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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流圖

        2022-03-24 22:52:09朱輝
        天涯 2022年1期
        關(guān)鍵詞:史志女兒

        朱輝

        “你看,那是什么?快,你看!”

        “你輕點!我這兒就要上鉤啦!”

        “你快看呀!就那邊,江灣那邊?!背绦烙檬掷锏某W(wǎng)使勁指著遠處的江灣。

        丁冬猛地一揮手里的蘆竿,一只龍蝦被他拎出了水??上昧μ?,剛看清這是只個頭特別大的家伙,它就又掉到水里了。釣線上還有個長長的東西掛著,那只是一副黃鱔骨架?!澳憧茨?,你看你?!倍《炖餂_程欣抱怨著。他朝她指的方位一看,立即怔住了。他沖口道:“那是什么?”

        “我問你呢,”程欣說,“好像是個死人?!?/p>

        “別胡說?!?/p>

        “那你說是什么?”

        “怕是個死豬死狗之類的吧。我們該走了?!逼鋵嵍《谝谎鄣母杏X和程欣一樣,他只是覺得晦氣。

        “我們?nèi)タ纯窗?,看看到底是什么?!背绦赖恼Z氣似乎是在征求意見,但她不等回應(yīng),已經(jīng)揮著抄網(wǎng)撥開蘆葦往那邊走過去了。女人總是要比男人好奇一點,可她們有時膽子也著實不小啊。而且有男人在的時候她們的膽子往往格外大,因為她們可以向身后的男人借一點膽量,而男人就沒有這個福分了。

        麥城的夏天正是雨季,前幾天這兒下了好大的一場雨,地上很滑。程欣走得吱吱扭扭。她沒有回頭招呼丁冬,她知道他會跟上來的。

        離那個目標還有二十米左右時,程欣停住了。其實前面的路倒是好走了,但她還是停住了。是臭味,臭味把她頂住了。她掩住鼻子,有些作嘔。

        她抬眼望過去,立即就斷定,那是一具死尸。

        這時候丁冬已經(jīng)跟上來了。他看著臉色煞白的程欣,拉一拉她的手說:“哪兒呀,哪兒呀,那不就是個死豬嗎?這幾天上游發(fā)大水,不是死豬就是死羊……”他突然住了嘴,因為有多少人見過黑色的羊呢?其實他視力比程欣好,他只是想早點離開這里。

        “那是個死人,肯定沒錯!”程欣說。

        “你看得清嗎?你個大近視眼……”看程欣臉色黑下來,他不敢再說了。程欣眼睛近視,戴眼鏡不好看,隱形眼鏡她又不適應(yīng),這是她的一個缺陷,一塊心病,丁冬已經(jīng)多次冒犯了她這一點。但她肯定自己沒有看錯。她雖然看不清細部,但她能看見那個漂浮物的周圍漂著一些黑色的東西。那是衣服。她差不多可以斷定那是一件黑色的真絲衣服。你吃過紫菜湯嗎?那衣服漂在水里,就像那個樣子。誰見過豬呀狗呀羊呀穿過衣服的呢?

        丁冬說:“我們走吧,管它是什么哩?!?/p>

        “不行,我們應(yīng)該報警。”程欣的語氣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她說:“我們?nèi)ゴ螂娫挕!?/p>

        “這地方哪兒有電話?”

        “那邊,那邊一定有?!?/p>

        那邊,就是約莫兩公里外的長江大橋。程欣見丁冬沒有走的意思,自己徑直從另一條小路往江岸上爬去。

        丁冬覺得她簡直是不可理喻。他站在原地大聲說:“你惹這個麻煩干嗎?我們不是來釣龍蝦的嗎?”

        “可你現(xiàn)在還想待這兒嗎?你還不走?——那你就一個人在這兒釣吧,釣個鬼上來!”

        稀疏的蘆葦被她撞得往兩邊直讓,說話間她已經(jīng)走出了好遠。她走得很快,看樣子她八成也是有點害怕的,這讓丁冬心里暫時找到了一點平衡。程欣這時已經(jīng)站在了高高的江岸上。她彎下腰,把手里的抄網(wǎng)倒過來插在地上。她大聲說了句什么,江風(fēng)把她的話送了過來。挾著她聲音的風(fēng)從丁冬耳邊剛一掠過,他立即就沿著她剛才的路跟了上去。

        她說的是:你是怕惹事對不對?可我們在這兒留了這么多的腳印,要是不去報警,事情可能就會更啰嗦!

        史志妻子出國了,人家跟他開玩笑,說他是“太空人”。明白了吧,妻子出國,太太不在身邊,就這個意思。這真是個怪名詞。原來他可從沒有聽說過。

        妻子去的是日本。不是東京,是大阪。她早就想出去。自從認識她開始,她就一直沒有打消過這個念頭??墒分镜南敕ê退灰粯?,他只是由著她折騰。她原先是天天看英語,史志不用問也知道,這當然是想到美國去,或者新西蘭,或者加拿大,總之是一個講English的好地方。不過不會是英國,因為她一直抨擊英國口音難聽,梅杰說話就不如克林頓好聽??墒撬罱K連英國也沒去成,原因是一不留神,小魚兒漏了網(wǎng),她懷孕了。她氣急敗壞,可是醫(yī)生告訴她,她不能做人流,因為她子宮里有個肌瘤,如果硬要做掉,很可能以后就再也不能生育了。女兒只好就這樣生下來了。

        女兒一歲了,走不開。兩三歲了,舍不得走。四五歲了,正好玩,同時她自己的英語也已忘得差不多,大概連美國口音和英國口音都分不清了。這一拖一晃,女兒七歲了,上小學(xué)了。有一天,她突然捧起了一本《最新日本語》。史志一看,壞了,難道她想要到小日本去?

        情況果然是這樣。她在一次學(xué)術(shù)活動中認識了一個日本人,那人答應(yīng)出力。史志知道她這一次肯定是能走成了。他不想再攔她,否則這是一世的話柄。上次不慎懷孕,一直像條小辮子似的,有什么口角她就拎一下,倒像她是被強奸的。而且,他什么時候能做過她的主呢?再說,你有什么理由不讓她走?女兒要到陽臺邊上玩,你可以說:不行,你敢去我就打你屁股!可妻子是你女兒嗎?她不是。那你就得讓她走。威脅顯然是沒用的,自從兩人開始談戀愛,史志就從沒有威脅過她,相反,倒是兩人吵架時經(jīng)常以她的威脅而結(jié)束:我們沒法過了,我要離婚!

