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心最近心里有點(diǎn)煩，煩弟弟明潮。明潮打游戲據(jù)說到了骨灰級老鳥級，這幾年還真靠打游戲賺了些小錢，賣裝備、代人沖關(guān)、帶練小蟲賺的。網(wǎng)名老鷹的明潮帶練小蟲，小蟲叫甜甜，游戲迷，嘴甜，手法卻不長進(jìn)，把個明潮氣瘋了，所有能罵的詞全罵了，包括：你那火槍是自己拉的屎捏的？他媽的該打不打，不該打亂打，臭得要命，練個屁！但沒辦法，罵不走。視頻一兩次，講沖關(guān)細(xì)節(jié)，不罵了。甜甜太像那游戲里的小花精，大眼小嘴，生就一副男人不忍罵的可人相。說，到鐵堡來吧，看能不能給你一點(diǎn)兒好基因。

真來了，真給了。給多了，明潮身子虛，人也不專神起來。游戲比天大，一輩子的活兒，哪敢為了小花精毀了前程。明潮約他曾帶過的小田鼠替他帶小花精練，不到半月，小花精還真有長進(jìn)，為獎勵她，明潮贈了她價值上萬的裝備。

明潮哪料到小花精與小田鼠居然合伙把他的比身家性命還重要的游戲號給盜走了。

明潮瘋了，上躥下跳，先去公安局報了案。報案時，把辦案的經(jīng)警說昏了頭，個把小時硬是沒聽明白他要報什么案，要告誰？一會兒說要抓小花精和小田鼠，但小花精和小田鼠是誰，真實姓名是什么，住址和電話號碼也不知道！又說要告游戲網(wǎng)站，但游戲網(wǎng)站的法律責(zé)任是什么？不知道！臨走時，經(jīng)警問，一個號，真值上百萬？重新注冊一個不就得了，說得那玄乎。明潮實在忍不住了，咬著牙說，游戲盲，白癡！

找到明心，死活讓她幫忙找律師。律師懂一點(diǎn)兒，從網(wǎng)上調(diào)出游戲網(wǎng)站的協(xié)議，說，協(xié)議，你肯定是簽了，不然你進(jìn)不去。從簽的協(xié)議條文看，告他們，白費(fèi)工夫。所以，只能找公安機(jī)關(guān)，抓這兩個騙子。

明潮苦不堪言，忽然記起三人一起打“暗黑”時，小花精在關(guān)鍵時候，水平直漲幾個檔次，而且把個魔法道具用得出神入化，他當(dāng)時就疑惑，這水平哪是新手，起碼老手級?，F(xiàn)在冷靜下來，明白了，小花精，哪里是游戲迷，是“戲精”！

明潮在酒吧里沉淪了十幾天，被一老鳥級的姐姐給罵振作起來了。他重拾信心，卻苦了姐姐明心。

明心，空姐飛七八年，飛的還是國際航線，錢是得不少，但平時手松，加之老公又是個拿工資的公務(wù)員，職位不高，副處。所以，家里并沒多少積蓄。明潮要重振河山，哪管姐姐的財經(jīng)狀況，最親的姐姐必須出血。

明心總共5L的血，明潮卻要抽去將近一半兒，這哪是讓她活命的搞法？她爸死得早，老娘利用老爸原來在鋼廠做銷售主任的人脈關(guān)系，在改革開放頭幾年，幾乎成年人滿處倒鋼、倒水泥的關(guān)口，狠狠賺了一筆，錢捂到房子商品化，又把錢買了房子。她眼光毒，老天奪走她的老公，卻給她開了一扇賺錢的天窗。拉扯大三個兒女，生活還算富足。成家的每人給一套房，沒成家的明潮，也給一套，但房子略小，九十平方米，被他裝修得像個兵火庫，叫什么鐵堡?？傆X有愧于他，前年，明潮一磨一鬧，狠下心，把積蓄又拿些出來，給他買了輛軍車形狀的“牧馬人”。說：“老子的血，都被你們?nèi)齻€討命鬼榨干了，以后，互不相欠，老娘也沒指望你們幾個養(yǎng)老，剩幾套房子，是老子的棺材本，誰再惦記，莫怪老子捅娘！”

說到做到。房子租金一年二十多萬，三個崽子被斷奶。老娘滿世界轉(zhuǎn)悠，前些年還加入了“中國大媽搶金團(tuán)”，甚至忍痛賣了兩套房，與那些富奶奶們拼著增加黃金儲備量。三個兒女，雖沒栽培出個把人尖，但個個特色鮮明。

老大明德雖然長相承接的都是父母的糟粕，一只眼有點(diǎn)兒歪斜，但聰明，會讀書，好脾氣，年紀(jì)輕輕，在名牌大學(xué)當(dāng)上了副教授，卻仍低三下四，在老婆面前，像條狗，整日搖尾巴。

老二明心長得像仙女似的，從小到大惹禍少。禍都在別人家，打架斗毆，只為她的一顰一笑。桃花的模樣，自然也犯桃花，朋友談了一大堆，沒一個自己愿意帶去婚姻殿堂。當(dāng)然，吃館子換風(fēng)味，也有代價，人流做多了，把個桃花的臉做成了慘白的梨花。父母擔(dān)驚受怕，羞恐不堪?？忌峡战?，自漲了些品位，找了個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極擅談心做思想工作的公務(wù)員，姓秦，天上地下沒有說不出道道的，把個明心說得服服帖帖，那些泛濫的桃花情思，只能在心里張合。

老三明潮最得父母真?zhèn)鳎劬κ歉赣H聚光的小眼睛，嘴巴是母親的薄嘴唇。人也聰明，卻沒聰明到正道，只怪小時太被寵，各種游戲玩具，只要他要，多少錢也給買。游戲玩成了精，結(jié)果玩成一偏門職業(yè)來?；燠E游戲界，在大江城也算是個人物，如今，號被盜，也無其他謀生手段，不能倒下成為廢物啊。

明潮對姐姐讓找母親和哥哥要錢的說法很不受用，說：“老娘你還不知道？前年為買一車，像挖了她祖墳一樣，車買了，娘沒了。這兩年防賊一樣防我，說現(xiàn)在錢就是她的命，動一分錢就是動她的命?！?/p>

明心說：“那明徳呢？他一大學(xué)教授，缺錢？嫂子還開火鍋店，流動資金充足得很！”

明潮看著明心，欲言又止。

“說呀，號被騙走了，講話的膽也沒了？”

