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吉 王 鑒
(云南師范大學 教育學部,昆明 650500)
現(xiàn)代西方課程理論進入中國當代研究者視野主要是在1978年改革開放以后,距今不過是四十多年的時間。我國教育理論工作者尚處于熱衷于西方課程理論研究的階段,疏于對中國傳統(tǒng)課程思想與理論的關(guān)注,對古代課程的整理挖掘還遠沒有形成氣候,這也使得中國古代課程發(fā)展歷程中的一顆顆璀璨明珠塵封于歷史當中。關(guān)于中國古代有沒有課程論著作、哪些著作是中國古代的課程論著作,學界至今尚未有明確的表達。
在課程論發(fā)展歷程中,“課程論著作”無疑是考察課程變遷的重要觀測點。在如何理解課程論著作問題上,受經(jīng)典的學科體系發(fā)展觀念特別是美國課程論發(fā)展的影響,通常認為課程論著作應(yīng)該是就課程論的學科性質(zhì)、概念、研究對象、研究方法、體系結(jié)構(gòu)等等做了相關(guān)闡述的著作,才能擔當起課程論著作的稱號,否則只能算作表達課程觀念或思想的文本。按照這一標準,通常會把博比特在1918年出版的《課程》一書,作為最早的課程論著作。
對于課程論的發(fā)展而言,這樣的課程論著作觀,會帶來三種束縛。第一,將課程論等同于現(xiàn)代課程論,容易束縛人們對課程論發(fā)展的歷史理解,壓縮課程論發(fā)展的歷史,湮沒古代歷史時間里的課程形象。第二,將課程論體系結(jié)構(gòu)置于現(xiàn)代科學主義思想框架中,削足適履地用現(xiàn)代框架束縛課程論范疇的豐富內(nèi)涵,將課程論標準化和平面化,窄化了課程論的空間。第三,用西方特別是美國課程論衡量和規(guī)約中國幾千年的課程發(fā)展史,束縛了中國課程論的獨特個性,使得我國課程論出現(xiàn)了較為嚴重的“西化”現(xiàn)象,容易形成中國傳統(tǒng)課程論發(fā)展中的歷史虛無主義。
因此,需要解放思想,充分尊重課程論的悠遠歷史,以更為寬闊的視野而不是膠柱鼓瑟于現(xiàn)代學科框架審視課程論著作,要立足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來考察課程論著作而不是居于西方之一隅。筆者認為,凡是表達了課程思想、提供了系統(tǒng)的課程體系、對課程理論或?qū)嵺`產(chǎn)生了較大影響的論著皆可視為課程論著作。
以此觀照中國課程論發(fā)展史,和西方課程發(fā)展脈絡(luò)不同,中國傳統(tǒng)社會堅守的是以儒家經(jīng)典為核心的儒家課程體系.這一體系一直非常穩(wěn)定,注解經(jīng)典是課程建設(shè)與課程研究的主要工作,對教育活動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如何教授、如何學習方面,課程思想和理論的討論沒有成為主流。因此,與《學記》等有關(guān)教與學的著作相比,課程論著作相對較少。元代程端禮(1271—1345)的《程氏家塾讀書分年日程》(以下簡稱《日程》),可以看作中國古代一部經(jīng)典課程論著作,以筆者的目力所及,或許也可以說是中國古代教育史上的第一部課程論著作。
《日程》是中國古代教育史上的一部經(jīng)典課程論著作,這一觀點,可以從以往對該書的研究觀點中窺見端倪。