        忘了說一句,史志身材矮小,黑而瘦,而他妻子則高大豐滿。站在體重計上稱一下,史志還要少五斤。她很要強,也確實很強;史志不要強,他也確實強不起來,不管是在家里還是在外面。他老家在農(nóng)村,好不容易考上個大學(xué),但說到底他還是個農(nóng)民的兒子;他妻子呢,來自城市,雖說那個城市只比縣城稍大那么一點兒,但人家總算是個城市姑娘。這是事實,沒錯。在他們戀愛的后期,史志一直試圖有所作為,但每次都被她嚴辭拒絕。直到有一天,她卻突然開恩了,具體地說,就是她在他懷里的時候突然渾身酥軟,把眼睛一閉,任其所為了。史志忙乎了好一陣,末了,當然是弄出了一點刺眼的顏色,還有黏糊糊的感覺。天哪,天哪!——可是,怎么一連幾天都是這樣的呢?天天都發(fā)生流血事件,這怎么回事?后來史志才開始懷疑,她是故意把那個日子安排在她的月經(jīng)期的,可是,這已經(jīng)是后來才發(fā)現(xiàn)的事了。說什么都沒意思了。況且,你是婦科專家嗎?你不是,那你還啰嗦干什么?史志不得不把他以前風(fēng)聞的關(guān)于她和那些講English的外籍教師的傳聞拿出來回味回味。味兒不好,很酸。好在那是以前的事,且無法對證?,F(xiàn)在人家連英語都快忘記了,你還說什么?安定團結(jié),終是頭等大事。

        好在有了個女兒。她要走就走吧。女兒也是她的心肝寶貝,一根繩子,拴住你!走吧走吧。

        妻子走了,史志成了“太空人”了。太空人倒真的不錯。她臨走的時候說:我把女兒交給你了,你要把她帶好。他當然會帶好,多好的一個女兒啊,況且,原先還不就基本上是他帶嗎?史志節(jié)假日就帶著女兒到處跑,他仿佛第一次發(fā)現(xiàn)麥城原來有這么大,還有這么多好玩的地方。做“太空人”,暫時空一空,有什么不好?

        史志星期天帶著女兒和一本書,到學(xué)校的大草坪上去曬曬太陽。他看書,女兒到處撒歡。他看上幾頁,就抬眼找一找女兒。女兒呢?女兒呢?

        噢,她在那兒。喲,她又到那邊去了。

        他的女兒現(xiàn)在當然還在。

        他們打完電話才發(fā)現(xiàn)兩個人身上都被汗浸濕了。風(fēng)一吹,黏糊糊的?,F(xiàn)在,他們一時半會兒是脫不開身了。他們又往江灣那個方向走了一段,在江堤上找了個地方坐下來。這時候他們才注意到江水是那么的渾濁。江灣上游是下關(guān)節(jié)制閘,閘口那兒拖著一條長長的黑帶。雨季的麥城正在拉肚子。

        “你說,那是個男的還是女的?”程欣問。

        “女的?!?/p>

        “為什么?”

        “跳江的大部分都是女的?!倍《戳丝催h處上游的長江大橋。

        “你瞎說,男人就不跳江了嗎?說不定還不是自殺,是他殺呢?”

        “哦,那就是男人吧。”丁冬懶洋洋地把頭低到兩腿中間。

        沉默了一會兒,程欣又問:“你說他為什么要跳江?”

        “他不想活了?!?/p>

        “廢話!我是問你他為什么不想活了?!?/p>

        “我怎么知道?一個人要去死,理由太多了。所有可以讓人快活得要命的事情,都可能讓另一些人去死,比如愛情、職位、錢?!彼纯闯绦?,“說這些干嗎?多沒勁。”

        程欣突然叫起來:“啊呀,你看那人怎么不見了?”

        丁冬站起了身:“你瞎咋呼什么呀!那,那不是?”

        那人果然還在,只是又往下漂了一段。

        “他們怎么還不來?”程欣有點著急了。時間已經(jīng)不早,太陽掛在大橋上面,像一個圓和一根切線。看上去金燦燦地瞇著眼。這時候,江堤下的那條土路上傳來了摩托車的聲音。

        警察來了。只來了一輛三輪摩托。他們原本以為會來一輛110警車的,可是只來了一輛摩托,兩個人。

        兩個警察一老一少。老的那個問:“是你們報的警吧?你們是干什么的?”

        丁冬說:“我們是來釣龍蝦的?!?/p>

        “我不是問你這個。你們什么職業(yè)?”

        程欣說:“我們是記者。他是《麥城日報》的,我是晚報的。請問您貴姓?”

        “我姓張。他姓李。”老警察顯得有些不耐煩,也許是怪記者多事,要知道這是個星期天,“好,帶我們?nèi)タ纯窗?。?/p>

        這次是丁冬走在前面。他們走了約莫十分鐘,丁冬往前一指說,到了。

        江灣避風(fēng),浪不大,水流把那具尸體往岸邊沖了一點,看上去離河岸大概還有十多米遠。這時他們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具尸體的樣子了。他伏在水里,頭和背露在水面上,看不見腳。頭發(fā)漾在水面上,不長,是短發(fā)。

        警察小李打開了隨身帶來的一個帆布包,往外面掏東西:一臺照相機、一個公文夾、一條帶鉤的細鐵鏈子。程欣和丁冬挨在一起站著,看兩個警察忙乎。

        小李拎著鏈子走到水邊,對著尸體的方向使勁一甩,偏了,什么也沒勾著,只濺起一片水花。臭氣也散出來了。他收回鏈子,皺著眉頭再一甩,這次勾住了,勾著的是腰帶。尸體緩緩地向岸邊漂來。他沖后面喊:“老張,來幫幫忙!”

