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悠

編者按：

這邊廂，周文斌恢復工作又出差錯，再次被唐維虹當著好些中層干部的面批評。他覺得，自己別說是給馬濤當眼線了，就說做好這份工作本身，都舉步維艱了。

那邊廂，馬濤回頭環(huán)顧著省委28樓常委會會議室的桌子、椅子、紅旗、黨徽……他覺得，這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以省委常委的身份從這間無比熟悉的會議室里離開了。下一次出現(xiàn)在這里，恐怕就會在文件里了。

這個人就是省長陳偉達。他最近心情很不好，緣由就是《桂湖日報》的幾篇記者調(diào)查稿——

《廬源水上樂園為何遲遲不開門迎客？記者直擊爛尾工程現(xiàn)場》——這個項目是陳偉達在擔任市委書記期間招引的項目，他認為這篇報道是在打他的臉;

《南華門社區(qū)“老人的小飯桌”為啥辦不下去了？》——這個項目是陳偉達的親信、廬源市副市長盧先群的得意之作，陳偉達專門引薦給當時的省委書記調(diào)研察看過，明顯又是打臉;

《“青石板風情街”被曝多家商戶兜售衛(wèi)生不合格食品，記者購買后送檢發(fā)現(xiàn)爆料屬實》：這個“青石板風情街”也是陳偉達的親信、廬源市北辰區(qū)區(qū)委書記江立旺的得意之作，陳偉達也為之“搖旗吶喊”過，明顯還是打臉……

這天，他找來了宣傳部長吳景軒，試圖說服吳景軒調(diào)整桂湖日報社總編輯人選。吳景軒出任省委常委之前，做了六年雍海市委書記。那是一個論大項目只能排第二梯隊，但是“祖宗賞飯吃”的地級市，擁有五處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十一處省級重點文物。吳景軒到任后又修起了一座影視城，招來了兩部大熱劇拍攝，成為網(wǎng)友追捧的新旅游熱門打卡點。每年靠文化旅游就能撐起家底的半壁江山。后來省委“知人善任”，提拔吳景軒做了現(xiàn)職。

“日報最近幾篇稿子對廬源城市形象影響不小，吳部長有看過嗎？”陳偉達站在窗前，雖然背對著吳景軒，但說話毫不遮掩。吳景軒暗自好笑，這么不藝術(shù)地要插手輿論，還真是簡單粗暴慣了?！拔抑?，不知道陳省長有何指示要傳達下去？”吳景軒不緊不慢地扶了下眼鏡。

“省會是一個省的門臉。省委機關(guān)報對省會的城市建設不加油鼓勁兒，反而處處使絆挑刺，這樣不利于全省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全局吧？這樣的總編輯是不是應該撤換呢？”陳偉達照樣直截了當。

吳景軒更想笑了。省委機關(guān)報總編輯是省委討論的干部職位，你陳偉達一不是組織部長，二更不是省委書記，打算拉攏個宣傳部長說換人就換人？這不是搞陰謀嗎？置黨的干部政策于何地？置省委書記李俊康于何地？不過他仍然波平如鏡一般開了腔：“調(diào)整干部應該找馬濤嘛，省長你找錯人了。不過，如果陳省長想改變尷尬局面，不如給個批示，一查到底。把問題解決掉，不是勇于向內(nèi)開刀、直面問題的好典型了嗎？問題要是解決掉了，不就是壞事變好事了嗎？”

連續(xù)兩次遇冷，陳偉達也沒有耐心了。不過吳景軒一句話倒提醒了他，與其換人出氣，不如改變思路。請走吳景軒后，拿出省政府辦公廳信箋，開始了針對上述幾篇報道的批示……

下午，唐維虹就收到了來自省政府辦公廳的傳真。她一看，是陳偉達的字，寫了滿滿一頁紙：“《桂湖日報》最近幾篇反映廬源多方面不正之風的報道十分及時，而且采訪扎實，素材翔實。請廬源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重視起來，將報道印發(fā)給直接責任部門主要負責人，都看一看，記者能發(fā)現(xiàn)的問題，干部為什么發(fā)現(xiàn)不了？還是發(fā)現(xiàn)了熟視無睹？不管是哪一種都不可原諒。報道涉及問題必須立即整改。市委督查室、市政府糾風辦要邀請記者跟進監(jiān)督，看看是不是真的采取措施整改了，還是僅僅開個會、吹個風、走了個過場。好項目在干部手里爛尾了，比不搞還要使群眾厭惡。每件事整改的每個環(huán)節(jié)都要公開報道，讓群眾了解。在此過程中如有敷衍塞責、阻撓采訪、糊弄了事的干部，一律嚴肅處分。陳偉達?！?/p>

