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248 份判決文書的實證分析"/>
王煒炫
(華東政法大學,上海 200042)
隨著我國經濟的不斷發(fā)展,我國居民的汽車保有量不斷攀升,隨之而來的是機動車交通事故發(fā)生率的直線上升。所幸,我國強制機動車投保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以下簡稱交強險),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交通事故受害者的權益。除此之外,許多保險公司也推出商業(yè)車險,如機動車輛損失險、機動車輛第三者責任險等,進一步保障了受害者的權益救濟。個人通過交強險和商業(yè)車險相結合的方式,將風險轉由保險公司承擔,如若發(fā)生交通事故,且事故雙方均為機動車,保險公司則會根據個案的具體情況進行理賠,進而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以下簡稱《保險法》)第60 條第1 款之規(guī)定,保險公司取得代位求償權,得以向第三者在賠償金額范圍內進行追償。
但如果其中一方為“負有責任的非機動車”(以下簡稱非機動車),保險公司行使代位求償權就存在一定的障礙,這一問題在司法審判中存在兩種觀點:(1)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1208 條之規(guī)定,在此類案件中,應當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以下簡稱《道路交通安全法》)第76 條之規(guī)定,但該法條僅規(guī)定了機動車一方的賠償責任,而對于非機動車、行人①的賠償責任并未規(guī)定,所以保險公司行使代位求償權沒有法律基礎,因而駁回保險公司的訴訟請求。(2)一些法官回避了“保險公司行使代位求償權的法律基礎是否存在”的問題,直接援引《保險法》第60 條,認為保險公司當然地享有代位求償權,因而支持了保險公司的訴訟請求。
這樣“同案不同判”的窘境會極大地影響法律的公平和正義,羅爾斯曾在《正義論》提出實質正義觀,第一個原則便是自由的平等原則,即每個人都是平等地享受權利和承擔義務[1]259。為了保證法律的一貫性和維護法律的公平正義,本文對《民法典》實施生效后的248 份判決文書展開研究,通過數(shù)據對比來探求法院審判的傾向性觀點,并運用法律解釋的方法試圖厘清《民法典》第1165 條和第1208 條的內在聯(lián)系,以解決“保險公司在此類案件中的代位求償權是否存在”的問題。
以下判決文書數(shù)據均源于威科先行·法律信息庫。本文先把判決文書分為三類:“一審”“二審”“再審”,然后將每個類別中的判決文書分為“支持保險公司享有代位求償權”(以下簡稱支持)和“否定保險公司享有代位求償權”(以下簡稱否定),進而對每個類別下的支持率和否定率進行對比,并得出相應的研究結論。
考慮到《民法典》實施生效日期為2021 年1月1 日,距今即2021 年12 月20 日所發(fā)生的交通事故的判決書僅有4 份②,數(shù)據量偏小影響研究結論。而且雖然《民法典》第1208 條相較之前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以下簡稱《侵權責任法》)第48 條增加了“本法的有關規(guī)定”的字樣,但適用《侵權責任法》的判決書對我們厘清實務中此類案件的審判思路,以及對本文分析《民法典》第1208 條的演變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所以,對交通事故發(fā)生于《民法典》實施生效之前、判決日期在其實施生效之后的判決文書予以保留。
因此,威科先行·法律信息庫的高級搜索條件設置如下:“關鍵詞:非機動車”“審判日期:2021 年1 月1 日至2021 年12 月20 日”“文書類型:判決書”“案由:保險人代位求償糾紛、保險代位求償糾紛”“審判程序:一審或二審或再審”③。
以上的檢索僅為初步篩選,為了得出更準確的結論,筆者根據以下五個標準進行人工篩選:(1)交通事故責任雙方為機動車和行人的;(2)交通事故責任雙方為機動車和機動車的;(3)法官和行政機關均未對“一方是否為非機動車”進行定義的④;(4)非機動車一方不承擔責任的;(5)有人員傷亡的。最終有效數(shù)據為:(1)一審:194 份;(2)二審:54 份,總體有效數(shù)據為248 份。
1.一審法院傾向于認為保險公司享有代位求償權
由圖1 可知,在一審194 個有效數(shù)據中,支持判決有141 份,占72.68%。由此可知,一審法院傾向采支持態(tài)度。但作出支持判決的法院都缺少對《民法典》第1208 條或者《侵權責任法》第48條與《道路交通安全法》第76 條之間關系的論述。141 份支持判決均直接援引了《保險法》第60 條,認為保險公司在賠付被保險人賠償金后,當然地取得代位求償權,法院只是將《道路交通安全法》第76 條作為對責任分配比例論證的依據,并未對代位求償權的構成要件進行法律層面的證成。
