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紋華
(廣東石油化工學院 文法學院,廣東 茂名 52500)
曾釗(1793—1854),字敏修,號勉士(一說是字),廣東省佛山市南海區(qū)九江鎮(zhèn)(以下簡稱九江)上西鄉(xiāng)潭邊人(今龍回鄉(xiāng)新基村),廣東近代藏書家、漢學家、文學家、金石家、書法家,著《周禮注疏小箋》《詩毛鄭異同辨》《周易虞氏義箋》《虞書羲和章解》《漢晉名譽考》《面城樓集鈔》等,參與編纂道光《廣東通志》《南??h志》《廣東海防匯覽》《新會縣志》。曾釗得阮元、祁貢、程恩澤、江藩、劉逢祿與吳蘭修、馬福安、桂文燦等嘉道年間學者、政要的稱許,與吳蘭修并稱嘉道年間廣東學術領袖,與梁廷枏同為道光年間廣東最具經(jīng)世意識的學者,有“廣東漢學第一人”之譽。同治《南??h志》《九江儒林鄉(xiāng)志》《碑傳集補》《清史稿》《清儒學案》等有《曾釗傳》,但都缺少曾釗早年、中年與晚年的詳細記載。目前筆者沒有發(fā)現(xiàn)一篇研究曾釗生平及其學術的文章。曾釗人生的起落浮沉,在很大程度上與1817—1826年阮元督粵和道光元年(1821)阮元在廣州創(chuàng)建學海堂、1841—1844年祁貢督粵與對抗英人有極大關系。因此,本文以嘉慶二十五年(1820)、道光二十四年(1844)為界,將曾釗的學術人生分為三個時期進行闡述,以期填補曾釗研究的空白。
曾釗在《與任文田先生書》《與馬止齋書乙亥》《與陳觀樓先生書》中都提到他晚學無師?!暗诳制湍晟倜?,受性又最愚陋,于學多所未通,前輩論議罕所聞受?!盵1]551“仆非敢論議前輩,但晚學無師法,妄欲剖判流別,以定所適從,然未敢自信其是?!盵1]553“釗晚學無師,竊喜先生主講席于此,得聆緒論以去疑蔽。謹疏愚見,塵覽幸,有以誨之,其疑義容卒業(yè)而請也。”[1]554另外,曾釗在《袁先生略》中提到嘉慶十六年(1811)師從東莞袁應。道光四年(1824),曾釗在《關東榮先生墓表》中講到他自少聽聞南海關東榮講授《禹貢》的情境。“釗少聞鄉(xiāng)之老儒曰:‘關南株先生通《五經(jīng)》,尤善《尚書·禹貢》,登堂講授,其分別川源也。若飛鳥之下,視其判釋舊疑也。若層冰之及春,其聽者樂聞所未聞也。若兒童之于歌謠,雖未及門者皆口相傳以熟?!盵1]565這是目前查到的曾釗自言少年時代學業(yè)的重要記載。
同治《南??h志》《九江儒林鄉(xiāng)志》都提道:“(曾釗)少與邑舉人劉天惠等肄業(yè)城西,習經(jīng)史?!盵2]23—24劉天惠 (1794—?),字為謙,號介庵,排行第三,原籍江西吉安府萬安縣人,居省城廣州,道光五年(1825)舉人。劉天惠是希古堂文社成員之一。道光十七年(1837),儀克中去世,曾釗在《儀君墨農墓志銘》指出:“卒年四十二,時道光十七年十二月癸亥也。嗚呼!釗與君仲兄同學時,君僅十歲”[1]567。儀克己,是儀克中的二哥。道光元年(1821),曾釗在《編輯楊議郎著書跋》《編輯始興記跋》《東觀奏記跋》中指出這3篇文章撰寫的時間、地點,“道光辛巳南海曾釗識于粵秀書院之東齋”[3]528、“道光元年四月識于粵秀書院東齋”[3]529、“庚辰端午后三日校識于張氏壽善堂”[3]523?;浶銜簝蓭麨闁|齋、西齋,另有左右列堂數(shù)十間,“張氏壽善堂”是其中一間。嘉慶十二年(1807),曾釗與儀克己同學,其地點就是粵秀書院,同治《南海縣志》《九江儒林鄉(xiāng)志》提到的“肄業(yè)城西”,也是粵秀書院無疑。