對于《日程》已有研究,王照年、羅玉梅兩位學者在《試論〈程氏家塾讀書分年日程〉的性質(zhì)》一文中做了較為詳細的介紹,歸納起來有以下五種觀點。[1]一是教學程序和計劃?!笆窃髑迦粋€典型的‘教學計劃’(毛禮銳、瞿菊農(nóng)、邵鶴亭)”,“是程端禮為私塾教育制度制定的一套教學程序和計劃(郭齊家)”,“是元代制定的一個適用于學校教學方面的計劃”(熊承滌)。二是教學指導綱要。“是元代書院和各級官學通用的教學指導綱要”(王炳照),是程端禮“為當時書院以及各級官學所制定的,從兒童蒙養(yǎng)階段到大學的關(guān)于文史科的一種教育規(guī)劃(李才棟、譚佛佑、張如珍、李淑華等)”。三是課程表。認為“該書是我國古代最為具體的課程表”(馬鏞)。四是教學讀本。認為《日程》是“讀書工程”“教學讀本”之類的教育文獻(郭齊家、苗春德、吳玉琦),“這本書是一部論述家塾的教學程序的著作,一個詳細的讀經(jīng)學文的教學計劃,也是著名的童蒙教學法。有鑒于此,該書被安排在‘中國古代的教學讀本’類(周發(fā)增、陳隆濤、齊吉祥)”。五是教學大綱或課程標準。認為《日程》是“產(chǎn)生于元代的一部較為完備的漢語文教學大綱或課程標準”(王照年、羅玉梅)。
上述研究者所使用的“教學程序”“教學計劃”“教學指導綱要”“課程表”“讀書工程”“教學讀本”“童蒙教學法”“教學讀本”“教學大綱”“課程標準”等詞語,無不隱含著課程論的意味,揭示著《日程》的課程論著作性質(zhì)。不過,這些研究者有的是非教育學界人士,沒有使用“課程論”一詞的意識,即便是教育學界學者,囿于當時“教學”作為強勢詞語的時代局限,也沒有將《日程》定義為課程論著作。
有學者認為《日程》是教科書或教育著作:“是一部貫徹程、朱教育思想和教育方法的教科書。通觀全書,稱其為‘教育學’的專著未嘗不可。”[2]這里使用了“教科書”“教育學”等詞語進行描述,較為接近《日程》是課程論著作的說法了。在一些權(quán)威的辭書里,這種說法則漸趨明朗起來:《四庫全書簡明目錄》認為,《日程》是“因輔廣所輯朱子讀書法而修之。以原目六條為綱,而分立其課程?!盵3]《教育大辭典》在解釋課程論一詞時認為,中國先秦即有含課程論色彩的論述,如《學記》中關(guān)于“小成、大成”的論述,而“《程氏家塾讀書分年日程》可視為中國古代課程論著作”,“中國程湘帆的《小學課程概論》(1932),是近代最早的課程論專著”。[4]從《教育大辭典》的這段敘述當中可以看出兩點:第一,肯定了《日程》是中國古代課程論著作;第二,從對《學記》《小學課程概論》的描述中,隱含著《日程》是中國古代第一部課程論著作的意味。
與古代官方或私塾編印的學規(guī)、教條、教科書、讀本等教學材料相比,《日程》一書具有課程實踐經(jīng)驗豐富、課程理論基礎(chǔ)深厚、課程使用流傳范圍廣、相關(guān)評價地位高等特征。這些特征也可以進一步確證該書作為課程論著作的歷史地位。
第一,該著作基于豐富的課程實踐經(jīng)驗。程端禮,字敬叔,慶元(今浙江鄞州)人?!坝追f悟純篤,十五歲,能記誦《六經(jīng)》,曉析大義?!盵5]2903學者稱其為“畏齋先生”,歷任建平、建德兩縣的教諭,稼軒、江東兩書院的山長,鉛山州學教諭、臺州教授,[6]2913后為衢州路儒學教授[5]2903。程端禮的教師形象“色莊而氣夷,善誘學者,使之日改月化?!盵6]2913而其弟程端學則“剛明,動有師法,學者咸嚴憚之”[5]2903。人們把程氏兄弟的教學風格與宋代程顥、程頤的教學風格相比擬,表達了對端禮端學兄弟的敬仰和尊重。程端禮有著幾十年的教學與管理經(jīng)歷,對理學思想、讀書學習、科舉考試等有著深刻的體察,這為他課程思想的形成積累了實踐經(jīng)驗。