圖1 判決文書數(shù)據可視化
對于交通事故發(fā)生在2021 年1 月1 日之后的4 份判決文書,4 家法院都沒有對《民法典》第1208 條的改動進行討論,進而試圖尋求機動車一方的請求權基礎。相反,他們仍然延續(xù)《侵權責任法》時代的審判思路,其中3 份持否定態(tài)度,1份持支持態(tài)度。
2.二審法院認為保險公司不享有代位求償權的比例大于一審法院
由圖1 可知,40 份二審判決文書均否定了保險公司享有代位求償權,否定比例超過一審法院。一審53 份否定判決均從《道路交通安全法》第76條入手,認為該條規(guī)定的責任主體僅為機動車一方,而對于非機動車和行人只能適用過錯相抵,即機動車對第三人(非機動車)沒有請求權基礎,因而這些法院認為保險公司的代位求償權于法無據。在二審判決文書中,不管是支持判決還是否定判決都是沿用了一審的審判理由,并未從其他角度對其觀點進行補充或者對其他裁判觀點進行回應,筆者認為缺乏一定的說服力。
3.此類案件判決書中的論證部分大多過于簡單,難以讓人信服
筆者檢閱了248 份判決文書,其中對案件中的爭議焦點有詳細論述的只有3 份⑤。其他的判決文書僅通過上述兩種思路進行說理,缺乏一定的說服力。在持支持觀點的判決文書中,法官在交通事故適用《侵權責任法》的前提下,認為對侵權行為予以懲罰和制裁、矯正不法行為、救濟受到損害的民事權利是《侵權責任法》的重要功能和立法目的。從而認為機動車一方的請求權基礎應當適用《侵權責任法》第6 條第1 款⑥。雖然法官的觀點存在爭議,但是法官可以將自由心證的過程通過邏輯說理的形式展現(xiàn)并形成令人信服的判決文書已實屬不易。倘若每個法官都可以做到這一點,那么對厘清這一爭議問題必然有所裨益,進而減少“同案不同判”的現(xiàn)象。
經過前文的實證分析,所有持有否定觀點的法院均以《道路交通安全法》第76 條入手。因此,厘清該條的演變過程有助于探尋保險公司的代位求償權。
1.責任主體缺失
公安部副部長白景富認為,本條確立了機動車一方按照過錯推定原則承擔賠償責任的制度,體現(xiàn)了側重保護非機動車駕駛人、行人的立法政策[2]。本法條的制定體現(xiàn)了以人為本的立法理念,法條原文僅規(guī)定了機動車一方的賠償義務,對非機動車和行人進行了適當傾斜。雖然學界對“機動車一方”這樣的非法律術語存在質疑,并建議采用德國侵權責任法“機動車保有人”的理論來認定交通事故的責任主體[3-4],但對“該條未規(guī)定非機動車的賠償責任”這一論調達成共識。
2.司法偏差
由圖1 可知,法院傾向于支持保險公司的代位求償權,但仍有較大比例的法院持否定態(tài)度。法院均簡單地對本法條進行文義解釋,進而駁回或支持保險公司的請求。筆者認為,如果這些判決可以結合《民法典》侵權責任編或者《侵權責任法》進行論證,對于個案進行具體分析,結合立法精神和現(xiàn)行法的規(guī)定進行邏輯說理,而非套用模板化說理,這樣的判決會顯得更有說服力,也有助于減少司法偏差的產生。雖然司法偏差屢屢發(fā)生,但這樣的司法偏差有其產生的社會背景和歷史原因。
在2003 年制定《道路交通安全法》之前,我國道路交通事故發(fā)生數(shù)量逐年增長,以1998 年為例,我國交通管理部門共受理交通事故案件346129 起,因道路交通事故造成78067 人死亡,222721 人受傷,造成直接經濟損失19.3 億元[5]。在公共道路安全問題亟待解決的背景下,2003 年制定的《道路交通安全法》傾向性地保護了非機動車、行人一方的生命權、身體權和健康權,通過第76 條⑦確定了機動車一方的無過錯責任。立法者傾向性地選擇了效率作為優(yōu)先項,在機動車交通事故頻繁發(fā)生且危害公共安全的時候,立法者選擇加重機動車一方的責任,以減少交通事故的發(fā)生。
這樣的立法模式在短期內取得了明顯的成效。如圖2 所示,在2003 年以后,全國范圍內每年機動車交通事故發(fā)生次數(shù)逐年下降。原因在于,立法者加重了機動車一方的責任,進而提高了機動車一方對于駕駛安全和道路安全的注意程度,從而減少了交通事故的發(fā)生。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立法者于2007 年對本條規(guī)定的機動車嚴格責任進行修訂,總體上減輕了機動車一方的責任。
圖2 2001—2019 年全國機動車交通事故發(fā)生次數(shù)變化趨勢
但這也引出了對立法和司法的思考:一味地關注效率而忽視公平是否真的能降低交通事故的發(fā)生率? 在機動車交通事故發(fā)生次數(shù)已經明顯降低的情況下,是否可以在司法實務中對機動車一方的權益進行相應的保護? 進而保護保險公司的代位求償權?