曾釗從嘉慶十三年(1808)開始藏書,至嘉慶二十年(1815)藏書數(shù)萬卷,并在1815年修筑面城樓,“面城樓”由其父親曾璞逸命名,其名取自北魏學問家李謐?!搬撜咝顣晕斐狡衿甙四辏脭?shù)萬卷,……故古人擁書萬卷,何假南面百城?亦得其樂而力不疲焉已矣。”[2]16道光十三年(1833),曾釗修筑備臺,將面城樓藏書移至備臺。但是,曾釗在道光二十八年(1848)撰寫的《宋本昌黎集跋》末說:“勉士記于面城樓之東偏?!笨芍娉菢且廊淮嬖凇?jù)新基村鄉(xiāng)人憶述,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面城樓就成為一塊空地。
面城樓又名古榆廖山館,曾釗在《〈古榆廖山館藏書目錄〉序》中介紹面城樓藏書,“獨插架數(shù)萬卷,且有宋元版及舊抄手校本?!盵4]4吳蘭修在《〈古輸山館藏書止錄〉序》的點評中指出,“吾家守經(jīng)堂藏本多于勉士,而舊版不及焉。勉士常云:‘當無聊時閱古人書目,亦自快意?!上肫漶焙靡??!盵4]51843—1844年,由于所費三十余萬未能報銷,曾釗將面城樓藏書質于順德龍山人溫樹梁。據(jù)溫樹梁編撰的《漱綠樓書目》,溫氏收曾釗面城樓藏書數(shù)百種,善本數(shù)十種。道光三十年(1850),曾釗撰寫《文鑒跋》。同一年,曾釗撰寫《覆宋本禮記正義跋》,直言“以之作螙書記”。所謂“螙書”,是指被蛀蟲損害的圖書。溫樹梁去世后,漱綠樓藏書散出,多歸番禺徐紹棨(1879—1948)及其后人徐承瑛(?—1978)收藏。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南州書樓藏書或遭水淹,或被飛機炸沉,幸免于難的圖書存放于香港馮平山圖書館,后來大部分捐獻給中山大學圖書館。在面城樓藏書第二次易主的同時,曾釗部分藏書為近現(xiàn)代著名極譜學的先導者和分析化學家、儀器分析專家韓組康(1894—1968)收藏。韓組康是湖南人,畢生致力于科學研究與教育事業(yè)。
嘉慶二十五年(1820),吳蘭修、曾釗、林伯桐、黃培芳、馬福安、吳應逵、熊景星、張維屏、劉天惠、張杓等20多人組建希古堂。希古堂以倡導古文為主旨,沒有具體、固定的活動地點。道光元年(1821)阮元創(chuàng)建學海堂,阮元不僅使希古堂的原班成員加盟學海堂,而且在學海堂推廣希古堂的文學思想、文學創(chuàng)作,于是希古堂大盛?!霸蕉?,阮宮保師(按:指阮元)立學海堂以廣之,兼治經(jīng)解詩賦,與課者數(shù)百人,可謂盛矣?!盵4]5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出于對曾釗的推崇,九江人胡調德加入希古堂。
