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峻熹 詹嘉

摘 要：14～16世紀是中國與西亞交往的重要時期，海陸貿(mào)易路線的開拓為陶瓷文化交流提供了物質(zhì)保障，主要是景德鎮(zhèn)青花瓷對帖木兒青花陶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汗國貴族階層迷戀東方審美的趣味，輸往伊斯蘭世界的瓷器被賦予全新的文化寓意，成為人們生活的寵兒。

關(guān)鍵詞：景德鎮(zhèn)瓷器;帖木兒;文化影響;圖案;貿(mào)易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2.03.038

作為中國古代最具代表性的外貿(mào)商品和文化輸出物，青花瓷帶動了中世紀橫跨歐亞大陸的青花審美風尚。相較于廣為人知的歐洲青花瓷風尚，在遙遠而神秘的亞洲內(nèi)陸—中亞地區(qū)，這種藍色審美也隨著帖木兒汗國的誕生而變得光彩奪目。帖木兒汗國（1370—1507）由原察合臺汗國突厥貴族帖木兒于1370年創(chuàng)建，汗國以中亞河中地帶的撒馬爾罕為政治核心向伊朗高原、兩河流域、小亞細亞擴張，疆域橫跨中亞、西亞。帖木兒汗國存在時間恰逢明洪武至正德早期，汗國的出現(xiàn)使波斯、中亞文化相互糅合，并將該地區(qū)文化藝術(shù)推向新高度。帖木兒汗國與明代中國之間的陶瓷文化交流見證了大航海時代以前中國與中亞、西亞間密切的人員及文化交流。

1 明代景德鎮(zhèn)瓷增進兩國邦交

明代中國與帖木兒汗國的關(guān)系分為前期的敵對態(tài)勢以及后期的臣服學習兩個階段。明朝建立初年，帖木兒大帝一直征戰(zhàn)四方，并對明朝西北疆域圖謀不軌，表面表示臣服姿態(tài)。1370—1390年，迫于帖軍在塞外敗于明軍，帖木兒不得不向明廷稱臣納貢，這種姿態(tài)一直延續(xù)到1396年。但長期的戰(zhàn)果與勝利縱容了其囂張氣焰，1396年帖木兒扣押中國與奧斯曼帝國使節(jié)，標志著其第二次大規(guī)模對外侵略的開始。1405年帖木兒率軍準備進犯明朝邊疆，但于死于行軍途中。

隨著帖木兒的逝世，兩國關(guān)系在沙哈魯時期再度轉(zhuǎn)向和睦，邦交活動頻繁。由于汗國陷入繼承人爭奪權(quán)力的戰(zhàn)爭，哈里一派向明朝示好，1407年其釋放了被帖木兒扣押了十余年的明廷使節(jié)傅安、楊德文等人，希望與明朝重修于好。1408年，永樂帝調(diào)停哈里與沙哈魯?shù)年P(guān)系，繼任者沙哈魯向明廷稱臣進貢，帖木兒國使團每年都會攜名貴的土庫曼馬匹與駝隊造訪明朝首都，這種友好的外交禮儀貫穿了汗國存在的百余年間。雖然瓷器更適合于海運而非陸路運輸，但相關(guān)史料也證實了通過駝隊、馬車運抵中亞與波斯的明代青花瓷器。1419—1422年，帖木兒的繼承人沙魯克從首都赫拉特向明廷派遣使團?！睹鲗嶄洝酚涊d1419年明廷命魯安率使團由陸路出訪汗國的設拉子與伊斯法罕，并帶去絲綢與瓷器?？傮w來看，帖木兒汗國始終將中國尊為上邦，自視為明朝“藩屬”。①