        幾分鐘后,尸體躺到了岸上。黃褐色的臭水淌了一地,臭氣把程欣和丁冬逼出老遠。

        “我們可以走了吧?”程欣問。她止不住地反胃。丁冬感到她還有點發(fā)抖。

        “現(xiàn)在還不行。我們馬上就好,等會兒我們一起走?!崩蠌堈f。

        “我們就在這看一會兒吧。”丁冬說。

        “你要看你看!我要走了?!背绦罀觊_了丁冬的手,獨自往上風(fēng)口走。她以為警察會制止她,但他們沒有。她走到聞不到臭味的地方,站住了。她把目光轉(zhuǎn)到大橋那邊。夕陽把大橋映得紅通通的,好像著了火。

        尸體大概已經(jīng)泡了好幾天,樣子很嚇人。連丁冬都不敢再看第二眼。警察的動作很麻利。小李戴著手套在死者身上所有的口袋掏了一遍,他大概是想找到足以證明身份的證件,但是沒找到。他只從死者褲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團爛乎乎的紙,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夾子里。老張也把頭湊過去看,兩個人對視著搖了搖頭,把夾子放在地上。

        “那上面寫的什么?”丁冬忍不住問。

        沒人理他。老張開始拍照。近景、全身、特寫,拍了不少。小李把尸體翻過來覆過去地配合他。丁冬奇怪的是,他們對尸體的手腳似乎特別感興趣,還把胸前的扣子解開,拍了不少。

        這一次丁冬沒有再問。他對夾子里的那張紙更感興趣。他悄悄走過去,把地上的夾子揭開。紙差不多已經(jīng)成了紙漿,他看不清,只有一個“女”字,似乎還隱約可辨。小李早注意到他了,回頭說:“你能看見什么嗎?你能看見那就怪了。我們回去要做技術(shù)處理的。”

        丁冬悻悻地把夾子放下了。他回頭看看遠處的程欣,見她正不耐煩地用手抽打著身邊的蘆葦,立即覺得自己已經(jīng)冷落她太久了,急忙走過去。

        “你興致倒是高得很嘛!你怎么不幫他們弄弄?”程欣不滿地說。

        “不是你要報案的嗎?又不是我要待在這兒,他們不讓走,我有什么辦法?”丁冬爭辯說,“喂,你知道那上面寫的什么?‘女’,一個‘女’字!”

        “‘女’什么?”程欣好像稍有了點興趣。

        “看不清。女人?女同事?女流氓?女妖怪?女魔鬼?還有……”

        “你瞎說什么呀!——還有,女兒?!背绦佬χ惺滞《g一戳,“女殺手!”

        丁冬也笑起來,捏住她的手說:“這‘女’什么,可是挺重要的啊?!?/p>

        史志的學(xué)校是一所水利大學(xué),擁有一座相當正規(guī)的游泳池。他經(jīng)常帶女兒去游泳。女兒已經(jīng)把游泳學(xué)會了,而且游得像模像樣,這大概是他目前最大的成績了。他和妻子現(xiàn)在的聯(lián)系非常少,他偶爾會寫一封信,主要是談女兒,也談?wù)勛约?。妻子很少回信,寥寥幾句,看出來她很忙。他也很忙,主要是帶女兒。監(jiān)督她做家庭作業(yè),帶她玩,帶她游泳。女兒游泳可真是上了癮了。

        這天下午他給妻子寫了封信。信寫好后,封好,貼足了郵票,就坐在家里等女兒回來。妻子來信曾問過他:把你和女兒辦出來,你愿意嗎?他回信說,我不想去,我去干什么呢?日本話我聽不懂,也學(xué)不會。我現(xiàn)在是“太空人”了,我?guī)е畠?,挺好。我還是等著你回來吧。

        女兒放學(xué)了。一進家門就說:“爸爸,我熱死了!”

        “那你吃個冷飲?”史志去開冰箱。

        “不,我不吃冷飲。”

        “那你想干什么?”史志含笑瞇著眼睛說。

        “你知道的,我要去游泳!”

        “好吧,游泳!”史志在女兒鼻子上點一下說,“走,帶上你的家伙!”

        史志其實早已準備好了,游泳褲都換好穿在里面了。他把桌上的信拿上,從胸口塞進自己的汗衫口袋里。女兒拎著她的小游泳圈出來,他們就出發(fā)了。

        游泳池在學(xué)校的西北角。女兒高興得像去赴宴。路過十字路口的郵筒那兒,史志一摸胸口,糟了,信不見了!他四處亂摸。女兒說:“爸爸,你找什么?”

        “信,寫給你媽的信。我放在這里的?!?/p>

        女兒走過來拉一拉他汗衫的下擺,說:“肯定是丟在路上了。我們回去找一找吧。”

        史志說:“你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來?!?/p>

        十分鐘后,他回來了。什么也沒找到。史志有點著急,頭上沁出了汗珠。人家揀到了這封信,要是拆開看了,會笑話他嗎?女兒急著去游泳,她說:“爸,你回去再寫一封不就行了嗎?我們快點走吧?!笔分鞠耄仓荒苓@樣了。

        游泳池里好熱鬧。五顏六色的人,綠的水,白的浪。體育教研室的幾個教師正坐在高高的瞭望椅上值班,都是熟人;其中的老陳是他單身時的室友。一見史志,老程大聲說:“喝,又來啦?來,抽根煙!”史志舉手接過煙,從后面的遮陽傘下拖了張折疊椅坐下來,兩個人隨便聊著些閑話。女兒等不及,撲通跳到池里去了。

        抽完煙,史志跟老陳打了聲招呼,也下去了。

        一下水,感覺就不一樣,很舒服。這兒是淺水區(qū),腳踩著底,不費勁。史志瞄著女兒悄悄地潛過去,突然冒出來,嚇了她一大跳。女兒興奮得不行,大喊大叫。女兒說:“爸爸,你看我游?!彼撕罅耸嗝?,游過來?!鞍职郑@是蛙泳。”又退過去,再往回游,兩只小膀子甩得像風(fēng)車,“爸爸,這是自由泳?!笔分拘Σ[瞇地說:“好啦,自己去游吧。記住,不許到深水區(qū)去!聽見了沒有?”女兒歡天喜地地應(yīng)了一句。一轉(zhuǎn)身,像只大青蛙似的撲騰開了。