“他炒股，薦股老師幫他賺了不少錢，又說公司有任務(wù)，讓幫忙開一個期貨的賬戶，放幾萬塊錢，不交易都行。結(jié)果遠(yuǎn)程幫他在網(wǎng)上開了戶。他好奇，在老師的指導(dǎo)下，十萬的資金，一晩上賺了三萬。把他貪的心撩起來了，股票的錢全轉(zhuǎn)進(jìn)期貨，聽說是買原油、黃金、瀝青、水泥什么的，我也不懂，一百多萬，不到一個月，玩兒完了。他腸子都悔青了，后來，網(wǎng)上爆出是個騙局，像他那樣的高知白領(lǐng)有幾百萬上當(dāng)?shù)?。到現(xiàn)在，工資卡都被嫂子控制著呢。”

“你說你們這兄弟倆，還真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那騙子是你們家祖宗，回來找你們討債？父母還總說你們聰明，說我胸大無腦，蠢，我看他們是瞎了眼。”明心聽說明德受騙的事，氣不打一處來，再看明潮的可憐樣，更是心痛，牙也咬得痛。忽然想到一破綻，說：“不對呀，嫂子那么兇，怎么可能讓明德手里掌握那么多錢？”

“騙老娘的錢唄，你賺錢容易，哪管那錢的事。明徳說他是老大，偏讓老娘把最大的那套房給了他，房子到手，轉(zhuǎn)手就賣了，買了大學(xué)自建房，還騙老娘說價格與那套大房差不多，主要是上班方便。其實中間差價一百六七十萬，學(xué)校自建房優(yōu)惠得一塌糊涂。錢到手了，嫂子知道是騙老娘的錢，也不好全收去，留一百萬，讓明徳炒股，錢生錢?！?/p>

“你們這些啃老的，老天都長眼坑你們?！?/p>

“我怎么啃老了？我房子最小，加一輛車也抵不過你們的房子，借一點(diǎn)兒錢，受你一頓罵，好像你不啃老似的。”明潮壓不住脾氣了，受了騙，本來心里就窩了火。

“借錢還這么橫，我不是你娘，犯不著被你啃。錢買理財了，活錢就兩萬，要就拿去，不要就滾蛋?！?/p>

明潮瞪明心一眼，臉上布滿失望，說：“幾十萬的破錢，借你的命一樣，我賣車賣房，再不受你們的污氣！”說完，摔門而岀。

到底是親弟弟，關(guān)鍵是他也確實需要錢，明心不是喜歡糾結(jié)的人，但這事卻糾結(jié)了她許多天。想去老娘那兒替明潮說情，也想干脆一個電話把他再叫來，把錢借他，糾結(jié)幾天，仍沒想好。明潮也硬氣，轉(zhuǎn)身不回頭，一個背影讓她失了姐姐的情分，所以，心里煩。

趕上特殊時期，國內(nèi)通過種種措施實現(xiàn)完全控制病毒，但國外卻愈演愈烈，弄得明心與胡莉靜、夏婷幾個閨蜜無法飛國際航線，失業(yè)般在家悠著。在家閑幾個月，用胡莉靜的話說，生生不知自己是干什么的了。

老公秦處長被派去江城附近的杜堤區(qū)麻村的扶貧點(diǎn)兒駐隊，明心徹底成了孤鳥在巢。

明潮氣鼓鼓走后，明心去了小區(qū)附近的“紅毛金剪”?！凹t毛金剪”的阿良正在發(fā)廊不遠(yuǎn)外看人“斗地主”，看見明心，連忙跑了過來。明心的頭發(fā)一直是由阿良掌管的，洗、吹、燙，手法柔和，指法到位。阿良二十剛出頭，眉目清秀。明心每次來，看見阿良，心情就會由陰轉(zhuǎn)晴。今天看見阿良，明心心中的桃花又怒放了。幾個月不穿職業(yè)裝，她幾乎忘了自己是個人模人樣的空姐，所以，江城開城，秦處長一離家，明心那邀戰(zhàn)的心思便愈來愈濃。

發(fā)廊老板阿蓮不在，其他小開也不在店里，店里空蕩蕩的，彌漫著淡淡的精油香味。

阿良從柜子找出Amino mason氨基研洗發(fā)水，這是明心寄存在這里的，自己專用。干洗洗出滿頭泡沫，阿良柔柔地揉著明心的頭發(fā)，問：“輕還是重？”

“正好！”明心從鏡子里看著阿良的臉回答。洗了十幾分鐘，阿良問：“頭皮還癢嗎？還要揉嗎？”

明心沒吱聲，阿良頭探到明心正面看她。明心說：“不癢了。”又將濕頭發(fā)捋向一邊，說，“脖子上癢。”

阿良看見明心白凈的脖子靠背的地方有個小紅包，把手洗干凈，然后拿了瓶噴霧酒精過來，將酒精噴在小紅包上，揉了揉。

“還癢？”

“不癢了，蠻舒服！”

阿良沖完頭便給明心按肩膀按脖子。明心明顯感到阿良手法有點(diǎn)兒亂，甚至有幾次試探著要往下滑，明心心里升出一絲暗笑。

阿良的手忽然半天不動了，明心有點(diǎn)兒奇怪，仰起臉看阿良，只見阿良一雙清澈的眼正可憐巴巴地看她的臉。男人這種求偶的眼神是明心從未見過的，帶點(diǎn)兒猥瑣、羞澀甚至還有乞憐意味。這眼神，大大激發(fā)起明心的欲望。

洗完頭，明心加了阿良微信，然后笑吟吟地上下打量他，說：“下次洗頭能不能去我家？洗發(fā)水、發(fā)膠、吹風(fēng)機(jī)，都現(xiàn)成的?！?/p>

二

胡莉靜知道明潮被盜號的事，一通電話打給明心，說，你弟養(yǎng)命的號都被盜了，你怎么沒事人一樣，也不幫幫他？你是他親姐嗎？

胡莉靜是明心的閨蜜，比明心小幾歲，也飛國際航班。她以前與明潮處過朋友，后來分了。分的原因，按明潮的說法，這妹妹太浪，搞不定。明潮分了，胡莉靜卻沒分，隔段時間照樣約吃約喝，酒喝晚了，占他的床不走。胡莉靜沒定性，甚至有幾次還撩過秦處長。明心煩她，但甩不開她，整日一臉熱乎，親得像妹妹一樣。

明心說，他蠢，蠢丟了號，難道讓我給買一個不成？

胡莉靜說，那總得想辦法抓騙子。

明心說，怎么抓，那小狐貍精真名都不知道，連警察都說，這事連案都沒法立。就一破號，你借他幾十萬，讓他重新搞不就得了。

胡莉靜說，我想借，他不肯要呀。反正你當(dāng)姐的不管，我當(dāng)妹的管。

胡莉靜真上了心。上午去了明潮的鐵堡，下午便要來明心這兒商量怎么管，弄得明心連忙給阿良發(fā)短信，說，晚上急事，頭不洗了。

胡莉靜到了明心家，就去冰箱找飲料，看餐桌上沒收拾的碗筷和酒杯說：“沒到周末，秦處長就回了？”