明朝在與西亞各國交往過程中，瓷器以饋贈和貿(mào)易兩種方式進行，從交往的層次來看，分為官方及民間兩類。中國瓷器是帖木兒汗國與其他西域國家最希望得到的回贈品，在帖木兒汗國使官寄給明廷的信件中列舉了他們進貢明朝皇帝以及希望得到回贈的禮物，這些信件保存于北京15世紀明代四夷館檔案中，其中有四封信特別提及瓷器，這些瓷器主要以饋贈的方式贈予帖木兒汗國。通過這些信件不難發(fā)現(xiàn)汗國統(tǒng)治者對中國瓷器的鐘愛，明代帝王無一例外地滿足了撒馬爾罕宮廷的請求。汗國存在的百余年時間內(nèi)，在中國與帖木兒汗國間的物品互贈中瓷器發(fā)揮重要作用。

2 明代景德鎮(zhèn)瓷影響帖木兒陶器風格

12世紀西亞工匠已采用鈷料裝飾瓷器，蒙古人的到來加速了遠東地區(qū)審美風格與西亞鈷藍彩繪陶的融合，景德鎮(zhèn)青花瓷、龍泉青瓷、磁州窯劃花瓷流行于察合臺汗國和伊爾汗國，使伊斯蘭世界青睞于中國瓷器，這也為明代景德鎮(zhèn)青花瓷影響帖木兒陶器奠定了基礎，主要體現(xiàn)在圖案、紋飾等方面。

2.1 13～14世紀西亞青花陶發(fā)展概況

在伊斯蘭世界，青花瓷被稱作青白花陶瓷，伊斯蘭陶工摸索出一種名為熔塊的陶器坯體配方，他們?yōu)榱四７轮袊善鬓D(zhuǎn)而依靠其中的白黏土以及覆蓋其上的氧化錫釉來增加白度，而與氧化錫釉搭配的便是鈷藍彩與銅綠彩裝飾。11～12世紀，波斯陶瓷、陶磚多為藍綠色。中國青花瓷對伊斯蘭世界的影響始于蒙古入侵。從13世紀開始，隨著蒙古人占領(lǐng)伊斯蘭世界，中國藝術(shù)風格融入西亞陶器裝飾中。英國學者阿瑟·蘭指出：伊爾汗國至埃及馬穆魯克王朝的廣大地區(qū)，一種融合遠東文化的陶瓷風格逐步形成，在卡善附近的蘇坦納巴德，一系列裝飾滿密的品種—如米納依、虹彩陶、藍釉陶相繼發(fā)展起來。作為西亞青花陶器前身的拉賈瓦的藍釉陶器廣泛出現(xiàn)在南俄、印度、阿拉伯半島乃至埃及地區(qū)，它們被作為酒杯、大碗、碟子出現(xiàn)在宮廷餐桌上，或作為表示友好的外交禮儀物品。學者恩斯特·格魯伯認為：帖木兒時期的陶器與之前的伊爾汗伊朗、蒙古和后蒙古中亞陶器密不可分，其陶器裝飾呈現(xiàn)“國際主義風格”特點。

作為突厥蒙古后裔，帖木兒偏愛中國青花瓷，他將從印度德里、敘利亞大馬士革掠來的能工巧匠匯集到撒馬爾罕為其制作上乘的青花陶器，中國瓷器在霍爾木茲海峽北岸轉(zhuǎn)陸路經(jīng)班德·阿巴斯、科爾曼、設拉子等沿海地區(qū)，深入伊斯法罕、卡善等內(nèi)陸城市。中國瓷器進一步啟發(fā)汗國工匠，他們使用模仿明代瓷器的圖案來裝飾陶器。帖木兒汗國陶工一方面學習、臨摹中國瓷器原作，另一方面則借鑒、描摹景德鎮(zhèn)的瓷器圖案，并將不同時期的中國瓷器圖案組合在一件器皿表面。他們通過絲織品、漆器、工筆畫等媒介借鑒中國圖案，逐漸掌握東方藝術(shù)語匯，并將其運用到各種手工藝品中，使汗國上下形成追捧中國藝術(shù)的風氣。