        池里是循環(huán)水,水很清。淺水區(qū)這一端在水面下不深的地方,有兩個進水口源源不斷地吐著新鮮水。史志占了一個出水口,把腰貼在上面,水流把他的腰弄得很舒服,想來也不比桑拿浴或芬蘭浴差。他的眼睛閉閉,睜睜,很愜意。女人們很惹眼,雖說穿三點式的不多,但是都很漂亮。史志打量著遠遠近近的女人們,尋思著要是妻子穿上游泳衣,不會比她們哪一個差。這樣想著,他的身體有了一絲反應(yīng),渾身發(fā)熱,他只好蹲下去,把身子全部浸在水里,算是降個溫。他的右側(cè)是一個下水的扶手,一個高高瘦瘦的女人正在下水,她身后的男人牽著她的一只手。女人咋咋呼呼地撒著嬌。史志看她的小腹倒是很平坦,但兩腿間卻鼓鼓的,令人生疑。他想起了妻子。難道女人月經(jīng)期還可以下水游泳嗎?史志突然嘿嘿地笑出了聲。那個男人惡狠狠地盯住他。史志連忙忍住笑,把臉扭開去。他可不想惹麻煩。他只是來陪女兒游泳的。

        他突然想起女兒,抬眼一看,女兒正在不遠處,躲在她的游泳圈后面和一個小男孩潑著水,嬉鬧著。他喊一聲,朝女兒擺擺手,女兒看見了,沖他做了個鬼臉。他放心了。

        史志覺得口有點渴。他上了岸,到遮陽傘那兒拿了兩瓶雪碧,說好等會兒換過衣服再給錢。他喝完了自己的那瓶,然后拿著另一瓶去找女兒。

        女兒呢?

        放眼望去,偌大的泳池人頭攢動,水花翻騰。女兒在哪里?

        他有點慌了,腿有點發(fā)軟。他快步沿著池邊找了一圈,還是沒看見。他開始大聲呼喊女兒的名字,但沒有人答應(yīng)他。他急了,他跑到瞭望椅那兒,大聲對老陳說:“我女兒不見了!”

        老陳說:“不會吧,她不是跟你在一起的嗎?”

        史志說:“我找不到她了!我就上來買了兩瓶汽水,就看不見她了。你快幫我找找呀!”

        “請大家注意——”他回頭問史志,“你女兒叫什么?”

        “史潔!”

        “史潔小朋友注意,你爸爸在找你,請你聽到廣播立即上岸,立即上岸!”

        他一連喊了幾遍。水里的喧鬧聲慢慢地靜了下來,突然有人一聲喊叫,所有的人開始往岸上爬。池子里好像炸了。

        史志手里的汽水瓶“當”一聲掉在地上,不知誰又踢了一腳,“當啷啷”響個不停。

        史志跌跌撞撞發(fā)瘋似地往深水區(qū)那邊跑。

        這時候人已經(jīng)全部上岸,深水區(qū)那里一個人也沒有。水面上漂著幾個人們慌亂中忘了拿的游泳圈。他一眼就認出來,其中有一個正是女兒的。

        人群亂哄哄的。誰不小心又踢著了地上的那個汽水瓶。叮叮當當響了好長一串。

        警察小李把他那根帶鉤的鏈子在水里使勁涮著。涮干凈了,收起來。他脫下手上的膠皮手套,往江里一扔。他有點賣弄地對丁冬他們說:“我們是水上派出所的,這些都是專用工具?!彼贸鰝€本子,“把你們的地址、姓名留下來吧。有什么事好聯(lián)系?!?/p>

        程欣和丁冬連忙把自己的名片遞給他。他問:“有工作證嗎?”

        程欣忙不迭地說:“我?guī)Я恕!?/p>

        小李看了看,掏筆在小本子上劃拉幾下,還給她,說:“你們先走吧。我們還有點事?!?/p>

        丁冬卻還不走,好奇地問:“他怎么就到江里了?”

        “那也說不準,”小李說,“不過十有八九又是個跳大橋的。我們見得多了?!?/p>

        丁冬說:“說不定是從更遠的上游漂下來的呢,兇殺案?!?/p>

        小李說:“那也說不定。你們快走吧,我們還得把他弄走。”他朝尸體那邊指了指。

        程欣催促道:“走啦!”

        丁冬很好奇,他們究竟怎么運尸體,是調(diào)船,還是來個車。天已經(jīng)擦黑,陰森起來。丁冬說:“我們的網(wǎng)兜還在那邊……”

        “你還敢吃啊?!”程欣一拽丁冬的手說,徑自往江岸上爬,“那些東西都別要了!”

        老張還在那兒拍照。他四處找著參照物,大概是想以此記下方位。他的鏡頭一掃,程欣急忙快步躲開去,像是躲激光武器。她可不想被照進去,哪怕一個衣角也不行。那太晦氣了。他們急急忙忙地走遠了。

        “我八輩子也不吃龍蝦了!”程欣氣喘吁吁地說。

        他們來到路上時天就開始變色了。雨悶著,一直沒能痛痛快快地下下來。但感覺稍稍涼快一點了。

        他們先到程欣的宿舍,同住的謝梅正好不在。這時早已過了吃晚飯的時間,他們兩個都餓極了。他們都認真地洗了手,然后開始熬稀飯、煮咸鴨蛋。剛煮了一會兒,鍋里砰一聲響,蛋炸了一個,一股臭味沖了出來。丁冬皺了皺眉頭,去把窗戶一個個打開。他覺得這味兒不好,很不好。程欣在里面洗澡,她聽到響聲便探頭出來問:“是什么響?”丁冬說:“蛋炸了?!彼亩亲油蝗灰魂嚊]來由的絞痛,他知道,壞了!他沖過去對程欣說:“你快一點,我要上廁所!”程欣奇怪地說:“你怎么啦?”嘴里說著,還是手忙腳亂地裹好浴巾讓了出來。丁冬的肚子經(jīng)常莫名其妙地鬧一下,今天又攪了他一家伙。

        臺扇全打開了。他身上的雞皮疙瘩一陣陣往上泛。吃了幾口飯他就不想再吃了。程欣說:“你總要吃點吧,晚上還要上班哩。”丁冬搖搖頭。

        程欣想給他找一點可口的東西。她知道謝梅嘴饞,冰箱里總會有一些吃的。她走過去打開了冰箱,往里面一看,一盆龍蝦!