曾釗肄業(yè)10多年的粵秀書院是廣州一所培育科舉考試人才的官辦書院。道光五年(1825)成為拔貢生之前,33歲的曾釗肯定多次參加科舉考試,而且,在成為拔貢生之后,曾釗很有可能仍然參加科考。若非如此,道光十一年(1831),嘉道年間中原學術領袖程恩澤在督試廣東期間不會有意提拔曾釗。只是恰恰在這一年,曾釗丁憂守孝在家,未能赴試。大失所望的程恩澤造訪曾釗,曾釗、吳蘭修等數(shù)十人與程恩澤相約同游白云山,相飲于蒲澗的云泉山館。程恩澤以詩作稱許曾釗的才學,詩云:“粵東風高不可攀,學希馬鄭文揚班。思深力厚取舍正,盡采蓀蕙遺榛菅。我求明珠向南海,離朱吃詬盡愚頑。昆侖第一未即得,羊須首捋緣希慳”[5]175-176。程恩澤以蓀蕙之芳、南海明珠、傳說中的神禽離朱、昆侖第一以及羊須藥等稱許曾釗才學難得。嘉慶十七年(1812),羊城書院的黃培芳、張維屏、林伯桐等建立詩社,“云泉山館”是他們改造的一個私密的游賞之地。雖然曾釗不喜詩歌創(chuàng)作,但是,曾釗與羊城書院、粵秀書院等廣州官辦書院的師生素有交往。
1.完成首部經(jīng)學專著——《周禮注疏小箋》,反映學海堂的治學特點
嘉慶二十三年(1818),曾釗開始著《周禮注疏小箋》,兩年后著畢,體現(xiàn)出曾釗研治經(jīng)學的三個特點:一是治專經(jīng)。刺取其中的相關內容,是曾釗經(jīng)學研治的特點。二是重在修正漢代經(jīng)學。曾釗在《周禮注疏小箋》中,質疑鄭玄《注》、賈逵《疏》,兼疑鄭眾、杜子春之學,旨在修正鄭玄、賈逵、鄭眾、杜子春釋《周禮》之誤[6]。三是著述簡潔、清晰。由于目標明確,雖然旁征博引,但注解簡潔清晰。這些治學特色,也體現(xiàn)在曾釗日后經(jīng)學著述之中。曾釗治經(jīng)的特點,就是學海堂的治學特點。
2.提出希古堂的為學思想,為希古堂文社留下第一批成熟的文學作品
在組建希古堂文社之前,曾釗撰寫以跋、書、傳為題的古文若干篇,如《虎鈐經(jīng)跋》《虎鈐經(jīng)跋后》《與宋于庭書甲戍》《與馬止齋書乙亥》《袁先生傳略》等,其中,曾釗在《與馬止齋書乙亥》中與馬福安談論古文創(chuàng)作之道,推崇韓愈古文從難而入、奇而能醇、雄而能斂。
希古堂建立,曾釗撰寫《希古堂文社序》,明確反對時文八股,提倡實用。“朝廷功令以時文取士,蓋使學古者小出其技而試之而躁進之,徒日鍛月,淬以幾速化,古文之學置不講甚,非國家待士之意也?!盵4]6“文之用重矣哉!自疏釋經(jīng)典,考證史志,發(fā)揮道德,雖甚精確,藉令詞不文,皆不足信,今而傳后?!彷呏v習,以經(jīng)為主,子史輔之。熟于先王典章,古今得失,天下利病,而后發(fā)為文,將駢漢轢唐,何論宋人是在勖之,無倦而已?!盵4]6-7
曾釗的古文思想得到馬福安、吳蘭修、胡調德等希古堂同仁的認同。道光四年(1824),學海堂在粵秀山落成,樊封《新建粵秀山學海堂題名記》《粵秀山新建學海堂銘并序》、崔弼《新建粵秀山學海堂記》、吳岳《新建粵秀山學海堂碑》、譚瑩《新建粵秀山學海堂碑》等提出的反對時文制藝、提倡經(jīng)史實學、重視漢儒古訓的學術思想,就是學海堂的學術思想,也是曾釗在《〈希古堂文課〉序》中提出的古文思想。