第二,該著作表達了明確的課程理論基礎(chǔ)。當時慶元地帶崇尚陸九淵的心學,朱熹的理學在當?shù)貨]有市場?!岸硕Y獨從史蒙卿游,以傳硃氏明體達用之指,學者及門甚眾?!盵5]2903史蒙卿號果齋,南宋咸淳元年進士,曾任江陰、平江教授。十二歲入國子學,擅長《春秋》《周官》。史蒙卿信仰朱子之學,特別是推崇朱熹的“明體達用”思想,“著書立言,一以朱子為法?!盵6]2910作為史蒙卿的得意弟子,程端禮的思想深受史蒙卿的影響,與恩師一樣,對朱熹頂禮膜拜,以朱熹的思想為指歸,這為程端禮課程思想的形成積淀了理論基礎(chǔ)。
第三,該著作流行廣泛,對教育實踐有較大影響。程端禮的著作主要有《程氏家塾讀書分年日程》(也稱作《讀書日程》《讀書工程》)、《春秋本義》《畏齋集》等。其中《日程》一書影響最大,“國子監(jiān)以頒示郡邑校官,為學者式?!盵5]2903《日程》編撰完成后,在一定范圍內(nèi)刊鈔發(fā)行,程端禮也時常“守此與友朋共讀,歲歲刪修?!薄度粘獭返淖詈罂?,是元統(tǒng)三年(1335年)刊印于他的家塾。這個刊本“與崇德吳氏義塾、臺州路學、平江甫里書院、陸氏、池州建德縣學友朋、馮彥思所刊,及集慶江東書院友朋,安西、高郵、六合、江浙友朋所鈔,及安定劉謙父所刊舊本不同”[7](卷三)123。這些刊鈔的地域大體分布在浙江、江蘇、安徽、陜西等省。有學者認為,“該書在清代至少28種刻本?!盵8]由此可見,《日程》雖然是程端禮為其家塾子弟讀書而作,但從官方到民間,《日程》得到了較為廣泛的認可。能夠以國子監(jiān)頒示、能夠成為學者式、能夠被同行朋友所認同,指導官學、書院、私塾、義學、個人的課程與學習,這樣的課程著作在歷史上恐怕為數(shù)不多。
第四,該著作得到了高度評價被奉為津梁和準繩。張伯行在主持《日程》重刊時,對該書做了如此評論:“予嘗于友人齋頭,見程氏家塾讀書日程一書,心竊喜之,以為堪為后學津梁?!盵7](原序)1陸隴其在任靈壽知縣時,也曾刊印此書,并為該書作跋:“朱子言其綱而程氏詳其目,本末具而體用備。誠由其法而用力焉,內(nèi)圣外王之學在其中矣。當時曾頒行學校。明初,諸儒讀書,大抵奉為準繩?!盵7](跋)1能夠獲得清代的這兩位理學大師如此高的評價,足見《日程》在中國古代課程發(fā)展歷史中的影響。
作為課程論著作,《日程》與《五經(jīng)正義》《四書集注》等教材與考試用書不同,它主要包括“綱領(lǐng)”和“日程節(jié)目”兩大部分,在這兩個部分里,程端禮表達了課程的理論基礎(chǔ)、課程順序與教學方法,并系統(tǒng)完整地構(gòu)建了課程體系,從而確證了《日程》的課程論著作屬性。
程端禮的課程指導思想以朱熹的理學為宗旨,這一點從《日程》綱領(lǐng)部分所刊載的內(nèi)容可以看得出來。在綱領(lǐng)部分,他羅列了《白鹿洞書院教條》、朱熹弟子程端蒙、董銖的《程董二先生學則》、學宗朱熹的宋代理學大家真德秀的《西山真先生教子齋規(guī)》、史蒙卿的《果齋訓語》,這些教條、學則、齋規(guī)、訓語都可以看作宋代理學思想體現(xiàn)在教育中的精髓。此外,綱領(lǐng)部分還匯編了朱子讀書法、古人讀書法、朱子記經(jīng)史閣、朱子記輯古閣、朱子上疏、朱子答汪尚書、朱子答呂子約書、朱子答劉定夫書、朱子論孟集義序、朱子作論語訓蒙、朱子日用自警詩,以及朱子論學的一些語錄。程端禮的老師史蒙卿教學時,把朱熹充滿理學精神的日用自警詩作為座右銘教導程端禮等弟子:“圓融無際大無余,即此身心是太虛。不向用時勤猛省,卻于何處味真腴。尋常應(yīng)對尤須謹,造次施為莫放疏。一日洞然無別體,方知不枉費工夫。”[6]2912這些影響直接規(guī)約了程端禮的課程指導思想。例如,程端禮為蒙童八歲未入學之前,安排讀朱熹弟子程端蒙所編的理學啟蒙讀本《性理字訓》,并認為“以此代世俗《蒙求》《干字文》最佳。”[7](卷一)1
