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茹鈺
(南京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23)
米歐敏(Olivia Milburn,1976—),英國漢學家、翻譯家,韓國首爾國立大學教授。她先后就讀于牛津大學、劍橋大學和倫敦大學亞非學院,分別獲得漢語專業(yè)學士、碩士和博士學位,主要從事中國早期歷史的研究與教學工作。其主要研究領域為吳越地區(qū)的歷史,并撰寫了《吳越之魅:〈越絕書〉譯注》(TheGloryofYue:AnAnnotatedTranslationoftheYuejueshu, 2010)、《憑吊蘇吳:古代吳國的文化建構(gòu)》(CherishingAntiquity:TheCulturalConstructionofanAncientChineseKingdom,2013)、《中國早期和中古期的都市化研究:地名詞典中的蘇州城》(UrbanizationinEarlyandMedievalChina:GazetteersfortheCityofSuzhou, 2015)等專著。此外,米歐敏還是中國先秦典籍《晏子春秋》全本的首位英譯者,并翻譯了茅盾文學獎得主麥家的作品《解密》《暗算》和《風聲》。
《椒房之后:歷史與小說中的趙飛燕》(TheEmpressinthePepperChamber:ZhaoFeiyaninHistoryandFiction)[1]一書是首部以專書規(guī)格研究趙飛燕題材小說的著作,由華盛頓大學出版社(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于2021年5月出版,國內(nèi)尚無中文譯本。全書共五章,首章討論了椒房中的皇后在理論和實踐中分別扮演的角色,以及帝國時代小說中的皇后形象。第二章則是對《趙飛燕外傳》(下稱《外傳》)及“伶玄自敘”“桓譚云”“荀勖校書奏語”的英文翻譯,與先前出版過的德譯本、英譯本相比,此譯本更為完整地保留了某些露骨的性描寫,以及對漢成帝所賜珍寶的描述。在第三章中,作者將目光聚焦在史料中,分析了《漢書》《西京雜記》《三輔黃圖》《拾遺記》中的趙飛燕形象,并進一步探索了她與江都的關(guān)聯(lián)。第四章是米歐敏教授對《外傳》文本的解讀,她在本章中討論了《外傳》的版本、作者、成書年代等問題,并進一步對《外傳》的改編和翻譯情況進行了介紹。其后,她從本書敘事結(jié)構(gòu)中的女性視角切入,分析了《外傳》對趙氏姐妹的形象塑造,并將此文本與唐代以宮闈生活為題材的小說相關(guān)聯(lián)。在本書的最后一章中,米歐敏教授從性別視野透視《外傳》,以“妒”(Jealousy)作為關(guān)鍵詞,考察了《漢書》和《外傳》中所體現(xiàn)的“嫉妒”情感,并梳理了歷代女性在文學方面對趙飛燕及《外傳》的不同回應。
“絲枕文學”(Silk pillow literature)無疑是米歐敏教授在這部著作中提出的重要概念之一。她在本書的引言中指出,“絲枕文學”源于北宋詞人柳永《尉遲杯》中的句子:“綢繆鳳枕鴛被?!盵2]365(Cuddled up among silk pillows with phoenix patterns and mandarin-duck embroidered coverlet)她認為,柳永詞雖然在現(xiàn)代受眾甚廣,但由于其中往往氤氳著濃厚的情感氛圍,而且不乏露骨的性描寫和對奢靡生活的詳細描述,在當時往往受到傳統(tǒng)精英階層的貶損。所以,由此而來的“絲枕文學”涵蓋了各種“非正統(tǒng)”的文學,即佚聞野史,而且包括某些明顯描寫了床笫之私的內(nèi)容。米歐敏教授歸納了這類作品的共同特點:首先,文本引用了許多真實存在的歷史人物的名字,尤其是帝王及其后宮;其次,文本的視角聚焦于那些因為荒淫奢靡而被大書特書的女性人物;此外,與其他宮廷文學類似,“絲枕文學”強調(diào)其書寫的真實性,這也意味著,無論事件被描述得多么離奇,作者都借助其個人經(jīng)歷或?qū)m闈聽聞為作品保障了一份真實性。
