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憲

曹正偉

毛華松*

文化景觀作為人與自然互動這一動態(tài)過程的“表征與載體”[1]，聯(lián)系著歷史事件、人物、活動，顯示了傳統(tǒng)的美學與文化價值[2]，同時又是展示歷史演變發(fā)展的物證[3]，是彰顯城市文化特色的重要途徑。浣花溪歷經(jīng)2 000年的演變至今，表征著杜甫、詩歌、民俗等多種歷史文化，是典型的文化景觀。浣花溪作為古今史學家長久以來關注的焦點，其歷史考梳研究最早可追溯至宋代，任正一在《游浣花溪記》中首次對浣花溪、百花潭地名來歷進行辨析；清末林山腴在《工部草堂考略》中較為全面地梳理唐至明代杜甫祠與浣花祠的演變歷史；民國史學家吳鼎南撰《工部浣花草堂考》以對浣花溪各風景歷史進行詳細考辨[4]之后又有學者梳理草堂和浣花祠的歷史[5-6]；隨著唐碑出土，草堂館長周維揚[7]、丁浩[8]二人與陶喻之[9]補充了浣花溪畔佛寺的歷史。當前歷史考梳研究的飽和使其議題有著扎實的史料和歷史學支撐，近年來雖已有學者關注到浣花溪游賞活動的文化層面[10]，但仍鮮有針對浣花溪文化景觀開展的研究，存在割裂時空整體性的局限。文化景觀作為一種新的遺產(chǎn)類型，突出強調(diào)人與自然長期而深刻的相互作用關系[3]，有著演進與變化的基本特征[11]，將其概念引入浣花溪議題，以打破“時間-空間”“物質(zhì)-精神”的對立。

本文將整個浣花溪風景片區(qū)作為研究對象，以時間順序梳理浣花溪風景的變遷歷史，并分別分析其物質(zhì)空間形態(tài)和文化精神2個層面的層累特征，探討自然地理、社會人文和地方認知三方面動力因子作用于風景的機制，進而把握其發(fā)展規(guī)律。

1 研究背景

1.1 景觀演進的研究方法

文化景觀持續(xù)演變的特征使其所有研究對象都處于動態(tài)變化中，而在地理學和歷史學都被闡釋并運用的歷史層累理論則恰好適應于這點。在文化景觀概念形成之初，惠特利便提出“相繼占用”(sequent occupancy)[12]，即歷史文化景觀由歷史文化層不斷疊加形成，而呂爾、霍斯金斯和皮特在對澳大利亞、英國和法國景觀的研究實踐中創(chuàng)新了對變化景觀研究的方法論，即采用時間順序原則劃分斷代剖面[13]137-139。在中國史學研究領域，顧頡剛曾提出“層累說”，認為古史是層累地造成的，從辨別歷史“真?zhèn)巍钡阶⒅貧v史“衍生”[14]。這種動態(tài)的史學觀正適用于浣花溪由文人詩詞構成的主觀歷史事實較多和傳說故事與地名相互牽扯的情況。因此本文將歷史層累的研究方法運用于浣花溪歷史變遷的研究中：1)背景考察：在對浣花溪史料的甄別、篩選和運用上，考察史料來源的成書時代背景，與史料記載事件的社會環(huán)境，進而梳理事件在不同時代中描述方式與細節(jié)的演變；2)時序排列：在敘述浣花溪變遷歷程的方式上，按事件發(fā)生的先后次序羅列各個時期的主要事件和景觀形態(tài)，以揭示景觀外貌背后的邏輯關系[15]；3)地圖轉(zhuǎn)譯與對比：以民國33年(1944年)《成都市郊圖》作為底圖，將史料的文字信息與形象化繪制的輿圖圖像信息轉(zhuǎn)譯至底圖，并將各時期浣花溪自然地貌與景觀格局表述在地圖上，通過比對調(diào)查其演進過程[16]。

1.2 浣花溪的時空研究范圍

“浣花溪”一詞作為地理名稱或文化代名詞，其地理和心理認同范圍都隨時間變化，浣花溪風景區(qū)的景點相互獨立是發(fā)生在近幾十年內(nèi)，但歷史上一直是整體片區(qū)的概念。因此本文在基于此前提下，選取一個隨時間動態(tài)變化的研究范圍。