在朱熹思想的具體運用上,程端禮主要依據(jù)朱熹關(guān)于課程和讀書方法的思想。《日程》開宗明義的表明:“日程節(jié)目主朱子‘教人讀書法’六條修,其分年主朱子‘寬著期限、緊著課程’之說修?!盵7](卷一)1
朱熹主要是在兩個層面使用“課程”一是學習安排要小而緊湊,并用功不松懈,不要鋪設(shè)宏大空疏的計劃,“小立課程,大作工夫”[9]136,“寬著期限,緊著課程”,“小作課程,大施功力”。[9]165二是對于四書類的經(jīng)典,要平心定氣熟看,不要趕著完成任務(wù),“大抵看圣賢語言,不須作課程。但平心定氣熟看,將來自有得處”[9]456,“徐徐以俟之,莫立課程”[9]2614,“不是要做趕課程模樣?!盵9]2837根據(jù)朱熹的課程觀,程端禮做出了如下安排:在8歲入學開始讀經(jīng)階段,寬著期限、緊著課程,制訂詳細的小步子的讀經(jīng)日程,到15歲以后,以史、文為主階段,甚至考取功名之后,仍然每日安排讀經(jīng)的時間,而這個時候的讀經(jīng),則進入了平心靜氣讀的階段,而不是作趕課程模樣。
程端禮感嘆當時學校課程安排沒有順序、根據(jù)教師的知識能力隨意安排課程的現(xiàn)狀,認為剛開始讀書就為了科舉作文,這是“未明道已計功,未正誼已謀利,其始不過因循茍且,失先后本末之宜而已,豈知此實儒之君子小人所由以分,其有害士習,乃如此之大?!盵7](卷二)24因此他極力反對“曾未讀書明理,遽使之學文”的情況,也批評教師迎合學生家長盲目學文應(yīng)付科舉的做法:“為師者,雖明知其未可,亦欲以文墨自見,不免于阿意曲徇,失序無本,欲速不達?!盵7](自序)1他例舉了兩個例子,作為《日程》課程順序的根據(jù)。一個例子是《周禮·大司徒》列“六藝”居“六德”“六行”之后,另一個例子是孔子將“志道、據(jù)德、依仁”放到“游藝”之先。程端禮認為,按照他的課程順序,會取得顯著效果“如此讀書、學文皆辦,才二十二三歲,或二十四五歲。若緊著課程,又未必至此時也。雖前所云失時失序者,不過更增二三年耳,大抵亦在三十歲前皆辦也。世之欲速好徑,失先后本末之序,雖曰讀書作文而白首無成者,可以觀矣。此法似乎迂闊,而收可必之功,如種之獲云?!盵7](卷二)24
除了皈依朱子讀書法之外,程端禮根據(jù)朱熹、程端蒙、董銖、真德秀、史蒙卿等人讀書學習的論述,制訂了非常具體的教學方法。例如,教師方面,在教授新內(nèi)容時,要多教授一二十行,以便于學生自讀用;日常測試時,要讓學生復述已讀內(nèi)容,并詰難追問,讓學生明白透徹;講授過程中,要先講透注釋再說正文。學生方面,要讀書、倍溫書、說書,習字、演文;所讀字數(shù)要分細段,看讀百遍,倍讀百遍;遇到有不同說法的地方,要做好標記留待思考和求教;遇到正文引用的前人語錄、制度、措施、典故等,必須檢尋看過;“凡玩索一字一句一章,分看合看,要析之極其精,合之無不貫。去了本子,信口分說得出,合說得出,于身心體認得出,方為爛熟?!盵7](卷一)5類似的方法,在《日程》中幾乎是隨處可見。此外,程端禮發(fā)明了獨特的“日程空眼簿”,這種空眼簿是他設(shè)計的大體上相當于一種用以督促檢查和測試學習情況的記錄簿,用以“日課其程”“周課其程”,具體包括“小學習字演文日程”“讀經(jīng)日程”“讀看史日程”“讀看文日程”“讀作舉業(yè)日程”等。
