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瑩
(鄭州大學 河南 鄭州 450052)
柷和敔是我國“八音”分類法中木制樂器的代表。但在考古發(fā)掘工作中,始終沒有出現(xiàn)柷和敔的實物,這是由于其材料特殊,極難保存。而我們目前所見的清宮柷和敔都是清代宮廷文物。在經(jīng)歷了宋代的復古思潮之后,許多文物都和其原本面貌出現(xiàn)了差別。
在音樂考古學的研究中,到目前為止沒有柷敔實物出土。因此,學術界對柷敔的關注度并不高,相關的研究成果也不豐碩。
關于柷敔的文獻記載,最早可以追溯到周代。在《尚書·皋陶謨》中有“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鏞以間”的記載。又如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成書于春秋中期的《詩經(jīng)》,其收錄了從西周到春秋時期的一些詩歌。其中關于柷敔的記載是“應田縣鼓,鞉磬柷圉”(圉指敔)。
陳旸編纂的《樂書》中對柷敔也有描述,具體如下:“柷之為器……中有椎柄連底,挏之令左右擊”“敔之為器,狀類伏虎……背有二十七鉏鋙”?!稑窌分谐藢呛蛿犘沃品矫嬗休^為詳細的描述外,還介紹了演奏時的場景和演奏方式:“柷敔必于堂下”“敔因唐制,用竹以二尺四寸,折為十二莖。樂將作,先擊其首,次三戛鉏鋙而止?!睆年悤D的描述中,我們可以了解到,柷是一種類似方斗的器物,在其內部,有椎和底部相連,挏之可以與柷的左右內壁相碰撞,從而發(fā)出聲音。而敔則像一只伏虎,背部有鉏鋙。把一根竹子劈成十二根條,用敔作樂時,先敲擊虎首,再刮三次鉏鋙就完成了。
柷的演奏方式在歷史文獻上有不同的記載。如鄭玄注《尚書》“合止柷敔”云:“柷,狀如漆桶,中有椎,合之者,投椎於其中而撞之”;《通典》的描述為“柷如漆桶,中有椎柄,連底,旁開孔,內手于中擊之,以舉樂”;陳旸《樂書》中的描述為“中有椎,柄連底,挏之令左右擊”。柷的演奏方法,一種是柷箱與椎分離,這種演奏方式需要手執(zhí)椎,敲擊柷箱;另一種是椎與箱底相連,演奏時手臂從柷箱一面開的孔內伸入,挏之令左右擊。這兩種形制是否都存在,目前還沒有確切的證據(jù)。薛藝兵先生從《宋史·樂志》《三禮圖》《東京夢華錄》三部作品中了解到,北宋時期的柷是第一種形制,椎與柷箱分離,并且故宮博物院館藏的傳世清宮柷也是這種形制。因此,薛藝兵先生認為,這種形制可能從北宋一直流傳至清代,但在宋之前,是否還有椎與柷箱相連,挏之令左右擊的形制,目前暫時缺乏實證資料。
除上述資料外,涉及柷敔的文章還有張全義的《柷與敔》、薛藝兵的《柷敔小考》、張虹潔的《論中國傳統(tǒng)樂隊中的指揮法式及其藝術功能》等,此處不再一一詳述。
通過分析柷敔的研究現(xiàn)狀,我們可以了解到目前柷和敔的研究成果都基于古文獻記載。但文獻記載具有較大的局限性。文獻畢竟是由人記錄下來的,不可避免地會出現(xiàn)一些錯誤,同時或多或少會受到個人主觀因素的影響。因此,我們在基于文獻的研究中,要用辯證思維看待和思考這些問題。
