心境——遇到不順心的事,例如被班主任沒有根據(jù)地批評了一通,便想騎著掃帚飛走,退學去霍格沃茨報到……那些經(jīng)典的臺詞,那些動人的場面,亦時常由于某個情境的觸發(fā),在耳畔回響,在眼前重現(xiàn)。
在遠離童年的年紀,再置身環(huán)球影城,便是踏上一場尋夢之旅。
客觀地說,這座新建的游樂園有許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觀看水世界的戶外表演時,我?guī)缀趼牪磺逖輪T的臺詞,那位外國美女演得十分賣力,但中文講得含混不清,判斷劇情發(fā)展全靠猜測;排隊路線繁復,根本沒考慮突降大雨時,大家摩肩接踵,傘尖很容易戳到人。可是,飛越哈利·波特園區(qū)的禁忌之旅時,徜徉在功夫熊貓園區(qū)的燈海中時,又會激發(fā)那樣多浪漫的想象,讓人覺得所冒的秋雨以及酸痛的雙腿,全都是值得的。
在這現(xiàn)實的世界里做一場大夢,這是環(huán)球影城之于我最大的意義。
其實賜予我夢境的又何止環(huán)球影城。
校園并非什么象牙塔,但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工作確實意味著更復雜的關(guān)系、更嚴峻的挑戰(zhàn)。操勞五天后,許多人會選擇躺倒在床上昏睡兩日。但我仍習慣和朋友相約,買兩張票,去看一場話劇,或聽一場音樂會。它們非但不會加劇我的疲憊,反而令我放松。我想,工作的累并非體力的勞頓,而是對頭腦和心靈的考驗。它需要一些美好的東西來舒緩。
難忘九月初的一天。之前幾日,我在工作中連連受挫,陌生的行業(yè)、工作內(nèi)容和人際交往,讓我感到難以應付。而為了趕工,日日加班到晚上十點以后,則讓我失去了喘息和思考的余地。終于準時下班的這一日,我奔去“疆進酒”看萬曉利的演出。
知道萬曉利的契機很俗套,初中時看《中國好歌曲》這檔節(jié)目,聽他唱了《狐貍》,覺得奇奇怪怪但很有意思。我算不上什么鐵粉,只聽過一些歌,買了那張叫《太陽看起來圓圓的》的專輯,還是因為創(chuàng)作手記的形式很新穎,而唱片從沒拿出來播放過。隨意地買了張票到現(xiàn)場才看清他如今的長相,和記憶里已經(jīng)大不一樣了——背著吉他,頭發(fā)灰白,風度翩翩,不善言談,整個人散發(fā)著平靜而從容的氣質(zhì),有一種獨特的吸引力。
與在大型體育館舉辦的演唱會相比,我更喜歡這種小場地的演出。所有觀眾都肩挨著肩站著,與舞臺的距離很近,沒有了傳統(tǒng)意義上明星和大眾的分別。這更像一種彼此分享的過程,創(chuàng)作者給予才華,而我們給予愛意。從第一首歌響起來的那刻起,便能拋下一切負累,輕盈地飄揚在夢幻的氛圍里。
這場演出,我最喜歡的歌竟是之前只聽過一遍的《孤獨鳥》。專輯里對人聲的后期處理,我初聽時并不喜歡,現(xiàn)場演繹卻賦予這首歌全新的魅力。越聽他唱,越能與那孤獨鳥共情,共情那跳著跳著就忘了睡覺的瘋狂,共情那對著月亮放聲歌唱的驕傲。再回想第一句歌詞,“甜蜜的孤獨啊,從不會讓人傷心”,又意識到這只是一種自我安慰,仿佛看到在鏡子前注視著映象的自己,默念著要堅強起來直面生活重擊的無數(shù)個瞬間。無數(shù)的疑問在腦海盤旋:它對著鏡子的哈哈大笑,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它是否能遇到一個像歌手一樣理解它的人,將苦澀的寂寞變成真正甜蜜的味道呢?
眼睛一直盯著萬曉利和屏幕上變化的歌詞,偶爾也瞟一眼貝斯手、鍵盤手和伴唱。唱和聲的女孩亭亭玉立,有一張格外漂亮的臉。中間清談的時候,萬曉利說這是他的女兒萬暢,現(xiàn)在也是一名音樂人。如果在四五年前見到這一幕,想必我是會嫉妒的,畢竟能將文藝作為事業(yè),又得到家人的支持和幫助,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理想。但現(xiàn)在卻會誠摯地歡欣和祝福,想著我實現(xiàn)不了的夢,有人實現(xiàn)了,也是一件好事。這一刻忽然有些欣慰,發(fā)現(xiàn)自己真正長大了。
半夜回到家,在日記里寫,要記住這個美好的夜晚,記住這種原先心里空蕩蕩的地方,被喜歡的歌手、喜歡的音樂,一點點填滿了的感覺。被這樣的愛包圍著,哪怕依舊獨來獨往,也是一種甜蜜的孤獨。
第二天,我將演出的票據(jù)貼在本子上,才注意到這場巡演的主題——“呼吸2021”。介紹里說,疫情為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劃定了更清晰的邊界,人們在獨自行走的空間里謹慎地呼吸,彷徨和焦慮,也期盼和珍惜。希望看過演出的朋友,經(jīng)歷過這一年的洗禮,可以“滿足地、自在地呼吸”。
我盯著這段話發(fā)了很久的呆,對文藝作品的意義有了更多的理解。重復的習題,繁瑣的雜務,狹小的工位,現(xiàn)實充斥著許多不可承受之重,讓我們的呼吸變得渾濁。所以我們需要夢境讓輕盈的靈魂展翅高飛。
最理想的狀態(tài)里夢不是偶爾做做的消遣,而是與日常呼吸融為一體的生活方式。譬如在兩難的境地里想起鄧布利多的話——“在朋友面前堅定立場,需要更大的勇氣”,便能更堅決地做出或許不被人理解的選擇。
它撫慰我們的心靈,亦指引我們的行程,幫助我們了解和完善自我,從庸碌的日常中,體會更多連通和共情,發(fā)掘更多奇妙和驚喜。
我想,這是幻夢帶給我們的最重要的東西。
編輯/胡雅琳
顧一燈,北京大學法學和經(jīng)濟學雙學士,現(xiàn)居北京。小說、散文見于《中學生百科》《兒童文學》《少年文藝》《十月少年文學》等期刊,曾獲第六屆全球華文青年文學獎、第七屆“周莊杯”全國兒童文學短篇小說大賽三等獎及第八屆二等獎,作品多次入選《兒童文學選刊》等選刊及《中國兒童文學年選》等選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