如圖2、圖3 所示,相較于21 世紀初,近些年機動車交通事故每年發(fā)生次數(shù)均維持在相對穩(wěn)定的較低水平狀態(tài),但非機動車交通事故卻總體呈現(xiàn)小幅度上升。這也意味著,國家過去十幾年傾斜性“保護非機動車一方”的立法和司法在取得階段性勝利后,并沒有讓機動車交通事故發(fā)生次數(shù)持續(xù)降低,相反,非機動車交通事故發(fā)生次數(shù)卻呈現(xiàn)上升趨勢。因而本文認為,為了適應新的社會背景,立法和司法都可以回歸到對公平價值的追求。對于效率的優(yōu)先追求可能只適合在特殊歷史背景下進行,而當社會回歸到正常水平時,法律的公平正義才是最優(yōu)位的選擇。所以前《民法典》時代的側重保護非機動車一方的審判思路可以予以適當修正,在《民法典》時代,法院可以追求對當事人各方利益更為公正的判決。
圖3 2001—2019 年全國非機動車交通事故發(fā)生次數(shù)變化趨勢
雖然《道路交通安全法》第76 條未將非機動車一方規(guī)定為責任主體,但筆者認為,非機動車一方可以依照《民法典》第1165 條對機動車一方承擔相應責任。
1.邏輯證偽:責任主體缺失不代表主體責任滅失
《民法典》第11 條確定了民法典和特別法之間的適用規(guī)則?!睹穹ǖ洹窇暈槊袷路申P系的基本法,而非全部民事法律的總和,根據立法法的規(guī)定,應當優(yōu)先適用特殊法之規(guī)定[6]。而《道路交通安全法》第76 條作為規(guī)制交通事故責任的民事特別法理應優(yōu)先適用。但一般法和特別法的關系并不具有永恒性,因為一般與特殊之關系判斷系以相競合的法律規(guī)范內容所及之規(guī)范事實為判斷基礎,二者的區(qū)分標準主要是依適用范圍的不同[7]。而適用范圍在學理上分為以人、以事、以地和以時四個標準,這些標準是“或者”的關系,并不需要全部滿足[8]?!兜缆方煌ò踩ā返?6 條規(guī)定了機動車的責任規(guī)制,理應優(yōu)先適用。但是立法者對非機動車的責任進行留白處理,在該條與《民法典》第1165 條之間并沒有形成適用范圍上的一般與特殊之關系,即對于非機動車的責任規(guī)制并沒有特別法之存在。因此,對于非機動車的責任規(guī)制應當適用一般法之規(guī)定。
請求權基礎的檢索應當回歸到法律關系的本質上,即在交通事故中,機動車和非機動車的法律關系為侵權之債,所以應該回歸到《民法典》侵權責任編中尋求請求權基礎。雖然關于非機動車的賠償義務沒有特別法,但是對于侵權之債,應當適用侵權責任的基本原理,即《民法典》第1165 條。
2.一脈相承:《道路交通安全法》第76 條與《民法典》第1165 條
《道路交通安全法》第76 條第1 款第2 項規(guī)定,如果有證據證明非機動車、行人有過錯的,則可以減輕機動車一方的責任。這一條確定了過失相抵原則。而過失相抵原則的本質是,雙方在事故中均有過錯,在一方為受害人時,雙方根據過錯比例進行責任的相應抵消。該法理實質在于在當事人之間公平分擔事故責任[9]。而在本文所討論的交通事故中,雙方均有過錯?!爸灰羞^錯,就應當承擔責任”,這是古老的羅馬法淵遠流傳的法律理念。即過失相抵原則本質上與過錯責任原則同根同源。因此,二者的立法目的是相同的,援引《民法典》第1165 條來確定非機動車的過錯責任符合兩條規(guī)定的立法初衷。
3.援引基礎:《民法典》第1208 條為第1165條之適用創(chuàng)設條件
在前《民法典》時代,立法機關認為《道路交通安全法》第76 條已對交通事故責任認定做出了規(guī)定,且后續(xù)又經過了修訂完善。故此,《侵權責任法》只需要“在道路交通安全法規(guī)定的機動車交通事故賠償原則的基礎上,針對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處理中的具體情況作出進一步規(guī)定”。雖然學者建議在《民法典》時代應當細化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的規(guī)定,明確侵權責任法的基本問題,不應只是簡單地援引《道路交通安全法》的規(guī)定[4,10]?!睹穹ǖ洹吩谝欢ǔ潭妊永m(xù)了《侵權責任法》的規(guī)定,并采用“一般+特殊”的立法例,采納了司法解釋中的觀點,增加機動車掛靠(第1211條)、擅自駕駛他人機動車(第1212 條)的責任類型,除此之外還有許多亮點。而且在沿襲的過程中,《民法典》第1208 條增添了“本法的有關規(guī)定”的字樣。
