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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期徒刑

        2022-03-23 21:43:22[美]馬修·貝克翻譯/高崇
        科幻世界·譯文版 2022年1期

        [美]馬修·貝克 翻譯 / 高崇

        美國作家馬修·貝克現(xiàn)居紐約,是一位作家兼編輯,除了創(chuàng)作幻想類文學(xué)作品之外,他還會寫一些較為現(xiàn)實的作品,文章常出現(xiàn)在《紐約時代雜志》《巴黎評論》《美國短篇小說》等刊物上。馬修在美國范德堡大學(xué)攻讀碩士學(xué)位期間,就成為《納什維爾評論》雜志的創(chuàng)始編輯之一。

        家。

        他認(rèn)出了那條街道的名字,但他記不得這里的風(fēng)景;他認(rèn)出了郵箱上的地址,但記不起那所房子。

        他的家人正在門廊上等他。

        每個人看起來都和他一樣緊張。

        他走下車。

        警用巡邏車沿著碎石路回去了,留下他站在一片煙塵中,手里拿著一袋個人物品。

        他有妻子,有一個兒子,還有一個女兒。

        一條狗從窗口向外張望。

        他的家人讓他進(jìn)了屋。

        沃什的腦袋還是暈的。他的舌頭上有一股塑料的味道,顱骨內(nèi)似乎還殘存著震動感。他餓得要死。

        晚飯是自制的菜肉餡餅。妻子說他最愛吃這個。他不記得了。

        其他人已經(jīng)開始大口吃起來。他用叉子戳破餡餅皮,餡餅里冒出蒸汽,引得他流出了口水。餡餅的味道撲面而來,他饞得低聲咕噥了一聲,湊到叉子面前,張嘴咬了一口,但隨后又停了下來,抬起目光。

        有什么東西折磨著他,比饑餓更讓他難受。

        “我做過什么?”他略帶困惑地說。

        妻子舉起一只手。

        “寶貝,求你了,我們不談這個?!逼拮诱f。

        沃什環(huán)顧四周。餐臺上有一層塑料壓板,栗色烤面包機(jī),窗臺上花盆里長出的花,冰箱上貼著星形磁貼。

        這是他的家。

        他什么都不記得了。

        不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的。

        他的“回歸主管”早上來看他。

        “你感覺如何,華盛頓?”

        “為什么大家都叫我沃什1?”

        “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這樣稱呼你?!?/p>

        “我自己也不太確定喜歡什么樣的稱呼?!?/p>

        琳賽是“回歸”部門的主管,此時正身穿海軍藍(lán)套裝,打著猩紅色的領(lǐng)帶。她性情活潑,身形嬌美。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揭示一個絕妙的秘密,迫不及待想要與人分享。

        “我們在一家餐館為你找到了一份工作?!?/p>

        “具體是做什么?”

        “廚房工作?!?/p>

        “那是你能給我找到的最好工作?”

        “以你的教育水平,考慮到你曾犯下的重罪,是的,的確如此。”

        “我以前在哪里工作?”

        琳賽笑了笑。

        “成功回到原來生活的一個重點,就是學(xué)會放下過去,這樣才能專注于享受未來?!?/p>

        沃什皺了皺眉。

        “為什么我這么了解抵押貸款?我以前在銀行工作嗎?”

        “據(jù)我所知,你從未在銀行工作過?!?/p>

        “但如果記不起別的,我怎會記得這些東西?”

        “你的語義記憶仍然完好無損,只有情景記憶1被抹去了?!?/p>

        “我的什么?”

        “你知道餐館是什么?!?/p>

        “知道?!?/p>

        “但你不記得曾在餐館吃過飯?!?/p>

        “對。”

        “也不記得在餐館慶祝生日,或者使用那里的洗手間,或是在餐館遇見過朋友。你以前在餐館吃過飯,但你完全記不起來。什么都記不得了?!绷召愝p輕拍了下自己的太陽穴,“情景記憶屬于個人經(jīng)歷。你失去的就是這部分。語義記憶屬于一般性知識、信息之類的。姓名、日期、地址,所有這些還在你的記憶里,你是社會之中正常的一員。你的文憑和以前一樣有效。還有,你的程序性記憶也沒問題。你仍然知道怎么騎自行車、彈吉他,或者是使用吸塵器。前提是你曾擁有過這些技能?!绷召愋χf。

        “你們還對我做過什么?”

        “噢,當(dāng)然,你的持槍證也被吊銷了?!?/p>

        沃什想了想。

        “我開槍殺過人嗎?”

        “無論犯下何種罪行,重罪犯人都不允許擁有槍支?!?/p>

        沃什轉(zhuǎn)過身來,雙臂交叉在胸前,對著地毯不高興地板著臉。

        “你感覺如何,華盛頓?”

        “心煩意亂?!?/p>

        “這再正常不過了。很高興你能和我談你的感受。這很重要?!?/p>

        琳賽表情嚴(yán)肅地點下頭,好像在等他繼續(xù)分享,隨后又俯身向前。

        “但老實說,你應(yīng)該慶幸你出生的時代沒有監(jiān)獄?!绷召惿焓秩ツ盟陌?,“你知道一個世紀(jì)前,你的所作所為會有什么后果嗎?法官會把你關(guān)起來,然后扔掉鑰匙!”琳賽輕快地說完,起身離開了。

        那天晚上,沃什被一種渴望喚醒。

        一種迫切的需求。

        他曾是個癮君子嗎?

        他現(xiàn)在渴望的是什么?

        他跟著某種直覺走進(jìn)地下室。他穿著一條拳擊短褲2,站在一盞廉價的燈下。在地下室環(huán)顧一圈后,他盯著工作臺,然后聽從自己的沖動,把手伸到上面的架子上,四下拍了拍,發(fā)現(xiàn)了一個鋁罐。

        他從架子上拿下罐子,里面的東西隨著他的動作而發(fā)出響動。

        他打開蓋子。

        里面是一堆單獨包裝的特大號塊狀糖果。

        他嚼了一口,一陣滿足感涌遍全身,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輕松感。

        巧克力。

        他退回樓上,沿走廊悄悄前進(jìn),在浴室停下來。他彎腰從水龍頭接水喝,接著擦了擦下巴,直起身子。門后面掛著個穿衣鏡。馬桶上方的插座上有一個彩虹形狀的小夜燈,正為他照亮。

        沃什審視鏡中的自己。眼睛周圍的皺紋,嘴邊的褶皺,粗粗的脖子,寬寬的肩膀,肥大的臀部,粗壯的四肢,圓鼓鼓的肚子。手指上留有疤痕,腳底硬邦邦的老繭,一個正在變老的運(yùn)動員的身體,或者一個習(xí)慣于重負(fù)的勞動者,肌肉由于近來疏于工作而變得松軟。

        他記不起自己蹣跚學(xué)步時的情形,記不起自己的孩提時代,記不起青少年時光,也記不起成年后的自己。

        他凝視著鏡子。

        此刻站在這里的這個人,如果不是他,那又是誰?

        此刻站在這里的這個人,除了他還會是其他人嗎?