唐維虹很驚訝，也很感動。跑輿論監(jiān)督報道最害怕領導干預，原以為這幾篇報道都是打了陳偉達的臉，以她之前了解的陳偉達脾氣，一張照片里切掉個字都會陰陽怪氣譏諷幾句，這樣的公開批評報道肯定會招致斥責。沒有想到卻得來如此一場“甘霖”。經(jīng)過請示，唐維虹將陳偉達的批示編發(fā)成消息次日見報，為記者再次跟進報道“撐了腰”。

果然，廬源市發(fā)改委、南華門社區(qū)黨委、青石板風情街旅游景區(qū)管委會的干部一改之前的高高在上、冷面相對、無可奉告，在記者跟進后續(xù)報道時，態(tài)度和氣了許多。

第二天，看到報紙的吳景軒淡淡一笑：“看來我的話，沒白說?！彪S即，他又給李俊康發(fā)了信息，介紹了陳偉達之前試圖攛掇他撤換唐維虹的事兒。不一會兒，李俊康回復說：“真是權(quán)令智昏，隨他去吧。”

周文斌恢復工作了。自從聚賭被抓后，他在報社就像成了一個“隱身人”一般。除非必要的工作接觸，沒人主動和他聊工作以外的事情。他感覺無比沉悶，只好把自己埋進稿件里排解。自從上次“志愿軍事件”后，他看每篇稿件都像語文老師修改學生作文一樣，只看重是不是有錯別字和病句，對其他方面一概不問了。

《實干沒實干，群眾說了算——這場調(diào)度會，開得有“辣味”》被他簽上了頭版?？偩幨?guī)孜恢蛋嗑庉嫸颊f好，標題順口，意義深刻。周文斌像個初入職場的新人一樣笑了：“謝謝諸位捧場?！币估?1點40分，總編室郵箱收到省委辦公廳傳來的通稿《中央重大決策落實情況調(diào)研組來桂湖督導工作? ? 李俊康陳偉達會見調(diào)研組一行》，哈欠連天的周文斌在編輯、主任修改后打開了頁面。他發(fā)現(xiàn)一句話讀起來似乎有點不順：“……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任華斌為組長的調(diào)研組全體成員。”“哎，多打個‘任’字這么簡單的差錯都沒看出來，也是夠了?！敝芪谋蠛敛华q豫地刪去了一個“任”字。

第二天早晨，調(diào)研組召開督導工作動員會，李俊康代表省委出席并做表態(tài)發(fā)言。散會后，任華斌笑著對李俊康說：“剛來頭一天，你們的省委機關(guān)報就給我改姓了呀，事先都沒跟我打個招呼嘛?！崩羁】狄惑@，忙問原委。調(diào)研組一位同志拿出當天的《桂湖日報》給他看，李俊康這才發(fā)現(xiàn)，稿件中把任華斌印成了華斌。他臉瞬間紅了，拱手向任華斌道歉。任華斌倒是真沒當回事，打趣道：“可以理解，要是我乍一看兩個任在一起，也會覺得別扭。再一看華，是個姓沒毛病。就刪了呀?！崩羁】悼尚Σ怀鰜恚麌烂C地說：“這不是借口，您可以一笑而過，我們不能?！?/p>

領導之間可以用一笑而過表達自己的大氣，網(wǎng)友卻不會這么寬容。當天下午，以《究竟姓任還是姓華？〈桂湖日報〉給中央督導組長改姓了！》《同一篇稿件里一個人物兩個姓！〈桂湖日報〉這下有“爆款”了，必須“10萬+”》為標題的帖子在桂湖各個網(wǎng)站、論壇、公眾號上成為熱門網(wǎng)帖。唐維虹很尷尬，報紙再次以這樣的方式成為“網(wǎng)紅”。在向省委辦公廳提交了檢討后，唐維虹再次在評報會上發(fā)了火。