明心說：“沒有呀，他周末都不回了，月末才回?！?/p>

胡莉靜一邊喝著格瓦斯一邊看著餐桌。明心知道她的意思，說：“他不回，我就不能找個人陪呀?！?/p>

胡莉靜撇撇嘴說：“怪不得不上心你弟的事。來的車上，想起一個人，讓他到江城抓騙子，肯定有戲?！?/p>

“誰？”

“誠哥！”

“吳誠？他不是回杜堤了嗎？人家在杜堤搞拆遷隊，還是小頭目，搞得好好的，會回江城幫你抓騙子，做夢吧！再說，他走時，王丹那樣留他，他仍要走，他回來，王丹還會要他？”

吳誠原來在王丹開的“王婆肥蝦”當(dāng)“蝦王”，把個蝦莊在江城弄出了名。去年，不聽勸，硬是回了老家杜堤，原因只有一個，江城醫(yī)院太貴，他半癱的妹妹住不起。王丹與明心和胡莉靜都是朋友，是去她那兒吃蝦認(rèn)識的，也認(rèn)識了誠哥。

“杜堤的那個棚戶區(qū)改造項目早完工了，房子都起來了，誠哥在那還有什么事，再說，誠哥走后，王姐的那‘王婆肥蝦面臨倒閉，又遇今年的疫情，王姐以前賺的錢都搭進(jìn)去了，這馬上到了吃蝦的季節(jié)，王姐那人都還沒招齊整，若誠哥能回，她不喜得渾身發(fā)抖？”胡莉靜說。

“王姐不是在做小額貸嗎？去年還追著我存錢，利息高得離譜，我沒敢存，她蝦莊還在開？”明心問。

“開著哩，前些天還和我視頻，說讓我們仨去吃幾天，不要錢，讓我們把空姐的服裝穿著，幫她的蝦莊做廣告?！焙蜢o說。

明心不問了，看著胡莉靜，說：“閑得無聊，是不是飽暖思淫欲，想誠哥了？這么一心想把他搞回來！”

胡莉靜笑了，說：“你還不知道我這點(diǎn)兒壞毛?。　庇直爤A眼說，“姐，我這不是在為你弟想辦法嗎？”

明心說：“想叫，你就去叫，那明潮為借錢與我鬧翻了，你去幫，我懶得管，我也不信那誠哥有多大能耐！”

“他的能耐你會不知道？前年他為救他妹，把個傳銷的窩點(diǎn)都端了，政府還給他好幾萬的獎勵。還有去年，幫王丹姐，硬是把那個騙色騙錢的假博士整進(jìn)了大牢！他自己都說，他是騙子的天敵，一輩子，整死那些騙子?！?/p>

胡莉靜說著，走到餐桌邊，把高腳杯里的半杯紅酒喝了一小口，又在盤子里抓了幾顆花生米丟進(jìn)嘴里，一邊吃一邊壞壞地看明心：“真有野男人呀？”

明心說：“野你個頭，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騷呀！”

胡莉靜又喝一口：“其實，有，也沒什么，你那秦處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鳥，長得倒白凈可人，但我估計一肚子水，肯定是黑的。”

“黑水，你還撩？”

“姐，這，你就太不領(lǐng)情了，說了多少次你才信，我不是幫你試探嗎？”

“我看你也是個騙子，沒撩上，就說是試探，真撩上了，還不像你喝這剩酒吃這剩菜一樣，有滋有味?！?/p>

明心說這話，讓胡莉靜正要抓花生米的手停了，看著明心說：“別一天到晚把我當(dāng)偷人的賊一樣盯著，你去把夏婷多盯些，她與秦處是老鄉(xiāng)，我從眼睛縫里都能看出秦處看她時，那小偷的神態(tài)?！?/p>

“又不是什么好東西，繡花枕頭，廢物一個，要，你們拿去?！泵餍挠悬c(diǎn)兒煩了。

這話卻讓胡莉靜來了興致，涎著臉問：“真繡花枕頭呀？功力不行？”

“莫一天到晚就想著床上那點(diǎn)兒事，你不能正形一點(diǎn)兒！”明心嗔她一眼。

“好，好，說正事，我剛才可是拍胸脯給明潮保證過了，肯定幫他把號搞回來?！焙蜢o說：“秦處不是也在杜堤區(qū)的麻村駐點(diǎn)嗎？明兒我們殺過去，突擊檢查他在村里有沒有偷腥，順帶把誠哥叫去，看能不能把他帶回江城抓騙子！”

明心想了一下，說：“把夏婷也叫上?！?/p>

明心、胡莉靜、夏婷去杜堤，開的是胡莉靜剛買的車，奧迪A5，棗紅色。地點(diǎn)約在杜堤城區(qū)到麻村的路邊農(nóng)莊，叫“一撮毛農(nóng)莊”。

秦處長和誠哥先到，誠哥不知從哪兒拎來兩只王八，送給了農(nóng)莊的老板，還帶來些剛從地里摘的青菜，他一來便進(jìn)廚房幫忙打理菜。

農(nóng)莊的一間大房子里面有餐桌，還有沙發(fā)茶幾，茶幾上的盤子里有新鮮桃子、李子也是誠哥帶來的。誠哥提前倒了三杯茶，攤涼著等明心他們。秦處長坐在沙發(fā)上，一邊吃李子，一邊喝茶。

明心她們?nèi)艘幌萝?，胡莉靜便給誠哥一個緊緊地?fù)肀Вf，想死我了。抱過后，又說，肌肉還那么硬！秦處在邊上，明心也想給他點(diǎn)兒溫存，但最近滿腦子都是阿良，裝不出來。秦處長看著夏婷，說一句，來了。

沒到飯點(diǎn)，明心幾個喝了茶，又吃了水果，明心說，這地方，蠻漂亮的，要不，我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

秦處長說，我駐隊，中午在這吃喝，被人看見不好，你們?nèi)マD(zhuǎn)吧。

農(nóng)莊餐房外面有個荷塘。荷塘從岸邊搭了個木臺，木臺一直伸進(jìn)荷塘，木臺兩邊的荷葉青翠青翠的。三個人順著木臺往塘里走。荷葉壯而高，齊腰，把木臺都遮沒了。

胡莉靜忽然停了下來，對明心說：“看，那邊有兩個漏網(wǎng)之魚。”