        他溜回床上時,妻子微微動了動。她湊過來吻他,嚇了他一跳。他回吻過去,但當(dāng)她爬到他身上時,他卻推開了她。

        “要等等嗎?”她低聲說。

        米婭,他記得這是她的名字。他在黑暗中勉強(qiáng)能看得出來,她有一張扁平臉,瘦削的胳膊,粗壯的大腿,剪至下頜處的卷曲頭發(fā)。她的指甲涂成鮮紅色。她睡覺時穿方格花紋的睡衣。

        “我?guī)缀醪徽J(rèn)識你。”他說。

        米婭哼了一聲?!暗谝淮螘r你可沒有因為這個而住手?!彼p膝向后挪,同時把他的短褲沿腿往下拉,然后咯咯笑了起來?!拔沂钦f我們的另一個第一次。”

        所謂的餐館是公路邊的一輛餐車,準(zhǔn)確地說是一輛鍍鉻拖車,車上鋪著格子油氈和人造革卡座,吊扇不同步地旋轉(zhuǎn)著,收銀機(jī)旁邊有一個裝糕點的玻璃柜子,洗手間旁邊有一臺裝有熒光管的點唱機(jī)。餐車只供應(yīng)早餐和午餐。沃什每天早晨拂曉時分來到這里。廚房有個旋轉(zhuǎn)門。他洗碗、掃地、拖地,垃圾袋裝滿時把垃圾拖出去。他主要負(fù)責(zé)清洗碗碟:倒掉杯子里客人剩下的蘇打水,倒掉缸子子里剩下的咖啡;把洋蔥圈、菠蘿皮、濕漉漉的餐巾、涂了黃油的面包片、空果醬容器和皺巴巴的包裝紙全都掃進(jìn)垃圾桶里;用水沖洗盤子里的番茄醬、把碗里的肉湯洗干凈,把餐具擺放在架子上,然后把架子放進(jìn)洗碗機(jī),再將一塵不染的盤子放回爐子旁邊的架子上;用海綿較硬的一面擦洗變硬變干的蛋黃和糖漿,花大把時間用鋼絲球使勁擦拭平底鍋,由于太過用力,鋼絲球都散開了,但仍然有燒焦的殘渣粘在鍋底。他的手被開水燙傷了;肥皂水濺到眼睛里,讓他感到陣陣刺痛。下午開車回家時,他的鞋子總是濕漉漉的。他刮胡子、沖澡、喂狗(一只名叫“餅干”的喜怒無常的小狗),然后坐在門廊的臺階上,等著家人歸來。他的房子很簡陋,房間很小,天花板很低,也沒有車庫。屋檐上的排水槽搖搖欲墜,一些木瓦被風(fēng)掀離屋頂,太陽把藍(lán)色的側(cè)壁板曬得幾乎變成灰色。馬路對面是一片玉米地,再遠(yuǎn)些是樹林。玉米稈在微風(fēng)中搖曳,小狗蜷縮在他鞋邊的草地上和他一起等待,每當(dāng)有車經(jīng)過就狂吠一聲。他住在堪薩斯。

        他的女兒索菲是一名九年級的學(xué)生,此時不停戳著手上游戲機(jī)的按鍵,拖著雙腳走下巴士,第二個到家。他的兒子杰登是一名三年級學(xué)生,乘晚一點的公共汽車到了家,正大聲回敬窗外閑逛朋友們的嘲弄。他的妻子在一家醫(yī)院工作,工作時間和他一樣,但她最后一個到家,因為醫(yī)院遠(yuǎn)在獨立鎮(zhèn)1那邊。

        沃什曾試著做過飯,自己做肉餅。他知道肉餅是什么。他了解烤箱的用法,懂得打蛋器的工作原理。他能看懂食譜,一點問題都沒有。但這次嘗試仍然是一場災(zāi)難。定時器一響,他拿起平底鍋,肉餅的底部已經(jīng)燒焦了,頂部仍然是生的。他找不到面包糠,只好把一片面包撕碎,這似乎沒什么用。他在肉餅中間咬了一口,還沒燒焦,而且已經(jīng)烤熟,不過有一些沒處理好的洋蔥皮。妻子到家時,饒有興趣地審視著這一片混亂,然后向他保證,這并不是他忘記的一項技能。她在家里負(fù)責(zé)做飯,和在餐館一樣,他負(fù)責(zé)洗碗。

        妻子向他保證,手術(shù)保留了一些記憶:她的生日(他只記得是在八月);他們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他只記得是在五月)。

        “提示你一下。我的生日正好在你回家前一周。如果需要數(shù)學(xué)方面的幫助,你可以向可愛的孩子借一臺計算器?!泵讒I一邊說,一邊把一盒意大利面倒進(jìn)一鍋滾水里。旁邊的另一口鍋里,煮沸的海員式沙司1正冒著泡,她接著把一罐蘑菇往里倒去?!叭绻胫牢覀兘Y(jié)婚紀(jì)念日,結(jié)婚證就在地下室的文件柜里。事實上,如果你真的好奇,孩子們的出生證明也在那里。見鬼,到地下室時查一下你的免疫記錄,你可能該打破傷風(fēng)針了?!?/p>

        有那么一些時候,他感到自己和家人們?nèi)绱擞H密,幾乎都快忘記這些和他一起生活的人對他而言其實只是陌生人。一天晚上,女兒在沙發(fā)上看一個有關(guān)僵尸的節(jié)目時睡著了,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個晚上,兒子靠在他身上,摟著他的腰,等微波爐加熱一杯蘋果汁。一天深夜,孩子們睡著后,妻子遞給他一個橡膠注射器和一個塑料碗,讓他把耳朵里的耳屎沖出來。對他來說,這種行為似乎遠(yuǎn)比做愛更為親密。

        但也有一些時刻提醒他,他一定失去了很多。一天吃晚餐時,他的家人吃著香蔥、培根和酸奶油拌烤土豆,突然因為一個笑話而大笑起來,這段共同的記憶與迷你高爾夫和比基尼有關(guān)。妻子笑出了眼淚,但看到了他困惑的樣子,立刻回過神來。

        “對不起,如果你不在場,我很難解釋清楚。”米婭說著,用拇指擦掉眼淚。

        “可他在場,是他注意到的。”杰登抗議道。

        “他已經(jīng)不記得了,你這個笨蛋。”索菲皺著眉頭說。

        然后他們改變了話題。

        沃什確實知道自己的某些事。

        他記得他的祖先有部分波塔瓦托米族的血統(tǒng)。他知道他的父母名叫勞倫斯和貝弗利。他知道他的出生地在威奇托附近。

        但是要搞清楚自己還記得的事情,不能光是在腦袋里問自己“你知道些什么,華盛頓?”那么簡單。

        他得提出具體問題。

        他必須知道自己身上發(fā)生了什么。

        他只是還沒問到要緊的問題上。

        “沃什,你以前打過架嗎?”

        “沃什,你喜歡你的父母嗎?”

        “沃什,你見過龍卷風(fēng)嗎?”

        他都不記得了。

        一天下午,他試著向索菲詢問他的過去。沃什正開車送她參加訓(xùn)練。索菲不高興起來。

        “記憶清除前我的生活是什么樣子?”沃什說。

        索菲是一個胖乎乎的孩子,滿嘴長歪的牙齒,喜歡寵物,做事一板一眼,似乎經(jīng)常被“并非所有小貓都有自己的家”的事實所困擾。她在做歷史作業(yè),來回翻動課本和練習(xí)冊,草草書寫著。她把運(yùn)動鞋支在儀表盤上,交叉著腳踝。

        “?。俊彼鞣普f。

        “我以前的生活你知道多少?”

