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書正

陶罐鋪

腌酸菜的陶罐和裝骨灰的陶罐

放在同一個鋪子

一雙手，每天挑挑揀揀，送到不同的人手中

在那小小的縣城，年輕的店主

總是沉默寡言，和一個罐子一樣安靜

眾多打開的陶罐之中，有一只密封的陶罐

眾多完好的陶罐之中，有一只

裂開縫隙的陶罐

在那小小的縣城，往來的人群

總是沉默寡言，接過一個又一個一樣的罐子

莊稼茂盛

與房屋連接一起的，是田野

和人們一樣生長的，是莊稼。莊稼是有命的

鄉(xiāng)村的人們都能聽到它們的

呼吸和心跳

所以，在鄉(xiāng)村，人們都會

扶正一根長歪的玉米，會繞過

一片生長的莊稼

他們總是輕手輕腳、小心翼翼

仿佛生怕踩到活著的小生命

在我的家鄉(xiāng)，小小的洲上坪

紅薯啊，土豆啊，長好了，會藏到地底下

像人們藏著至親的人

苞谷啊，花生啊，長好了，會掛上房梁

人們一抬頭，順便

就看見了星辰

就像此刻

出發(fā)的路上，野花爛漫

歸來時，星斗滿天

想到一路上只有鳥鳴和流水，這些年

我的身邊只有你

想到燈火璀璨的小城，有一盞

為我亮著的燈

想到此刻你輕輕折疊吸滿陽光的衣物

溫柔地把嬰兒哄睡

那輕柔的晚風輕輕摟住我

就像此刻，我輕輕摟住整個世界

回故鄉(xiāng)

熟人越來越多，打招呼的越來越多

快進村時，每一朵花每一根草都是親人了

一只雞朝我打鳴，一條狗朝我搖尾巴

一群小孩舅舅滿滿地喊

一朵白云飄來，在頭頂稍微停頓了一下

我認出了阿爸，一個和玉米一樣高的人

我認出了阿媽，一個背著夕陽歸來的人

我認出了女兒，五彩風車在她手中轉(zhuǎn)啊轉(zhuǎn)

我認出了我的故鄉(xiāng)，妻子抱著嬰兒

果實掛滿枝頭

祝福每個人回到自己的故鄉(xiāng)

祝福每個人放下行李

一手牽起河流，一手抱住群山

贊美詩

低下身去，扶正一棵長歪的玉米

脫下破棉衣，給寒風中瑟瑟發(fā)抖的牛犢穿

田野里剩一些稻谷不收了，留給過冬的鳥雀

來乞討的人，都不會讓空著碗離去

鄉(xiāng)村之上，藍天如洗，朵朵白云擦拭著

匍匐在田間地頭的身影

已成小小土堆的阿婆，大地給她戴上花環(huán)

清風把草木上的塵埃反復(fù)清理

在和尚山頂

山腳下，燈火閃爍，狗吠聲聲

高空寂靜深藍，星辰密布

是誰讓我置身這里，在天空和大地之間？

群星必須通過我，才接通人世？

我該怎么把人們的祈愿，遞給上蒼？

大風中，身披雪霜的樹，無知而笨拙地站在山頂

祝福詞

青蛙卵團慢慢孵化，草叢有低微的蟲鳴

屋檐下的雛燕剛剛破殼……

啊，還有眾多生命在我手心顫抖、顫抖

祝福每一粒卵都長成健康的青蛙

每一只蟲都唱出動聽的歌謠

每一只燕子都在呢喃，沐浴陽光

目及之處，皆有恩光;大地之上，都為溫床

責任編輯 老 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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