“這是一個很難的問題嗎？”唐維虹拋出這個疑問。她注視著眼前在座的值班編輯、各采訪室主任、總編室值班主任，以及值班編委周文斌?！案敝魅魏竺娓鷤€任，怎么就不對了呢？任在百家姓里也不是什么生僻的姓吧？老一輩革命家任弼時，各位應該都熟悉的吧？堂堂省委機關(guān)報，諸位跟文字打交道都幾十年了，出這樣的差錯讓報紙‘躥紅’，諸位在手機上看到這些諷刺自己單位的帖子，和其他人一樣只是笑笑嗎？自己臉上不發(fā)燙嗎？中午，吳部長給我打電話傳達李書記的批評時我都驚呆了，我還以為是什么政治問題、導向問題呢，我萬萬沒想到就是一個人名啊同志們！都說說吧，為什么會打錯？”

總編室值班主任馬秋華把修改記錄打印出來，交到唐維虹手里?！疤瓶?，您看看就明白了。”唐維虹一看，那個任字是周文斌在最后一道修改流程里刪除的。她把記錄挪到周文斌面前讓他解釋。周文斌只好竹筒倒豆子：“我好幾周不值班了，實在很困。發(fā)現(xiàn)兩個任連在一起就覺得是差錯，我就刪了。和其他程序的同事沒關(guān)系，責任我一個人承擔。我愿意接受處分?！?/p>

唐維虹點點頭：“周總這個態(tài)度很好，像個男子漢。但是根據(jù)報紙出版規(guī)定，臨近制版前最后一道校對應該可以發(fā)現(xiàn)，但是沒有。一起給予處分。希望大家以后值班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每一個人名、地名、專業(yè)術(shù)語都要保證準確。報紙現(xiàn)在在時效、語態(tài)上早就遠遠被新媒體甩在后面，就更要靠稿件質(zhì)量立足。什么是質(zhì)量？就是準確，叫人挑不出刺兒的準確。準確靠什么建立？就要靠在座諸位的嚴謹，對每一個模模糊糊的表述都要弄清楚?！?/p>

她擰開杯蓋喝了口茶?！敖ㄗh總編室把今天的頭版掛在白板上，用紅記號筆把任華斌那個地方圈出來。以后再遇到中央領導下來調(diào)研，名字、職務把不準的，都看看。引以為戒?！?/p>

會場一片寂靜。周文斌覺得臉上再次被抽了好幾個響亮的耳光。他沒有料到自己來報社非但沒能響應馬濤的號召挖到唐維虹的黑料，反而自己主動貢獻出去好些黑料。原本聚賭被抓就已經(jīng)使得自己顏面掃地，這回再次被唐維虹當著好些中層干部的面批評，更是羞愧難當。他覺得，自己別說是給馬濤當眼線了，就說做好這份工作本身，都舉步維艱了。

這天早上，唐維虹坐車去省人大參加一年一度的“宣傳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好新聞”評選。身份從參與者到評委，唐維虹望著車窗外的街景感慨不已。那是她參加工作的第二年，采訪省人代會代表報到時，她發(fā)現(xiàn)一位老代表在桂湖人民禮堂里四處轉(zhuǎn)悠。一邊摸著柱子、墻壁，一邊還不住地喃喃自語：“翻修得越來越好看了，跟當年比，變化太大了。”她走上前去閑聊發(fā)現(xiàn)，這位代表年輕時是禮堂建設者隊伍中的一員。禮堂落成時，作為建設者代表來參加過表彰。臨近退休，因為業(yè)務突出、貢獻豐富，被推選為省人大代表。第一次作為代表走進了這座凝結(jié)著自己汗水的建筑物。

第二天，一篇題為《讓我再多看你一眼》的側(cè)記在二版刊發(fā)，受到省人大領導致電報社表揚，也就順理成章被評為當年宣傳人大制度好新聞二等獎。當?shù)弥髡呤且幻ぷ鞑艃赡甑哪贻p記者，為唐維虹頒獎的省人大常委會秘書長說，將來沒準兒你就要坐上評委席呢。果然成真。

路過省信訪局時，唐維虹看見窗外馬路上站著一對老夫婦。舉著訴求信跟信訪局的門衛(wèi)溝通，估計也是因為情緒激動，門衛(wèi)和老夫婦動作幅度都很大，雙方發(fā)生了推搡。唐維虹嘆了口氣，這樣的事情太常見了，但凡能好好解決，也不至于鬧得如此之僵。