        “嗯……”

        “比如說說看我被帶走之前的事情?”

        她盯著課本發(fā)出一聲冷笑,然后彎下身來,使勁用橡皮擦著練習(xí)冊,再吹掉留下的碎屑,這才轉(zhuǎn)過頭看著他。

        “你自己的事,你從沒告訴過我?!彼鞣普f。

        一天下午,他試著向杰登詢問他的過去。沃什正送他去參加訓(xùn)練。杰登在校隊里踢足球。

        “離開之前我是什么樣的人?”沃什說。

        杰登是一個瘦小結(jié)實的孩子,最顯著的外表特征是大鼻子,喜歡蘇打汽水,而且不管喝不喝汽水,攝入多少咖啡因,他總處于亢奮之中。他四腳朝天坐著,腿指向車頂,背部抵在座位上,頭耷拉在座位邊緣,手?jǐn)偡旁诘妆P上。一路上大部分時間,他都在列舉“超級惡棍”的各種能力。

        “我不知道。”杰登說。

        “你一定記得我的一些事?!?/p>

        “我想是吧?!?/p>

        “那我是什么樣的人?”

        杰登拉扯著安全帶皺眉沉思了一會兒,然后轉(zhuǎn)頭看著他。

        “一個大人?”杰登說。

        沃什試著問過妻子,但她更是個活在當(dāng)下的人,并不想回憶他記憶被清除前的生活。臺面上沒有相框。冰箱上沒有貼拍立得。如果家里曾在墻上掛過照片的話,這些照片也早已消失。

        但他過去的其他物件散落在房子各處。衣櫥里掛著羊毛衫、派克大衣、法蘭絨全扣襯衫、穿舊的T恤、樸素的運(yùn)動衫、帶網(wǎng)袋的拉鏈釣魚背心、迷彩圖案的連帽狩獵夾克,鐵絲衣架上褪色的牛仔褲,還有一套被裝在塑料衣袋里的西裝。是誰挑選的這些衣服?他的柜子上,雜亂擺放著拋光的綠松石、被火車壓得光滑的硬幣、一盒從某個酒店帶回來的紙板火柴(里面只剩下沒燒完的殘樁)、幾種混在一起的橡果、獎券票根、一把生銹打不開的小刀和一只禿鷹的仿若大理石紋理一般的羽毛。擁有過這些小玩意兒的人是誰?地下室有一個保險箱,他的槍在被賣掉之前存放在那里。他記起一個組合密碼,于是在轉(zhuǎn)盤上輸入數(shù)字,把手隨之轉(zhuǎn)動。但除了彈力繩索,保險箱里空空如也。沒有步槍,沒有滑膛獵槍,沒有手槍。連彈藥都賣掉了。

        到底是誰的槍?

        之后,他能從家人身上看到自己的過往。有時在門前的車道上,在洗車或給割草機(jī)加油時,他會抬起頭來,看到女兒在門口看著他,臉上滿是怨恨。他以前苛待過索菲嗎?有時,當(dāng)他“砰”的一聲在門口脫掉靴子,或者“啪”的一下把錢包扔到柜子上時,就會看到兒子嚇得瑟縮在沙發(fā)上。他以前對杰登很粗暴嗎?每當(dāng)他放下空杯子,妻子會立即走到冰箱那里拿一盒牛奶出來,好像如果不再給他倒一杯牛奶會有什么可怕的后果似的。

        他有一部破舊的翻蓋手機(jī),聯(lián)系人除了他的妻子和孩子,沒有其他人。是不是還有其他聯(lián)系人,只是在他被捕后被刪除了?

        有時候在路上偶遇其他家長,或者和他們在學(xué)校足球賽上相遇時,從沒有人上前跟他搭話。是一直這樣,還是因為他成了一個重罪犯?

        為什么他知道火車有圓頂艙1?他是從哪里知道彗星不是小行星的?誰教的他醋能殺虱子?

        在返校節(jié)2的足球賽上,沃什從小賣部給家人買來幾盒條紋盒子裝著的爆米花,他在球場圍欄前停下,觀看場上球隊相互比拼。裁判從他身邊跑過,脖子掛繩上的哨子飄來蕩去。戴著手套和耳罩的啦啦隊隊員們拿著絨球和喇叭匆匆跑過。“堪薩斯大學(xué)隊”的支持者們在看臺上有節(jié)奏地高呼著。沃什一直望著前面,不知道看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一直站在圍欄前,直到一個陌生人站到他旁邊,把他從恍惚中驚醒。

        “朋友,你做過時間手術(shù),是嗎?”

        陌生人穿了一件印有對手隊隊徽的套頭衫。他的頭發(fā)抹了摩絲,油光锃亮。他穿著熨燙過的卡其褲和锃亮的休閑鞋。

        “你認(rèn)識我嗎?”沃什問。

        “啊,不。我只是認(rèn)識你剛才那種神情。我們都一個樣子,尋找一些不存在的東西,”陌生人說。

        沃什勉強(qiáng)笑了笑。

        陌生人抱怨道:“時間手術(shù)。我不知道人們?yōu)槭裁催€要這么說,根本不是這樣。失去時間,這才是實情。噗地一下子,就沒了。”陌生人低頭看看,搖了搖杯子里的冰塊,“我失去了一年。這么說吧,我在納稅申報表做了些手腳。不過,消除的時機(jī)再糟糕不過了,剛好在我結(jié)婚那年。不開玩笑,我都不記得自己的蜜月了。那次旅行也花了一大筆錢。他媽的一大筆錢?!蹦吧宿D(zhuǎn)身去看著賽場上的接球回跑,用吸管咕嚕咕嚕吸了一口汽水,然后又轉(zhuǎn)過身來?!澳愕氖中g(shù)消除了幾年?”

        “全部?!?/p>

        陌生人吹了聲口哨。

        “開玩笑吧?你失去了一切?從頭到尾?記憶被清除時你多大?”

        “四十一?!?/p>

        “消除一生的記憶?你干什么了?殺警察?搶劫銀行?行騙還是其他什么的?”

        “我不知道。”沃什承認(rèn)說。

        陌生人瞇起眼。

        “你不好奇嗎?”

        “沒人會告訴我的?!?/p>

        陌生人大笑起來。

        “這樣的一個判決,不管你做了什么,一定是個大新聞?!?/p>

        沃什震驚地盯著陌生人。畢竟,他有辦法知道自己是誰了,要做的就是上網(wǎng)。

        “不過,我家沒電腦。”沃什皺著眉頭說。

        陌生人從他身后走過,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在消失在人群中之前,轉(zhuǎn)頭對他大聲說話。

        “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朋友。在圖書館,你可以免費使用電腦。”

        第二天下午下班時,負(fù)責(zé)他的“回歸”主管琳賽正在家里等他。她和以前同樣的裝束,一條猩紅色領(lǐng)帶,一套海軍藍(lán)套裝。她坐在自己汽車的引擎蓋上,旁邊是一盒炸面圈。

        “是時候來問問你的情況啦。”琳賽邊說邊咬了口炸面圈。

        餅干站在沙發(fā)上,爪子抵著窗戶向外張望。

        “快過來?!绷召愓f。

        沃什拿起一個炸面圈。

        “華盛頓,你和家人相處得怎么樣?”

