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聽《平安夜》
偶爾點開一個鏈接
竟然是《平安夜》
一個奧地利女孩在演唱
輕,緩慢,是星相運行的節(jié)奏
天籟之音,霎時萬籟安靜
落雪的世界在傾聽
在這聲音里小心穿行
在變得溫暖,厄運也
變得能夠忍受下去
這足慰平生的歌啊
我想起陸圣得——我的
小兒子,他出生的時辰
我想起,在一座山下
我的母親,久久安眠
這樣的歌,這樣的偶爾
讓星斗被淚水洗禮
離地面近了許多
這樣的夜多長都不算長
最后一片葉子
——紀念鄭敏先生
在身邊人看來,我完全是
沒有原由地落淚
一束金黃的稻束。又如何?
人們說司空見慣
只要思維正常的人
都說司空見慣了
我親屬中唯一的一位
文學博士,她因為年輕
因為雙手浸在洗衣池中
而露出對新聞版角落
一則信息的短暫的懵懂
其余人繼續(xù)趕公交,讀手機
或嗑瓜子
一束金黃的稻束,收斂了
她的光芒。這對她
或許只是休息
或許只是對我們的遺忘
可是對我的哭泣,竟是
失去母親一樣的悲劇
我不知道你活了102年
你等的是誰?
我不知道是誰
對你有過101次的訪問,許諾
讓你如此堅強,如此堅持
太多淚水了
百年來,一株寧少勿濫的
一株只肯
長出九片葉子的梧桐
她的葉子在今天落盡了
太太的叮囑
太太說,快收拾收拾
你的書房太亂了
你這大半生,簡直是
在垃圾堆里度過的
誰說不是呢,我埋頭書本
越讀就越亂,越亂就越讀
讀到頭發(fā)稀疏,懸梁刺股
懸梁的頭發(fā)都不夠了
把發(fā)表了我作品的報刊
堆到門口賣廢品
姑且不論價值有無
等我死了,這些東西
是陸健寫的,或者是我同學
張建寫的,有什么區(qū)別嗎?
我的幾千冊書籍,叫了
十個學生來,讓他們
愿拿哪些拿哪些
謝謝諸位啊,或許你們
能在書中交一兩個朋友
從那日起,每天起床
我疊好被褥,衣服穿得
齊齊整整,隨時準備
出門去解放全人類了
所有雞毛蒜皮的小事
全不歸我管了
我瞅瞅門口的塑料袋
那里裝著毛巾牙刷
我懂太太的意思
我想,不洗臉可以
每次吃飯,或者說話前
一定把牙齒先刷干凈
杜甫和李白
在夔州,我向《秋興八首》致敬
他遙望長安,馳騁想象
沉郁的歌聲震爍千古
調動三山五岳的詞匯
自哀,悲憫人眾
江河湖海的聲譽日隆
另一位別號謫仙的詩人遠去
他的思維的抓手
往往高出星辰,出自烏有
史家嘆口氣:哎,這戴著響鈴
奔跑如風的孩子啊
經(jīng)世致用,利莫大焉
怎么不明白呢?
亂把白云揉碎
摘星捉月,終歸幼稚之舉
——這一頁,書中
折起的這一頁
我都能夠背誦朗朗了
敬禮,夔州,今日之奉節(jié)
敬禮,偉大的歌者,圣人
你磅礴、消瘦的篇章
完全可面對我的敬意
感恩,你對我的照耀
可我還是要說,我更愛孩子
后世的人們看見
后世的人們看見
張擇端在驅動他的狼毫筆
驅動他的顏料和激情
他的世界只是一張宣紙
他有些懷疑自己存在的真實性
他先圈定上河,流過首都的
河流。橋的上端像一個
孕婦的肚子的頂部
——這造型才突顯出
大宋國足夠的自尊心
亭閣描好了。柳條不動
也在動。東京百姓一波波
朝畫家的紙面上洶涌
急匆匆的,慢悠悠的,據(jù)說
走得快的能活走得慢的人的
兩輩子。挑擔的,牽驢的
酒肆茶坊給一個國家
開了無數(shù)扇窗戶
贊美啊贊美。上橋啊上橋
再向后面的人招招手
船舶不管通向哪里
都是通向水。世代的間隔
如城門,門里門外
所有的道路通向鞋子
俯視這場景的是那只鳥
它要找出時代的縫隙
它確信,生活擁擠?;饰?/p>
不能留白,市井不能留白
它要找出那個白天的縫隙
以免畫家恍惚中
把他猩紅的印章,錯蓋在
戴斗笠的老者的后襟上
作者簡介:陸健,生于1956年,中國傳媒大學教授、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1982年開始發(fā)表詩歌,出版詩集《名城與門》《日內瓦的太陽》《34份禮物》《洛水之陽》《非典時期的了了特特博士》等20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