王子初先生曾提到,“著名的陳旸《樂書》中,記述了大量古代和當時的樂器,還繪制了圖譜,保存了許多宋代或宋代以前的重要資料。但他對于先秦樂器的描述仍有許多不準確、甚至錯誤的說法。陳旸將此書進獻給皇帝,編撰時必然站在儒家提倡復古的正統(tǒng)立場,竭力美化三代音樂的‘盡善盡美’。當時對古器物的研究,也不如今天的考古學研究那樣科學和發(fā)達。所以,他對先秦樂器的記述不免摻雜了許多臆想的成分。”由此看來,雖然陳旸《樂書》中對柷和敔有詳細的描述,也不一定是完全正確的。
又如薛藝兵參考的聶崇義的《三禮圖》(又名《三禮圖集注》)?!端问贰酚涊d:“崇義因取《三禮圖》再加考正,建隆三年四月表上之,儼為序。太祖覽而嘉之……所進《三禮圖》,宜令太子詹事尹拙集儒學三五人更同參議,所冀精詳。茍有異同,善為商確?!径嗨g正,崇義復引經(jīng)以釋之,悉以下工部尚書竇儀,俾之裁定?!闭缡嫉睦斫?,“此書初次出現(xiàn),就引起極大爭議。太子詹事尹拙等人對聶崇義‘多所駁正’,而聶崇義則依據(jù)經(jīng)典加以反駁。最后此事由工部尚書竇儀裁決?!庇纱丝芍?,聶崇義的《三禮圖》在創(chuàng)作之初就加入了大量作者自己的想法,與之前的版本有較多不符之處。如果以此為標準來研究舊時儀禮,那將會產(chǎn)生更多的錯誤。
因此,我們不得不謹慎地思考上一部分中提到的柷的演奏方式。自北宋以來便是椎與柷箱分離,這究竟是復古思潮導致記載有誤,還是在北宋之前確實存在兩種演奏方式呢?對于文獻的“模糊”甚至“錯誤”記載以及根據(jù)這些文獻制作的樂器,我們必須要用辯證的眼光來看待,不能全然相信經(jīng)典文獻。要站在歷史的角度看待前人的研究成果,在運用文獻資料的基礎上,要辨析文獻資料的可靠性,同時,要重視文物資料,對其進行充分利用。
文獻資料具有較大的局限性,但出土文物則是實實在在的證據(jù)。出土文物的銘文能更真實地反映歷史事實。1993 年,河南平頂山應國墓地出土了一件青銅器——柞伯簋。柞伯簋底部刻有銘文,記載了周康王舉行大射禮的事件。銘文為:
這段銘文記載了周康王進行大射禮時,賞賜了柞伯10 塊金餅和2 件樂器,分別為柷和朄。這是有關柷的最早的實物銘文記載,具有極大的說服力。雖然只有些許文字,沒有圖像,也沒有伴隨實物出土,但對柷的研究也同樣具有重大意義。
該銘文證明西周禮樂中的“柷”是真實存在的,其價值和意義遠高于古文獻的記載。除“柷”外,銘文中周王還賞賜了“朄”。朄,有人認為是一種小鼓,亦有人認為“柷朄”為“柷敔”。《中華大字典》中“朄”為“擊小鼓引樂聲也”;又有“朄通田,應田懸鼓”。第一種解釋表明朄是一種小鼓,且這種小鼓在大鼓之上,先擊小鼓引樂。第二種解釋為“朄”和“田”相通,屬于一種鼓?!疤铩弊衷凇吨腥A大字典》中的解釋除了通朄外,還有“大鼓也,應田懸鼓”的意思。“朄”“田”兩字所用例句均為《詩經(jīng)·有瞽》中的“應田懸鼓”,但一個表示小鼓,一個表示大鼓。由此得知,朄和田應該是一種鼓類樂器,但是朄和田有何聯(lián)系,又分別代表哪種鼓?只有日后研究材料更加豐富時才能得出答案。
由于資料有限,我們只能確定早在西周時期,木制樂器“柷”就在大射禮中使用。但遺憾的是,這件出土禮器上并沒有詳細記錄其形制及相關的演奏方法,我們只能了解到“柷”這種樂器確實存在,并且周王將其搭配“朄”贈送給柞伯。對于“柷”和“朄”的形制、演奏方法、兩者之間的關系以及“朄”為何種鼓,還需要進一步研究。
形訓指字義隱藏于字形之中,通過拆分字體,看見部分字形,就可以了解這個字的意思。由于其以字形解釋字義,故稱之為形訓。形訓是訓詁的方法之一,此外還有義訓、音訓等。形訓的方法多用于象形字和會意字。