希古堂建立,曾釗迎來古文創(chuàng)作的第一個高峰期。曾釗在張氏壽善堂撰寫了《東觀奏記跋》《遂昌雜錄跋》《杜陽雜編跋》《摭言跋》《摭言后跋》《大唐新語跋》《龍城錄跋》《西溪叢語跋》《墨客揮犀跋》《墨客揮犀后跋》《續(xù)博物志跋》《搜采異聞錄跋》《畫墁錄跋》。此外,這一年六月二十三日,曾釗中夜得涼,挑燈撰寫《鶴林玉露跋》。曾釗的古文創(chuàng)作以書、跋為主要體裁,內容與訪書、藏書、讀書、校書有關,體現(xiàn)出曾釗作為一名藏書家、漢學家的治學專長。訓詁儒家經(jīng)典文字的音義,考校四部古籍與碑銘金石,與人論學和為人立傳,好經(jīng)濟之學,是曾釗古文創(chuàng)作的主要內容。
3.參與編纂道光《廣東通志》
1819—1822年,道光《廣東通志》編纂完成。在由32人組成的編纂者名單中,曾釗是11名分纂者之一。由于道光《廣東通志》不像道光《南??h志》《新會縣志》那樣,每一卷都具體指出分纂者的名字,我們不知道曾釗具體編纂的內容。但是,參與編纂《廣東通志》自然為曾釗在道光十五年(1835)編纂《南??h志》《廣東海防匯覽》,在道光二十一年(1841)與黃培芳一起擔任《新會縣志》總纂,作了充分的準備。
嘉慶二十四年(1819)至道光三年(1823),曾釗在阮元家教授其子阮福4年。第一年,曾釗入選道光《廣東通志》編纂組,帶著13歲的朱次琦謁見阮元。第二年,由于阮元的關系,曾釗認識來廣州的江藩。第三年,曾釗在廣州節(jié)署借錄揚州阮氏文選樓所藏的《西洋朝貢典錄》。期間,曾釗看到阮福收藏的《漢元延長安尺》《宋拓尚書論語石經(jīng)殘字》,于是以同名撰文作記。與此同時,曾釗參加學海堂每年4次的考試。因此,道光六年(1826)由阮元編纂的《學海堂集》收入曾釗不少文章。
道光十七年(1837),曾釗發(fā)現(xiàn)王念孫《二十一部韻》稿本中存在一些問題,于是撰寫《上阮云臺相國書》?!度毡究酒呓?jīng)孟子考文補遺》是《四庫全書》中僅有的兩部由外國人編纂的經(jīng)學著作之一,傳入中國后,比較系統(tǒng)地利用其成果的是盧文弨、阮元。道光二十八年(1848),曾釗撰寫《日本刊本七經(jīng)孟子考文補遺跋》,指出此書所引“足利本”多與中國所傳宋本合?!陡菜伪径Y記正義》是阮元所錄,惠校本,鏤板。道光三十年(1850),曾釗撰寫《覆宋本禮記正義跋》。
道光五年(1825),曾釗成為拔貢生,任廣東廉州合浦縣教諭,調任欽州學正。道光十六年(1836),曾釗在合浦學齋撰寫《甯翔碑跋》,指出《甯翔碑》的來歷,考證其源流得失。道光二十年(1840),曾釗在欽州學舍撰寫《劉蛻集跋》,指出《劉蛻集》的版本流傳。道光二十四年(1844),曾釗在《祁公竹軒行狀》中指出,由于他熟悉廉州的情況,肇慶知府趙長齡、廉州知府音德賀與曾釗一起討論如何整治廉州海盜。
1826—1840年,曾釗任學海堂學長。道光十九年(1839)林伯桐編纂、同治五年(1866)陳澧續(xù)編的《學海堂志》,以下4條提及學海堂學長的職責:一是每歲分為四課,由學長出經(jīng)解、文筆、古今詩題,即日截答卷,評定甲乙,分別給膏火。學長如有擬程,可以刻集,但不給膏火。二是向來發(fā)榜不分等第,今由學長辦理,應酌定等第及膏火數(shù)目,但須查明經(jīng)費之數(shù),量入為出。