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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奪繡

        2022-03-12 14:08:37魏煒
        上海故事 2022年1期

        魏煒

        王悅十五歲時,偶然進了一家文身院,看到墻上掛著的精美文身圖片,即刻著了迷,從此不能自拔。她父母眼見她無可救藥,也就不再管她,默許她入行拜師學藝。

        王悅打小就被送進美術班里學繪畫,此時已經(jīng)很有根底了。這繪畫和文身,原也是同理,再加上她心靈手巧,師傅一點就透,她回家又肯下苦功夫練習,不出三年,就出徒成了技工,再過兩年,成了高級技師。又過幾年,已是業(yè)界翹楚,她就在天寶街上開了家繡店。

        別的技師都是文身,她卻是繡。文身只能在皮膚上作出平面圖案來,她卻能用針法,把人的皮膚收緊或拉伸,做出來的圖案,更加精美,有了鮮活的立體感,人也跟著美起來。

        王悅的技藝高,店開在繁華處,收費也合理,但生意卻不好。她仔細想來,唯一的可能就是人們被這個“繡”字給嚇住了,以為收費會很高,所以就望而卻步了。她正在猶豫是不是要改個店名,或者把繡技藏起來,也做最普通的文身——但她畢竟有些不甘心。

        這天下午,她正百無聊賴地歪在沙發(fā)里看手機,有人推門進來。她忙著放下手機,抬頭看,見是個三十多歲的姑娘,說不上長得多漂亮,但讓人感覺親近又舒服。姑娘不像是來做“繡”的。她還是起身相迎,笑吟吟地說道:“你好。進來看看吧?!惫媚镆参⑿χ鴽_她點了點頭,然后就專心致志地看墻上掛著的照片。那些都是王悅的成功作品。

        姑娘看得很認真,在每一幅作品前都會駐足五六分鐘。王悅覺得蹊蹺,湊近了看,才看到姑娘托著手機,正在錄像呢。她擋在姑娘面前,不滿地問道:“你在干嗎?”姑娘說:“我要把你的作品展示給觀眾們,讓大家評評,到底是你繡得好,還是我繡得好!”

        王悅驚愣:“你也是文身師?”

        姑娘點點頭,慍怒地說道:“我做了七年文身師了,可還經(jīng)常有人說我技藝不行,比你差著一截。我就不信了!我把咱們的作品都拿出來,讓觀眾來評評理!”

        姑娘說完就要走。王悅攔住了她:“要比賽也得公平?。∥业每吹奖荣?。你不能歪曲了我的作品!”姑娘點點頭,倒是很大方:“咱們公平比賽,輸贏都要認!”她給王悅留下了電話號碼,說這也是她的微信號和短視頻直播號。

        姑娘一走,王悅馬上加了她的微信號和短視頻直播號,這才知道姑娘名叫陸雅,是一名文身師,她還有不少粉絲呢。

        晚上,陸雅就發(fā)布了一段視頻。先是播放了王悅的一幅作品,然后播放了自己的一幅作品,再就請大家評論,看到底誰做得好。開始還有人拍她馬屁,說她做得好。她說,大家要公正,出自本心,這就是純粹的業(yè)務探討。找到了不足,她也好誠心學習,以利進步。網(wǎng)友們就從純業(yè)務的角度來探討了。到了后來,大家就一致認定,王悅技高一籌。因為她的作品不光表面上看很有美感,而且有意蘊。再看“繡”的技藝,也比純粹的“文”要細膩高超。

        陸雅最后說,今天這局,就算王悅贏了。明天,她會拿出更滿意的作品,和王悅的作品再比一比,請大家到時候再來捧場。大家就約好,明天晚上再見。

        王悅關上視頻,心里有些疑惑。雖說陸雅也是個不錯的文身師,但跟自己比起來,真差著呢,她干嘛還要搞這個比賽?或許,這就是蹭她的熱度吧。王悅不覺好笑。她縱然技藝高超,但卻默默無聞,有什么熱度可蹭呢?

        接下來的幾天,陸雅每天晚上都開短視頻搞這個PK賽。但毫無懸念,每回都是她輸。搞了一個星期之后,她就不賽了,也不宣布誰獲勝,就轉移了話題。

        王悅的技藝被許多人所知,生意倒越來越好。王悅心里暗暗地想:陸雅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呀,竟這么莫名其妙地來幫她。

        幾天后的一個傍晚,王悅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又把器械做了消毒,收拾利落,正準備換衣服走人,店門開了,驀地閃進一個人來。

        王悅看這人身材中等,面色稍黑,皮膚粗糙,不該是來做“繡”的,就問道:“你有事?”那人點點頭,說道:“我想讓你幫我繡一下。你看看行不行?”王悅更驚奇了,問道:“繡什么?在哪兒繡?想繡什么圖案?”