《日程》的課程體系主要體現(xiàn)在“日程節(jié)目”部分,該書的最大特色也在于此。翻檢古代的教育類著作,能夠呈現(xiàn)如此細密課程體系的恐怕是少之又少,這也是稱其為課程論著作的最主要根據(jù)。程端禮大體上按照五個階段設(shè)計了課程體系,這個體系規(guī)劃了從兒童入學之前到參加科舉考試后將近30年時間的讀書學習的課程內(nèi)容、教學材料、學習方法等,體系完整而龐大,內(nèi)容具體而細微。筆者將這些內(nèi)容進行了簡要整理(見表1),以更直觀反映出程端禮課程體系的全貌。
表1 《程氏讀書分年日程》課程內(nèi)容表
續(xù)表
作為課程論著作,盡管其體系可以不盡完備,但必須表達相應(yīng)的課程理念,這是課程論著作的靈魂。從程端禮所設(shè)計的課程體系來看,他繼承了古代先賢特別是朱熹的課程思想傳統(tǒng),并通過系統(tǒng)詳盡的體系設(shè)計,具體化為課程實踐的基本邏輯,概括起來,《日程》表達了六種基本的課程理念,這也證明了其課程論著作屬性。
在認識論層面,課程應(yīng)當尊德性而道問學。儒家認識論當中,一直有從“聞見之知”躍升到“德性之知”的知識學習命題。當然,儒家的德性思想所指稱的范圍,遠遠大于倫理道德范疇,是人生的大智慧。這個命題的基本思想是學習的過程是對德性之知的無限追求,涵養(yǎng)德性是學習的先決條件與終極所在,只有這樣才能擺脫聞見之知的禁錮。在程氏課程體系當中,8歲之后的相當長一段時間里,需要學習與兒童自身生活密切相關(guān)的內(nèi)容;在小學階段的五經(jīng)課程,也安排了先《詩》《禮》后《尚書》《春秋》《易》的順序。這樣的安排,目的在于為兒童學習打下基本道德倫理與行為規(guī)范德性的基礎(chǔ),保證學習方向的正確性。對于后續(xù)階段的學習,程端禮也十分關(guān)注內(nèi)容編排和教本的選擇,以促進學習者德性之知的發(fā)育,堅持尊德性而道問學的傳統(tǒng)。
在價值論層面,課程應(yīng)當修身為己。古人歷來以修身為要,以增進自己的修為為讀書學習的價值所在。程端禮認為“必以身任道,靜存動察,敬義夾持,知行并進,始可言學。不然,則不誠無物,雖勤無益也?!盵7](卷一)9他希望通過規(guī)范讀書人的學習,把讀書的境界提升到“玩索精熟而心與理相浹,靜存動察而身與道為一,德形于言辭而可法可傳于后。”[7](自序)2按照他的設(shè)計,讀四書、五經(jīng)以及性理之書,“無非為己之實學,而不以一毫計功謀利之心亂之,則敬義立,而存養(yǎng)省察之功密,學者終身之大本植矣”[7](卷一)14。
在目的論層面,課程應(yīng)當勝理求義??紦?jù)與義理,是中國古代課程內(nèi)容的重要組成部分,盡管義理思想早而有之,但直到宋以降,課程才從考據(jù)注疏轉(zhuǎn)向了義理之學。在這個意義上,程端禮所構(gòu)建的課程體系貫徹了二程、朱熹等人的理學思想,將義理學習作為課程的目的。一方面他將性理之書開列為重要書目要求反復研讀,另一方面在四書五經(jīng)、文史類教本的選擇上,也將周敦頤、邵雍、二程、朱熹等理學大師的詮釋文本奉為圭臬。
在方法論層面,課程應(yīng)當尚志謀道。史蒙卿指出:“學問進修之大端,其略有四:一曰尚志,二曰居敬,三曰窮理,四曰反身。大抵為士莫先于尚志?!盵6]2911程端禮繼承老師的思想,提出“自十五志學之年,即當尚志:為學以道為志,為人以圣為志?!盵7](卷一)9“只如今人,貪利祿而不貪道義,要作貴人而不要作好人,皆是志不立之病?!盵7](卷一)9他將朱熹教諭學者的話作為警語:“學者書不記,熟讀可記,義不精,細思可精。惟有志不立,真是無著力處?!盵7](卷一)9