        沃什想了想。

        “很好?!蔽质舱f。

        琳賽斜著身子,帶著會意的神情?!班?,拜托,和我聊聊八卦?!?/p>

        沃什嚼了一口咽下,皺了皺眉。

        “為什么要判我無期?難道不能給我留下二十年左右的時間嗎?為什么要把一切都拿走?”沃什問。

        “你的刑期是由法官決定的。”

        “感覺很不公平。”

        琳賽點頭,同情地笑了笑,然后突然停了下來。

        “嗯,你做過的事很惡劣,華盛頓?!?/p>

        “但清楚我一生的記憶?”

        “你知道我們國家關(guān)于監(jiān)獄的歷史嗎?”琳賽舔舔油亮亮的手指,伸手去拿餐巾擦擦手,“按照原本的設(shè)想,這里的監(jiān)獄會是一座座教養(yǎng)院。理論上講,當(dāng)罪犯被隔離時,他們是有可能被教導(dǎo)為有用的公民的。然而,實踐證明,這一體系無法真正地改造罪犯。這些犯人被釋放之后,重新犯罪的比例十分驚人。大多數(shù)重罪犯都會在獲釋后一年內(nèi)以新的罪名被捕。隨著時間的推移,監(jiān)獄的條件變得很糟糕。我的意思是,想象一下你的處境,被判終身監(jiān)禁。在接下來的半個世紀(jì)里,你會像動物一樣被關(guān)在籠子里,睡在難受的小床上,穿著不合身的囚衣,拿著遠(yuǎn)低于最低工資的收入,整天制作車牌,用粗糙的、含有各種致癌物成分的工業(yè)肥皂清洗身體,吃著幾乎不適合人類食用的粉末和肉餅、土豆泥,偶爾會被其他犯人強(qiáng)奸。相反,你現(xiàn)在卻在這里,和你的家人在一起。很酷吧,是不是?或者應(yīng)該說,超級酷?你得承認(rèn)這一點。記憶清除并不是簡單的懲罰。是的,記憶清除是為了徹徹底底阻止人們犯罪,而且記憶清除在防止罪犯成為慣犯方面也非常有效。盡管憤怒和貪婪等現(xiàn)象有一些生物學(xué)上的基礎(chǔ),但這些問題往往是記憶心理層面的副產(chǎn)品。無期徒刑尤其有效。將他們變成一張白紙,重罪犯們通常會比以前更加平和,更加快樂,心中不再背負(fù)壓力,不再誤入貪污或偷獵的歧途,當(dāng)然他們也不會對政府、執(zhí)法機(jī)構(gòu)或前雇主懷恨在心。”琳賽瞥了一眼,然后轉(zhuǎn)身面向馬路,“你想聽的話,我還能舉幾個例子出來?!?/p>

        “所以我應(yīng)該心存感激?”

        沃什并沒打算那么用力地說話。

        “你知道你這樣的記憶清除要花多少錢嗎?”琳賽說,眼睛睜得大大的,“要一大筆錢。老實說,即使是無關(guān)緊要的記憶清除,這里的大多數(shù)人都需要為此制訂一個存錢計劃。比如說,你在派對上干了一些令人尷尬的事,你無意中聽到有人拿這些事說一些刻薄話,聽起來十分難受,于是你就想把這些記憶抹去了。還有一些嚴(yán)重創(chuàng)傷事件的幸存者,如果保險不能支付清除費用,他們通常要在事情發(fā)生后幾年里不停存錢。而酒鬼和癮君子之類的人別無選擇,只能自掏腰包,因為選擇性地清除記憶是唯一可能治愈上癮的方法?;加袆?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的退伍軍人通常也會用記憶清除治療,不過這些清除的費用和你的情況一樣,都由納稅人負(fù)擔(dān)?!绷召愑酶觳仓鈸沃吭谄囈嫔w上,斜視著太陽?!安还茉鯓樱瑢{稅人來說這是個更劃算的交易。抹去你的記憶可能花費不菲,但仍然遠(yuǎn)不及你在監(jiān)獄里半個世紀(jì)的食宿費。這就是監(jiān)獄的問題所在。代價過高,效果不佳?!?/p>

        沃什對著車道皺著眉。

        “你現(xiàn)在感覺如何,華盛頓?”

        “十分懊惱。”

        “再說詳細(xì)些。”

        “我都不知道自己因為什么被清除了記憶。”

        琳賽笑了笑?!皩σ郧暗淖约毫私獾迷缴?,你成功過渡到新生活的機(jī)會就越大?!彼淇斓恼Z氣之下有一絲不確定,“對于你的情況,我尤其建議你,不要向人詢問你被捕的細(xì)節(jié)。”

        沃什每次送孩子們?nèi)ビ?xùn)練,都要開車經(jīng)過當(dāng)?shù)氐膱D書館:一座矮小的磚制建筑,旗桿上掛著一面旗幟。他盡量不去想導(dǎo)致自己被捕的一切是否會成為當(dāng)時的新聞。他注意到其他父母在孩子訓(xùn)練時都會留下,因此偶爾也會留下來,看著索菲訓(xùn)練間歇在跑道上戴著護(hù)膝伸展身體,或者杰登護(hù)腿彎曲,帶球穿過錐形筒組成的路線。沃什喜歡他的孩子們。他不介意當(dāng)他們的父親,但他也想成為他們的朋友,讓孩子們信任他,喜歡他。這種愿望如此強(qiáng)烈,以至于有時看著孩子們訓(xùn)練,出于一種渴望,他粗粗的手指緊緊地抓在圍欄的鏈子。和狗交朋友很簡單:餅干嗅他、舔他,僅此而已。對狗而言,他還是以前的他。不過,孩子們有些疏遠(yuǎn)。他不知道如何修復(fù)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

        還有一些時候,孩子們訓(xùn)練時他自己開車回家。廚房的墻紙骯臟不堪,走廊的墻壁上有鑿痕,客廳的吊扇壞了,洗衣間的燈出現(xiàn)了裂縫,但直到浴室面盆下的滲水情況從一滴一滴變成涓涓細(xì)流,他才真正停下來想一些事情。他意識到房子的狀況十分很糟糕,一定是因為庭審期間他被拘留了許久,家里只能靠妻子一個人的收入生活。因為他,水龍頭漏水了。

        他知道如何修補(bǔ)漏水。他打開浴室的燈,從地下室拿來工具箱。妻子經(jīng)過門口時,他正把洗面盆下櫥柜里的東西騰空,把洗漱用品堆放在油氈上,準(zhǔn)備關(guān)上水閘。

        “你在做什么?”米婭說。

        “我要修修這東西?!蔽质舱f。

        她凝視著他。

        “哦?!彼D了一會兒才說道,然后繼續(xù)沿著走廊走開,餅干跟在她身后。

        當(dāng)馬路對面田野里的玉米收割完成,遠(yuǎn)處樹林里的樹葉都幾乎掉光的時候,他已經(jīng)把新的排水管安裝好,還補(bǔ)好了木瓦。他向餐館請了一天假,戴上防塵口罩,將法蘭絨上衣的袖口卷起,扯掉走廊上的滿是污漬的地毯。接著,他在地下室工作臺下的架子上翻來翻去,想尋找撬棍來撬開地板上的U形釘,這時他注意到架子上有一個箭筒。

        沃什把口罩拉到下巴上,用手碰了碰筒里的箭。純碳箭桿,火雞翎。他跑去看了一眼保險箱。

        他是不是曾經(jīng)有過一把弓?