三是收卷編列字號,給與收標。發(fā)榜之日,每名下注明“取經(jīng)解”“取賦”“取詩”字樣。課卷可備選刻者,另抄一冊,由學長收存。俟可以成集之日,照《學海堂初集》例選改發(fā)刻。四是學長等公舉諸生,務取志在實學不鶩聲氣之士,尤宜心地淳良,品行端潔[7]615-617。由此可知,從選題到評定乃至《學海堂集》的刊刻,生員考試成績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包括曾釗在內的學海堂學長說了算。最重要的是,從道光十四年(1834)開始,學海堂出臺挑選十大專課優(yōu)秀肄業(yè)生的舉措,誰能獲此殊榮,由學海堂學長定奪。這些人有很多日后也成了學海堂學長。因此,道光十五年(1835),朱次琦、陳澧等被評為學海堂首屆專課優(yōu)秀肄業(yè)生,道光十八年(1838)由吳蘭修編纂的《學海堂二集》,都有曾釗的見識在其中。從與吳蘭修并稱嘉道年間廣東學術領袖到梁啟超稱許的咸同年間嶺南兩大儒——朱次琦、陳澧,可以說,整個道咸年間的廣東學術都有曾釗的影響力。
《面城樓集鈔》《止齋文鈔》《國朝嶺南文鈔》等相關文章,反映出曾釗與吳蘭修、馬福安、林伯桐等學海堂首批學長關系緊密。據(jù)《學海堂志》載,道光八年(1828),曾釗與吳應逵、林伯桐、張杓、吳蘭修、徐榮、熊景星、馬福安在學海堂門外石額題記;道光十五年(1835),曾釗與林伯桐、吳蘭修、張杓、熊景星、黃子高、謝念功、儀克中等在學海堂門外石額題:“相國儀征公自滇寄此石屏,山光海色,咫尺萬里,洵奇觀也。廞諸壁間,與堂并壽”[7]667;黃國聲編注的《陳澧集》中的《學海堂志》,有黃培芳繪的“學海堂圖”[7]618。《學海堂與晚清嶺南學術》附錄的《學海堂志》,則有曾釗書的“學海堂圖”[8]4字。以上種種都說明曾釗在道光年間學海堂的重要地位。
值得注意的是,任學海堂學長第一年,道光六年(1826),曾釗借閱揚州汪孟慈收藏的《鮑氏戰(zhàn)國策》,在北京泳珠堂撰寫《鮑氏戰(zhàn)國策跋》。同一年,曾釗在北京見到劉逢祿,劉逢祿說:“篤學若冕士,吾道東矣?!?/p>
道光二十一年(1841),在林則徐罷歸,陳澧、張維屏、譚瑩等學海堂人往家鄉(xiāng)逃亡之時,由于得到粵督祁貢的重用,曾釗任職祁貢幕僚,同治《南??h志》中的《曾釗傳》有詳細記載:“祁與釗有師生誼,謂其人貞固,干事能何巨艱,一切安內攘外之謀,悉資勷贊。然祁督本闊達大度,一策之善立予施行,即是謬算狂言,亦不忍面加訶斥,故粵東功利之士,皆欲投身幕府以啟仕宦之徑?;蜓阅程幰酥瘔危程幰私ㄅ谂_,某海口宜泊師船,某地宜屯壯勇,一時度支出入以數(shù)十巨萬計。及祁督卒于官,程中丞撫粵,謂諸費浮冒已極,而釗為督府向用之人,因甲辰計,典以不謹落職。然諸人獻策,非釗代為條陳,諸客見用于制軍,不盡釗為援引,前后開銷又不總于釗一人之手,事竣私囊,不名一錢,固世所共知也”[9]。由鄉(xiāng)人李征霨撰寫的這篇《曾釗傳》,在很大程度上還了曾釗出任祁貢幕僚的清白,但仍然沒有說盡曾釗的悲壯。