2.2 明朝與帖木兒國青花圖案紋飾的比較

通過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明代中國與帖木兒汗國的青花紋飾有諸多相似與借鑒，主要體現(xiàn)在后者對前者的吸收與轉(zhuǎn)化。英國學者高文·貝利說：“中東文化的特點在于將外國圖案替換為本國花卉與動物，在陶工手中，波斯動物替換了中國的奇異神獸，來自中國的野獸圖案被中東鄉(xiāng)野的動物所取代。”②

伊斯蘭教規(guī)指出：真主無有形象，不可以任何東西加以比喻、象征。所以在建筑、器皿等西亞藝術(shù)品中，人物與動物形象被禁止，纏枝花卉、瓜果藤蔓等圖案受到工匠與百姓的喜愛。帖木兒青花陶盤中的植物紋飾包括牡丹紋、菊紋、蓮紋、葡萄紋、桃紋、石榴紋等，與明代常見題材十分類似。其中菊紋、蓮紋、牡丹紋又有多種不同的組合方式，牡丹花常以纏枝牡丹紋呈現(xiàn)在陶盤中央開光區(qū)域，菊花或以圖案化的菊瓣呈現(xiàn)，或以較為寫實的纏枝菊紋形式展現(xiàn)。此外，葡萄紋往往用于盤中央開光區(qū)域。可以想見，在氣候較為干燥、降水量稀少的伊朗高原與中亞河中地區(qū)，菊花、蓮花等植物并不常見，且植物紋飾的搭配方法、纏枝花卉的組織方法都與明瓷有諸多相似，據(jù)此可以判斷，帖木兒青花陶從景德鎮(zhèn)青花瓷中借鑒的可能性更大。gzslib202204051851

明代景德鎮(zhèn)青花瓷多以纏枝花卉為主，紋飾布滿整個器皿，帖木兒汗國青花盤也常見這種花卉，被稱為“敘利亞團花”類別。③實際上元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這種裝飾類型，只是元明時期的纏枝花卉圖案更具繪畫性特點，對細節(jié)的描繪更為充分，而西亞陶瓷的纏枝花卉更具圖案化特點。此外，我們可以看到中國圖案在引入帖木兒汗國后，其圖案呈現(xiàn)出一種程式化、幾何化趨勢：出于重復排列的需要，圖案必然走向簡化。明瓷開光部位細節(jié)繁多的纏枝花卉紋在陶工筆下演變?yōu)榱藢ΨQ性的團花紋飾。明代景德鎮(zhèn)青花瓷纏枝花卉圖案細節(jié)更多，在對稱性方面不及帖木兒青花陶圖案。來自景德鎮(zhèn)青花瓷盤的云頭紋則被演變?yōu)橄嗷タ酆系陌⒗?，云頭的三層結(jié)構(gòu)沒有發(fā)生增減，但云頭紋之間的關(guān)系因其采用的扣合方式而變得愈加緊密，伊斯蘭建筑穹頂線條間的穿插技巧在此得到創(chuàng)造性運用。

動物紋飾同樣是明代景德鎮(zhèn)青花瓷的重要裝飾題材，其中龍、鳳、鳥、鶴、雞、海獸、鴛鴦、孔雀等動物圖案十分常見。在明代，這些動物圖案的使用有嚴格的等級限制。洪武二十四年（1391）規(guī)定文官一品仙鶴、二品錦雞、三品孔雀、四品云雁、五品白鷴、六品鷺鷥……④隨著這些圖案在伊斯蘭世界的傳播，其使用限制的諸多規(guī)定是否也隨之帶入伊斯蘭世界不得而知，但從帖木兒汗國的貴族瓷器用具來看，僅發(fā)現(xiàn)有龍、鳳、魚、孔雀、雞鴨等動物圖案，而麒麟、海馬、云雁、黃鸝等動物沒有發(fā)現(xiàn)，這表明具有社會等級寓意的動物紋飾系統(tǒng)并未隨著圖案符號融入當時的伊斯蘭民間，而某些源于伊斯蘭世界宗教的神秘主義特征被注入這些圖案中，波斯陶匠繪制的雙魚紋帶有十二星座中雙魚座的隱喻。這些圖案的細微變化同樣表明了中國圖案在伊斯蘭文化的傳播與演變。