本文選取自先秦水系形成以來至清末發(fā)生明顯斷層之間近2 000年作為研究的時間跨度。而浣花溪的具體地理范圍自古便沒有明確的起始位置，從相關詩詞中與其他景點的關聯(lián)情況來看，常有與溪流相距甚遠的景點也冠以浣花之名的情況。因此設定一個彈性研究范圍：1)浣花溪主要風景段的陸域，即古百花潭與浣花溪溪流沿岸的彈性區(qū)域；2)游賞活動涉及的水域，即自萬里橋至百花潭；3)頻繁出現(xiàn)在文人詩詞中與“浣花”相關聯(lián)的其他景點。

2 浣花溪風景的歷史層累過程

本文根據(jù)唐代、五代和兩宋、明代、清代4個主要時期浣花溪認知范圍的差異確定其研究地理范圍并繪制底圖，并將景觀以點的方式表示在歷史地圖上，結合主要歷史事件的羅列構成浣花溪風景區(qū)的歷史層累圖，以此來試圖還原浣花溪的演變歷程(圖1)?？v觀浣花溪文化景觀的層累過程，文化內(nèi)涵趨于逐漸豐富，風景要素趨于逐漸復雜，二者之間存在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

圖1 浣花溪風景層累過程圖

3 浣花溪風景演變的動力機制

在劉易斯解讀“景觀”的七原則中，將人為、歷史、地理(區(qū)位)和自然視為闡述景觀的重要因素[17]。Passage S.把區(qū)域、人、文化和歷史看作是解釋自然景觀變化的4種空間動力[18]。其中，地理與自然可視為景觀依托的物質(zhì)環(huán)境，人為因素可視為參與景觀活動的主體和景觀存在的社會環(huán)境，歷史與文化可視為影響人類活動的背景設定。因此本文將對浣花溪產(chǎn)生影響的動力因子設為自然地理、社會人文和地方認知三方面，并分別探討三因子作用于浣花溪風景變遷的機制(圖2)。

圖2 動力機制示意圖

3.1 自然地理動因

自然地理包含有地形水系、植被動物等自然環(huán)境部分與區(qū)位條件、地點特征等地理環(huán)境部分，是盛放由物質(zhì)空間構成可視世界的載體，是人為作用的物質(zhì)條件。如果沒有實在的物質(zhì)環(huán)境，其審美和生活方式無法得以延續(xù)。

3.1.1 承載變遷的自然基底

浣花溪水系形成于先秦成都府城的建城初期：“源自灌之都江，經(jīng)郫溫界，至成都蘇坡橋……繞少陵書院草堂，為浣花溪”(清·何明禮《浣花草堂志》)，由李冰開鑿內(nèi)外二江時于外江上游形成“一曲抱村流”(唐·杜甫《江村》)的環(huán)抱形支流，形成了林蔭果饒的田野景象。浣花溪因自然之美吸引杜甫，也吸引了溪畔賞芙蓉的花蕊夫人和從青羊?qū)m到浣花溪賞梅的陸游。在調(diào)查有關浣花溪的200余條詩文中，只有極少部分僅表達對浣花溪彰顯文化的抒情，大多以歌詠自然為主，其中對自然風景的描述中則出現(xiàn)了包括柳、梅、桃、柏、海棠等在內(nèi)的15種植物，以及包括鷺、鷗、鶯、雁等在內(nèi)的30種動物?？梢婁交ㄏ旧碛兄己玫淖匀簧鷳B(tài)環(huán)境，以承載杜甫詩中的世外桃源。

3.1.2 區(qū)位因素定位風景條件

成都府城格局經(jīng)歷了范圍逐步擴大和水系演變的過程。浣花溪的地理特征也隨城市發(fā)展而變化，逐步從人跡罕至的遠郊荒野發(fā)展為承擔城市功能的郊區(qū)、進而成為具有市井氣息的近郊風景區(qū)(圖3)。