米歐敏教授認為,《外傳》即是此類“絲枕文學”的源頭。正如本書第一章所言,“絲枕文學”最顯著的特點之一就是強調(diào)心理現(xiàn)實主義,由于眾多的文本都涉及到了愛情、激情、性癡迷,甚至戀物癖,作者對主人公們的情感進行了非常詳細和現(xiàn)實的敘述。與正史重視道德判斷不同,“絲枕文學”往往會回避對人物事件的簡單褒貶。它著重以虛構(gòu)的故事描繪不幸的政治婚姻;對不合適的性伴侶充滿愛或欲望,或是沉迷于某種戀物癖的個人,表明了他們無法從自己的處境中得到解脫。這些都是“絲枕文學”對復雜而微妙的精神狀態(tài)的處理。
而《外傳》的文本生成方式,也正與米歐敏教授所歸納的以上特征一致。從內(nèi)容上看,文本在選擇性地吸收《漢書·外戚傳》《西京雜記》《拾遺記》等正史和野史的基礎上,對趙飛燕故事踵事增華。而作為《外傳》不可分割的部分,書后的“伶玄自敘”“桓譚云”“荀勖校書奏語”都在一步步地為文本增加可信度——不論是否為他人依托,都可視作文本在強調(diào)真實性方面的努力。
與此同時,“絲枕文學”也因為其特征而飽受困擾——它們或被作為真實的史料而經(jīng)受過于嚴肅的對待;或因為太受歡迎、太情緒化,在私人問題或性問題上過于聳人聽聞,而并沒受到足夠的重視,不能被公開地鑒賞。因此,米歐敏教授也特別指出,“絲枕文學”本質(zhì)上還是對后宮生活的虛構(gòu),像《外傳》這樣的作品,其實并沒有告訴我們趙飛燕真正的生活狀況。因此,如果貿(mào)然地將“絲枕文學”與歷史文獻歸為一類,前者中的小說元素會存在很大的爭議;若將其與其他類型的小說混為一談,那么“絲枕文學”中色情和露骨的內(nèi)容又將令保守的讀者們感到不悅;如果將其視為色情文學,對歷史背景的廣泛討論、對性和關(guān)系問題的詳細分析,以及這些問題所帶來的情感負擔則又是不合適的。也正因此,米歐敏教授認為“絲枕文學”應該作為獨立的文學體裁而存在。
事實上,米歐敏教授對于“絲枕文學”性質(zhì)和《外傳》獨特意義的敏銳體察,早在明代便已有先聲。胡應麟在《少室山房筆叢》中將小說分為六類:“一曰志怪,《搜神》《述異》《宣室》《酉陽》之類是也;一曰傳奇,《飛燕》《太真》《崔鶯》《霍玉》之類是也;一曰雜錄,《世說》《語林》《瑣言》《因話》之類是也;一曰叢談,《容齋》《夢溪》《東谷》《道山》之類是也;一曰辨訂,《鼠璞》《雞肋》《資暇》《辨疑》之類是也;一曰箴規(guī),《家訓》《世范》《勸善》《省心》之類是也?!盵3]282他又指出“《飛燕》,傳奇之首也”[3]283。雖然《外傳》的創(chuàng)作時間疑團重重,很難以確鑿證據(jù)充分證明它是“傳奇之首”,但胡應麟將《外傳》與《會真記》《鶯鶯傳》《霍小玉傳》歸為一類,也恰好反映出他對“傳奇”特質(zhì)的把握——認為它是以愛情故事為題材的小說。因此,無論是胡應麟將《外傳》作為傳奇之首,還是米歐敏教授以《外傳》作為“絲枕文學”的源頭,對《外傳》價值的指認都可謂一針見血。