        冰箱沒別的什么,四壁潔白。照明燈照在龍蝦上,紅紅黃黃,上面還搭著兩根綠蔥。好像有一根指頭戳到程欣喉嚨里攪了一下,她哇地嘔了出來。她連忙捂住嘴,往廁所沖去。丁冬見狀,馬上跟了過去。冰箱門還敞開著,他去關(guān)上。他看見了那盆龍蝦。

        他們都知道這是什么原因。他們沒再提下午的事,兩個人心照不宣。

        程欣接過丁冬遞過來的杯子,用水漱了漱口。她說:“時間不早了。你該上班了?!?/p>

        丁冬說:“你沒事吧?”

        “沒事,今天是累了?!?/p>

        “那我就走啦?!彼帜_麻利地把碗涮好,出門去了。

        已經(jīng)晚上九點多鐘,謝梅還沒有回來。程欣看了一會兒電視,很無聊,她覺得累得不行,就到自己的房間躺下了。她喝著水,水很清,沒有一絲雜質(zhì)。她暗笑自己太不頂事了。其實有什么呢?這杯子里的水不就是從長江里抽上來的?但是現(xiàn)在絕無異味。你把它想象成從很遠很遠的上游抽上來的不就完了?你總得喝這個水,所以它實際上就是從上游抽上來的。就是這樣。

        她腦子里事情很多。謝梅是一家縣報借調(diào)來的,看來很有能耐,據(jù)說現(xiàn)在正設(shè)法轉(zhuǎn)正。謝梅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她一調(diào)來很快就會把家搬過來。同室的兩個女人都知道,誰先把家安在這兒這套房子就是誰的。所以程欣現(xiàn)在很想結(jié)婚。當然是跟丁冬。他們戀愛近一年了,已經(jīng)把一些結(jié)了婚才該做的事情提前做了,結(jié)婚的準備卻還沒做好。這幾天他們正合計著去買一套家具,但看來看去意見始終無法統(tǒng)一。程欣看中了一個大衣柜,丁冬卻說像口棺材。兩個人為此還吵了嘴,后來丁冬一發(fā)急,說他不想管了,由著她去。這就是前兩天的事情。程欣想這事必須早點定下來。家具家具,就是一個家必須具備的東西。她打算明天再抽空上街去看一看。

        程欣不知道謝梅是什么時候回來的,她倆的關(guān)系還遠遠沒到需要互相牽掛的程度。她只知道半夜里大雨終于下下來了。好大的一場雨?。〈巴獾恼陉柵锷暇拖裼姓l在從上往下澆水,程欣被驚醒了。她聽到滿世界都是雨聲,似乎除了她自己的房間,天地間已沒有了空氣,只有滿天的水在往下潑。程欣睡得很不踏實,她睡睡醒醒,雨一直沒有停歇過。到了早晨她起床的時候,雨才稍稍小了一點。

        晚報下午兩點就要出版,今天還有她負責(zé)的版面。她吃了幾塊餅干,就冒雨上班去了。

        夜里開始下大雨的時候,丁冬已經(jīng)把當天日報的大樣看好了,有一篇稿子他沒有用。那篇稿子是關(guān)于麥城路面上的窨井蓋不斷被竊的報道,呼吁市民加強公德意識。類似的文章以前已經(jīng)發(fā)過幾次,在日報上再登這樣的稿子就顯得有些重復(fù)了。他把手里的活兒一交,就回宿舍睡覺了。他順手帶上了那篇稿子,他想也許程欣那兒正需要這樣的豆腐塊填填版面。外面雨很大,他一絲雨也沒淋上,因為報社的單身宿舍就在報社大樓里。

        宿舍是兩個人合住。那個哥們兒睡得像頭死豬。丁冬躺下去,一會兒也就睡著了,也像頭死豬。早晨他一醒來,那哥們兒已經(jīng)不知哪兒去了。他想起程欣,到走廊上給晚報撥了個電話,正好是程欣接的。

        “你淋到雨了嗎?”他問。

        “淋到啦。淋得通透!我上班的時候雨可比現(xiàn)在大多了。你還想到我呀?”

        “那怎么辦?你小心別感冒了。”

        “沒事!空調(diào)一吹,全干了。喂,待會兒下班我想順便到街上看看,一起去吧?”

        “去看什么?”丁冬問。

        “看看家具什么的,行不行?”

        “看什么呀!我上了一夜班,還想再睡一會兒?!?/p>

        “喂,你到底去不去?”程欣顯然不高興了。

        “等天晴了去不行嗎?”

        “你不去就算了!”程欣把電話掛斷了。

        丁冬拿著電話站在那兒發(fā)愣。他可沒有那么大的干勁。婚總歸是要結(jié)的,但用不著那么急,他甚至隱約覺得,自己最后是不是就一定是和程欣結(jié)婚,那也還說不定。他們兩個在一起,經(jīng)常會吵嘴。似乎每次原因都不一樣,但每回吵過了丁冬都會覺得很悶氣。他所在的日報哪兒都好,就是工資不如程欣的晚報多。想想,她的工資是你的兩倍,你還有什么脾氣?晚報的住房也好,程欣的宿舍就可以結(jié)婚——這可不就是嫁過去了嗎?

        丁冬也不想和她鬧僵。他把電話又打了過去。他把稿子的事說了一下,問她要不要用。

        程欣說:“謝謝啦。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忍不住又問他,“是寫什么的?”

        丁冬把內(nèi)容說了一下。程欣說:“這種爛東西塞給我!我還不如自己寫一下昨天的我們看到的那個自殺的哩。”

        丁冬說:“公安局托你登認尸啟事了嗎?你瞎操個什么心?”

        程欣說:“你管我干什么?我問你,你到底陪不陪我上街?”