幾個人，低頭順著葉縫，果真看見有兩個沒被摘的蓮蓬。不遠(yuǎn)，但伸手去摘有難度。

明心對胡莉靜說，你把我的手抓住，我來摘。

胡莉靜把明心一個胳膊抓住，明心身體半斜去夠蓮蓬，夠了幾次，沒夠著，對胡莉靜說，你抓得緊緊的，我怎么夠得著？胡莉靜松了一些，明心說再松一點(diǎn)兒，又松了一下。夠著了，但捏不住，說，再松一點(diǎn)兒，話沒說完，明心身體太斜，重力前傾，撲通一聲栽進(jìn)了塘。幸虧夏婷手快，一把抱住要跟著一起掉進(jìn)塘的胡莉靜。水不深，但明心是頭朝下栽進(jìn)去的，腦袋半天才出水面。胡莉靜和夏婷大驚失色，叫了起來。在后面的夏婷一邊叫，一邊往回跑著去叫人。

誠哥把明心從塘里拉上木臺，明心從頭到腳全濕透，嫩白的臉上被荷葉桿劃了兩道血印。進(jìn)了房，秦處長看見老婆這種狀況，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誠哥要了胡莉靜的車鑰匙，說，我去城區(qū)，幾十分鐘！

明心要了毛巾，脫了外衣，穿著胸罩，擦頭發(fā)，擦身子。

半小時不到，誠哥車子回了，把一塑料包遞給胡莉靜，說，鞋子太貴，沒買。又與秦處長一起出房間，讓明心換衣服。

胡莉靜打開塑料包，拿出一套襯衣長褲，又拿出一個胸罩和一個內(nèi)褲，皺了下眉，說，“這種東西，一個大男人，也幫著買？”

明心說：“他不買，我穿什么？”

換上胸罩，正合適。胡莉靜酸酸地說：“這誠哥，眼睛毒，目測就知道你的胸要C杯的?！?/p>

打開門，誠哥拎著明心剛才脫了的一雙鞋子進(jìn)來，說：“電吹風(fēng)是找女裝店老板借的，鞋子吹了一下，沒完全干，你吹了頭再接著吹?！?/p>

明心接了電吹風(fēng)，感激地看了一眼誠哥說：“謝謝誠哥了，多少錢？”

“一共三百八十六！”誠哥說著將兩張小票遞給她。

明心看一眼秦處長，秦處長正和夏婷說話，沒在意她的眼神。

明心從包里拿出四張大票給誠哥。

誠哥接了，說，身上沒零錢找呀。

明心說，別找了。

誠哥說，那不行，錢的事，不能馬虎。說著要了明心的微信，然后通過微信轉(zhuǎn)給她零錢。

明心一邊吹頭一邊說，幸虧手機(jī)沒帶身上，不然，損失大了。

吃飯時，胡莉靜把明潮號被盜讓誠哥回江城幫忙抓騙子的事說了，對誠哥說，昨天電話你了，說考慮的，考慮得咋樣了？今兒我們就是來接你的。又說，王丹聽說你能回去，高興壞了，說工資不變，另每月加一千塊，給你妹妹治病。

秦處正與誠哥斗酒，秦處張揚(yáng)，兩瓶啤酒下去，臉有點(diǎn)兒發(fā)紅，誠哥話少，酒沒少喝，跟沒喝一樣。秦處與誠哥是第一次見，之前，耳里灌滿明心她們幾個女人對他的贊揚(yáng)，又因剛才對其老婆有點(diǎn)兒過的關(guān)心，心里有梗，想在氣勢上壓壓他。胡莉靜打斷了他談?wù)摱诺探ㄔO(shè)發(fā)展的高論，又說的是他居然不知道明潮被騙的事，多少有點(diǎn)兒不受用，看一眼明心，說明潮被騙，找公安局報案呀。找民間野路子，不等于病急亂投醫(yī)？

明心和胡莉靜都沒搭他的話，只拿眼睛一起看誠哥。

誠哥棱角分明的五官緊了些，他拿起啤酒杯喝去了一大半，說：“想好了，不去！”

“為什么？”胡莉靜急了。

“王姐的蝦店欠那些賣蝦的一屁股賬，我每次收蝦，他們價低得仗義，結(jié)果王姐還拖著不結(jié)錢，我是臉沒處擱才辭了職回的杜堤，我最恨騙子，我不能也被當(dāng)成騙子，做生意不講誠信，我憑什么還要去做？”誠哥說。

“就為這事？”胡莉靜松了口氣，說，“王姐昨天專門說了，以前的賬全清了，你去，以后任何采買不賒賬?！?/p>

明心說：“我弟明潮那事，你也莫要有什么壓力，他上當(dāng)，活該?！?/p>

誠哥說：“明姐的事，我不去江城，也會幫忙?！庇謱蜢o說：“今天肯定去不了，我得把我妺妹安頓好。”

誠哥的妹妹被一叫黑皮的男人騙進(jìn)了一個傳銷的團(tuán)隊，與另一姐妹逃出來時，摔斷了脊椎，已癱了一年多了。

事情定下來了，胡莉靜有點(diǎn)兒興奮，要給誠哥喝酒，被明心攔了，說：“你那新車，我可不敢開，我替你敬?！?/p>

酒喝了，誠哥說：“明天去江城，晚上，我就去你弟那兒，這事拖不得，萬一那騙子把號轉(zhuǎn)賣了，再追回就難了。”誠哥對游戲盜號這事不生疏。

“現(xiàn)在，怎么騙子那么多？前些時，我父親也被騙了一次?！毕逆眯÷曊f。

“可不是，那些騙子最偏愛老年人，怎么，夏局長那么精明的人，也中了計？”秦處長問，夏婷的父親原來是縣里的文化局長，退了。

“他在任上積攢了些好酒，退休了，只抽煙，不喝酒，就把酒拿去煙酒店讓換煙。第二天，那老板把四瓶茅臺都退回來了，說是假的，我父親氣得不行，真以為是原來的下級送的假酒，后來一打聽，才知，酒肯定是被那煙酒老板給調(diào)換了，父親面子薄，酒又不是正當(dāng)買的，只得啞巴吃黃連！”

秦處笑了，他與夏婷是老鄉(xiāng)，與她父親熟，以前為親戚工作的事還找過夏局長。秦處說：“那四瓶茅臺，其中有兩瓶肯定就是我送的，我敢肯定，絕對真的，我是通過關(guān)系從茅臺江城總代那兒搞的，有編號，所以，酒肯定是被調(diào)換了！”

秦處又說：“你們知道，中國從古到今，為什么會有這么多騙子？”秦處問的是大家，但除夏婷，其他人沒太注意他說話，胡莉靜與明心正問誠哥妺妹的事。

秦處看夏婷專注地聽他說話，所以把凳子移了移，臉朝她，繼續(xù)說：“騙子多其實與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是有極大關(guān)系的。傳統(tǒng)智慧文化最講究的是謀略，謀略是什么？說直白一點(diǎn)兒，謀略就是陰謀，陰謀里攻心、偽裝、騙術(shù)是基本手段。要命的是，傳統(tǒng)文化把謀略提得很高，從來就是贊賞有加，東方智慧，一大半標(biāo)榜的就是東方謀略，剛才說了，謀略就是陰謀，就是騙術(shù)?！鼻靥幟硷w色舞的話終于讓其他人有了興趣，其他人不說話了，都把注意力放在秦處的嘴上。