《民法典》第1208 條擴大了交通事故下適用法條的范圍,為《民法典》第1165 條之適用創(chuàng)設了援引基礎。文義解釋上,“本法”即指《民法典》,所以對于機動車交通事故的責任認定不再僅依據《道路交通安全法》,還應依照《民法典》中的相關規(guī)定。
目的解釋上,《民法典》強調法律的公平和正義,旨在通過最小的法律約束發(fā)展社會經濟,盡可能地尊重和保障私人自治。而在機動車和非機動車的交通事故中,雖然根據風險開啟理論、危險責任理論和報償責任理論[11],機動車駕駛人和非機動車駕駛人在對道路交通風險的控制能力上以及對風險的注意義務上存在高低之分⑧,但是非機動車駕駛人相比于機動車駕駛人并不處于絕對弱勢的地位,因為機動車、非機動車和行人三者的區(qū)別有兩點:(1)機動車的危險系數(shù)高于非機動車的危險系數(shù);(2)行人沒有額外的危險系數(shù)附加。因此非機動車的危險系數(shù)和對風險的控制能力均處于其余兩者之間,相比于機動車,應處于相對弱勢的地位。根據能力和義務相匹配的原則,非機動車駕駛人仍然具有承擔責任的能力。
體系解釋上,《道路交通安全法》在第四章中專門對“非機動車通行規(guī)則”進行規(guī)定,這說明了非機動車一方不僅對自身的安全負有注意義務,同時對其他公共交通參與者的安全也負有注意義務。但如果因為其違反了相應的法律法規(guī)而在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上被行政機關認定承擔相應責任,那么可以推定他本身存在過錯。如果對于違法行為不進行糾正,則違背了法律制度創(chuàng)建的初衷?!坝羞^錯就要承擔責任,救濟受害者一方的民事權利”是侵權責任法的基本法理,也是《民法典》和《道路交通安全法》共同追求的價值,如果我們認為機動車一方對非機動車一方不存在請求權基礎的話,則會出現(xiàn)“違法者不用承擔相應責任”的怪象,這顯然不符合法律公平正義的要求。而且許多非機動車駕駛人交通意識淡薄,對交通規(guī)則熟視無睹,進而導致交通事故的發(fā)生,如果此時還側重保護非機動車駕駛人這一相對弱勢方,讓他們不需要承擔責任還可以獲得相應的理賠款,可能會造成非機動車違法現(xiàn)象的攀升,不利于維護公共交通秩序。
對于此條,有的法官認為機動車一方可以通過交強險和商業(yè)車險將風險轉由保險公司承擔,進而將保險公司(商事主體)與非機動車(相對弱勢方)進行比較,得出結論不應承認保險公司的代位求償權,應當對相對弱勢方進行傾斜性保護⑨。筆者認為,雖然保險公司是商事主體,但上文已經論述了保險公司的代位求償權于法有據;而且商事主體和民事主體在法律關系上是完全平等的,如果要對民事主體進行傾斜性保護,從而對《民法典》第1165 條和第1208 條進行目的性限縮解釋(即認為“本法的有關規(guī)定”只包括《民法典》侵權責任編第五章的規(guī)定),進而排除保險公司的代位求償權,則應當論述民事主體的過錯值得原諒。但事實上,相較于機動車,非機動車仍有一定的責任承擔能力,而且非機動車承擔過錯責任是因為其違反法律規(guī)定,進而影響公共交通秩序安全。同時,雖然保險是羅爾斯提出的“分配正義理論”⑩的典型代表,即通過保險來保障被保險人或受害者的損失得以彌補,但保險公司的權利同樣值得保護,并不能因為其是“分配正義理論”的產物,就剝奪保險公司的合法權益,使其為了社會實質正義的實現(xiàn)承擔其不應承擔的責任。
法律制度的本質思想要求法律在適用上達到高度一致性,這樣才能使得法律在實際操作體系中達到統(tǒng)一的標準[12]。司法裁判也是社會治理的重要一環(huán),除了法律效果,也要追求社會效果[13]。但在本案所論及的交通事故代位求償案件中,司法裁判出現(xiàn)了明顯“同案不同判”的現(xiàn)象,這會加劇司法在理論和實踐中的矛盾,進而威脅到社會對法律的充分信任與對正義的合理期待。