與此前的伊爾汗國類似，帖木兒青白花陶的動物圖案也多為中國青花圖案的基礎上的變體，但也有細微差異，較之于伊爾汗國青白花陶，帖木兒陶器上龍紋的出現(xiàn)次數(shù)不多，但家禽、鳥類、魚類圖案出現(xiàn)次數(shù)增加。

魚類圖案在伊斯蘭教中具有占卜寓意，繪畫感較強的魚類圖案在進入伊斯蘭世界后被納入一種強烈的內(nèi)在幾何秩序中。帖木兒時期青花陶盤上常見的幾種雙魚紋僅僅作為輔助紋飾，且差別微小，伊斯蘭陶匠迷戀于雙魚身體相連所形成的圓形勛章圖像。雙魚紋更像是一種標識占卜和吉祥寓意的圖像符號，魚身上所有有礙于流線感表達的細節(jié)—如魚鰭都被削弱。相較而言，中國魚紋更為自然，基本采取了寫實的手法，且保留了更多細節(jié)。

而從表現(xiàn)手法來看，兩國的青花裝飾亦有頗多相似之處。《江西省大志·陶書》中有記：明代景德鎮(zhèn)青花瓷的裝飾手法或以描花、堆花、暗花、玲瓏等為主。明代陶瓷尤以描繪見長⑤，彩繪藝術(shù)在明中期以后發(fā)展為主流手法，明代青花的紋飾圖案也不似元青花那般滿密，而是更加注意空間的留白處理，描繪筆法更加秀麗典雅。帖木兒汗國青花陶的描繪技法頗似明代景德鎮(zhèn)瓷，對卷葉紋、條帶紋的描繪筆法更為自由，頗具明代景德鎮(zhèn)民窯青花筆韻的生動感。

3 明代景德鎮(zhèn)瓷融入帖木兒飲食文化

飲食器的形態(tài)往往和一個民族的食物類別與搭配方式、就餐方式及動作相關(guān)。在明朝和帖木兒汗國的瓷器交流過程中，適合彼此民族飲食習俗的造型會被沿用下去，融入本民族飲食文化中。在歷史上，中亞的河中地帶一直受到波斯文化的影響，早在薩曼王朝時期就已十分明顯。當然，另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便是以帖木兒為代表的突厥游牧民族文化。

3.1 中國瓷器融入中亞西亞風俗習慣

帖木兒時期的陶器以盤、碗為主體，也出現(xiàn)少量的瓶、罐，瓶、罐類器物多用于儲酒，而盤類器物多與食物的短期存放有關(guān)。學術(shù)界尚未對這一時期較為單調(diào)的造型提出疑問或做出解釋，這些制作精美卻造型單調(diào)的器物似乎指向了突厥人較為粗獷的飲食習俗。游牧民族逐水而居，突厥人以畜牧為生，其飲食以羊肉、馬肉和馬奶酒（即馬酪）為主，因而烹煮器具必不可少，而放置肉食最恰當?shù)钠魑锬^于盤，因為敞口且底平的盤便于牧民使用佩刀切割肉塊。

此外，突厥人食用少量的面食，比如炸制面食、各種餡料的包子，這些食物都不太需要保溫，所以配有蓋子的器皿較少看到，少量窄口的瓶類器—如雙耳壺、玉壺春瓶、執(zhí)壺等容量都不大，便于攜帶，這與帖木兒等突厥人軍旅騎馬過程中飲酒的習慣相吻合，這些都體現(xiàn)了中國瓷器在進入中、西亞地區(qū)后對當?shù)匚幕娜谌搿?/p>