圖3 浣花溪區(qū)位隨城市發(fā)展變化示意圖

晚唐浣花溪處城市遠郊，杜甫描述其為：“遠郊信荒僻”(唐·杜甫《泛溪》)和“臥病荒郊遠”(唐·杜甫《王竟攜酒高亦同過共用寒字》)的荒僻景象。此時作為城市遠郊的浣花溪雖有村落田地和少許人家，基本屬于未經(jīng)人為干擾的自然景觀。

自漢武帝開辟西南、鑿道運糧，少城西南成為成都交通樞紐和物資云集之地，后向城外拓展出南市，并于外江以南設錦官城。又以成都為根據(jù)地通西南夷，于濯錦江以北建車官城[19]。城市功能逐漸向城西南外拓展，雖并未影響到浣花溪為原始自然景觀的屬性，卻改變了其區(qū)位條件，使其完全符合《園冶》中對郊野地園林的選址要求：“去城不數(shù)里，而往來可以任意，若為快也?！蓖瑫r“隱于園”的思想盛行于文人士大夫間，唐代文人更傾向于“中隱”的方式，浣花溪恰好滿足：靠近外江這條水上交通干道，雖與府城距離較遠卻靠近拓展出來的商業(yè)街巷，能夠很好地達到出世與入世的平衡。由此看來，看似杜甫偶然的選擇也存在某種必然。

從城市功能拓展到隋朝“附張儀舊城增筑南西二隅”(隋·張詠《益州重修公宇記》)，便已有城市邊界向西南擴筑的趨勢，浣花溪逐漸由遠郊變?yōu)榻迹蔀槭忻褚材茏园l(fā)郊游的目的地：“時益州草堂寺旭上者……每至二時四方大集馳騁游遨……”(唐·釋道宣《續(xù)高僧傳》)。唐代擴筑羅城、內(nèi)江改道，使浣花溪在與府城的位置關系上，距離更近、交通更便利。城市擴大，人口增加，成都的休閑娛樂風俗也向外拓展。從唐代市民的自發(fā)郊游，到五代的官方組織游賞，到宋代浣花溪作為開辦集市活動的空間之一，再到明代發(fā)展旅游和宴飲風氣的興盛，浣花溪不僅有優(yōu)美自然風光還有著商業(yè)集市的街巷、宴飲集會的亭臺樓閣和遠近聞名的名勝古跡，成為具有市井氣息的近郊風景區(qū)。

3.2 人文社會動因

社會由人類個體單元構成，景觀反映并構建了人們生活于其中并加以創(chuàng)造、經(jīng)歷與表現(xiàn)的社會[13]148-149，人類作用也是景觀不斷變化的原因[18]。建設者基于身份角色需求和利益出發(fā)對景觀資源進行功能化改造，人為干擾轉(zhuǎn)變景觀性質(zhì)，也是將文化資源轉(zhuǎn)化為社會經(jīng)濟資本的再創(chuàng)造主體。因此本文將從不同時代背景下建設者的多重身份入手(表1)，進而分析個體與群體在社會中對風景的影響。

表1 建置活動參與主體的類型與作用

3.2.1 名人效應引導風景生活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這句話揭示了對我國山水風景有著深刻影響的名人效應，即由名人產(chǎn)生的強化事物特征、引人關注以及擴大事物影響的效應[20]。參與文化景觀演變過程的名人有2類：作為文化資源的歷史名人和擴大影響的社會名人。

歷史名人是使人對地方產(chǎn)生情懷、依戀的原因，到訪游人通過對故所的體驗進而喚起對歷史事件和場景的感知。杜甫、薛濤、浣花夫人等晚唐歷史名人是浣花溪開展建置活動的主要原因，自五代韋莊尋杜甫舊址并建祠后，崇杜文人或是重建、添置亭臺樓閣[5]、修葺園林景觀⑩、塑像刻匾?……歷代景觀的堆疊進而形成了現(xiàn)在的規(guī)模，同樣浣花祠、青羊?qū)m、琴臺也經(jīng)歷了歷史名人資源的不斷再開發(fā)而發(fā)展至今。