        丁冬說:“我還是不太想去。等天晴了……”

        “你不去我找別人去!你以為你稀奇呀!”程欣打斷他,不等他再答話,就把電話掛了。

        丁冬不想和她再費什么口舌。他回到宿舍,喝了杯牛奶,又躺到了床上。外面的雨還淅淅瀝瀝地下著,他干不成什么事兒了。他聽了一會兒廣播,不知不覺睡意又泛上來。廣播里說麥城街道上已經(jīng)多處積水,不少地方汽車交通已經(jīng)中斷。他迷迷糊糊地想,水這么大,程欣也許不會上街了吧……

        女兒這么容易就死了,一個活脫脫的生命,怎么這么容易就熄滅了呢?可是女兒,她真的是沒了。她現(xiàn)在正靜靜地躺在殯儀館里,等著她的雙親最后的送別。

        史志覺得這一切都好像是在做夢,女兒馬上就會放學(xué)回家,會對他撒嬌說:爸爸我不要吃冷飲,我要去游泳……可這不是做夢,這一切都是真的,再也無法挽回了。

        只要女兒不死,只要她還活著,哪怕她瞎了,聾了,斷了腿,少了胳臂……只要她還活著,那就好??墒桥畠涸僖残巡粊砹?。

        史志完全懵了,傻了,同事和朋友們幫他料理著,他像根木頭似地被大家支使著。他給親友們報去了喪信,幾乎所有的人都責(zé)問他:“你是怎么帶女兒的?!”他除了哭,無言以對。

        史志的頭腦幾乎完全麻木了,只有一根神經(jīng)不住地一抽一抽的痛。他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通知妻子的勇氣。不斷有人提醒他,他一直吞吞吐吐地躲閃著。怎么通知呢?怎么通知呢?他喃喃地說。

        打電話呀!

        可我不知道她的電話。

        史志說的是實情。他確實不知道妻子的電話。他自己這邊也還沒有電話。他們只是通信。有一次妻子把電話打到他們系辦公室,他猜想妻子在那兒已經(jīng)租了一套有電話的房子。但他沒有問她的電話號碼。他付不起,也不想付那么昂貴的國際長途話費??墒撬F(xiàn)在必須盡快通知她,最后只好去郵電局拍了一份加急電報。他料到那邊的回音將是極其可怕的,但至少,他還不會立即聽到。

        奇怪的是,他現(xiàn)在竟想到了一個問題。他認為在日本帶電話的房子租金相當昂貴,如果妻子房間真有電話,那她是為了給誰打電話呢?顯然,不是他,她一共只打過來一兩次。她在那兒有很多日本朋友嗎?是什么樣的朋友這么重要,比丈夫和女兒更重要嗎?這個問題以前也曾在腦子里一掠而過,現(xiàn)在他又想起來了。

        現(xiàn)在女兒沒有了,一切都沒有了。妻子很早曾來過一封信,問他,把你和女兒辦出來怎么樣?史志說,我不想去。他看出來妻子好像只是隨口問問,并沒有太大的熱情。況且,他對日本話、日本人,沒什么興趣。他對和日本人交朋友當然也沒什么興趣。他回信沒說這么多,他只說:我去干什么呢?我學(xué)不會日本話的。嘰哩呱啦,我不行。我會的幾句日本話全是從電影、電視上學(xué)的。要吃飯了,來,米西米西;看到什么不順眼,你的,八格!——死啦死啦的還不能說,那樣要打起來的。我在國內(nèi)都規(guī)規(guī)矩矩,到了那兒當然也不會弄個花姑娘的干活。實在沒意思了,我也只好沙揚娜拉,拜拜了。這封信寄出后,妻子好長時間沒給他回信,這個話題也就此了結(jié)了。

        也許,自己是應(yīng)該跟她去的,至少那樣,女兒就不會出事了。史志想到女兒,再一次淚流滿面。

        晚上,客人們都散了以后,史志一個人待在房間里,心如亂麻。他突然聽到了敲門聲,是樓上的鄰居讓他去接電話。他急急忙忙一路小跑著過去。鄰居家的人本已全睡了,這時都站在電話旁邊上等著他。

        電話是妻子打來的。他一拿起電話,傳來的就是哭聲。

        半晌,妻子說:“史志,你老實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史志哽咽著說:“我?guī)ビ斡?,她自己扎猛子,被泄水孔吸進去了……”

        “那你干什么去了?!你是怎么帶孩子的?!”

        “泄水孔的蓋子沒蓋上……可她已經(jīng)學(xué)會游泳了?!?/p>

        “你混蛋!我明天就去辦手續(xù),趕回去。你等著!”電話里的聲音全房間的人都能聽到,“你等著我,回去再跟你算賬!”史志放下電話,流著淚,出了門。他突然想起還沒向鄰居道謝,回頭說了聲謝謝,走了。

        一覺醒來已經(jīng)是下午兩點。丁冬出門上了街。早已過了午飯的時間,他找了好幾個地方才買到盒飯,總算是填飽了肚子。雨已經(jīng)完全停了,馬路上隨處可見大風(fēng)刮下的殘枝敗葉,有幾棵梧桐樹竟被風(fēng)雨摧倒在路邊。報社所在的地段地勢較高,但還是有不少路面尚有積水。丁冬走到寧海路那兒,想起路口有一家小書店,老板和他相熟,他左右無事,就走了進去。

        老板姓錢,正在里面打盹。丁冬喊了他一聲,他沒動,丁冬只好自己從書架上取了一本書隨便翻翻。不想書一拿到手上錢老板立即就醒了,可見他并不貪睡誤事。

        “你來啦,”錢老板遞過一支煙,“最近沒有什么好書?!?/p>

        “我隨便看看。”丁冬點上煙,把書翻得嘩啦啦的。這些書確實無聊得很。他今天本來也就沒打算買書?!澳氵€有什么?”他隨口問道。

        錢老板斜眼看看他,說:“你真想見識見識?”

        噢,有點意思了。丁冬說:“別玩玄的,有什么就拿出來!”

        錢老板四下看看,從柜臺底下摸出了一個小包,往丁冬面前一推。

        丁冬打開一看,原來是一疊影碟。錢老板神秘地說:“這都是最新的,頂級的?!?/p>

        不用他說丁冬也已看出來了。有的影碟封皮上有不少港臺影星的寫真,有的更是厲害,赤膊上陣的莎朗·斯通們身旁印的是“大膽暴露人性激情,徹底窺視性愛底蘊”之類的廣告詞。丁冬看得心驚肉跳。他裝作見怪不怪地問:“你什么時候也弄起這個來啦?”

