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秦

另一種存在

當(dāng)我寫下上帝。屋外的人聲顯得空曠而遼遠，一枚落日，在林子的另一邊重新升起。那些短暫的修辭，是否有了新的解讀，在此岸和彼岸之間。

夢境是并行的人生，或只是一種簡單補充。人們喜歡給未知貼上各種標(biāo)簽，正確與否往往是不重要的，時間也并不提供答案。

相對于生活的宗教，我更喜歡探究虛無縹緲的事物。不追求結(jié)果，就像播種從不渴望收獲，我?guī)缀踉谧鲋系蹜?yīng)該做的事。

在等待里耗盡了七月。這并不是一個殘忍的月份，也不是我的荒原。我只是保留著極少的欲望，看書，寫字，焚香，靜待明天。

事到如今，我仍在欺騙自己。你說習(xí)慣是可怕的，我自然明白。在我把你當(dāng)成一種宗教的時候，我就知道已經(jīng)無藥可救了。

愛從不仁慈，將我?guī)肓俗詈甏蟮膹R宇，卻不提供任何一個神。

夢境之一

我夢著的，正是我百年之后的事。那是一個清亮的午后，聲音很干凈，孤獨也很干凈，我盤坐在草席上。

我即將離開自己，所有的怨恨，眷戀，痛苦，沉默，都不再屬于我。

沒有人來看我。我在等待午后的光線一點點斜過來，直到照見床頭的藥瓶，書籍，和茶杯，我窮盡一生寫下的文字，也沒有一刻真正屬于我。

在那間始終沒有建成的房子里，我聞到了青草和松濤的氣息，野桑和菖蒲還在月光下風(fēng)干著思念。

窗臺上，有一束干花，比暮色鮮艷一些，比遠山憂郁一些。它耷拉著曠野的黃昏和孤獨，比我的文字更貼近大地。

流水，松風(fēng)，鳥鳴，寂靜……最后時刻終于來臨了。我閉上了屬于人間的眼睛，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處可去，在虔誠和墮落之間，我都不夠堅決。

以死亡為代價，我認清了自己。

遠方，或者夢

那時候，所有的木頭都留在山上，等待一把鋒利的斧頭或者月光。林邊的池塘灌滿風(fēng)聲，鳴響了來自記憶的孤獨，幽怨，無助，和最終的沉寂。

那棵烏桕仍是星空下最迷人的樹，葉片上流動著黑夜細小的閃電，偶爾一聲蟲鳴晃動了整個曠野。只有孤獨寂靜如舊，那張埋在草叢里的面孔，帶著死亡最小的誤差。

時間依然支撐著山岡，有人或者無人的時刻。等待是來自叢林的某種異動，是靈魂的弦和遙遠的夢。

黃昏的背后，總有一些消失的山道重新浮現(xiàn)，那個行走的少年，正在背著一首拗口的唐詩。那泥性十足的口音仍在山道上徘徊，依稀可見的日光覆蓋了巖石和溪澗。

遠方是一個謎。我們從無到達的可能，只有路途不斷打開，露出前方的荊棘或者玫瑰。

之后，我們一次次夢回當(dāng)年，無風(fēng)無酒的夜晚，點一支月亮，泡一杯松風(fēng)，等你，也等自己。

玉皇寺

小而精致的寺廟，不知該怎樣命名，寺與廟畢竟不是同一回事。

石階通向信仰，一個面目模糊的神端坐在大殿里，門口掛滿了燈籠，都沒有亮。銅香爐暫時空著，沒有人點燭上香。

榆樹站在那里許久了，不知道在迎來送往之間，它悟出了多少真理。

山頂是一座塔，可以遙望另外兩座塔，一剡溪從中間流過，似乎有種無形的氣運被截斷了。

玉皇寺里玉皇殿。對著山下蕓蕓眾生，上山的路從斜旁插過來。

此刻，路上空無一人。

靠近欄桿的地方，幾個石墩凌亂地坐在那里，它們空置久了，已沒有了人間的欲望。

此刻才下午三點，空蕩蕩的榆樹枝旁邊，已懸掛著一枚新月。這枚時間的鑰匙片，不停地敲打著亭臺，瓦檐，被拒之門外的信徒。

遠處，城市正在逐漸長大，大山的寧靜越來越小，流動的天空也開始干涸了，只剩下枝頭晃動的小片藍。

琴 山

山道寂靜，松林無言。

清風(fēng)起處淺月如勾，泉水如簾，淙淙之聲覆蓋石徑。

榔榆，烏桕，楊梅立在竹林外。

炊煙不起，往事像一層層蛛網(wǎng)將時間捕獲，舊事更舊了，只有花期和山月從未改變。

記憶如弦，彈撥著夕陽和荒草。山溪如箏，流過了巖石和炊煙。此刻的青田崗和桃樹灣保持絕對的靜默，仿佛一切尚未開始。

而柵欄，向著藤蔓的方向微微歪斜，生活中總有許多糾纏不休的事。

我小心地藏起心事。對一些熟透的地址不聞不問，讓內(nèi)心的溝壑涌起霧嵐，所有遠方都是同一個，所有等待也是同一個。當(dāng)我撥動黃昏的琴弦，溪水漫過了巖石，月牙在石縫里誕生，寂靜在山道上綿延。

一個坐在門口的老人，撥開暮色，用瞎了的眼睛去看這個世界。去看住在身體里的神，看山岡之外的虛無。

他一點點移動，每一步都是時間的速度。

此刻，我只想取回遺落在山間的擴音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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