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杰

當(dāng)我老了

當(dāng)我老了

像許多老人一樣

白發(fā)如雪，步履遲緩

我老了，沒有廟堂之高

和江湖之遠

刀劍已入庫，馬放南山

老了，就只關(guān)心糧食、雨水和月亮

雞鳴而起，躬耕于野

閑下來的時候，就讀書、喝茶

或者，就去東籬賞菊，飲酒

讓內(nèi)心的江河，水波不興，風(fēng)煙俱凈

老了，人生的帷幕低垂

絲竹聲遠，暮雪千山

我努力扮演的那些角色

也一一卸下油彩

緩緩離去

一個人無事的時候

就想抱抱自己

再抱抱人間

一個普通的早晨

這只是一個普通的早晨

場院里堆滿苞谷

炊煙裊裊升起

我的女人取來干凈的井水

解散花帕

當(dāng)黑發(fā)垂向木盆

陽光翻過籬墻

溫存地

把她照亮

晚歸

天黑了

星星一群群涌出來

照著回家的路

父親扛著鋤頭

走在最前面

然后，是母親

竹籃里，裝著白天收剩下的苞谷

和一個喝光了的空水瓶

晚風(fēng)

跑來跑去

一會兒拉拉母親的衣角

一會兒摸摸父親的白發(fā)

像極了那個在外讀書的孩子

她

她說她是掃把星

她說她丟了好幾個工作

她說她時常在農(nóng)貿(mào)市場倒騰廉價的商品

她說她的兒子還在讀書

她說她的丈夫重病纏身

她說這些的時候

細雨在長水路飄灑

商鋪的燈光打得悠長

她的眼里

深深地藏著人世的艱辛和悲苦

還有一個母親的無畏

與慈悲

春天，帶孩子踏青

二歲的小孩

不停地向沿途的植物打招呼

“你好，小樹”

“你好，花朵”

有時，他還會停下來

把手伸向枝葉

輕輕地

碰一碰

這面對這個世間

清晰的，毫無保留的善意和溫柔

讓我竟獲得一種深深的寬慰

和圓滿

杏花

獨自坐在這棵杏花下

仿佛坐在雕欄玉砌的宮殿里

春風(fēng)十里

都可以聽到來自唐宋的

繁弦急管

淺唱低吟

隨便哪一朵花

都可以叫她“玉環(huán)”

或者“思思”

她們都是唐宋時候的美女啊

千年不見

她們依舊風(fēng)姿綽約

淺笑盈盈

只有我自己

守著故國清風(fēng)明月

行將老去

內(nèi)心的山河

風(fēng)也蕭蕭

雨也蕭蕭

瀘沽湖之夜

那么藍的夜

摸一下

一輩子都忘不了

那么溫暖的燈火

看一下

心就柔軟

就在湖邊走走吧

湖水輕輕地拍打著堤岸

星星一顆一顆升起來

你說的

和沒有說的

我都明白

瀘沽湖清晨

炊煙高過山崗

土豆深埋地里

穿百褶裙的阿芝

側(cè)著身子

戴祖母綠的手

輕輕地

搖動木漿

沉睡一夜的湖

慢慢醒來

良辰

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午后

夕陽鋪滿窗臺

餐桌上有魚、豆腐

還有剛剛熬好的雞湯

妻子沐浴后

濕發(fā)披在兩肩

孩子們洗好了手

吃飯的時候

他們還是會笑出聲來

那笑聲

像窗外的風(fēng)穿過一棵

小小的桃樹

有一刻

我雙手合十

想深深地感恩這

神賜般

閃閃發(fā)光的

良辰

路過德欽

那么干凈的天空

那么柔軟的秋草

真想留下來不走了

像那個牧羊人

披一塊氈布

獨坐，發(fā)呆，唱情歌

歌聲宛轉(zhuǎn)，秋風(fēng)浩蕩

歌里的女人

都有一點點母親的氣質(zhì)

芳鄰

喜歡它用心開花的樣子

喜歡它在晚風(fēng)中

細細梳妝打扮的樣子

喜歡它鳳冠霞帔，十里紅妝

喜歡它不施粉黛

素顏溫婉

也喜歡它眉眼明凈

嫣然一笑的樣子

我有時喊它西府海棠

有時喊它

芳鄰

山月記

我說的月亮跟你們說的

還真不一樣

它孤單，瘦小，凄惶

這會兒

它緊緊跟在一個小男孩后面

翻山越嶺

生怕跟丟了

小男孩剛剛失去了一個親人

他連夜回家

奔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