秦處興奮了，繼續(xù)說：“中國歷史上最經(jīng)典的一次騙術(shù)，你們應(yīng)該知道是哪一件吧？后人不斷歌頌，吹捧，把一個騙術(shù)神化成高智慧高境界，讓后人去效仿傳承。”

胡莉靜說：“是‘狼來了吧？小時候老人總講的騙人的故事?！庇终f：“不對不對，這故事是教人不騙人的！”

誠哥說：“應(yīng)該是諸葛亮的空城計吧？”

秦處贊許地看誠哥一眼，說：“對，就是諸葛亮的空城計。大家知道，空城計就是諸葛亮設(shè)計的一場攻心的騙局，其實諸葛亮還有一場騙局更經(jīng)典——草船借箭！《孫子兵法》里有句被中國人奉為經(jīng)典的話：‘兵不厭詐，戰(zhàn)爭講究謀略，無可厚非，關(guān)鍵是不能當(dāng)成一種文化去標(biāo)榜去贊頌。正因為此，才形成我們子孫后代把陰謀當(dāng)成智慧，把騙術(shù)當(dāng)成手段，不以為恥，反以為榮?！?/p>

秦處的分析讓在座的人很佩服，他停了一下，喝口酒，繼續(xù)說：“烽火戲諸侯的故事大家都知道。這故事傳得廣的原因是什么？騙人，會遭報應(yīng)，包括小時最喜歡聽的‘狼來了的故事都是這樣，這也從另一方面說明，中國太多人因為崇尚謀略而失了誠信，得用遭報應(yīng)來嚇嚇?biāo)麄?。”秦處引?jīng)據(jù)典，說得大家頻頻點(diǎn)頭。誠哥站了起來，拿一杯酒，走到秦處旁邊，說：“秦處說得蠻深刻的。敬秦處一杯?！?/p>

飯畢，秦處長去買單，老板說：“誠哥不是說好了嗎？兩只王八，抵一餐飯錢！”

三

明心到紅毛金剪時，阿良正給安妮洗頭。安妮的頭也是阿良包下了的，安妮有錢，氣場也大，按老板娘阿蓮的話，她能來“金剪”做頭發(fā)，抬了“金剪”的身價。安妮與明心都相當(dāng)于“金剪”的金客，明心每次預(yù)存一千，而安妮，一甩手，一萬?，斏偻Ｔ诎l(fā)屋門口，讓發(fā)屋頓時經(jīng)典。

金剪的男技師五六個，但阿良只有一個，而安妮只認(rèn)他。每次她來，若阿良在給明心洗頭，明心明顯地能感到程序會減少許多，有點(diǎn)兒敷衍。若是其他人，阿蓮會親自走過來，與客人商量換技師，給安妮讓位。明心雖然不滿發(fā)廊里人的勢利，但也能接受，主要是安妮性格好，見人一臉笑，找不出有錢人的那種淺薄和傲慢。與阿良沒那私情之前，明心對安妮還好，偶爾還對上幾句不咸不淡的話，但現(xiàn)在，不行了?？匆娒餍膩恚⒘假N得有點(diǎn)兒緊的身子往后挪了下，說：“估計得多等一下，安妮姐剛來！”

安妮從眼睛的側(cè)光看見了明心，說：“阿良說你的Amino mason氨基研洗發(fā)水不錯，讓我試用一下。這牌子，我還真沒用過?！?/p>

明心看妝臺上真的放著她的那瓶氨基研，對阿良拿她的東西獻(xiàn)殷勤，有點(diǎn)兒反感，她瞪了阿良一眼，沒吱聲，裝沒聽見。低下頭，玩手機(jī)。前幾天，家中的一條大中華煙被阿良拆了幾包，明心曾笑著對他說，你還真沒把自己當(dāng)外人。阿良不是個大大咧咧的人，所以，這做法，不好說。

有點(diǎn)兒冷場，安妮似乎感覺出坐在一邊等的明心的不快。她側(cè)過頭看了她一眼，對阿良說：“把洗發(fā)水換過來吧，用我的，這洗發(fā)水，味有點(diǎn)兒沖?！?/p>

阿蓮似乎感覺出這邊有了小狀況，在阿良換洗發(fā)水時，笑吟吟地走了過來。但明心卻沒給她好臉色，說：“存這兒的洗發(fā)水，隨便什么人都可以用嗎？”

阿蓮笑的臉，像彈簧彈了兩下，散了?！澳睦铮睦?，是安妮姐！您那氨基研，洗得頭發(fā)柔順，我推薦給安妮姐，讓她試一下，看以后是不是換成您這牌子?！?/p>

“多少錢，要不我賠一瓶給空姐？”安妮臉沉下來了，臉也有些紅，但仍不失風(fēng)度。

明心冷笑一聲，沒搭理她，低下頭來繼續(xù)玩手機(jī)，不再搭理其他人。

這次安妮的頭發(fā)做得有點(diǎn)兒快，是她讓阿良弄快點(diǎn)兒，說有事。

去劃賬時，安妮問阿蓮：“存的錢還夠嗎？”

阿蓮：“夠，夠，還剩一點(diǎn)兒，今天要續(xù)錢嗎？”

安妮回頭看一眼明心，見阿良拿著毛巾，站在明心背后，明心頭不抬，仍玩手機(jī)，阿良站不是，走不是，一副可憐相。安妮對阿蓮說：“不續(xù)了，你這地人太雜，檔次也總上不來，得換地了?！闭f著，甩頭走了。

這邊，明心站了起來，說：“沒心情了，懶得洗?！闭f完也走了。

明心快走到小區(qū)門口時，被阿蓮追上了。她的鑰匙忘在了發(fā)屋。

阿蓮將鑰匙遞給她，又把她拉到樹蔭下，說：“姐，今天的事，真的是對不起，讓阿良給安妮姐試用您的洗發(fā)水，我以為姐不會在意?，F(xiàn)在一個大單也泡了湯，好后悔。”

“你們還真是缺乏職業(yè)性。不是在不在意的事，是尊不尊重人的事。你們這樣做事，誰都會煩。你以為我不知道是阿良搞的事，你把事往自己身上攬”明心仍沒好言語。

阿蓮臉色有些暗，說：“我這不是怕你鬧心，吃醋嗎？”她把“吃醋”兩個字說得有點(diǎn)兒小聲，但還是被明心聽到了。

明心睜圓眼看著她：“你什么意思？”