許多先行研究(1)參見李劍國《“傳奇之首”〈趙飛燕外傳〉》,《古典文學知識》,2004年第1期;李建明《〈趙飛燕外傳〉對唐傳奇的引領》,《湖南社會科學》,2018年第2期。都已充分認識到了《外傳》的性質(zhì),它是一部以宮闈秘聞為題材的雜傳小說?!锻鈧鳌返臅鴮戵w式與具有“征實”特點的史傳極為類似:開篇介紹人物出身,并對傳主的性格及經(jīng)歷著重描寫。雖然《外傳》最后沒有交代趙飛燕的結(jié)局,失去了結(jié)構(gòu)上的完整性,但這并不妨礙這種書寫體式對讀者在文本內(nèi)容真實性方面進行暗示。此外,漢魏以來的其他雜史、雜傳多注重于表現(xiàn)俠義或神仙方術(shù),而《外傳》在題材上的開創(chuàng)性使它極具現(xiàn)實轉(zhuǎn)向,它雖以零星史料作為素材,卻甚為關(guān)注人間的現(xiàn)實生活和情感狀態(tài),對后世以隋煬帝、唐明皇為主角的宮闈小說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蛟S正是這種特質(zhì),使《外傳》面臨著米歐敏教授所提出的“絲枕文學”的困境。
米歐敏教授在提出“絲枕文學”概念的基礎上,進一步對趙飛燕形象的演變和發(fā)展過程進行了分析和討論。這項工作是沿著兩條路線展開的。
首先,米歐敏教授在第三章梳理了史料中的趙飛燕形象??傮w而言,《漢書》與《西京雜記》《三輔黃圖》《拾遺記》中的趙飛燕形象屬于兩個不同的系統(tǒng):《漢書》強調(diào)趙氏姐妹蠱惑皇帝,殺害皇嗣的惡行;后三者則更加關(guān)注她們奢侈的生活方式和性濫交。米歐敏教授肯定了《漢書》敘述趙飛燕生平的基本框架,但她認為《漢書》和《外傳》的記載幾乎毫不相干,前者描述了趙氏姐妹的惡行,諸如毒害和絞殺敵人、污蔑對手使用巫蠱以及謀殺手無寸鐵的嬰兒;后者則聚焦于其荒淫奢靡,并最終導致了漢成帝的意外中毒及趙昭儀的死亡。而《西京雜記》《三輔黃圖》和《拾遺記》則都包含了有關(guān)趙飛燕生活的零星軼事,且均與《外傳》中的故事相關(guān)。然而,這些文本之間的關(guān)系并不簡單:《外傳》的作者或作者們并非簡單地抄襲了這三種作品,相反,被保存在《外傳》中的材料經(jīng)過了充分的改寫或加工,以迎合后來讀者的品味,這也導致了作品間的關(guān)系特征并不明顯。但根據(jù)其中的相似之處,仍可以將它們歸于同一個文本系統(tǒng)。此外,米歐敏教授認為《外傳》首次將趙氏姐妹與江都王室聯(lián)系在一起,《史記》與《漢書》這兩種正史的記載,以及漢代墓葬的出土文物都對江都王室的荒淫無道有所佐證,《外傳》的這種設計便也從血緣關(guān)系上為趙氏姐妹種種驕奢淫逸的行為提供了合理性。正如錢鐘書所言:“古人編年、紀傳之史,大多偏詳本事,忽略襯境,匹似劇臺之上,只見角色,盡缺布景。夫記載缺略之故,初非一端,穢史曲筆姑置之。撰者已所不知,因付缺如;此一人耳目有限,后世得以博稽當時著述,集思廣益者也。舉世眾所周知,可歸省略;則同時著述亦必類其默爾而息,及乎星移物換,文獻遂難征矣。小說家言摹敘人物情事,為之安排場面,襯托背景,于是揮毫灑墨,涉及者廣,尋?,嵭?,每供采風論世之資?!盵4]492史家和小說家之筆不同,前者重視敘述本事,后者則著墨于人物、情節(jié)和場景的鋪寫。米歐敏教授對史傳系統(tǒng)和小說系統(tǒng)中趙飛燕故事的梳理和對比,正是其對《外傳》文學特質(zhì)的精準把握。
另一條路線則是在第四章中對《外傳》文本的解讀。實際上,《外傳》的真?zhèn)螁栴}和成書時間疑云重重。關(guān)于《外傳》的作者之辨、真?zhèn)沃疇幨加谒稳?,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云:“《飛燕外傳》一卷。稱漢河東都尉伶玄子于撰。自言與揚雄同時,而史無所見。或云偽書也。然通德?lián)眵俚仁拢氖慷嘤弥?;而禍水滅火一語,司馬公載之《通鑒》矣?!盵5]195明人胡應麟對此則持有異見:“《趙飛燕外傳》,稱河東郡伶玄撰。宋人或謂為偽書,以史無所見也。然文體頗渾樸,不類六朝。禍水滅火事,司馬公載之《通鑒》誠怪,如以詩文士引用為疑,則非懸解語也。玄本傳自言見詘史氏,當是后人所加。”