        弓是和槍支一起被賣掉了嗎?

        回到工作臺下的架子,他看到箭筒旁邊有一個什么標(biāo)記都沒有的盒子。

        沃什打開蓋子。

        雖然他記不起自己曾有一把弓,但他意識到盒子里是一把弓,雖然還只是一堆零件,一把拆解后的反曲弓。來不及確定自己是否知道如何組裝,他就把箱子放在工作臺上,開始把弓拼到一起,憑本能動作著,用螺栓將弓臂固定在立管上,系上弓弦,然后拿著箭筒沿樓梯向上走去。他又從后門把一卷地毯拖出屋外,把地毯掛在一根柵欄立柱上作為目標(biāo)。他朝房子方向后退,將箭筒扔到草地上,搭弓上箭,舉起手臂,接著朝下巴中央處拉動弓弦,直到弓弦壓到鼻尖。保持姿勢,呼吸。

        有樹葉落下。

        他放開手。

        箭“砰”的一聲打在地毯上。

        涌動全身的愉悅感真讓人不可思議。

        之前把地毯從走廊里扯下已經(jīng)讓沃什筋疲力盡,但他在后院里一支接一支地射箭,直到手臂上的肌肉燃燒起來,法蘭絨上衣被汗水浸濕,一支支箭深深地扎在地毯里。修補(bǔ)漏水處、懸掛排水溝、修補(bǔ)瓦片,他可以做類似的事情,但這些工作卻并不簡單,要長時間不停地對付彎曲的釘子,摸索找到扳手,讓人沮喪。但射箭卻不同,這是他擅長的東西。他不記得以前曾有過這種感覺——擁有和利用天賦的自豪感、滿足感。餅干從門口望著他,高興地喘著氣,搖著尾巴,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喜悅。

        當(dāng)天晚飯后,沃什在洗碗,米婭在桌旁,正從一本小冊子上剪下優(yōu)惠券。

        “我想去打獵。”沃什宣布說。

        “用弓?”米婭問。

        沃什想了想,沒正面回答。

        “你打獵嗎?”沃什問。

        “不?!泵讒I哼了一聲。

        她放下剪刀,雙臂疊放在桌上,眉頭緊鎖,抬起頭來,神情莫測地看著他。

        “為什么不問問孩子們?”米婭說。

        杰登和索菲正在客廳里。

        杰登對邀請的回應(yīng)是跳上軟墊長凳,假裝對著燈射箭。

        就連索菲也想一起去,她正忙著為一個募捐活動做海報,來拯救流浪貓免于被安樂死。

        “你同意殺死動物嗎?”

        “我只關(guān)心可愛的動物?!?/p>

        “鹿不可愛嗎?”

        “鹿都是勢利眼?!?/p>

        狩獵季的最后一個周末,他們在公共土地上的小路徒步前進(jìn)。這是一個多云的黎明,泥土上覆蓋了一層硬霜。沃什帶領(lǐng)孩子們穿過一片雪松,觸摸樹皮上的摩擦痕跡,向孩子們解釋有關(guān)腺體的事情,卻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了解到鹿要摩擦樹干的原因。幾人找到一塊空地,在林邊一根倒下的原木后面做好準(zhǔn)備,左邊的杰登拿著一個裝著熱可可的保溫瓶,右邊的索菲拿著一個裝著熱咖啡的保溫瓶,互相輕聲罵著。他們悄聲等待起來,很快天上開始下雪,風(fēng)一點點止息。鹿慢慢溜進(jìn)了空地,孩子們安靜下來。一只長有角冠的雄鹿,十四叉的雄鹿走了過來。簡直是一生難求的獎品。沃什的箭狠狠地射中了它,雄鹿摔倒在地,但又迅速蹣跚著后退,然后跳進(jìn)樹林里消失了。沃什急忙趕到鹿倒下的地方,杰登和索菲緊隨其后。雪上有血跡,泥中留有足跡。沃什和孩子們沿著足跡穿過一片松樹林,經(jīng)過一條滿是荊棘的溝渠,沿著一個長滿樺樹的斜坡走下去,直到足跡在一條小溪邊消失。這時,太陽已經(jīng)穿透了云層。不管他如何四處尋找,就是找不到那只鹿。

        正要放棄時,他注意到一些被踐踏過的灌木叢。

        更遠(yuǎn)一些,在一片蕨類植物上,躺著那只已經(jīng)死去的雄鹿。

        杰登和索菲圍著獵物跳起來,揮拳歡呼。之前把箭射向后院的地毯時的愉悅感,和現(xiàn)在相比簡直是微不足道。

        車道。

        周末。

        郵箱上的旗子上掛著冰柱。

        穿著睡衣、靴子和大衣的杰登正在吮吸一塊菱形止咳糖,時不時用舌頭把糖塊從嘴推出,露出個頭,然后一邊幫他鏟雪,一邊把糖塊“哧溜”一聲吸進(jìn)嘴里。

        沃什鏟著冰。

        杰登開始喘息。

        沃什掃了一眼。

        “怎么了?”沃什問。

        杰登搖搖頭,伸手摸向喉嚨,然后跪在地上。

        兩把鏟子掉在地上。沃什抓住他的肩膀,捶打后背。杰登仍然無法呼吸。沃什把他翻過身,驚慌地強(qiáng)行掰開他的嘴,伸進(jìn)一根手指,他的手指能感覺到牙齒、舌頭、唾液、小舌,接著找到糖塊,抓住糖塊,把糖塊一下子拿了出來。

        糖塊落在雪地上。

        杰登咳嗽著,搖晃著,眨了眨眼,然后看了看糖塊。

        “你可真是太厲害了?!苯艿切χf。

        后院。

        周末。

        籬笆外的樹干正在發(fā)出新的嫩芽,烏鴉棲息在樹枝上,沒有鳴叫,沒有梳理羽毛,安靜地一動不動。

        索菲穿著緊身褲、拖鞋和連帽衫,正在幫他清理地毯。

        沃什在草地舉著一小塊地毯。

        索菲用掃帚拍打。

        灰塵飛向空中。一卷卷頭發(fā),堆成團(tuán)的土。最終地毯變得干干凈凈。索菲把地毯掛在籬笆上,小心地確保流蘇不碰到地面,沃什伸手去拿下一塊地毯。就在這時,烏鴉從樹上掉了下來。

        烏鴉“砰”的一聲掉在地面上。

        沃什吃驚地盯著烏鴉。

        烏鴉躺在那里。一動不動。抽搐幾下。又掙扎著站了起來,跳躍幾下。然后扇動翅膀,回到樹上。

        “它睡迷糊了嗎?”沃什瞇著眼說。

        索菲盯著烏鴉,然后大笑起來。

        “沒人會相信我們的?!彼鞣普f。

        球場上。

        美國職業(yè)棒球小聯(lián)盟賽。

        沃什夫妻倆陪同孩子參加學(xué)校安排的一次實地考察旅行。

        妻子從一個優(yōu)惠促銷的小攤販那里回來。

        她遞給他一根法蘭克福香腸。

        沃什懷疑地審視著上面的配料。酸臭的德國泡菜,黏糊糊的芥末。本該是奶酪的。

        肉看起來油膩膩的。

        “你以前很喜歡這些?!泵讒I皺著眉頭說。

        她給他換了一個椒鹽脆餅。

        米婭說:“我本想讓你品嘗過去的感覺?!?/p>

        地下室。

        杰登蜷縮在保險柜里。

        索菲蹲在工作臺下。

        餅干被拴在鍋爐的一根管子上。

        龍卷風(fēng)警報在遠(yuǎn)處呼叫著。索菲說:“龍卷風(fēng)要刮很長時間?!?/p>

        “我想玩游戲?!苯艿潜г沟?。

        索菲說:“我們應(yīng)該帶撲克牌來?!?/p>

        “沒有什么比干坐著更糟糕的了?!苯艿枪緡佒f。

        沃什雙手撐地站起身來。

        “你敢!”米婭說。

        沃什一動也不敢動了。

        “我會動作快點的?!蔽质舱f。

        然后,他回頭看了一眼樓梯腳下的妻子,走上樓去。

        雖然現(xiàn)在是中午,但由于沒有開燈,房子里一片昏暗,好像黃昏提前到來。沃什順著走廊向客廳沖去,能感受到空氣中的壓力??蛷d里,他掂起牛仔褲,然后蹲在一個裝有游戲用品的籃子上,找出一副撲克牌。