阿蓮的臉由暗到暗紅，在陽光照射下，樹枝的投影在她臉上晃動。她要說的話，在喉嚨里堵了半天，出不來。

明心轉(zhuǎn)身要走。阿蓮的話也終于被她擠了出來：“其實你和阿良玩的那事，讓我們也蠻不好辦的。”

明心回過身，臉有些白，目光也開始有點(diǎn)兒散了，語言卻硬：“什么事，你說清楚！”

“阿良在你們家拍了些照片，聽說阿水看到過。阿良那人，你懂的，哪知道什么隱瞞?！币驗榕擦宋恢茫⑸從樍亮诵?，陽光透過樹縫直射到了她的臉上。

“屁，懶得聽你那些鬼話?！泵餍拇竽X里已轟轟的，她轉(zhuǎn)過身躲瘟疫般地快步走了。

回到家，看見桌上半杯阿良沒喝完的咖啡，她把它狠狠地摔在地上，杯沒破，但木地板上一攤咖啡渣。她癱坐在凳子上，心里想的是，這阿良不是個東西！又有點(diǎn)兒慌，不知這事往后面走是什么狀況。

最初的幾場激戰(zhàn)，明心在迷醉處也確實說過，莫替那阿蓮賣命了，被管天管地，時間不自由，姐幫你整一個發(fā)屋，讓你當(dāng)老板！

現(xiàn)在，相當(dāng)于提前試用了個奢侈品，試用個把月，新鮮勁兒沒了，也不想用了，但不知道價格，更不知道如何退貨，接下來肯定是漫天要價，或滿城風(fēng)雨。明心越想心里越煩，像在繁華街道掉進(jìn)了井蓋里的下水道，既羞愧，又無助。

正在這時，胡莉靜的電話過來了。說：“蝦莊的湖二包房，明潮請客，慶祝他游戲號的歸來，一些你想見的人都坐這等你哈！快來?！?/p>

誠哥回江城不到半月，就幫明潮把游戲號給追回來了。據(jù)說到江城的第一個晚上，一整晚逼明潮想小花精和小田鼠身上特征和細(xì)節(jié)，頭發(fā)的顏色、發(fā)夾的款式、衣褲的品牌、耳環(huán)的質(zhì)地等等等等。快天亮?xí)r，明潮一坨屎，廁所門沒關(guān)，臭得誠哥受不了，用清新劑解臭，結(jié)果讓明潮突然想起一件事，說小花精喜歡噴香水，在廣州獨(dú)家定制過一款香水，香水的名字就叫“小花精”，怕別人搶她這款名稱，還去做了注冊。誠哥便用那坨屎帶出的定制香水，通過各種關(guān)系，最后找到了小花精。號搞回來了，對小花精的處置，明潮與誠哥卻出現(xiàn)分歧，誠哥要報警讓小花精坐牢，明潮卻執(zhí)意要放她一馬。說，小嫩妹，蠻可憐，電游已修煉成高手，莫誤了她前程。誠哥哭笑不得，說不進(jìn)牢里修煉幾年才誤她前程。

事搞定，明潮神魔一般地夸贊誠哥，把明德說動了心，請誠哥把他做期貨被騙的一百多萬能不能也幫忙追回來。誠哥聽明德講了一半兒受騙的經(jīng)過，便拒絕了他，說，這事太大民間的手段完不成，相當(dāng)于用砍刀砍坦克，必須得由政府的大手段來搞定，得用原子彈。

誠哥回江城后，明心還是第一次去蝦莊。誠哥確實有經(jīng)營手段，把個蝦莊的餐廳分出五等：湖、江、河、塘、田。標(biāo)明湖的包房，上的是最高檔的大蝦。

明心到湖二包房時，蝦莊的老板王丹正與胡莉靜眉飛色舞地談一服裝城投資門面的事。夏婷坐旁邊在手機(jī)上發(fā)信息。

明心坐下，胡莉靜停下話，轉(zhuǎn)頭對明心說：“明姐若沒情況，我敢把胡字倒著寫。人說，女人有秘密了，首先排斥的就是閨蜜。那句有文化的話怎么說的？情到——”

“情到深處人孤獨(dú)！”明潮說。剛才他正坐邊上聽王丹與胡莉靜扯門面的事。

“孤你個頭，我是你姐，你聽那狐貍精詆毀你姐？”

“姐喝汽油了？火星子都沒有，就一通爆燃！王丹姐，你把那賺錢的事給我姐說說，讓她把心事放在搶錢的事上來。”胡莉靜說。

原來，王丹有一姓房的富商朋友最近在生意場栽了，投資的一家大餐廳，因幾個月疫情封城，流動資金出現(xiàn)狀況。手上與人合投的一房產(chǎn)項目在高新區(qū)，眼看房子封頂，也是因為封城，工期往后拖了數(shù)月，損失幾百萬，又聽說高新區(qū)即將調(diào)整領(lǐng)導(dǎo)班子，可能因為班子調(diào)整而出現(xiàn)政策變化，所以必須盡快讓房子封頂，拿到預(yù)售許可證。而餐廳開業(yè)，房子封頂都需要大量流動資金，無奈，一方面找政府申請疫情后的疏困資金貸款，一方面將自己的資產(chǎn)大量賤賣，以套活錢。其中江城服裝城有十個門面，當(dāng)時找房主花五百萬簽下十年租期，轉(zhuǎn)租了三年，剩余的七年準(zhǔn)備四百萬賤賣，誰先給錢誰先搶。

明心說，這也叫生意，這不是騙錢嗎？五百萬，轉(zhuǎn)租三年，還要四百萬？這不是挖一坑，讓傻子往里跳嗎？

明心的話讓王丹與胡莉靜都有點(diǎn)兒吃驚，她們完全不知道明心如此不了解服裝城。

胡莉靜說：“你不知道服裝城門臉兒價？這幾年網(wǎng)購把好多服裝店給滅了，但對服裝城哪有影響？服裝城門臉都是以批發(fā)服裝為主。那些網(wǎng)店的貨不少都在那批！那門店都搶瘋了，每年十萬的租金，不少人都拿二十萬來搶了。四百萬，三年就妥妥地可以收回錢，剩四年，白賺?！?/p>

明心知自己講話幼稚了些，但仍嘴硬：“行，服裝城撒錢，你們都去搶，姐沒閑錢，也做不起錢生錢的生意。”

誠哥沒摻和討論，但聽得仔細(xì)，一邊聽一邊看幾個人的表情。菜上來了，誠哥連忙去幫忙上菜放酒杯等。

明心忽然來了電話，看見電話顯示“玩玩”的代號，臉色變了，是阿良！她迅速掐了電話，說：“騙子電話滿天飛，攪人?！闭f完，借口去了洗手間。

剛坐馬桶蓋上，電話又來了，阿良說：“沒看我短信？電話也掐！怎么鞋墊下的鑰匙找不著了，我急著進(jìn)門拿東西?！?/p>

“你拿個屁，你那拍的視頻和照片是什么意思？你弄得滿城皆知對你有什么好？你不趕快給我把照片和視頻刪了，姐對你不客氣?！敝粠拙湓?，便把阿良罵熄了，半天不回聲。明心見阿良半天不講話，準(zhǔn)備關(guān)了電話，但阿良那邊出聲了：“姐，我錯了，但衣服在房里，今天有點(diǎn)兒冷，我得拿?！?/p>