象形字是模仿圖畫的形式,將事物的形態(tài)特點描繪出來,代表相應實物的字體符號。“象形字是創(chuàng)造漢字最原始的方法,直接從圖畫發(fā)展而來?!睍庾质窍笮巫职l(fā)展的產(chǎn)物。象形字表現(xiàn)靜態(tài)事物,會意字表現(xiàn)活動形態(tài)。會意字是表示人、物之間活動形態(tài)的詞,包含人與物、人與人以及物與物三個方面。因此,會意字是由兩個及兩個以上的象形符號組合而成的,多數(shù)屬于復體字。
除象形字、會意字外,平時我們見到最多的是形聲字。形聲字也屬于復體字,由形符和聲符組成。形聲字最便于識讀,并且創(chuàng)造新字十分簡單。形聲字只需要選用兩個現(xiàn)成的且與新詞的音、義有關的字相互組合,就構成了新字。新字的形符用于提示該字的字義,聲符用于標注其讀音。因此,對形聲字進行字形分析,我們首先要明確其形旁與聲旁,才能準確無誤地分析其字義。本文研究的木制樂器柷、敔均為形聲字。因此,首先要辨別“柷”和“敔”的形旁、聲旁。
《尚書》《詩經(jīng)》中有對于樂器柷敔的描述,但應國墓地出土的“柞伯簋”銘文的“誕賜柷見”卻是最真實可靠的記載。在現(xiàn)實生活中,除了故宮博物院的傳世清宮柷和清宮敔外,歷史上的柷敔還沒有出土實物。這也許是因為其材質特殊,而且不易保存。由于缺乏相關的出土文物資料,對其研究就只能參考古文獻。但在學習文獻的過程中,應該始終保持審慎的態(tài)度,同時要盡可能發(fā)揮出土文物最大的研究價值。
遺址的發(fā)現(xiàn)、文物的出土,一方面是對我們目前研究水平的考驗,另一方面也是對古文獻記載的檢驗。一方面,由于記載信息有限,暫且還無法通過柞伯簋上的短短幾行銘文,來證實文獻中“柷敔”的記載是否正確或者存在紕漏;另一方面,銘文證實了“柷”是真實存在于禮樂制度中的樂器,揭開了“柷”神秘面紗的一角。在字形方面,我們也只能了解到“柷”為木制樂器,“敔”為打擊樂器。關于“柷敔”的更多信息,我們只能寄希望于將來有更多可靠的資料可以供我們研究。
注釋:
①(唐)孔穎達等,(春秋)左丘明,(西漢)劉向,《尚書》,呼和浩特:遠方出版社,1998 年,第10 頁。
②孔丘,《詩經(jīng)》,北京:北京出版社,2009 年,第299 頁。
③王子初,《中國音樂考古學》,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3 年8 月,第27-28 頁。
④(元)脫脫等,《宋史》卷二百二,北京:中華書局,1977 年,第15 冊,第5049-5052 頁。
⑤石炯,《聶崇義的〈三禮圖集注〉及相關問題》,新美術,2015 年第36 卷第1 期,第36-43 頁。
⑥王龍正,江濤,袁俊杰,《新發(fā)現(xiàn)的柞伯簋及其銘文考釋》,載平頂山市文物管理局編(劉晟甫主編),《應國墓地的發(fā)現(xiàn)與研究》第154-157 頁。
⑦高明,《中國古文字學通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 年6 月,第47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