        他站起來,把撲克牌塞進(jìn)法蘭絨上衣口袋,朝門口瞥了一眼。

        他看見倒下的屋門正躺在院子里一罐油漆旁邊,警報響起時,他正在油漆房門。此時他能門上的窗玻璃映照著天上的云,玻璃下是被壓平的草地。

        那扇仍掛在門框上的紗門發(fā)出“咔嗒”的聲音。

        沃什穿過客廳。

        他站到門口。

        他觸摸紗門。

        天空混合著金、綠色兩色。

        狂風(fēng)撕裂著樹葉穿過院子。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

        紗門“吱”的一聲打開了。

        沃什走到門廊上。他的牛仔褲緊貼在腿上。法蘭絨上衣拍打著胸口。馬路對面玉米地更遠(yuǎn)的地方,越過田野的那片樹林里,龍卷風(fēng)在天空中盤旋。

        這是他們的第二十個結(jié)婚紀(jì)念日,卻是他能夠記得的第一個。他想安排一場約會,這讓他很緊張。他打算帶妻子去一家高檔餐廳,這是標(biāo)準(zhǔn)做法。但除了他工作的餐車外,鎮(zhèn)上的其他餐館都是連鎖店:漢堡連鎖,玉米煎餅連鎖,和一家連桌椅都沒有的比薩連鎖。而且,他覺得這是一個特別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值得紀(jì)念,不應(yīng)該只有燭光晚餐。沃什被折磨了好幾個星期,不知所措,擔(dān)心自己不能及時想出辦法。隨后,在紀(jì)念日前一周,特別勞累的一天下班時,他注意到門邊的木板上釘著一本小冊子。沃什伸出手——由于長時間刷洗盤子,手指像果脯一樣皺巴巴的——把宣傳冊從軟木板上拿下來。這是一本廣告冊,宣傳的是埃爾多拉多水庫州立公園的出租小屋。

        他把計劃告訴妻子時,她好像很震驚,但不一會兒她就匆匆記下了要買的用品和要打包的裝備清單,似乎是答應(yīng)了。

        索菲留下來照看杰登。給孩子們留下應(yīng)急現(xiàn)金和滿冰箱的食物后,他和妻子就離開了小鎮(zhèn)。路上,米婭把指甲涂成了茶色,透過窗戶的微風(fēng)吹動著她那卷曲頭發(fā)。沃什倍感壓力,他擔(dān)心小木屋不會像宣傳冊上的照片那樣完美,擔(dān)心妻子會暗自認(rèn)為這個計劃過于戶外。但如廣告承諾的那樣,小屋非常完美,行李還沒卸下,妻子就笑逐顏開。他從沒見過她這個樣子。在家里,她從不喝酒,不聽音樂。她嚴(yán)肅、務(wù)實、不知疲倦,一籃子一籃子地洗衣服、一堆一堆地疊衣服,清洗冰箱,為小狗洗澡,檢查、幫助孩子們做作業(yè),負(fù)責(zé)預(yù)約各類事項,查看郵件,支付賬單,整理雜物抽屜,把一袋袋的垃圾拖到外面的垃圾箱,一刻也沒有停下來休息過,仿佛只要她放松片刻,這個家——不僅僅是這所房子,還有整個家庭和家庭中的生活——都會徹底瓦解。但在小木屋里,她卻變了個人,她開始逐漸放松,啜飲著一罐啤酒,用收音機(jī)大聲播放鄉(xiāng)村音樂,在爐邊原地起舞,同時烹調(diào)牛排、蘑菇和迷迭香烤土豆的盛宴。他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剛遇見她時的樣子,一個二十歲歪嘴微笑的幽默女孩,還帶有些許的責(zé)任感。從能夠記起的那一刻,他就很喜歡他的妻子,但看著她在爐邊舞動,讓他感到一些全新的東西,一些強(qiáng)烈、溫柔、溫暖的東西。他很清楚,這種感覺很強(qiáng)烈,但即使他知道有多么強(qiáng)烈,即使無法想象一種感覺怎么能比現(xiàn)在更強(qiáng)烈,他也不確定是否有比這更強(qiáng)烈的感覺。他不記得自己曾墜入愛河,不知道該如何定義現(xiàn)在這種感覺,也不知道這種感覺最終會到達(dá)什么樣的極限。他對她的喜歡究竟可以到哪種程度?

        飯后,他光腳平躺在地板上,雙手合十放在腹部,肚子里塞滿了淀粉、黃油、肉和油脂,混合著啤酒咕嚕作響。妻子通常不讓他參與孩子撫養(yǎng)方面的決定,只是由她自己簽署同意書,查看電影的分級。但是這次,她終于向他咨詢孩子們的事。她斜靠對面的桌子,下巴放在餐墊上,心不在焉地玩弄著罐上的標(biāo)簽。

        “索菲一直要求試用一些祛痘藥?!?/p>

        “她好像每隔一段時間就長一個小青春痘。”

        “我們該不該讓她用?”

        “就一顆青春痘?”

        “那就不讓她用?!?/p>

        然后:

        “你覺得杰登被人欺負(fù)了嗎?”

        “為什么這么說?”

        “他回家時衣服總是破的?!?/p>

        “他只是太野了?!?/p>

        “你確定?”