社會名人為感知歷史氛圍到訪浣花溪，公眾在對他們的生活方式、言行活動進行討論、活動參與時便產(chǎn)生了公眾影響力(Public Influnce)[21]，于是名人風景生活則對公眾有著示范作用：浣花溪聞名之初，在成都僅有名勝古跡被作為游賞地點時，杜甫便宣揚了浣花溪的自然審美，后人紛紛效仿、傳承了這種審美；浣花游江之風起源于晚唐崔寧任西川節(jié)度使時：“驕其娶妾，至馳騁出游于十數(shù)里之外，使人習之而不能改”(宋·任正一《游浣花記》)；又有宋代浣花之游達鼎盛，文人官員以“休閑和樂之適”的主張作遨頭帶領市民游江。

3.2.2 游賞活動影響風景認知

浣花溪游賞活動最早可追溯到早唐市民的自發(fā)性郊游，但那時并未有“出游浣花溪”的概念。首次以浣花溪作為出游目的地是在其聞名后的晚唐至五代初期，圍繞杜甫開展的文化活動，參與人群僅為崇杜文人。他們或聞名而至尋訪杜甫留下的蹤跡，或邀約好友泛舟溪上感受曾出現(xiàn)在杜甫詩中景色，留下的詩句卻都圍繞杜甫展開?？梢园l(fā)現(xiàn)此時文人群體對浣花溪的認知范圍呈輻射狀，即以杜甫舊居處為中心，輻射至周邊曾出現(xiàn)于杜甫詩中的景物(圖4)。

圖4 晚唐模糊的認知范圍

五代和兩宋是浣花溪游賞活動從自發(fā)分散向集體組織轉(zhuǎn)變進而達到鼎盛的重要時期，認知人群從文人擴展到普通市民，認知范圍得以具體化，其中出現(xiàn)頻次最多的定義方式是將浣花溪與百花潭視為一體：“浣花溪在城西五里，一名百花潭”(宋·祝穆《方輿勝覽》)，或?qū)⒍哌M行歸屬性關聯(lián)：“浣花溪之處，一名百花潭”(明·曹學佺《蜀中廣記》)，其中也不乏有對溪中之“洲”的描述：“浣花溪中一洲橫處”(明·何宇度《益部談資》)，呈現(xiàn)“溪-潭-洲”的具體形態(tài)。從“大游江”活動流程來看：出笮橋門到梵安寺夫人祠擺席，結束后登船觀騎射表演，再泝流至百花潭觀競渡——其中主要的幾處活動場所：即濯錦江、梵安寺、百花潭，分別代表著江水(溪)、陸地(洲)、潭水，成為人們對浣花溪的認知依據(jù)，認知范圍得以從模糊轉(zhuǎn)向具體(圖5)。

圖5 “溪-潭-洲”認知范圍

宋人對杜甫詩句的闡釋中常將萬里橋作為確認浣花溪方位的標志，而自明代甚有認為浣花溪是自萬里橋起至百花潭的濯錦江水域：“出成都南門，左為萬里橋，西折……皆浣花溪委也”(明·鐘惺《浣花溪記》)，但二者實際地理位置相去甚遠。這種認知方式與發(fā)展旅游業(yè)有關：明代蜀惠王提出“錦城十景”，其中便包含了“浣花煙雨”“草堂晚眺”⑨，通過幾代蜀王捐資打造，到成王時期便形成成熟的旅游景點。從明代薛瑄、鐘惺和王士性3位到訪游客留下的游記?，分別梳理他們的游賞路線，可以發(fā)現(xiàn)都包含了從萬里橋到笮橋這一段濯錦江流域。萬里橋作為游客容易選擇的客居地，同青羊?qū)m、諸葛祠被納入出游浣花溪的必經(jīng)路線，因而在人們認知中萬里橋與浣花溪的關系更加緊密。旅游業(yè)的發(fā)展、游賞線路的形成與拓展，使人們對浣花溪的認知也隨之拓展到整個游線中(圖6)。