        她先坐進沙發(fā)里,從柜子里拿過白紙,這是要給客人設計的。設計好了,做成效果圖,才能再給客人做。那人走到她面前,卻不坐,問道:“你會繡指紋嗎?”王悅驚疑地問道:“指紋?”那人點點頭:“是的,指紋?!蓖鯋偛幻骶屠锏赝?/p>

        那人把手從口袋里掏出來,展給她看。王悅不覺“啊”了一聲。那人的手指表面被熨成了平板。她看著,心里都疼得一抽一抽的。不覺顫著聲兒地問道:“怎、怎么會這樣?”那人淡淡地說:“仇家報仇,認錯了人,我就成了那個倒霉蛋。能繡嗎?”

        王悅仔細看了看,說道:“繡是可以。但比較費工夫,而且,也和原來不一樣了?!蹦侨苏f道:“能繡就行?!蓖鯋傖槍λ@種特殊情形,制定了繡的步驟。那人看過,點頭認可。王悅給他定下了日子。

        五天之后,王悅忙完了手頭兒上的業(yè)務,就專心地給那人繡起來。她先用特別配制的藥水,把那人手指上被熨平的表皮泡軟,把角質剔掉,再在嫩嫩的皮膚上繡。這當然是需要打麻藥的。但即使打了麻藥,也會疼,特別是等到麻藥勁過了,會很疼。可她看到,那人咬牙忍住了,即使疼得冷汗淋漓,也沒吭一聲。

        那是個精細活兒。王悅忙一天,也不過才能繡一個手指的指紋。坐了七八個小時,甫一完成,她推開放大鏡,想要站起來,才發(fā)現(xiàn)身子保持那個姿勢太久了,僵得不能動,要慢慢活動,好半天,才能緩過來。這一天,她不吃不喝,還偷偷穿了紙尿褲。這是怕中途要上廁所。

        那人站在燈下,把手指舉到眼前,凝神看了好一會兒,相當滿意,扭臉對王悅說:“果然名不虛傳啊?!彼统鲆豁冲X來,放到桌上。王悅說:“用不了這么多。咱們按合同來吧?!蹦侨艘膊徽f話,推開門就走。

        接下來的幾天,王悅一心給他繡著指紋。為了不讓別的客人進門打擾,等到那人一進門,她就把店門鎖上,直到給那人繡完。那人走了,她也離開。她會到附近的甜品店,要上一杯奶茶,兩塊蛋糕,慢慢地吃完、喝完,疲勞也緩解了些,這才回家。

        可第六天,那人沒來。王悅從早晨等到黃昏,那人一直沒來。她看天色不早,正準備收拾收拾走人,手機響起了微信提示音。她打開微信一看,見是陸雅發(fā)來的。她心里微微訝異,想不透這個姑娘又要搞什么鬼。她打開一看,陸雅問她:“你在店里嗎?”王悅說:“在呀?!标懷耪f:“你等等,我二十分鐘后到?!蓖鯋傉f:“好?!?/p>

        二十分鐘后,一輛小轎車停在店外,從車上下來兩個人,一個是陸雅,另一位則是個陌生的中年男人。陸雅給她介紹說:“我叔叔,陸文章?!标懳恼卵诓蛔∨d奮地說道:“小悅姑娘,謝謝你??!”王悅讓他給說懵了。陸雅撲哧一笑,說道:“走吧,咱們邊吃邊談?!蓖鯋傂闹幸舱性S多疑問呢,就跟著他們來到附近一家飯莊。

        一坐下來,王悅就迫不及待地問道:“你們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兒???真把我給整暈了!”陸雅又一笑,說道:“我來說吧?!?/p>

        陸雅的叔叔陸文章是名警察,一直搞宣傳工作。幾個月前,他被臨時調去參與偵破工作。近期,本市城市銀行的三十幾個儲戶報警,說他們存在城市銀行里的錢不翼而飛了。這事一經(jīng)披露,就在社會上引起了軒然大波。公安局很重視,馬上抽調精兵強將,組成了專案組。領導想到日后要對此案進行重點報道,就讓陸文章先期介入?yún)⑴c。

        經(jīng)過偵查,線索都指向了副行長付一鳴。偵查員們就把付一鳴傳喚來訊問。但在訊問中,又出現(xiàn)了新的線索,偵查員們要去調查,就把付一鳴交給陸文章看管。