        沃什感到一陣驕傲。妻子能征求他的意見,這讓他很高興。也許是因為結(jié)婚紀(jì)念日吧,但他希望這個改變能長久一些。

        “我弄了點東西?!泵讒I突然說,從桌邊站起來,看上去有些頭暈。她向外走到車前,打開后備廂,在防水布下面摸索,回來時拖著一個沒什么標(biāo)記的紙箱,上面只有一個銀色的蝴蝶結(jié)。禮物和桌子差不多一樣長。

        沃什抓緊折蓋,撕開帶子。

        掀起蓋子。

        一支步槍。

        “哇!”沃什說。

        槍放置在泡沫墊上,碳纖維槍管,胡桃木槍托。是一支連發(fā)來復(fù)槍。他把手伸進(jìn)盒子里,但又猶豫了一下,看著她,希望得到她的允許。

        “拿出來吧。”米婭笑著說。

        拿起來復(fù)槍的那一刻,一陣輕松舒暢的感覺涌遍全身。好像斷了的肢體一下子被重新連接到一起,成為身體自然延伸的一部分。他下意識地拉回槍栓,檢查槍膛是否有子彈,然后合上,舉起槍,把槍托抵在肩上,槍基座緊貼臉頰,眼睛盯著瞄準(zhǔn)鏡,測試瞄準(zhǔn)。油的味道,扳機(jī)的觸覺。他知道自己對此很在行。

        “我們可以擁有這把槍嗎?”沃什問。

        “嚴(yán)格講,你不行,我才是它的擁有者。我研究過了,理論上只要你不使用就沒問題。我們把它放在保險柜里,如果有人問,我們就說你不知道保險柜的密碼。老實講,對我而言,我還真的想再在家里放一把槍,以防有人闖入。不過,手槍或獵槍可能更好。因為你我才這么做的。你可以在后院練習(xí)瞄準(zhǔn)射擊,如果你想,甚至可以用它獵鹿。我仔細(xì)想過了,我們只要小心些,沒人會知道的。”

        當(dāng)她坐到他腿上時,椅子吱吱作響。

        他被一種強(qiáng)烈的感情淹沒。

        “我愛你?!蔽质舱f,他本沒打算這么說,只是脫口而出。

        他把槍放到桌子上吻她,但是她臉上閃過警覺的表情。他還沒來得及靠近她,她就低下頭,下巴貼著胸口。他感到困惑,等她再次抬起頭。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臀部壓在他的大腿上。她突然顫抖起來。不,他意識到,她在哭。

        他不記得以前曾見她哭過。

        這景象讓他害怕。

        “怎么了?”沃什皺眉問道。

        當(dāng)最后回應(yīng)他時,她在輕聲低語。

        “你幾乎不是原來的你了?!?/p>

        “什么意思?”

        “你真是太不一樣了。”

        “怎么不一樣?”

        米婭沉默了一會兒。

        “你以前從沒洗過碗。”

        “嗯,我之前的工作不是洗碗,對不對?”沃什問。

        “我是說在家里。”米婭爆發(fā)了,生氣地推著他,嚇了他一跳。

        沃什說:“但我做肉餅?zāi)谴沃螅愀嬖V我我們就應(yīng)該這樣,你做飯,我洗碗?!?/p>

        “我開玩笑的,沒想到你真的會這么做,但我們吃完飯時,你從桌子上起身,然后直接開始洗盤子,你這輩子從來沒有在家里洗過盤子,從來沒有和孩子們玩過游戲,從來不帶孩子一起打獵。我總是要嘮叨你去修理房子的各種東西,即使你把東西修好,也會因為我的嘮叨而責(zé)怪我。我讓你開車送孩子們,你也總是發(fā)脾氣。你想要的只是工作和打獵,一個人呆在樹林里,或者對一些我無能為力的政治問題向我大叫大嚷,我們甚至不再爭吵。我試著假裝你還是以前的你,但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不一樣了。雖然是同一個身體,同樣的步伐,身上同樣的氣味,同樣的說話方式,同樣的愛好,但其他的都不見了。你不記得我懷杰登時的番茄汁,你不記得我生下蘇菲后曾叫過火警。那些對我們而言有私密意義的一切,現(xiàn)在都只是一些普通的東西。對你來說,干草只是干草,棒球帽只是棒球帽,蚊子叮咬只是蚊子叮咬,但是對我來說,這些東西并非這么簡單?!泵讒I哭著說,用拳頭捶打他的胸膛,“我們失去了過去,我們失去了過往的經(jīng)歷,”繼續(xù)用拳頭捶打他的胸膛,“都是你應(yīng)得的,”又一拳,“我卻不該有如此遭遇,”接著又一拳,“我不該遭受這些?!?/p>

        沃什驚恐地坐在那里,任由她捶打,直到最后她用手抓住他的T恤,精疲力竭地把頭埋進(jìn)他的胸膛。他的皮膚因捶打感到隱隱刺痛。他的心臟因打擊而劇烈跳動。沃什打量著手上的太陽斑,手指上隱約的傷疤,腳跟上的骨刺,腳底脆硬的老繭;多年前留下的痕跡,他已無從記起。在這個身體里,他從來沒有如此強(qiáng)烈的感覺,覺得自己像個陌生人。

        他迷茫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你想看到的是哪個?”沃什問。

        “哪個什么?”

        “哪一個我?”

        米婭嘆了口氣,然后抬起頭,把臉轉(zhuǎn)過去,從他身上站了起來。她拖著腳走向浴室。“如果你還是以前的樣子,我永遠(yuǎn)不會再弄一把槍了。”

        午夜。黑暗中,他躺在妻子身旁。床單比家里的薄。枕頭比家里的硬。他不記得以前有沒有在外過過夜。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依偎著自己入睡,如果她背對自己,對他來說,試圖睡著會讓自己感到非常非常孤獨。他的雙腳冰冷。一只貓頭鷹在水庫邊梟叫。

        他愛他的妻子嗎?

        他以前愛過他的妻子嗎?

        琳賽正坐在客廳的椅子上,還是以往的裝扮。她把頭發(fā)塞到耳朵后,彎腰從地板上撿起一個玩具,一根受到擠壓會發(fā)出尖叫的塑料骨頭。

        “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琳賽說。

        “要結(jié)束了?”

        琳賽微笑著抬起頭。

        “下個月將是你記憶清除后的整整一年。按照我們司法部門的標(biāo)準(zhǔn),你已經(jīng)正式回歸你的生活。恭喜你?!?/p>

        琳賽把玩具沿走廊扔了過去。

        餅干叼起骨頭跑開。

        沃什想了想。

        “有些事我不明白?!?/p>

        “什么事?”

        “像我這樣被清除記憶后,如果再次犯罪會怎么樣?如果已經(jīng)拿走了我的一切,他們還能對我做什么?”

        “他們帶走了你的過往記憶。你有了新的記憶,他們可以帶走?!?/p>

        沃什皺了皺眉。

        “當(dāng)然,如果你被判部分記憶清除,短點的刑期要比長點的刑期更好。但對于無期徒刑來說,刑期的數(shù)字大小毫無意義。六十歲人的無期徒刑和六歲小孩的無期徒刑,是不是前者更糟?當(dāng)然不是。一旦被判無期,年份的長短就不再那么重要了?!?/p>

        沃什坐回到沙發(fā)上,雙臂在胸前交叉,雙手伸進(jìn)腋窩里。

        “你要理解,這點很重要。”琳賽說。

        沃什抬頭掃了一眼。

        琳賽說:“你現(xiàn)在有可能失去的另一段生命?!?/p>

        餅干把骨頭丟回地板。

        琳賽伸手向下,再次撿起。

        “你感覺如何,華盛頓?”