圖6 擴展至濯錦江的認知范圍

3.2.3 社會特征重構風景要素

以皇室成員、政府官員構成的權力群體也是參與城市建設的重要主體，他們在建置活動中充當多重角色。

作為統(tǒng)治階層擁有支配權力并對大眾審美情趣物化導向的能力[22]，決定空間的文化表征內(nèi)容，浣花溪便展現(xiàn)了宗教與政治關系以及意識教化內(nèi)容。唐代皇室奉老子為始祖，道教得到皇室扶持，唐僖宗躲避黃巢兵亂入蜀期間，就曾因?qū)さ靡粔K寫有“太上平中和災”寶磚，改元中觀為青羊?qū)m并擴建④。同時佛教發(fā)展到唐代已有較為廣泛的信徒基礎，而宗教天然的排他性使得皇室不得不兼顧二者平衡，皇帝為安撫佛教徒帶頭舍宅為寺，因而唐代民間舍宅為寺蔚然成風[23]。而會昌年間(841—846年)唐武宗鏟除釋教致使浣花溪畔正覺寺被毀，滅佛風波平息后又赦令恢復?，于原址西側重建更名為龍興寺[9]。作為教化場所主要體現(xiàn)在與民同樂的政治理念與成都休閑文化的契合。在成都已有的休閑氛圍下，五代蜀王率領開展娛樂活動，并將治國理念的思想通過活動傳輸給民眾，得以穩(wěn)固統(tǒng)治階層政權；宋朝初年四川政治環(huán)境緊張官僚地主貪暴，激發(fā)內(nèi)部階級矛盾和反宋情緒，統(tǒng)治階層為維護封建統(tǒng)治，將成都的游樂活動朝規(guī)范化發(fā)展[24]，游樂活動因而緩和了社會矛盾。

作為政府身份是以整個地區(qū)的發(fā)展和群體利益為出發(fā)點，其中最重要的則是風景帶來的經(jīng)濟效益。宋代成都商業(yè)活動逐漸興盛，商品市場進一步擴大，集市活動也逐漸發(fā)展為更加成熟的“十二月市”?；ㄊ凶钤缬谔拼O在濯錦江邊?，宋代花市定于三月三在西園舉辦?；花開最繁盛時節(jié)的二月是李老君誕辰之日，后便與青羊?qū)m廟會合二為一，甚至蔓延到整個浣花溪流域。蠶市開設于：“(一月)二十三日佑圣夫人堂前”(宋·田況《成都遨樂詩》)，元代則為：“(三月)二十七日大西門佑圣夫人廟前蠶市”(元·費著《歲華紀麗譜》)。明代成都經(jīng)濟恢復、全國經(jīng)濟轉(zhuǎn)型：大力發(fā)展交通，商品貿(mào)易從地方轉(zhuǎn)向全國，加劇的商業(yè)競爭催化資本主義萌芽，傳統(tǒng)奴隸制手工業(yè)勞動者得以解放為自由勞動者[25]。資本主義的萌芽帶來人們的消費觀變化，變?yōu)楦幼非笙硎?，游賞與旅游活動更加世俗化。浣花溪也在這個經(jīng)濟轉(zhuǎn)型期產(chǎn)生了功能上的適應，主要體現(xiàn)在旅游業(yè)的發(fā)展上，從眾多外地文人的到訪游記可證浣花溪明代已是一個成熟的旅游風景區(qū)，增加了更多承辦宴請及旅游活動的空間，例如驛站功能的亭和引導性交通景物橋配合牌匾構成的標識系統(tǒng)、宴請和寄宿功能的酒樓、客棧等。

3.3 地方認知動因

人類活動為地方創(chuàng)造價值，同時地方所表征的歷史與價值影響著人的活動方式，使景觀發(fā)展出地方特性。這種文化景觀的地方性從產(chǎn)生的角度來看是源于建造者對地方的認知，體現(xiàn)為推動風景演變的歷史進程和被人代代相傳的文化基因。