        付一鳴開始表現(xiàn)得很老實,讓陸文章放松了警惕。然后,付一鳴說要上廁所。陸文章就帶他去。就是在廁所里,付一鳴趁陸文章不備,忽然用腦袋撞向他的臉。陸文章一下子就被撞暈過去了。付一鳴從陸文章身上偷走了手銬鑰匙,打開手銬,從窗戶溜出去,逃之夭夭了。

        等到偵查員們回來,發(fā)現(xiàn)陸文章還暈著,付一鳴已不知去向。公安局對付一鳴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搜捕,但一無所獲,抓捕任務變得異常艱巨。開始大家還都認為陸文章是沒經(jīng)驗,被付一鳴鉆了空子。但時間一長,就有了風言風語,說陸文章是拿了付一鳴的好處,故意放他走的,又演了出苦肉計給外人看,不定收了他多少好處呢。

        陸文章本來就很郁悶,再聽到這些風言風語,更是憋屈得要死??刹淮礁兑圾Q,他這冤屈就沒處說呀,說了也沒人信,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呀。他靜下心來一想,逮住了付一鳴,那些謠言就會不攻自破。

        付一鳴從公安局一跑,就蹤跡全無,像是從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可陸文章不相信人能蒸發(fā)。他也對付一鳴進行了調查,發(fā)現(xiàn)他的生活圈子和社會關系全在本市,不可能快速逃離。要在當今社會中生存,離不開兩樣東西,一個是臉,一個是指紋。

        臉,有可能整容,換成另外一張,那是很多整容醫(yī)院都能做的。指紋,有誰能做呢?他找侄女陸雅咨詢。陸雅想了想說,現(xiàn)在還沒聽人說有做過的。如果說有誰能做,那唯有一人,就是王悅。陸文章對王悅的繡店盯了幾天,并沒發(fā)現(xiàn)有做指紋的人。陸雅說,那可能是付一鳴還不知道她們圈子里的事,得把他吸進來。

        陸雅就貿然到王悅的繡店中,錄下了那些作品,而后直播PK。那些短視頻一遍一遍地播放,終于被付一鳴看到了,他鬼鬼祟祟地找到王悅的店里來繡指紋。陸文章悄悄跟蹤他,終于知道了他的住處。但是,這個人容顏已改,到底是不是付一鳴,不敢確認。

        到物業(yè)一查,這個人叫吳勇,是外省人,兩年前買的房子。陸文章趁他來繡指紋的時候,悄悄潛入他家,取得了他的毛發(fā),然后進行鑒定。結果確定,他就是付一鳴。昨天夜里,偵查員們把他抓了。看到鑒定報告,他不得不承認他就是付一鳴。更讓偵查員們意外的是,他這個房子價值幾百萬元,不正是用那筆贓款購買的嗎?

        付一鳴看再也掖不住藏不了了,就如實做了交代。

        付一鳴幾年前偷學了黑客技術,就想偷偷轉走儲戶的錢,轉到一定數(shù)額,就改頭換面,享受后半生。也是命運使然。那年冬天的一個早晨,他看到有個和他年紀相仿的流浪漢,凍死在立交橋下,他就偷偷拿走了這個人的身份證。沒想到的是,這個吳勇跟他還有幾分像。他用這個身份證,到銀行去順利地開了戶。以后,他就偷偷地往這個賬戶上轉錢了。兩年前,他看好了一處房子,還用吳勇的名買下了房產。

        幾個月前,他忽然被公安局傳喚,著實嚇了一跳。他看準機會逃走了。他刮花了自己的臉,到整容醫(yī)院去做了整容,跟吳勇身份證照片上的模樣一致了。但他不敢用指紋。一用指紋就露餡了??墒?,不用指紋,他怎么生活呀?正在他無計可施之際,無意中刷到了那個PK的小視頻,頓時就像落水的人見到了木頭,趕緊去抓呀。

        付一鳴如實供述了,也就把陸文章撇清了。陸文章高興啊,讓陸雅帶著他來請王悅吃飯,以表謝意。

        王悅長舒了口氣,說道:“叔叔,你們早跟我說明白了,我會更好地配合你們。”陸雅輕輕搖了搖頭,說道:“要早跟你說了,你就會在無意中表現(xiàn)出來。付一鳴很賊,保準能看透。他要是再藏起來,用這招兒就很難再抓到他啦。用什么新招數(shù),我們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來呢?!?/p>

        王悅想了想,也是。她爽快地說道:“今天這頓飯,我請了!”陸雅一愣:“為啥?”王悅說:“你精心策劃的PK賽,推出了我的作品,幫我揚了名,給我招來了顧客,幫我賺了錢。請你,還不是應該的嗎?”

        三個人會心地笑了。

        (插圖/楊宏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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