帖木兒時期的陶碗數(shù)量較多，碗大多用于盛裝有一定容量、帶湯汁的食物，在波斯飲食中，也有很多與水一起燜煨的食物，如將豆子、香料、羊肉、土豆等食物在水中燜煮的菜肴“奧布古事特”，這類食物顯然需要用腹大而深的碗加以盛裝。波斯人有食用米、餅、面包、甜點的習慣，碗可以盛裝谷物，盤可裝餅與面包等形體較大的食物。

阿拉伯與波斯人的傳統(tǒng)飲食習俗也不容忽視。中國瓷器具有耐酸堿、耐高溫、接觸食物不易產(chǎn)生化學反應等特點，能夠抑制病菌的繁殖，比同時期西亞陶器器皿有諸多使用層面的優(yōu)勢，胎質(zhì)也十分堅韌，同時也兼具美觀、祭祀等功能，在重視宗教文化的伊斯蘭世界廣受歡迎。⑥從飲食習俗來看，阿拉伯人普遍認為使用中國瓷器吃飯飲酒可以有效增加食欲。伊斯蘭人習慣于多人共享一盤菜肴，他們保持席地而坐的飲食習俗，人們在鋪有精美地毯的地面享用美食，無須使用筷子、刀叉，而是直接用手從盤碗中抓取食物，因而需要腹淺且開口較大的器皿，明代景德鎮(zhèn)窯專門針對西亞、中亞人的這一特點燒制尺寸巨大的瓷盤、瓷碗，如闊口盤、深腹盆等，這些大型器皿需要使用托架相互壘疊，以替換菜肴。除了盛放肉、菜、水果與甜點以外，伊斯蘭人還有飲用冷飲、咖啡等飲品的習慣，各式玫瑰水瓶應運而生。產(chǎn)自中國的瓷器底部都會用阿拉伯語標注使用功能，以區(qū)分盛裝水、果品、羊肉、酸奶酪等不同內(nèi)容。

除了日常生活使用的器具以外，元明時期中國瓷器（以盤、碟、碗為主）也作為當?shù)刈诮碳漓牖顒拥钠骶撸涸谫F族的葬禮及重要宗教節(jié)日中，人們會在桌子上擺放瓷盤、碗、杯，在其外的四角擺放《古蘭經(jīng)》，景德鎮(zhèn)青花瓷與龍泉青瓷較多見。景德鎮(zhèn)青花瓷的藍色與龍泉青瓷的青綠色都可以在伊斯蘭文化中找到對應的文化寓意，藍色是波斯的王室用色，而綠色則屬于伊斯蘭宗教用色。⑦至明后期清前期，景德鎮(zhèn)蘋果綠釉瓷逐漸成為貴族階層殯葬儀式的重要祭祀器，15世紀明代蘋果綠餐具被伊朗蘇非派信徒用于祭祀活動中的承裝器，在伊朗一直延續(xù)著（用中國綠色釉瓷器承裝食物來緬懷逝者的傳統(tǒng)一直延續(xù)至今）。在教徒心里，瓷器表面的藍色、綠色具有某種精神象征，埃里·瑪扎海里曾這樣形容明代瓷器在伊斯蘭教徒心中的形象：“就仿佛柏樹在法國人心里所聯(lián)想到的墓地一般?！雹鄃zslib202204051851