不過，唐維虹沒有想到的是，這對老夫婦的上訪，無意中導致了馬濤的倒臺。

《省信訪局門衛(wèi)大耍官威欺負上訪群眾，能忍嗎？》《是什么讓一個小伙子對年紀可以做他父母的老人大打出手？》……當天，路過的網(wǎng)友拍下了門衛(wèi)推搡上訪夫婦的照片上傳到了當?shù)鼐W(wǎng)絡，成為又一個名副其實的“負面輿情”。上了網(wǎng)的同時，也上了李俊康每天都要看的輿情匯編。他立即給省政府副秘書長、信訪局局長孫海波打了電話，讓孫海波向省委在家的常委匯報事情原委，研究對策。

當晚8點，省委28樓常委會會議室里燈火通明。孫海波向省委常委們介紹了情況：上訪的老夫婦叫李明華和周小惠，李明華是安江市教育局教研室的退休職工，周小惠是安江市第一中學退休教師。他們的女兒，就是被認定為自殺的前安江師范學院領導班子成員、實際上還是馬濤情婦的李心平。他們此次上訪，是要為女兒“討個公道”?！八麄儌z從女兒的手機里找到一份備忘錄，詳細記錄了李心平和一位省領導接觸的全過程。包括她利用這位省領導的職權(quán)收受賄賂、買官賣官的事情。李明華夫婦認定女兒是被這位省領導謀害的，要省委‘主持公道’?！睂O海波這段話說得很輕，因為他知道那個“省領導”就在這間會議室里。

馬濤覺得椅子扶手濕漉漉的，其實是手心流出的汗水。“你就直接說名字吧，不用遮遮掩掩了。今天又沒有外人，沒有記者。”李俊康說。孫海波只好用更低沉的聲音說：“馬部長?！薄安豢赡?，李心平是自殺的。公安部門不是已經(jīng)認定過了嗎？怎么會沒告知家屬呢？”馬濤脫口而出。說完，全場陷入一片尷尬的寂靜。馬濤覺得，天要塌下來了。自己的一時沖動，無異于自我招供：我不僅認得這個人，而且很關(guān)注她的死。要不然，一個地級市的學校干部死了，怎么會驚動一個副省級的組織部長。明顯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不一般。

打破寂靜的，仍然是李俊康。他摘下了眼鏡，揉了揉鼻子?！靶l(wèi)民啊（省委常委、廬源市委書記唐衛(wèi)民），你通知一下市公安局參與這個案子偵辦的同志，帶上全部資料，明天來我辦公室匯報。馬濤同志自即日起停止工作，配合調(diào)查。組織部還是由鐵彥部長主持工作，長河準備一個材料，明天一早把這個事情向中辦匯報，然后去組織部宣布決定。好了，先散會?！?/p>

馬濤整個人都不好了。李心平這個缺口一打開，辦案人員就會如獲至寶。他那些拼命捂住不想被外人所知的事情，就會一件一件蹦出來。等待他的是什么，他也早就知道了。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似乎被粘住了一樣。其他常委離開時，也沒人同他打招呼。直到省委大樓的保潔員進來關(guān)燈，他才如夢初醒一般站起來離開，一邊走，一邊回頭環(huán)顧這間屋子里的桌子、椅子、紅旗、黨徽……他覺得，這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以省委常委的身份從這間無比熟悉的會議室里離開了。下一次出現(xiàn)在這里，恐怕就會在文件里了。隨著工作人員關(guān)掉電燈，眼前一片黑暗，馬濤覺得自己的政治生涯也像這會議室里的電燈一樣，被關(guān)閉了，前途是一片黑暗。

第二天晚上，唐維虹正在值班看稿子。工作多年后，她還和以前上學時熬夜備考、寫論文時一樣，拆開了一袋餅干嚼了起來。正看著稿子，楊純拿了張紙進來吆喝：“唐總你當記者多少年了，估計都沒見過這樣的稿子吧？”她一笑：“什么奇聞，我來看看?！?/p>

楊純拿給她看的，是總編室郵箱剛剛收到的省委組織部來稿，署名“沈組宣”。標題是《省委組織部召開全體干部會議? ? 李俊康強調(diào)：組工干部要帶頭講正氣? ? 走正道》。內(nèi)容是李俊康在王長河宣布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齊鐵彥主持部機關(guān)日常工作后的講話。