        錢老板說:“嗨,這個現(xiàn)在好賣嘛。”

        正說著,外面來了個小伙子,他朝老板招了招手,老板立即出了柜臺,到門口的一輛嬰兒車里掏出了個什么東西,遞給他。小伙子拿了東西什么也沒說就走了。原來嬰兒車竟是藏貨的地方。整個過程不到兩分鐘,一句廢話都沒有。丁冬算是開了眼界了。他并不想買這些東西,他沒有播放這些玩意兒的設(shè)備。錢老板說對了,他只是想見識見識,看看封皮也是見識嘛。

        丁冬正興致勃勃地翻著,突然外面來了一個警察,戴著大蓋帽,比常人高出大半個頭。丁冬嚇了一跳,手僵在那兒,一時不知怎么辦。他心想,糟了,要出事了!看看錢老板,卻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還沖警察點了點頭。丁冬腦子有點發(fā)木。他想警察要是問起來,自己反正什么也沒買,難道看看也犯法嗎?你不信,不信你可以搜身嘛。這樣想著,他心才稍安。他只是還拿不定現(xiàn)在是把手里的東西立即就還給錢老板,還是繼續(xù)若無其事地翻著。正想著,錢老板對他說:“喂,你把手上看過的給他看看?!倍《€沒回過神,錢老板已經(jīng)伸手從他手中拿去一疊,遞給了警察。哦,丁冬這時才算明白,警察原來也是錢老板的熟客。

        警察翻看手里影碟的封皮,嘆口氣道:“媽的,今天可是累死了!”

        錢老板說:“怎么啦,嚴打呀?”

        “還嚴打哩,車都開不動了。你看外面這水,這還算淺的,有的地方齊腰深!”

        “下大雨你們當警察的不是正好可以在家歇歇嗎?”

        “歇個鬼呀,路上沒人值勤行嗎?我可是干了十二個小時了。”

        丁冬聽出來,這是個交警。他插嘴說:“那可真是夠辛苦的。那你們就沒有換班的嗎?”

        “換什么班啊,到處出事!”

        “出什么事?”另兩個人都來了興趣。

        “有三個人從窨井口掉下去了!城西一個,城北兩個?!?/p>

        丁冬覺得奇怪,他問:“人怎么掉得下去?是不是窨井蓋又被偷了?”

        “倒不是偷。窨井蓋被人拖到邊上去了,要不然水什么時候才能泄下去呀!”警察繪聲繪色地說:“今天中午我在那兒值班,雨剛小了一點,我從崗?fù)だ锍鰜砜纯?,當時外面水還是很大。走不多遠,我看見一輛紅色的女式自行車倒在水里,窨井在旁邊嘩嘩地往地下泄水,人不在。我就走到路邊,問雜貨店的小老板,這自行車怎么沒人要,人哪兒去了。他一指窨井說,人掉下去了?!?/p>

        錢老板說:“他們看見的怎么不拉一拉?”

        “拉什么?水那么急,眼一眨人就沒了?!本煺f,“我把那小子罵了一頓。其實我知道,誰在那兒都沒辦法的。”

        丁冬問:“那你們要不要追查那個拖窨井蓋的?這個家伙總有責(zé)任吧?”

        警察說:“這怎么查?人家也是好心。這只能怪那個女人運氣不好?!?/p>

        丁冬突然說:“你說掉下去的是個女的?”

        “是啊,那是輛女式自行車嘛。”

        “我說嘛,要是個男的就掉不下去了?!倍《七谱?,兩手一平舉,說,“當時你只要手一撐,就撐住了。”

        錢老板和警察都有些不以為然。

        丁冬說:“真的,小時候我們在冰上玩,腳下經(jīng)常會塌下去,我們每次都是手這么一撐,就沒事了?!?/p>

        程欣出了大樓,看看天,雨還沒有完全停,但已不是暴雨,而像是黃梅天的細雨。她披上雨披,騎上了自行車。她當然沒有喊上什么人同去,她只是要氣氣丁冬而已。雨很小,灑在雨披上,沙沙沙,像春蠶啃桑葉的聲音。路上行人稀少,騎不多遠就會遇到一個積水的洼地。這些地方平時誰都看不出地勢,雨水像小時候老師改作文時的圈圈,把它們?nèi)Τ鰜砹?。程欣見到前面的積水,加把勁猛蹬幾下,然后把腳拎起來,自行車一掠而過。

        雨水從雨披上滑下來,淌在她的眼鏡上。近視眼加雨水,視線更模糊了。她不斷地擠著眼睛。

        她這是到烏龍?zhí)都揖哒故局行娜?。今天即將出版的晚報上登了一條廣告,說那兒正在展示新款家具,她想再去看看。她不光希望能在那兒見到中意的款式,還指望她的晚報記者的身份能給她帶來實際的好處,比如優(yōu)惠什么的。當然還不能現(xiàn)在就買,總得要讓丁冬也來看一下才行。不過她對丁冬的審美水平已經(jīng)徹底失望了,挺好的一個衣柜,他竟說像口棺材!簡直是!還是不要指望他了,定下來后,叫他來看看就行了,不反對就是同意。程欣想著騎著,離烏龍?zhí)堵芬呀?jīng)不遠了。

        前面出現(xiàn)了一大汪水,往遠處看過去,路的盡頭也都是水。路的兩邊不光人行道被淹,連不少路邊店鋪也進了水,好多人家用麻包堵在門口。程欣有點后悔,剛才要是繞段路就好了。可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想再退回去了,她已經(jīng)騎在水里,水已經(jīng)近半尺深,現(xiàn)在要是下車掉頭,褲子就要全濕,那犯不著了。她使勁地蹬著,看看前方還有幾個人,他們已經(jīng)到了最深的地方,車輪下去了一半,看樣子大概也就一尺多深,這是可以騎過去的。前面的那個人不是已經(jīng)快過去了嗎?再加把勁吧。

