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銀梁
不知道是誰在樹下喊了一個口令:“一——二!”窗外的梧桐花就齊刷刷地爆裂枝頭。那么熱烈,那么艷麗,那么張狂!像一群頑皮的小孩兒,推推擠擠,簇擁在枝干上。朵朵花兒在微風中擺動著紫色的裙裾,嬉戲、舞蹈,學著賣弄風騷、招蜂惹蝶。而且,一個個嘬起小嘴兒、筒著雙手,調(diào)皮地向天宣告:“我開放了——我開放了——”
我似乎被她們的鼎沸之聲吵醒了。走到窗前,推開窗戶,一下子就與涌進來的清香撞了個滿懷。深深一吸,清香中還帶了股甜味兒,沁入心脾。如同暢飲了瓊漿玉液,渾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了,真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愜意。窗外,梧桐樹枝挑著那一串一串的花兒,剎那間就綻放了我童年的純真、童年的瘋野、童年的夢想!
與很多樹的花相比,梧桐花是最貪睡而又最性急的。春天,楊柳抽芽,桃杏吐蕊,而梧桐花似乎是不解風情的娃娃,還躲在光禿禿的樹干里酣睡著呢。太陽婆婆喊她不醒,東風搖她不醒,只等燕子從南方飛回來,在枝頭呢喃,才能喚醒她。
她一醒來就風風火火,不管不顧地開滿了枝頭。而其他樹的花,總是要打扮一番,矜持一陣,才羞答答地從樹葉間鉆出來,展示綽約的風姿。而梧桐花早就把那憨厚、老實的葉子拋到了腦后。
開就開了吧,她還要到處宣告,四處張揚。恨不能把那一朵朵滿蓄著的童話故事講給蔥蘢的大地和藍天白云聽。什么“七個小矮人”“白雪公主”“一千零一夜”……一股腦兒都倒了出來,似乎不說出來就會脹破她那紫色的肚皮。也許這些都是她曾經(jīng)做過的夢吧。我想,梧桐花的夢一定是金色的。當夕陽燃著西邊的天空時,那火燒云被風一吹,宛如吐著長長火舌的一條條巨龍,飄向東邊的天空,大地籠罩在一片金色之下了。站立在天地之間的那一樹樹梧桐花,一眨眼淡紫色花兒就變成了金色花兒,仿佛飛來了數(shù)不清的金鳳凰,棲息在枝頭。一個長滿金胡子的老漢,牽著一條金燦燦的狗,從樹下走過,還不時回頭張望這一樹的金鳳凰。多美的童話世界??!
我常常有這樣的困惑:這么活潑可愛的花兒,咋就不招歷代文人待見呢?走進唐詩宋詞,寫梧桐的詩詞不少,但大都是“秋雨梧桐”。比如,李白的“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孟浩然的“微云淡河漢,疏雨滴梧桐”;還有什么“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等。也不知道梧桐招誰惹誰了,想到梧桐,寫來寫去總離不開一個“愁”字,那春天的梧桐哪兒去了呢?紫色的桐花哪兒去了呢?
倒是楊萬里說了句公道話,他在《道旁桐花》中這樣寫道:“春色來時物喜初,春光歸日興闌余。更無人餞春行色,猶有桐花管領渠?!蔽嗤┗ㄩ_在春末夏初,是春的最后一個挽留者,這多少能慰藉那些“長恨春歸無覓處”的文人的失落之心。要說衷心歌詠梧桐的,恐怕只有晏殊了,他的《梧桐》這樣稱贊道:“蒼蒼梧桐,悠悠古風;葉若碧云,偉儀出眾;根在清源,天開紫英;星宿其上,美禽來鳴;……”盡管晏殊是整體贊美梧桐的,但畢竟也贊美梧桐花,尤其是他在結尾寫到“獨立正直,巍巍德榮”,凸顯了梧桐的品德,甚合吾意!
既然少有歌詠桐花的文人,我這個“武人”就只好獻丑了。
附上一首《落桐吟》:
細雨不醒酣夢床,曉風零落滿枝香。
調(diào)皮最是紫英女,隨處載歌作張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