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詩青

1山風只在山上吹，帶著一股野性難馴。

攀著秋的山脊，一路摸索，它的沉默堅硬不屈，它的眼神噙著鷹空。

漫山的植被，不分高低貴賤，儼然都在努力做同樣的事——修成正果。亂石雜草之間，無下腳之處。紅彤彤的野山楂，黃澄澄的小烏柿，尚未熟的青橡果。秋之收獲，總會令人欣喜。

巖石上，纏繞著一種名叫絡石的藤蔓，每年至秋，葉子就會一天天漸紅，煞是好看。

多數(shù)時候，如我這樣的旅人，大概也只能看到此，想到此。

巖石是如此貧瘠，絡石是如此堅定。一旦選擇彼此，注定生死相依。那瘦長的莢果，不語，卻懂。

黃昏，幻成了迷霧般的薄紗，披滿正在豐收的大地。

那輪夕陽，讓我走著，望著，又眷戀著。

2它在墜落，如同升起。草木易凋零，唯歲月沉穩(wěn)。

我無法對視它，那劍芒會刺疼我的眼;我亦無法背對它，讓我深陷沉思和遐想。

在這暗影中，寧靜，讓人自由，讓人自在。一個人在路上走，四周并不明朗，墨藍的蒼穹，懸起另一輪孤獨。

兩旁爬滿了葛根密匝的藤葉，將荒蕪點綴。

旁邊，偶爾有人擦肩而過，又匆匆而去。

四周逐漸明朗，墨藍的蒼穹，讓人自由，讓人自在。

3落日與晚風，一張一翕，浮動著黃昏的舊夢。

江輪在時光軸上，游離。

遠眺水面，波光粼粼，旋律古老而滄桑。

為了這份執(zhí)著與等待，我要穿過那片茂密且深暗的叢林，抵達你如炬的目光。

但這條路，暗藏驚險。

途中，不時有野花椒和渾身生滿尖刺的荊棘，占據(jù)和阻擋酸軟的腿腳，劃破了皮膚，在膝蓋和胳膊上，留下猩紅的傷痕。

我不懼怕痛，盡管它曾那樣折磨過我，但我還是接受它賜予的受難，就像祈求盡頭有余暉漫天。

穿行其中，也會有小的欣喜，比如新識了繡線菊、野鴉椿、東風菜幾個名字。

這些人間的中草藥，大多有清熱解毒，止血化瘀之功效。

如果可以，我愿找到更多的良藥和隱秘的藥方。

愈合猩紅的傷痕。

4兩只鷹在山巔，盤旋。

時而不動，時而消失。

張開臂膀，是強健的羽翼、力量的化身。

穿過茂密且暗的叢林，在懸崖下，在被雨水沖刷干凈的巨石上，坐下。

那么沉穩(wěn)，心感踏實。

可以俯視一江秋水，共長天一色;可以仰慕鷹擊長空，扶搖九萬里。

即便，看不到它的眼神，卻仍感炯炯如炬，那份灼熱，猛烈地俯沖下來。

強健的羽翼，力量的化身，無所畏懼。

是的，鷹的世界里，大抵向來只有勇敢，因為任何一絲恐懼，都可能讓其失去王位，墜落而殞命。

喜歡鷹，心不沉淪。

5秋終究來了，我漫步其中。

由內而外，開始變得斑駁、無序。

樹葉會一片一片凋落，草地會一叢一叢枯萎，伏在其間的蟲鳴，也會一聲一聲匿跡，最后，只剩我孤零零一個人，獨行旅程。

沒有了夕陽;沒有了晚風。

再顧四周，看到的只有自己，聽到的亦只有自己。

夜空的群星，向我眨眨眼。我望著群星，同樣眨眨眼。

但我明白，彼此之間，相隔的億萬光年，是永遠抵達不了的空寂。

而這空寂恰如夢，那般容易碎裂。

我漫步其中。且行。且吟。

秋，終究要走完。

6夜色襲來，蟲鳴有些冷清了。

登山步道上，一只灰色的小蚱蜢伏在前路，眼神充滿機警，仿佛在積蓄力量，當我慢慢靠近，它又冷不丁突然躍起，轉瞬消失于蒼茫之中。

弱小的生靈，總能無意間獲取人類的憐憫之心，可它們真的需要嗎？能明了這其中的含義嗎？

想必不會。

相反，秋天的蟲鳴，是繁衍與交配的召喚，是莊重的生命儀式與狂歡的序幕。

記得某年秋夜，坐在昏黃的電燈下，忙著地里的所勞所獲。這時，一只青色的小飛蟲，突然闖了進來，對那盞因為電力不足而表情疲憊的燈泡，饒有興致。

那時，我還不明白一盞燈對它意味著什么，又將對自己意味著什么。

母親說，麻先生來了。

麻先生來了，我不禁發(fā)出了聲。

——當它飛過，夜色便開始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