有必要指出的是,曾釗任祁貢幕僚期間,他的某些建議,祁貢是沒有接受的。曾釗長子曾中立在《虎門炮臺形勢條議》中撰寫以下按語:“向來炮臺,其形或方或圓或橢,故其炮臺皆散而不聚,聚而不交,炮多虛發(fā),船可闖入。道光二十一年秋,先大人奉委守蚺蛇洞,創(chuàng)為曲臺,形如之字,使炮路交聚,或迎擊,或橫擊,分班迭發(fā),循環(huán)無端,由是吏船無有過者。二十三年春,祁制府奕將軍等謀修復虎門各炮臺,偕先大夫同往相度形勢,先大人進此條議,極蒙稱獎,方議照行,惜武員知此者,咸謂無此如形,未便改筑,遂不果。茲敬跋數(shù)語,俾后之讀此者,知當時實未采用云爾。”[10]
1.完成《詩毛鄭異同辨》《周易虞氏義箋》《漢晉名譽考》《二十一部古韻》《虞書羲和章解》5種專著,強化學海堂的治學特點
1821—1844年,曾釗撰寫《詩毛鄭異同辨》《周易虞氏義箋》《漢晉名譽考》《二十一部古韻》《虞書羲和章解》5種專著,強化學海堂的治學特點,其主要表現(xiàn)有三:一是重視古音韻學。曾釗立足整個清代音韻學著述的成就,指出王念孫、段玉裁、陳季立等音韻學理論的不足[11]5-7。二是宗漢儒修行。在《漢晉名譽考》中指出,“名譽之興,莫盛于漢晉”,以“修行”作為《漢晉名譽考》12目之首[12]149。三是宗漢學。在《詩毛鄭異同辨》中,宗毛亨《傳》,辨毛亨、鄭玄、孔穎達治《詩》的異同[13]527。在《周易虞氏義箋》中,旨在申明孟喜卦氣說,以闡明、豐富漢代《易》論[14]455。在《虞書羲和章解》中,主要取馬融、鄭玄注,全文注解《羲和章》,彌補戴震、何承天等歷學的不足[15]225。
以上3個治學特點,與曾釗在《周禮注疏小箋》中形成的治專經(jīng)、重在修正漢代經(jīng)學和著述簡潔清晰一起,都是學海堂的治學特點,成為論證劉成禺所說的“然學海堂之設,雖始創(chuàng)于阮元,導之而成者,實為曾勉士釗”[16]277的一個方面。
2.豐富希古堂的為學思想與古文創(chuàng)作
在推崇韓愈古文、反對時文八股、提倡實用的思想基礎上,曾釗在《〈王文成先生文鈔〉序》中提出重視“中養(yǎng)”。曾釗視界下的“中養(yǎng)”,兼及作家的道德、學識與作品的文氣三個方面,與孟子“養(yǎng)浩然之氣”所包含的內容一致?!叭缓笾嫒逭撸B(yǎng)出于偽,腐輩萬萬,非僅欲以語言文字立不朽也。且夫中養(yǎng)淺者,文亦不工。先生即以文論,亦為明代冠?!盵4]10
曾釗撰寫了50多篇以跋、傳、序為題的古文作品,延續(xù)了早年對于考校四部古籍、與人論學及為人立傳的創(chuàng)作內容。另外,道光十五年(1835),曾釗在《記沙贊》中提及沙器制作的原理,在《虎門炮臺形勢條議》提出10條修建虎門炮臺的建議,反映出其深諳軍事之道。道光二十四年(1844),曾釗在《祁公竹軒行狀》中提到,祁貢督粵期間,由于他熟悉廉州情形,肇慶知府趙長齡、廉州知府音德賀與其商議如何整治海盜。以上文章都反映出曾釗擅長治世之學。
曾釗的文章有以下特點:一是以經(jīng)史為基,反對空言;二是敘事善于剪裁,講論必有根據(jù);三是根柢、氣息深厚,善于模仿唐宋八家。
3.參與編纂道光《南??h志》《廣東海防匯覽》《新會縣志》