3.3.1 歷史進程推動風景形成

歷史層累的觀點中認為，各代人對地方的相繼占用都與其先輩(歷史)相關[12]，歷史進程由先輩的行為推動形成了后輩對地方產(chǎn)生認知的背景，因此不斷堆疊的歷史進程是推動文化景觀從無到有和決定其發(fā)展方向的主要動因。文人入蜀、游樂民俗、經(jīng)濟發(fā)展，三者作為對浣花溪產(chǎn)生主要影響的歷史進程相互之間也存在著因果關系。1)文人入蜀是浣花溪所有歷史進程的開端：唐代君王頻頻入蜀，文人雅士隨之而來，其中便有對浣花溪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杜甫和薛濤；五代十國武人當政、文人南逃、文化中心南移，成都更是成為文人雅士的避難所，文人入蜀風潮進一步加劇。2)浣花溪的游樂民俗產(chǎn)生于文人入蜀的背景之下，也是浣花溪進一步形成規(guī)模的前因。已有的豐富歷史內(nèi)涵使得浣花溪在各階層人心中的認可度較高，所以當游樂民俗被作為統(tǒng)治手段時浣花溪就被作為首選場所，進而誕生了延續(xù)四朝的“大游江”活動。3)文人入蜀和游樂民俗在浣花溪上堆疊成了新的地方認知，即浣花溪不僅是一個詩情畫意的郊野和承載歷史記憶的場所，更是擁有廣泛的參與人群基礎，因此當歷史推進到需要發(fā)展旅游并開展十二月市以推動經(jīng)濟時，浣花溪也自然成為極佳承辦地。3.3.2 文化基因支撐風景延續(xù)

景觀基因和個人作為文化傳承單元和進行主體有著相互影響的關系[26]，物質(zhì)環(huán)境承載著文化景觀的價值內(nèi)容，同時文化基因的繼承也是使文化景觀在時間維度上興衰演進而不消失的核心。

浣花溪在整個2 000多年的歷史進程中幾經(jīng)興衰，歷史空間實體雖已不存，現(xiàn)有建筑景觀集中在20世紀被以重建，而使其能夠演進至今的則是浣花溪文化內(nèi)核的可持續(xù)性。1)以杜甫為代表的詩歌文化：杜甫在詩壇地位逐代提高，先有黃庭堅等人掀起崇杜之風以穩(wěn)固杜甫在詩壇地位，后明代得“詩圣”之名至今，已成為民族文化代表之一。2)愛國主義情懷：浣花溪是浣花夫人事跡與傳說的述說形式，其彰顯的愛國主義精神與任何時代的價值倡導都相契合，是宣揚愛國情懷的重要素材。3)成都休閑文化：大游江活動所展現(xiàn)出的成都休閑文化不僅與宋代與民同樂政治理念契合，也是歷代當?shù)厝说胤秸J同感與歸屬感的主要來源，浣花溪作為承載活動與情感的地方有著不可取代的地位。浣花溪的文化內(nèi)涵在被以文字記載或是口耳相傳，一旦其文化價值與當下提倡的價值核心不沖突便又能得以從衰敗中恢復?？梢婁交ㄏ獌?nèi)在文化價值的生命力便是外在空間延續(xù)的核心動力。

4 結論與展望

浣花溪經(jīng)歷了由自然景觀向文化景觀的轉(zhuǎn)變，地理范圍和社會影響規(guī)模都逐漸擴大的演變歷程至今，在文學史和園林史語境中都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本文通過梳理浣花溪歷史事件、結合歷史時代背景描述其空間與文化層積過程，從風景作為文化載體的表征性、隨時間變化的歷時性和人與自然的互動性體現(xiàn)了浣花溪作為文化景觀的典型，并再一次展現(xiàn)文化景觀“時間-空間”“物質(zhì)-精神”合一的特征。

本文分別論述了浣花溪風景變遷過程中承載變化的基質(zhì)、變化實施主體與延續(xù)動力內(nèi)核對應的動力因子及其相互促進，進而作用于風景的機制，從而把握浣花溪風景的演變規(guī)律，以期對今后的發(fā)展保護活動做出展望。

1)維持自然生態(tài)可持續(xù)發(fā)展：文化景觀由自然景觀轉(zhuǎn)變而來，自然也是文化景觀發(fā)展演變的基底。當前成都發(fā)展公園城市，浣花溪不僅作為城市天府綠道系統(tǒng)構建中的一環(huán)，同時在公園城市強調(diào)構建多元文化場景和特色文化載體的背景下，對浣花溪自身自然環(huán)境的保護發(fā)展也是機遇。

2)重視保護與利用的結合：挖掘文化景觀的潛在價值，使空間上能夠適應現(xiàn)代生活，文化上能夠融入現(xiàn)代社會。在文化景觀的空間功能和活動組織上與時代需求適配：例如老年人活動空間、漢服潮流文化交流空間、青少年文化普濟教育空間等。.