“你的衣服、鞋什么的，都在門邊的垃圾袋里。以后莫想著再進(jìn)房了，與那富婆淫婦安妮混去！”

“還有充電器……”

“充電器自己不會去買？今天開始莫再纏姐了，給老子滾蛋！”明心掛了電話，仍不解氣，把廁所的門重重地拍了一下，這一拍，手很疼，但遠(yuǎn)沒解除對阿良、對自己的討厭。

酒桌上，王丹與胡莉靜繼續(xù)討論買門面的事，明潮說，這搶錢的事，我那搶金老娘肯定在行。

明心哪有心思聽他們嘰喳，面上謝了誠哥，又看微信。

果然有阿良的微信，是：“姐玩兒爽了，是不是也應(yīng)該兌現(xiàn)一下爽時的承諾？”這微信讓明心吃了一驚，她終于知道這事的后果了。

明心忍住氣，回一句：“什么承諾，訛人？”回：“為我開家新門店，五十萬！”

明心腦袋炸了，回：“腦殘，想錢想瘋了？訛錢，整殘你！”明心氣得身子發(fā)抖。她緩了一下，喝一口啤酒，讓自己平靜下來。忽然發(fā)現(xiàn)誠哥正看她，她倒?jié)M杯酒，下桌走到誠哥旁邊，說：“哥，敬你?！?/p>

誠哥端了杯，但仍有些疑惑，問：“為什么？”

“不為什么，就是覺得你人好?！闭f完，咕咚咕咚把酒喝了。

胡莉靜坐在誠哥旁邊，收住與明潮正說的話，轉(zhuǎn)頭對誠哥說：“明姐肯定有什么事要求誠哥幫忙?！?/p>

這話把明心的臉說紅了，覺得自己那慣性的媚眼有點(diǎn)兒不明不白。

酒席結(jié)束，天已有些晚了，而且下起了雨。明心酒喝得有點(diǎn)兒多，坐在凳子上發(fā)呆。其他人都站了起來，胡莉靜、夏婷、王丹都住東城，順明潮的車。明潮見姐的狀態(tài)，有點(diǎn)兒猶豫，說，你們找個的士吧，我得送我姐。明心說，不用，你去送幾個姐姐走，我坐一會兒，自己打車。

人都走后，明心仍呆呆坐著，有點(diǎn)兒神傷。剛才看短信，發(fā)現(xiàn)阿良發(fā)來句硬話：“姐無情，弟無義！”

留下來收桌子的服務(wù)員開始清理碗筷了。誠哥住店里，一直沒走，看明心恍惚的狀態(tài)，有點(diǎn)擔(dān)心，說：“要不，我送你吧，下雨，天又晚，估計交警不會找這天氣查酒駕。”

明心看誠哥一眼，站了起來，站時有點(diǎn)搖晃，誠哥連忙上前去扶她的腰。

一路無話，車進(jìn)小區(qū)，在明心家樓下停下來時，誠哥熄了火，回過頭看明心時，嚇了一跳，明心眼睛直勾勾地看他。誠哥連忙轉(zhuǎn)身躲開她的眼睛。

沉默了一下，明心小聲說：“要不，上去坐坐？”

誠哥答：“太晚，你也喝多了，不上去了?！?/p>

“沒事，我老公不在，就我一個人?！?/p>

這話含義太明顯，把誠哥的身子都說得有點(diǎn)兒抖，半天回不上話。

明心見他半天不言語，用指頭在他背上戳了一下，這一戳，還真讓誠哥身子一緊，條件反射地躲了一下。

半天，誠哥才說話，聲音倒平靜沉穩(wěn)：“姐有什么要幫忙的，放心，一定盡力！”

明心嘆口氣，說：“姐是有點(diǎn)兒事，再說吧！”說完，拉開車門下了車，頭也不回地進(jìn)了門洞。

回到家，在浴室洗澡時，明心脫得一絲不剩，在鏡子里細(xì)細(xì)看著自己的胴體，嫩白的皮膚，凸凹有致的曲線，心里贊嘆：這身體，哪個男人不想享用！熱水的霧氣把鏡子漸漸模糊了，她忽然又想起與阿良的事，一下子變得煩躁起來，變得討厭這身好皮囊來，在有霧氣的鏡子上寫下一個字：賤！

四

阿良被阿蓮從局子領(lǐng)出來時，白皙的臉上泛著病態(tài)的紅，黑白分明的眼睛有點(diǎn)散光，看人時變得陰沉了，而且露出了些兇光，是那種柔弱被欺辱后所顯示出的一種反叛的兇。

昨晚上，他在明心家門口敲了一晩上的門，他只想讓明心開門跟她說句話，他覺得明心仍是喜歡他的，只是嫉妒太深。自從明心與他翻臉，他感覺自己完全崩潰了，心空了，身子軟了，整天變得恍惚，死的心都有。他開始悔恨自己氣極時在短信中對明心說的那些話，他以為自己與明心情事過后的收場便是金錢的撫慰，他一點(diǎn)兒沒想到明心收場了，從沼澤地走出去了，他這邊卻越陷越深。他瘋狂地給明心發(fā)短信，打電話，認(rèn)錯、懺悔、央求。然而，明心電話不接、短信不回。

昨晚，發(fā)現(xiàn)明心家燈亮?xí)r，他又去敲門，敲了一晚上，門沒開，凌晨三點(diǎn)，他被兩個巡警架上了警車。他知道，是有人打了110，報了警。

“莫再碰那些毒女人了，沒有好結(jié)果的！”出租車上，兩人一直無話，下了車，阿蓮對阿良說了這句話。

阿良沒應(yīng)聲，阿蓮看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眼角有淚水，有些憐憫，說：“今天別上班了，在家休息一天?！?/p>

阿良是阿蓮的老鄉(xiāng)，阿蓮待他像親弟。阿良仍沒回她的話，與她一起進(jìn)了店里。有點(diǎn)兒早，其他人仍沒來上班。阿良勤快地掃地，收拾鏡臺等。