曾釗、熊景星、譚瑩、胡調德4人任道光十五年(1835)《南??h志》分纂,其中,卷十八、十九《職官表》(1、2)、卷二十至二十三《選舉表》(1-3)、卷二十三、二十四《古跡略》(1、2)、卷二十七至三十《金石略》(1-4)、卷三十三、三十四《列傳》(2-3),共13卷由曾釗編纂,占道光《南??h志》總卷數(shù)的三分之一。
雖然有學者指出,《廣東海防匯覽》42卷是由梁廷枏一個人在1835—1836年編纂的,但是,曾釗、林伯桐、吳蘭修等作為纂修者載入其中,而且,曾釗最后與林伯桐一起參與修訂工作。
道光二十一年(1841)《新會縣志》由新會知縣林星章主修,黃培芳、曾釗任總纂,何鳳、陳瑤光、羅芳、崔廣祥、何朝昌、譚錫明、院榕齡任分纂。另外,黃培芳、曾釗兼纂部分內容。其中,曾釗兼纂道光《新會縣志》卷二《輿地》中的沿革、海防和卷八、卷九《列傳》(1、2)以及卷十二《金石》。
編纂道光《南??h志》《廣東海防匯覽》《新會縣志》,與早年參與編纂道光《廣東通志》一起,反映出曾釗積極響應學海堂編纂鄉(xiāng)土史志的號召,成為論證劉成禺所說的“然學海堂之設,雖始創(chuàng)于阮元,導之而成者,實為曾勉士釗”的又一個方面。
道光二十四年(1844),曾釗罷歸九江。這一年,曾釗與兒時學友劉天惠同游廣州白云山。道光二十九年(1849),曾釗在廣州南園居住,撰寫《編輯異物志跋》。咸豐元年(1851),曾釗到廣州沙灣,獲見許小琴所藏的《周鼎圖摹本》,并撰寫跋。臨終前一年,咸豐三年(1853),學海堂學長鄒伯奇的外祖父招健升86歲重游廣州泮宮,曾釗與鄒伯奇、張維屏、熊景星、譚瑩、陳澧等都前來相伴,并作詩聯(lián)慶賀。
程恩澤在其《蒲澗雅集圖》詩中,以“吳喜雄談曾喜默,曾如香象吳青鸞”比喻吳蘭修、曾釗的個性。另外,桂文燦提到曾釗對他的訓導之恩?!拔臓N于學正為同邑后學,每有所問,莫不元元本本,應答如流。而于古書之得失,古本之異同,尤詳?shù)乐?鬃釉疲骸R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瘜W正有焉?!盵5]176—177
曾釗個性篤靜,長期在粵秀書院、學海堂等學習與執(zhí)教,較少融入九江鄉(xiāng)事族事,而且,道光十三年(1833)撰寫的《備臺銘并序》中,曾釗直言“家無中人產”,個性拙直而不容于世,日后歸隱鄉(xiāng)土,當以讀書而自娛?!靶宰局辈粸槭浪?,思退而讀書自娛也,則蓄書數(shù)萬卷,自經(jīng)史,傳注至兵農,河防,醫(yī)卜,雜家,靡不搜羅點勘,為探討之備。”[2]15—16
1.完成《毛詩經(jīng)文定本》,沿承學海堂的治學特點
咸豐元年(1851),曾釗撰寫專著《毛詩經(jīng)文定本》,今僅存其撰寫的《序》。在《序》中,曾釗認為毛亨沒有撰寫《故訓傳》,因此段玉裁有誤,且孔穎達《詩經(jīng)正義》本章句有誤。曾釗據(jù)唐開成石經(jīng)本、宋高宗石經(jīng)殘本、宋刊小字本、巾箱本、岳氏本、閩小疏本,擇善而從,著《考異》于《詩毛鄭異同辨》卷后[11]11。
2.繼續(xù)豐富希古堂的思想與古文創(chuàng)作
道光二十九年(1849),曾釗在《王臨川集跋》中稱許王安石文章多用拗折之筆,以之消除時文八股的不足。與早年推崇韓愈古文、反對時文八股,中年重視“中養(yǎng)”一起,標志著曾釗古文思想趨于定型。另外,曾釗撰寫41篇以跋、傳、序等為題的古文作品,延續(xù)前期古文創(chuàng)作的內容與特色。與早年、中年的古文創(chuàng)作一起,為希古堂留下一批成熟的文學作品。