3.2 中國青花餐具備受帖木兒貴族青睞

西亞諸國的飲食器具多為金銀器，其本土所產(chǎn)陶器的胎質(zhì)較差，釉層易剝落。自8世紀中國瓷器大量輸入西亞后，陶瓷成為伊斯蘭人理想的生活器具，在貴族階層廣受歡迎。阿拉伯編年史家將瓷器的重要性排在僅次于黃金、白銀、武器之后，這種趨勢隨著蒙古人的到來顯得尤為明顯。⑨帖木兒對青花餐具的喜愛展現(xiàn)在畫師居奈德的袖珍插畫中，帖木兒大帝用青花瓷與貴客觥籌交錯。顯然，青花瓷一直是上層貴族階級宴請賓客時的必備器皿，且一直作為伊斯蘭世界諸國間乃至他們與歐亞多國外交活動的重要器物，大多流轉(zhuǎn)于各國王室階層。1398年帖木兒攻占印度德里以后，獲取大量明代青花瓷，1400年帖木兒大軍在敘利亞大馬士革擊敗馬穆魯克軍隊，遂將那里的瓷器作為戰(zhàn)利品帶回撒馬爾罕，還有眾多工藝精湛的陶工隨同。⑩

1430年帖木兒王子拜宋豁兒委托細密畫畫家繪制《列王紀》插圖（現(xiàn)藏于克里福蘭藝術(shù)博物館）。在1444年細密畫插畫集《皇家園中盛宴》中，帖木兒與王后正宴請來自明朝的3位使臣，并接受他們贈送的國禮青花瓷。該書不僅存有大量充滿15世紀設拉子繪畫風格的插圖作品，而且其中有意展現(xiàn)了大量青花瓷圖像，畫中的酒壺與明代玉壺春瓶、執(zhí)壺十分相似，彰顯出其贊助人伊斯坎達爾蘇丹或易卜拉欣蘇丹優(yōu)雅的藝術(shù)品位。對于帖木兒貴族而言，青花瓷是炫耀地位的有效手段。k

4 結(jié)語

在帖木兒汗國短暫存在的137年內(nèi)，中亞與中國保持著密切的文化藝術(shù)交流，這種文化交流是對蒙元時期中國、伊斯蘭文化交流的延續(xù)，體現(xiàn)出草原文明與農(nóng)耕文明間的文化互補。在帖木兒汗國，青花瓷呈現(xiàn)出自上而下的影響軌跡，帝王本人的喜好是推動這一影響的重要因素。中國瓷器成為汗國上層貴族們用以彰顯身份地位、尋樂助興的重要象征。

文化的影響從來都不會沿著單一的路徑行進，14～16世紀中國與中西亞間的這場陶瓷文化交流亦是如此，兩個地區(qū)的陶工對彼此陶瓷器的模仿反反復復，明代正德碗進入帖木兒汗國，而西亞的雙耳扁壺亦進入中國，兩個地區(qū)的陶工也相互模仿對方的圖案與裝飾。另一方面，文化在轉(zhuǎn)譯過程中會因語境的變化而變化，轉(zhuǎn)譯的過程也是文化生成過程，譬如元明時期中國青花瓷與西亞陶器藝術(shù)融合并產(chǎn)生全新藝術(shù)形式。文明正是在這種相互影響的過程中得以發(fā)展，孕育出更具生命力的文化基因。

注釋

①陳生.明初帖木兒帝國和中國的關(guān)系[J].史學月刊，1957（7）：34-38.

②L.Golombek，R.B.Mason，G.Bailey.Tamerlanes tableware：a new approach to Chinoisere ceramics of fifteenth and sixteenth century Iran[M].Toronto：Mazda publisher，1996.

③James W.Allan.Islamic ceramics[M].asholean museum，Oxford，1991.

④硅酸鹽學會.中國陶瓷史[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2.

⑤王宗沐.江西省大志[M].黃長椿，校.北京：中華書局，2018.

⑥詹嘉.中外陶瓷文化交流[M].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2004.

⑦阿里·瑪扎海里，耿昇.絲綢之路：中國—波斯文化交流史[M].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06：211.

⑧俞雨森.波斯和中國：帖木兒及其后[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

⑨Ebru Boyar.A Social History of Ottoman Istanbul[M].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Cambridge，1958.

⑩曹競沙.帖木兒王朝時期中亞文化的巨大成就及其繁榮的原因[J].求索，1995（2）：125-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