[3]317而清代《四庫全書總目》則更加詳細地從“其文纖靡,不類西漢人語”“其文(指伶玄自敘)不相屬,亦不類元所言”“后又載桓譚語一則……又載荀勖校書奏一篇……大抵出于依托”“前漢自王莽劉歆以前,未有以漢為火德者”[6]1216等多種理由出發(fā),判定《外傳》為偽書。當代學者對此問題亦多有補正,《外傳》偽書說幾成定論。而至于《外傳》的成書時間,歷代學者的結(jié)論則莫衷一是,大致有:東漢至晉宋說[7]、兩晉說[8]33、東晉或南朝說[9]18-19、六朝說[10]120、六朝或初唐說[11]46-47、隋至晚唐說[12]20-22、唐代說[4]1530-1531、唐宋說[13]36、晚唐至北宋說[14]、北宋說[15]313。
米歐敏教授則在對《外傳》的文本進行分析的基礎上,將《外傳》的成書年代追溯至唐代。首先,她指出明代流通的不同版本《外傳》都源自同一個早期文本。其次,通過對《外傳》語言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有很多隋唐前不存在的詞匯,主要有三例:《外傳》中提及的“真臘”進貢的萬年蛤、不夜珠,此國名最早見于《隋書》,故《外傳》成書應不早于隋朝;《外傳》中有“太后使理昭儀”句,“理”字當是避唐高宗李治之諱;《外傳》敘趙合德所贈之器物,如“七出菱花鏡一奩”,米歐敏教授認為這種形狀的鏡子在唐以前是不可能制作的。此外,《外傳》以典故的形式,突然出現(xiàn)于九世紀下半葉的文學作品中,如李商隱《可嘆》詩,韓偓《詠浴》詩,羅虬《比紅兒詩》和馮贄《云仙雜記》(2)《云仙雜記》,又稱《云仙散錄》,舊題五代后唐馮贄撰。米歐敏教授在文中認為此書約作于9世紀,但此書的作者真?zhèn)?、成書時間頗有爭議,學界多以其為宋人偽作。參見羅寧《〈云仙散錄〉是偽典小說》,《古典文學知識》,2018年第6期。等,及至宋代,《外傳》已經(jīng)成為使用范圍較廣的文學典故。米歐敏教授的考證,較以往學者以語言風格和引用《外傳》事典情況來判斷《外傳》成書時代的方式和結(jié)論都有所突破(3)李軍均《〈趙后別傳〉文本型態(tài)與成書時間考論》(《華中學術(shù)》,2019年第1期)一文將《趙飛燕外傳》的成書時代系于初盛唐間,其中除了對《趙飛燕外傳》文本型態(tài)的考察外,所用證據(jù)還包括“真臘”國名、文中所敘器物、唐人詩文用典、“太后使理昭儀”之避諱,與米歐敏教授的觀點和證據(jù)有所重合。,在沒有其他更為直接的史料可以證明的情況下,筆者認為,將《外傳》成書系于唐代還是具備了一定的合理性。
其后,《外傳》文本經(jīng)歷了不斷的改編與翻譯,涉及的文本有《趙后遺事》《趙飛燕別傳》《綠窗新話》《艷異編》《昭陽趣史》《昭陽艷史》、林語堂1942年英譯本、德國漢學家鮑吾剛和傅海波1959年德譯本,以及基于德譯本的克里斯多夫·列文森(Christopher Levenson)英譯本等。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外傳》之后的許多改編作品開始在文本中引入了道德評價,這種敘事框架強調(diào)了趙氏姐妹因其惡行受到了上天的懲罰。
過去學界對趙飛燕題材小說,特別是《趙飛燕外傳》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考證作品的成書年代及作者,梳理趙飛燕故事情節(jié),以及分析人物形象。米歐敏教授在這些工作的基礎上,進一步驗證了通過性別研究的視角來透視趙飛燕故事的可能性。
首先,古典小說作品通常會因為其作者和讀者均為男性,而呈現(xiàn)出“男性凝視”的特點。但《外傳》篇末的伶玄自敘卻指出一個事實:伶玄是在其妾樊通德的口述下記錄了這個故事,而樊通德身為女性,同時也是樊嫕之弟子不周之女,既為《外傳》的敘事提供了珍貴的女性視角,同時也為故事的敘述增添了真實性。當然,這種“真實性”是為讀者的閱讀需求服務的——他們對宮廷女性的“真實”生活經(jīng)歷和情感狀態(tài)更感興趣。