為挽救世道人心,阮元令學海堂學子周以清、侯康、胡調德以“原始”“功令”“格式”“法律”“體裁”“命題”“程文”“稿本”“選本”“墨卷”“社稿”“元燈”“名譽”“考核”“師承”“風氣”“興廢”“流弊”“起衰”“假借”“咎毀”“談藪”“軼事”“五經(jīng)”共24門編纂《四書文話》。收錄于《學海堂集》的5篇《四書文源流考》是學海堂諸生編纂《四書文話》的成果之一,集中反映了學海堂對《四書》文的態(tài)度。鄭灝若、梁烋、梁懋建、周以清、侯康在《四書文源流考》中都指出,《四書》之文以經(jīng)義為本,源自王安石?!啊端臅分模诮?jīng)義,剏自荊公。荊公因神宗篤意經(jīng)學,請興建學校。蘇軾非之。他日又言學者專意經(jīng)術,庶幾可以復古,于是改法,罷詩賦帖經(jīng)墨,義士各占治《易》《詩》《書》《周禮》《禮記》一經(jīng),兼《論語》《孟子》,每試四場,初大經(jīng),次兼經(jīng)大義,凡十道。后改《論語》《孟子》義各三道。元祐四年罷詩律義,專立經(jīng)義詩賦兩科,皆各試《語》《孟》義二道,此則《四書》文所由昉也?!盵12]123在此基礎上,周以清指出王安石有2種文章,既是時文之祖,也是古文之遺?!爸屏x之興,始半山。半山之文,全有二,其謹嚴峭勁,附題詮釋則時文之祖也。其震蕩排奡,獨抒己見則古文之遺也。宗古文者流為周歸,終于金陳。宗時文者流為王錢,終于楊艾?!端臅分呐R川剏之而即始于嘉祐之朝者也?!?jīng)義本代圣賢立言,然自荊公以迄穎濱類,皆獨攄偉論,不沾沾于代古人語氣,其代古人語氣者,自紹興楊萬里始?!盵12]137
希古堂是學海堂建立前夕的重要文人團體。學海堂建立以后,既承襲希古堂的文學思想,也將希古堂的文人群體移至學海堂甚至任學海堂首批學長。因此,曾釗奠定希古堂的文學思想、創(chuàng)作內容與創(chuàng)作特色,即是奠定學海堂的文學思想、創(chuàng)作內容與創(chuàng)作特色。曾釗在希古堂的地位,即是其在學海堂的地位,成為論證劉成禺所說的“然學海堂之設,雖始創(chuàng)于阮元,導之而成者,實為曾勉士釗”的第三個主要方面。
曾釗的一生,分為早年、中年、晚年三個時期。早年肄業(yè)粵秀書院、修建面城樓與組建希古堂文社,中年任學海堂學長與祁貢幕僚,晚年歸隱鄉(xiāng)土耕讀終老。曾釗的學術成就主要反映在經(jīng)學著述、古文創(chuàng)作、地方志編纂三個方面。立足省城而非鄉(xiāng)土,依托官辦書院而非創(chuàng)辦私人書院,重視著書而非講學,是曾釗學術人生的主要特點。正是這些特點,曾釗的學術思想、學術著述一度成為地方學術主流,但是,隨著官辦書院的消亡,曾釗其人其學逐漸被世人遺忘。對于曾釗的生平不甚明了,未能全面反映曾釗的學術成就,對于曾釗在嘉道年間的學術史地位有定位但欠缺具體的闡述,是目前曾釗研究的明顯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