“你看，以往都是宣布一把手調(diào)整，省委書記才會去講話。這回宣布一個副部長主持工作，還不說馬濤去哪里了，李書記都去講話，還公開報道。說明什么？”楊純故意問。唐維虹笑笑：“說明馬濤出事了。不然不會強調(diào)組工干部要帶頭講正氣、走正道。潛臺詞就是有組工干部不講正氣、不走正道唄?！备捎浾摺⒕庉嫸嗄?，他們都已經(jīng)能熟練地從稿件字面解讀背后的寓意了。

唐維虹站起來，望著窗外，不禁回想起鄧子良跟她八卦的馬濤往事。一個前途原本正盛的副省級干部，就這樣被一對都不是公務員的老夫婦上訪“擊垮”了。不能不叫人相信老一輩革命家的教誨字字如金：手莫伸，伸手必被捉。

“這個稿子今晚上一版二條吧，處理得突出一點。網(wǎng)站、微博、微信、客戶端立即推送。李書記肯定也希望引起重視，畢竟組織部的地位不一般?！碧凭S虹叮囑道。

不一會兒，唐維虹收到一條微信：“謝謝你，唐總。剛剛看到你們發(fā)的稿子了，馬濤這個王八蛋的報應終于來了。組織部換部長主持工作，肯定是把他抓起來，要他去交代問題了啊。”原來，是馬德金的愛人郭桂蘭。她以為，是唐維虹為她“伸張正義”才使得馬濤東窗事發(fā)，所以一看到手機上推送的新聞就特意發(fā)信息表示感謝。

這么一看，唐維虹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因為她還沒把那份錄音交出去。她連忙回復：“郭大姐，你的感謝我受之有愧，并不是因為我的檢舉才有了今天的結(jié)果。相反，很對不起你的是，那份錄音我還沒來得及交給紀委?！?/p>

經(jīng)過調(diào)查，李心平生前在手機備忘錄里記錄的關(guān)于馬濤的事情均屬實。王子千、馬德金、羅文浩也先后在接受審訊的過程中交代了馬濤在其中參與的情況。經(jīng)中央批準，中央紀委、國家監(jiān)委正式對馬濤進行審查。同時，免去馬濤桂湖省委常委、委員和組織部長、省委黨校校長職務。

馬濤接受審查的消息公布的那一天，李明華老兩口來到安江市栗園公墓為女兒掃墓。因為不是清明節(jié)，墓地幾乎沒人。老兩口的身影孤零零地矗立在一排排墓碑中。李明華拄著拐杖，望著墓碑上女兒的照片老淚縱橫。那是他給女兒抓拍的一張笑臉照片，李心平一直非常喜歡，放大了掛在自己家里好久了。他用拐杖砸著地：“你說你怎么這么糊涂？那么多書都讀到哪里去了??？人間那么多人路不走，偏要走這條鬼路。好好的大姑娘家，正經(jīng)找個大小伙子談戀愛、結(jié)婚不好嗎？給人家當姘頭的，有幾個有好下場的??？你要是在，我非抽你幾個大嘴巴不可！”拐杖把地面砸得“砰砰”作響。

周小惠也一邊抹淚，一邊說：“我們要是知道你給我們買房子、裝修的錢都是靠這個路子來的，一輩子住以前的筒子樓也不能搬進去啊。你走了，叫我們以后住在那里面怎么過？我還說趁著身體好，準備給你帶孩子呢。這下，別說給你帶孩子，你都不在了?！?/p>

李明華轉(zhuǎn)過身扶著老伴的身子，怕她一激動摔倒。周小惠倒是站得挺穩(wěn)：“不過這孩子還算有腦子，在手機里把那些事情都記錄下來了。時間、地點、人物都清清楚楚，這樣我們才有證據(jù)去上訪。通過她的記錄扳倒了馬濤那個王八蛋，也算給她報了仇了?！?/p>

幾個月后，“靴子”終于落地。馬濤因涉嫌貪污、受賄、玩忽職守等罪名，被廬源市人民檢察院正式逮捕。幾乎同時，經(jīng)中央批準，馬濤被開除黨籍、開除公職。再一次出現(xiàn)在電視屏幕里，他已經(jīng)是作為被告人站在法庭上了。

看著電視里白發(fā)飄蕩、神色凝重的馬濤，唐維虹百感交集。這是第一個她有過直接接觸的省領導走上這條不歸路，想起以前開會時遇見的那個滿頭黑發(fā)、談笑風生的馬濤，和電視上這個真是判若兩人。此刻，她又想起了紀委書記楊長松拿著電飯鍋講話時的情景。人生，真的是走錯一步再難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