“絲枕文學”的特征之一是聚焦于描寫女性人物的生活和情感。而在《外傳》中,趙氏姐妹正是故事的主角,是敘事中的“心理性人物”;而漢成帝則是這個故事的“功能性人物”,起到了連綴情節(jié)的作用[16]。也正因此,《外傳》的敘事結(jié)構(gòu)得以復雜化,作者以透明和隱晦的動機,對成帝后宮的權(quán)力關(guān)系進行了細致的描寫。在這個敘事過程中,漢成帝的動機是透明的,讀者們可以看到他如何一步步地被趙氏姐妹欺騙和操縱,卻對她們的真實性格一無所知;同時,趙氏姐妹的動機卻是模糊的,她們往往會隱藏自己真實的情感,這一點在趙合德泣怨“非姊賜我,死不知此器”等情節(jié)中有所體現(xiàn)。不過需要說明的是,雖然漢成帝在《外傳》中表演著“他律人物”的角色,但他也確實是趙氏姐妹的駕馭者和賴以生存的依靠。
在第五章“性別化的趙皇后”中,米歐敏教授首先提煉出了“妒”(Jealousy)這一關(guān)鍵詞?!岸省北灰暈榕c女性特別相關(guān)的性別情感,但從《漢書》到《外傳》,人們對這種情緒的認知產(chǎn)生了較大的轉(zhuǎn)變。《漢書》中只有極少數(shù)的女性會被冠以“妒婦”之名,這個詞通常在她們嚴重地威脅到王朝統(tǒng)治時才會使用,具有高度的貶義。而到了晚唐,人們對“妒”的看法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嫉妒不再僅僅是女性天生的情緒,它是所有人的共同特征。在《外傳》中,妒忌之情集中在趙氏姐妹間。起初,她們之間的嫉妒表現(xiàn)在物質(zhì)方面,米歐敏教授敏銳地指出,在這一時期趙氏姐妹間的“妒”還集中在漢成帝身上。而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推進,在她們和燕赤鳳陷入三角關(guān)系時達到了高潮,也就是說,此時“妒”這種情緒已不再由她們的丈夫挑起,而是轉(zhuǎn)移到了她們的情人身上。雖然這種情緒最終導致了兩姐妹間的爭吵,但卻導致了“帝信之,大悅”的有趣結(jié)果,這充分說明在《外傳》文本中,“妒”的意義已與《漢書》時代迥異。
在本書的最后一部分中,米歐敏教授梳理了從漢代到清代間的女性寫作和女性作品對趙飛燕故事的回應??梢钥闯?,除了漢代的班婕妤和遼代的蕭觀音,幾乎所有關(guān)于趙飛燕的早期作品都是由男性創(chuàng)作的。因此,在章節(jié)設置上,米歐敏教授在第四章中先討論了《外傳》文本的改編和翻譯,而在第五章中集中討論了《外傳》在女性寫作中的接受,毫無疑問,這里存在著男性寫作和女性寫作的對比。對于女性而言,趙飛燕是極具爭議的女性形象,將她作為書寫的對象,會引發(fā)他人對于作者自己的道德價值觀的質(zhì)疑。所以,盡管兩千多年間,以趙飛燕為題材的文學創(chuàng)作層出不窮,直到清朝女性才有信心去面對如此顛覆性的女性形象。雖然清代女作家們對趙飛燕的解讀大多采取否定的態(tài)度,但她們在探索這種越軌人物的情感方面所取得的開創(chuàng)性成就是不容小覷的。
米歐敏教授的著作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傳統(tǒng)整合式研究的范式,透過性別視野對趙飛燕題材小說的文本進行了深入的解讀,特別是對《外傳》文本生成時間的討論具有一定開創(chuàng)性,也為類似文本和話題的討論提供了范本。同時,米歐敏教授在第二章中相當流暢地完成了《外傳》及三篇序言的翻譯,使完整的《外傳》文本在異域旅行、傳播成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