        “我感覺很好?!蔽质舱f。

        米婭叫他到浴室去。她穿著系帶的運(yùn)動褲和寬松的背心坐在馬桶蓋上。浴缸邊放著一根驗孕棒。

        “這一次我們兩個都會記得?!泵讒I笑著對他說。

        片刻后,孩子們沖進(jìn)浴室,已經(jīng)在為寶寶的名字爭論不休。

        沃什和家人推著手推車,在明亮的百貨商場里一起購買嬰兒床,商場的喇叭里播放著搖擺樂。公園里,沃什躺在格子紋毯子上,看著煙花在家人頭頂?shù)奶炜罩芯`放,變成微光,然后漸漸熄滅。臥室里,沃什彎腰在廢紙簍上剪指甲,妻子從梳妝臺上的手表里取出電池。浴室里,沃什斜靠在浴缸上,用鑷子拔一根鼻毛,妻子從門后的鉤子上拿下幾張臟毛巾。沃什朝人形靶子射擊,孩子們坐在一棵橡樹樹樁上喝著汽水。無論在哪里,無論做什么,他的腦海中似乎總有一些東西在回響,縈繞在腦海中,糾纏著他。

        他和狗一起坐在門廊上。雨水從屋檐上滴下。馬路對面的玉米已長出玉米須。夏天快要結(jié)束了。身后,透過窗戶上的紗窗,家人的談話聲從屋內(nèi)飄出。

        有時他確實想一個人待著;有時他感覺懶洋洋的,不愿幫忙做家務(wù);有時他神經(jīng)緊張,恨不得用拳頭捶打墻面。

        但與過去的他相比,這一切也許都不算缺點。

        他現(xiàn)在變成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了嗎?

        他是不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或者是他有某種靈魂,某種與生俱來的天性,最終必然會表現(xiàn)出來?

        新學(xué)年還沒開始,但運(yùn)動季已先行開賽。在去接孩子的路上,他路過圖書館。他的目光從前面的道路轉(zhuǎn)向后視鏡,看著卡車向?qū)W校駛?cè)?,圖書館漸漸消失在遠(yuǎn)處。

        也許他根本不應(yīng)該了解曾經(jīng)的自己,他做過的事可能永遠(yuǎn)不會成為新聞。反正他已經(jīng)遲到了。但他的手還是緊緊抓住方向盤。

        他罵罵咧咧地掉頭,把卡車轉(zhuǎn)了個方向。

        他把車停在圖書館前。

        “我需要使用電腦?!蔽质舱f。

        圖書管理員要他出示證件,給他注冊了一個賬戶,然后把他帶到電腦前。他一直在想,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同時想象著孩子們在學(xué)校圍欄邊等他的情形。圖書管理員回到咨詢臺。

        伸手去按鍵盤時,他的雙手在發(fā)抖。

        他登錄電腦,打開瀏覽器,搜索自己的名字。

        屏幕一閃,出現(xiàn)了結(jié)果。

        沒有什么特別的。一個同名的流行歌星,一個守門員,同名的海灘度假村,一個紀(jì)念碑。里面沒有他。

        他又瀏覽了一遍,確定自己沒看錯,然后開懷大笑。

        原來所謂的誘惑根本不存在。

        沃什轉(zhuǎn)動椅子站了起來,然后想了想,猶豫了一下。

        他轉(zhuǎn)過身去。

        把手指放在鍵盤上。

        嘗試姓名加上城鎮(zhèn)名。

        屏幕上閃現(xiàn)出刷新后的結(jié)果。

        他心跳加速。

        終于出現(xiàn)了。

        文章列表似乎永遠(yuǎn)滾動不完。

        光是標(biāo)題就足以讓他怒火中燒。

        沃什伸手捂著嘴,瞥了一眼遠(yuǎn)處從大門透進(jìn)圖書館的陽光,試著決定是馬上離開還是繼續(xù)往下讀,腦海中閃現(xiàn)出失去過去一年所有記憶的可能。車道上,杰登被糖塊噎住,他將他救過來之后,杰登露出一臉驚訝的神情傻笑。烏鴉從樹上掉落,索菲放聲大笑。米婭穿著白色的連體泳衣在水庫邊踩著水,不經(jīng)意間瞥他一眼,然后突然撲過來要把他按到水里。杰登穿著短褲躺在廚房的油氈地板上,緊緊抓住他的腳踝,求著帶他去開卡丁車。杰登拿著點燃的煙花在院子里打轉(zhuǎn)。一天,從醫(yī)院下班后在餐車旁徘徊的米婭,頭發(fā)盤成一個圓髻,風(fēng)衣被雨水打濕,在他休息間歇和他一起切櫻桃派。蘇菲穿著睡衣站在廚房的燈光下,摟著他的胳膊,還因為噩夢中的鬼而驚嚇不已。蘇菲對著點燃的煙花唱歌,假裝那是一支麥克風(fēng)。米婭在門廊上擺弄葫蘆。米婭清掃雨篷上的冰柱。米婭用濕漉漉的毛巾擦著汗,激動地不停說著她有多愛他,他則抱著廢紙簍蹲在床邊,防止她再次嘔吐。小狗看著門廊里飛舞的一只蝴蝶,轉(zhuǎn)身望著他,好像在等他作出解釋。孩子們圍著死去的雄鹿跳舞,靴子踩在白雪覆蓋的蕨類植物上,戴著手套的手高高舉起,以示慶祝,耀眼的陽光透過樹枝照射著他們;接著他們開車回家,鹿就放在卡車后面的貨箱里。駕駛室后的窗外,碩大的鹿角伸向空中;孩子們在他車子后座上聊天,兩人都摘掉了帽子,頭發(fā)亂蓬蓬的;接下來,廚房里,他們穿著保暖內(nèi)衣,一起喝著麥片粥,孩子們用夸張的手勢講述狩獵的情形,而穿著格子睡衣的妻子則坐在桌子對面,面帶微笑端著一杯紅茶。還有一些沒人可以分享的私密經(jīng)歷:發(fā)現(xiàn)藏在地下室鋁罐里的巧克力時的喜悅;他新養(yǎng)成的習(xí)慣,每次去五金店,他都會去觀賞那些閃閃發(fā)光的吊燈、吊墜、臺燈和壁燈,驚嘆于混合在一起的燈光,透過有色玻璃和彩色燈罩所發(fā)出的五彩光芒;走出商場衛(wèi)生間,可樂突然從自動售貨機(jī)里掉下時的宿命感;看到可怕的龍卷風(fēng)在城市上空翻騰,漏斗狀的旋風(fēng)從云層中螺旋下降,尖端即將觸及地面,所感受到恐懼、敬畏和驚奇。

        沃什在椅子上坐直,目光從大門轉(zhuǎn)向電腦,緊咬嘴唇,猶豫著。是要擁有未來,還是擁有過去,這兩個選項簡直要把他撕裂。但只有那么一會兒。因為在思考的同時,他知道自己是誰。他已經(jīng)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責(zé)任編輯:鐘睿一

        1沃什(Wash)是華盛頓(Washington)的昵稱。

        1加拿大心理學(xué)家圖爾文將長時記憶分為情景記憶和語義記憶。情景記憶即對個人親身經(jīng)歷的、發(fā)生在一定時間和地點的事件(情景)的記憶,以時間和空間為坐標(biāo);語義記憶是指脫離了時間和空間以及具體情境、通過對語言文字等抽象事物的理解而形成的記憶。

        2一種由松緊帶固定的寬松男士短褲,因與拳擊手所穿短褲相似而得名。

        1堪薩斯州地名。

        1意大利烹飪用的的醬汁,由西紅柿、大蒜、洋蔥等調(diào)制而成。

        1原文為cupola。美國鐵路歷史上出現(xiàn)的一種常見的火車形式,會在尾部車廂頂上配置一個凸起的帶窗小艙室,以便讓職工坐在高處觀察列車四周的情況。因頂部通常是弧形,所以稱之為圓頂艙。

        2返校節(jié)是美國中學(xué)和大學(xué)的一項傳統(tǒng)活動,?一般在每年秋季開學(xué)后不久,持續(xù)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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