經過實證數(shù)據分析,多數(shù)法院以“《道路交通安全法》第76 條未規(guī)定非機動車責任”為由駁回保險公司的訴訟請求。雖然該條沒有將非機動車規(guī)定為責任主體,但這并不影響機動車一方對非機動車一方的損害賠償請求權,因為機動車一方的請求權可以通過《民法典》第1208 條和第1165條確定,并不能由“未規(guī)定非機動車為責任主體”推出“非機動車不承擔責任”,進而剝奪機動車一方的合法權益。因此,保險公司在此類案件中可以根據《保險法》第60 條之規(guī)定取得代位求償權。
注釋:
①本文討論僅限定為“一方為非機動車交通事故中保險公司的代位求償權”,因為行人和非機動車存在差異,進而導致責任承擔情況有所不同。 原因有二:(1)從《道路交通安全法》的立法目的來看,該法對機動車、非機動車、行人的傾斜程度是不同的,因為三者對道路交通危險的控制能力是不同的,基于風險與責任相對應的原則,三者存在質的差異。(2)機動車和行人發(fā)生交通事故,行人通常會有傷亡情況。 因此,在有人傷的交通事故案件中,不僅涉及《道路交通安全法》第76條,還會涉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等司法解釋,情況比非機動車更為復雜。
②參見山東省單縣人民法院(2021)魯1425 民初2363 號民事判決書、山東省單縣人民法院(2021)魯1722 民初2581 號民事判決書、安徽省銅陵市郊區(qū)人民法院(2021)皖0711 民初552 號民事判決書、浙江省松陽縣人民法院(2021)浙1124 民初2277 號民事判決書。
③檢索得到一審判決299 份,二審判決33 份,再審判決0份。 為了保證研究的周延性,筆者保持上述的高級搜索條件,僅將文書類型改為“裁定書、決定書、調解書、其他文書”,審判程序改為“破產、執(zhí)行、死刑復核、公示催告、督促、其他”,然后進行同樣的檢索,得到的文書為0 份。
④根據《道路交通安全法》第119 條第4 項,機動車應滿足相應的國家標準,如果法官沒有對一方是否為非機動車進行認定,筆者無法僅從判決進行判斷,所以對于此類判決文書予以排除。
⑤參見上海金融法院(2021)滬74 民終249 號民事判決書、山東省聊城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魯15 民終492號民事判決書、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桂林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桂03 民終2966 號民事判決書。
⑥參見上海金融法院(2021)滬74 民終249 號民事判決書。
⑦《道路交通安全法(2003 年制定)》第76 條:機動車發(fā)生交通事故造成人身傷亡、財產損失的,由保險公司在機動車第三者責任強制保險責任限額范圍內予以賠償。 超過責任限額的部分,按照下列方式承擔賠償責任:(一)機動車之間發(fā)生交通事故的,由有過錯的一方承擔責任;雙方都有過錯的,按照各自過錯的比例分擔責任。(二)機動車與非機動車駕駛人、行人之間發(fā)生交通事故的,由機動車一方承擔責任;但是,有證據證明非機動車駕駛人、行人違反道路交通安全法律、法規(guī),機動車駕駛人已經采取必要處置措施的,減輕機動車一方的責任。 交通事故的損失是由非機動車駕駛人、行人故意造成的,機動車一方不承擔責任。
⑧機動車雖然在如今已經相當普遍,但是相比于非機動車和行人,機動車仍屬于危險物。 而且,在現(xiàn)實生活中,駕駛非機動車并不要求駕駛人擁有駕駛證,只需要駕駛人遵守相應的法律法規(guī)即可。 但是對于機動車駕駛人而言,他們需要通過相應的行政程序,如考核、申請等,以取得機動車駕駛證。 因此,駕駛機動車資格的取得比駕駛非機動車資格的取得要復雜得多。
⑨參見山東省聊城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魯15 民終492 號民事判決書。
⑩分配正義理論:這一理論允許社會經濟不平等的存在,但強調這種不平等必須被限制,即使處境最不好的社會成員獲得最大的利益,即“補償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