在實踐論層面,課程應(yīng)當經(jīng)世致用。朱子讀書法是貫穿《日程》的主線,之所以如此看重朱子讀書法,是因為“能循是六者,以實用其力,則何道之不可進,何圣賢之不可為!”[7](卷三)122程端禮還從更為宏遠的儒者的經(jīng)世致用的神圣使命意義上確立了課程的實踐指向:“欲經(jīng)之無不治,理之無不明,治道之無不通,制度之無不考,古今之無不知,文詞之無不達,得諸身心者,無不可推而為天下國家用?!盵7](自序)1這樣,就能夠做到“窮則獨善其身,可以繼往圣而開來學;達則兼善天下,可以參天地而贊化育。”[7](綱領(lǐng))16這與張載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6]664心意相通,遙相呼應(yīng)。
在工具論層面,課程應(yīng)當?shù)聵I(yè)并舉。程端禮認為,課程固然要為科舉服務(wù),并不是應(yīng)付考試的工具,通過課程厚植根本,才能在應(yīng)舉時游刃有余。南宋時期的科舉考試,主要是根據(jù)朱熹的貢舉建議,將理學與科舉融會貫通,以其所編《四書集注》為主要藍本。由此引導讀書人按照這一方向讀書應(yīng)考。但是,當時讀書人“曾未讀書明理,遽使之學文”,“雖知主朱子說,不知讀之固自有法也。讀之無法,故猶不免以語言文字求之,而為程試資也?!盵7](自序)1為了避免這種讀書無法、為單純應(yīng)付科舉而讀書的情況,程端禮主張通過厚植根本進而完成應(yīng)舉,《日程》就是本著“使經(jīng)術(shù)、理學,舉業(yè)三者合一”[7](卷二)24的目的而編撰的。程端禮要求,在讀書備考的同時,需要按照呂大均的《呂氏鄉(xiāng)約》的條目,即“德業(yè)相勸、過失相規(guī)、禮俗相交、患難相恤”[6]1097-1102四條,來規(guī)范讀書人自己的德行?!氨厝舸耍缓罂梢匝龇Q科制經(jīng)明行修,鄉(xiāng)黨稱其考弟,朋友服其信義之實,庶乎其賢材盛而治教興也?!盵7](卷二)24
中國古代課程思想源遠流長,但是,由于整體主義思維模式以及“述而不作”的學術(shù)習慣,中國古代的課程論著作少之又少??鬃有蘖?jīng)、立四科而教,標志著中國古代課程思想的發(fā)端。漢立五經(jīng)博士,標志著中國古代課程思想的官方認可;唐初孔穎達奉唐太宗之命修撰頒行《五經(jīng)正義》,標志著學校課程體系的形成。宋代朱熹以理學為根基,集先賢課程思想之大成,完成了對后世學校教育影響深遠的《四書集注》,總結(jié)創(chuàng)立了“朱子讀書法”,并首次在教育學意義上使用“課程”一詞,標志著中國古代課程思想的系統(tǒng)化、體系化。至此,中國古代課程論著作也就呼之欲出了,程端禮的《日程》正是這個歷史進程中的必然產(chǎn)物?!度粘獭窂恼n程思想理論基礎(chǔ)到課程基本理念,從課程內(nèi)容體系到課程學習方法,從課程順序到時間安排,從教材選擇到督促檢查,呈現(xiàn)了構(gòu)成課程論著作的各個元素,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完整的課程論著作面貌。因此,程端禮的《程氏家塾讀書分年日程》可以看作我國古代經(jīng)典的課程論著作。當然,說它是我國古代第一本課程論著作,只是筆者的臆測,能否對其進行確證,還需求教于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