        騎到最深的地方,也就是水洼的中間,她有點慌了。眼更迷糊,腳也全濕了,蹬下去時全都浸在水里,騎起來特別吃力。水色渾濁,宛如江水。四周全是嘩嘩的水聲。自行車歪歪扭扭,她生怕倒下去,水實在是太臟了。又騎了一段,前面出現(xiàn)了一個泄水口,她知道那是窨井,直通下水道。她小心翼翼地往前騎,渾水挾著很多垃圾流過來,穿過她的車輪,車輪的鋼絲上掛上了不少廢紙和塑料袋。

        突然,她的前輪被重重地頂了一下,她立即想起那肯定是被拖在一旁的窨井蓋,可是已經(jīng)遲了。她的前輪一扭,車子歪了下去。她的右腳下意識地往地下一撐,可是一腳撐了個空,那正是窨井口。她嘩地倒下去。只啊地叫了一聲,立即就消失了……

        前面的人似乎聽到了什么,回頭望去,只看到一輛紅色的自行車倒在水中。

        兩天以后,一具女尸出現(xiàn)在下關(guān)節(jié)制閘巨大的前池里。節(jié)制閘的五臺水泵正開足馬力,排除麥城的積水。節(jié)制閘的外面就是長江。

        這幾天是怎么過來的,史志回憶起來已經(jīng)很模糊了。似乎有好多人來看過他,有公安局的、有學(xué)校的領(lǐng)導(dǎo),還有別的很多人。游泳池的一個管理人員哭喪著臉,躲躲閃閃,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著什么。史志只是說,都怪我,這都怪我。他嘮嘮叨叨似乎只會說這兩句話。他說著說著,游泳池的那個管理人員就不再結(jié)巴了。

        史志出了門,下了樓,走出了宿舍樓。他頭腦里昏昏沉沉。有人跟他打招呼,還有人在遠處指著他說著什么,他想不起他們是誰。他出了學(xué)校的二號門,拐上了城西干道??吹綆讉€騎車人時,他突然想起自己原本是打算騎車出來的,可是他忘了。他想起了自己的車子,它現(xiàn)在一定是靜靜地立在宿舍樓下的車棚里,上面落滿了灰塵。他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去動它了。車子是他大學(xué)畢業(yè)后用第一個月的工資買的,是輛二手車,但成色很新。他騎著這輛車,騎著騎著,他結(jié)婚了;騎著騎著,女兒出世了;終于有一天,他喜滋滋地在車子的前杠上裝上了一把小椅子,女兒可以坐他的車了……騎著騎著,女兒長大了,可以自己坐在行李架上了,他把椅子拆下來,往遠處一扔,對女兒說,我們不要這個東西啰!他本打算給女兒買一輛自行車,一輛別致漂亮的女式童車。他和女兒已經(jīng)看了好幾次,只是還沒看到中意的款式。現(xiàn)在不用了。騎車的人已經(jīng)沒有了。

        他神思恍惚地走在路上,也不知走了多遠,他覺得有點累了。這時正好有一輛招手即停的中巴停在他前面不遠處,等著,車主對他這邊吆喝著。史志看看周圍,除了自己再沒有別人,他想這只能是在招呼我了。他搶了幾步,上了車。

        “你到哪兒?”車主問他。

        “我到……到底?!?/p>

        “兩塊!”

        史志掏錢買了車票。這時是下午三點多,車上人很少,沒有人注意他。他坐在一個靠窗的座位上,茫然地看著窗外……到底,底是哪兒?底是什么地方?他使勁辨認著窗外的街景,等他看出來時,“底”已經(jīng)到了。

        這時太陽已經(jīng)沉到了大橋的下面。有一絲晚風(fēng)吹過去。夏天的鋼筋混凝土好像本身也會發(fā)熱,橋面的瀝青軟軟的;長江大橋上熱氣蒸騰,行人和車輛看上去都飄飄忽忽,邊緣模糊。行人都走得很快,汽車急馳而過,史志慢騰騰地走在人行道上,他腳上的涼鞋每一次踩下去都沉沉地往下陷一下。所有的人都沒有他沉重。他倚到欄桿上喘口氣,一輛寫著EMS的綠色郵政車從他前面一掠而過,他看著它往上爬,爬到最高處,然后又沉下去,看不見了。他知道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guān)了。

        但是那封信,游泳那天寫給妻子的信,她竟然收到了!

        他清楚地記得信他確實是弄丟了。女兒說,你再寫一封嘛!……女兒,女兒!他沒有再寫一封。那天下午就出事了??墒切?,她確實是收到了。他似乎是貼好郵票的。

        他在信里說:你知道女媧造人用的是什么嗎?用的是水和土啊。我們兩個,你搞水力學(xué),我搞土力學(xué)。這可不是碰巧啊。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只聽說過水火不容,水土可從來都是一家的。

        他說:女兒已經(jīng)學(xué)會游泳了。游得很棒。曬得黑黑的,像個小泥鰍。這小家伙水性真不錯。

        他說:水和土和一和,捏一捏,吹口氣,人就出來了。他還說,這封信寫完了,我就在上面吹一口氣。然后,寄給你。

        這封信她收到了。昨天晚上,她的電話又打過來了。她說:“你吹你媽的氣呀!你少放臭屁!”她說:“我跟你吹燈拔蠟!你還我的女兒來!”她還說:“我后天就到,你等著!”

        水一到,土堆就要倒了。

        史志看了看遠處,他看到了節(jié)制閘,看到了江灣。他低下頭,江水渾渾的,夕陽下,像熔化的銅液;有船隊,細細長長,向東駛?cè)?。他看到一張紙片被風(fēng)吹到了橋邊上,稍一停頓,輕輕飄下橋去。從力學(xué)上講,如果沒有空氣,任何重量的物體掉下去都同時到達水面,一個人和一片羽毛或一張紙,是一樣的。他猛一用力,爬上了欄桿。他聽到有人在身后驚呼著,但已經(jīng)拉不回他了。他猛一蹬,跳了下去。他的衣袂飛揚著……

        兩個武警從遠處飛快地跑了過來。他們問:是有人跳下去了嗎?

        是。一個目擊者面色蒼白地說,他可真像是一只鳥兒呀!

        可有誰見過這么大的鳥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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