3)著重文化基因的繼承：維持文化景觀不斷層的關鍵在于其文化基因的可持續(xù)性，即在對文化景觀的宣傳和公眾參與上，注重對核心文化的教育和熏陶、以活動開展繼承傳統(tǒng)園林生活方式以及對文化景觀遺產(chǎn)保護活動的全民參與。

注：文中圖片均由作者繪制。

注釋：

① 宋·薛仲琶《李太白年譜》：“是年杜甫四十九歲，初至成都寓居，后于浣花溪畔建草堂。”

② 宋·任弁《梁益記》：“公之別館，館后為崔寧宅，舍為寺?！?/p>

③ 宋·任正一《游浣花紀》：“寧妻任氏素曉勇，出家財葬士得千人，設部隊，自將前進。子琳耀，引去，蜀賴以全?！?/p>

④ 清《全唐文》01部，卷八十七，《改元中觀為青羊?qū)m詔》。

⑤ 清《全唐文》卷八百八十九，韋莊《浣花集序》：“辛酉春，應聘為西蜀奏記。明年，浣花溪尋得杜工部舊址，雖蕪沒已久，而柱砥猶存。因命芟夷，結茅為一室。蓋欲思其人而成其處，非敢廣其基構耳?！?/p>

⑥ 北宋·黃休復《益州名畫錄》：“王蜀先主與浣花龍興寺修佑圣夫人堂?！?/p>

⑦ 明《明一統(tǒng)志》卷六十七，祠廟：“杜甫祠：在浣花溪上宋呂大防建本朝洪武正統(tǒng)中俱重建?！?/p>

⑧ 明·張時徹《重修杜工部草堂記》。

⑨ 明·蜀惠王朱申鑿《惠園睿制集》：《錦城十景》：“浣水風煙接草堂，龜城官柳麗春陽。楊雄池上魚吞墨，諸葛祠前柏傲霜。舟渡霽川依岸近，鐘鳴昭覺出聲長。杯浮菊井秋香細，遙見岷山雪吐光。”蜀成王朱讓栩《長春競辰稿》：《錦城十景》：“古柏森森碧葉齊，春城日暮草堂西。岷山雪霽排銀壁，浣花煙籠鎖翠堤。桔井相浮金盞注，墨池色潤采毫題。濟川舟送鐘鳴遠，官柳橋邊匹馬嘶?！?/p>

⑩ 明·劉大謨《草堂別館記》：“沿池加以欄檻，橋其上而屋焉，更引百花潭水流于下，植荷數(shù)本。凡亭之未備者，咸葺而新之……匾其東向之亭曰‘懷古’，西向之亭曰‘息機’，橋之東楣曰‘百花橋’，橋之西楣曰‘萬里別橋’，其中兩楣，東曰‘錦江春漲’，西曰‘玉壘秋橫’，總以‘草堂別館’榜其所從入之門?！?/p>

? 清《四川通志》卷二十八，寺觀：“康熙四年巡撫張德地重修?！?/p>

? 清《成都草堂工部祠增寺僧歲修經(jīng)費碑記》。

? 清·左錫嘉《冷吟仙館詩稿》卷六：《浣花詩杜歌》；曾懿《浣花集》卷一：《浣花詩杜歌》。

? 清·黃云鵠《重建冀國夫人任氏祠碑記》。

? 明·曹學佺《蜀中廣記》：“成都草堂有少陵像是夔府別駕何宇度所?！?/p>

? 元·費著《歲華紀麗譜》：“二月二日踏青節(jié)。初郡人游賞，散在四郊。張公詠以為不若聚之為樂。乃以是日出萬里橋，為彩舫數(shù)十艘，與賓僚分乘之，歌吹前導，號‘小游江’。蓋指‘浣花’為‘大游江’也。”

? 北宋·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二百四十八，唐紀六十四宣宗大中元年。

? 唐·蕭遘《成都》：“日曉已聞花市合，江平偏見竹簰多?！?/p>

? 元·費著《歲華紀麗譜》：“開西樓亭榭，稗士庶游觀。自是每歲寒食，辟園張樂，酒爐花市，茶房食肆，過于蠶市，士女縱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