阿蓮去買了熱干面和豆?jié){。兩人默默地吃著。阿良忽然對阿蓮說：“姐，你把安妮姐的電話給我，我去找她，大客戶不能因了那人弄丟了不是?！?/p>

早晨，明心剛化完妝準(zhǔn)備出門吃早點(diǎn)，門外又傳來敲門聲，昨晚，她把門鈴的線用剪刀剪了。

阿良的敲門聲攪得她一晩上心神不寧。阿良在她這里已徹底翻篇兒了，他之后要死要活地央求，倒讓她對善后多少有了點(diǎn)把握。要錢不好辦，討情，好解決。但這沒日沒夜地糾纏，就有點(diǎn)兒過了，必須來點(diǎn)兒狠的，就報了警。

明心拉開門，怒氣沖沖，睜圓著眼。門外的兩個人卻是笑瞇瞇地看她。一個是胡莉靜，一個是她老娘。

“這是要和誰拼命？難不成，昨晚上被侵犯了？”胡莉靜陰陽怪氣地說。

“鬼丫頭，別瞎說，來，兒，快把你最喜歡吃的燒梅吃了，還有蛋酒，吃了，我們好一起出去辦事。”明母穿大紅綢緞襯衣，外面是件綿羊皮坎肩，頭發(fā)剛被染過，油黑發(fā)亮，齊齊整整。濃妝，讓人無法判斷她的年齡。只有有事相求，母親才可能對自己有超尋常的殷勤。但明心哪里知道她整什么幺蛾子。

“一大早，討債鬼似的敲門，不能先打個電話？”明心心情本來不好，又感覺被人求事，哪有好態(tài)度。

“從昨晚到現(xiàn)在，你手機(jī)開過嗎？逼債？我看你倒像逃債，情債吧？”胡莉靜一頓反擊，說得明心不好招架。

吃早餐時，明母告訴了她要做的事。原來王丹給胡莉靜說的去服裝城“搶”門面的事，被明潮透給了母親。明母去年就打上了服裝城門面的主意。有一租主，兒子犯事被抓，要處理門面保人，明母提二十萬現(xiàn)金去搶，結(jié)果，晚了一腳，被人截了和。這事讓她后悔了好一陣。

明母在江城的幾套房已撐不起她的臉面了，而且物價長得猛，租房價，幾年也難漲一次，所以，去搶幾處門臉兒才是既賺錢又長臉的事。同旅游同搶金的幾個富婆，手里都有撐臉面的門臉兒。這次聽說有一大票，又是搶手的服裝城，這讓她既興奮又感激，她感激老天又給她一賺錢的機(jī)會。老企業(yè)都在轉(zhuǎn)型，她也得調(diào)整自己的產(chǎn)業(yè)結(jié)構(gòu)了。

明心哪有興趣去搞什么門臉兒的生意，無奈，母親親自開車來，只得吃了早點(diǎn)，順從地上了車。

明母的計劃是暗察三個地方，一是服裝城，二是那姓房的老板在高新區(qū)做的房子，最后在那老板開的飯店吃飯，實地考察。

明母在險惡的江湖生意場也算混了許多年，見過一夜暴富，也見過千奇百怪的騙術(shù)，巨額資產(chǎn)被掏空，一夜成為窮光蛋，甚至負(fù)債累累。她一直守著她那幾套房，有了閑錢，便買黃金。但這一次，她壓給自己一新挑戰(zhàn)：搶門臉兒。

到了服裝城，按王丹的說法，進(jìn)“江城服裝城”門牌靠左的十個檔口便是房老板要處理的門臉兒。

服裝城繁榮幾十年，到現(xiàn)在早已不是當(dāng)年只批發(fā)服裝的地方了。如今，這里各種小商品應(yīng)有盡有，來送貨取貨的人絡(luò)繹不絕。

明心三人的穿戴氣質(zhì)與這里的環(huán)境氛圍有點(diǎn)不搭，立馬引起幾個店主的注意。一平頭中年男主動與她們搭訕，問：“進(jìn)牌子服裝吧？往里走五百米，這里都大路貨?！?/p>

明母停下來，看著他問：“我想找這里的房老板?！?/p>

平頭男眼睛邊在明心身上打轉(zhuǎn)邊說：“你問的是房山呀，他一大老板，怎么可能在這兒？一年來不了兩次。他妹子房潭上午好像來了，說要提前收明年一年租金，黑心黑肝，這疫情幾個月沒開張，租金一分不少，還要提前收租子?！逼筋^男與美女搭訕的好心情一下子被房租的事攪壞了。

在一個批發(fā)內(nèi)衣的店鋪里，找到了房潭?！笆菫榻邮值赇伒氖掳?？”明母沒說話，房潭先問了話，一副心直口快的樣子，估計早有人傳了信。

明心和胡莉靜對店鋪里的情趣內(nèi)衣產(chǎn)生了興趣，一邊看一邊小聲議論調(diào)笑。

明母說：“隨便看看，你哥房山不在呀。”

“他來這破地方？你們?nèi)羰窍虢邮值赇仯椅覜]用，我可以把我哥電話給你，你們直接找他?！?/p>

明母早從王丹那要了房老板的電話，而且打過幾次，都沒接。她決定去房老板開發(fā)的樓盤看看。

“剛才一小老板說封城幾個月，要減房租，你們不準(zhǔn)備減？”明母問起另一事。

“不漲租金就對得起他們了，再扯皮，讓他們滾蛋！拿錢等著租門臉兒的人多的是，要不是礙于服裝城管委會，租金早翻了番！”房潭沒好氣地說。

房老板在高新區(qū)做的樓盤叫“科技港”，主體停了工，只有十來個工人在做些雜事。一管事的聽說明母是來看房的，邊喝茶邊搖頭說：“這房子沒戲！你說這房子馬上就要封了頂，忽然來一新冠疫情，一拖幾個月，好不容易開了城，聽說資金鏈又出現(xiàn)了問題。你說姓什么不好，做房子的，兩個老板偏偏一個姓吳，一個姓房，‘無房你去做什么房？”

其實，明母來，也就是想證實一下房子是不是房老板在做。也不愿意與這幾個閑人多扯，便拉著明心他們走了。

在房老板開的“新大陸”酒店，胡莉靜執(zhí)意要把誠哥叫過來一起吃中飯，說：“他好像也想入百分之十的股，小股東也應(yīng)該叫來一起商量不是？”

菜快上齊時，誠哥過來了，從店里拿過來一盤蝦，說：“這店的經(jīng)理，熟！同意我?guī)r進(jìn)來?！庇挚粗髂?，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明姨好年輕呀！”明母第一次見誠哥，看他不卑不亢，又會來事，滿心喜歡。

誠哥手里還拿著一紙袋子，說：“明潮說阿姨喜歡吃炒板栗，正好我們店旁邊有一家，給您帶了一點(diǎn)兒，剛出爐，熱的。”

明母接了板栗，笑吟吟看著誠哥，說：“這崽子，看著就親！”

大家一邊吃，一邊商量事。明母說：“那王丹說的門臉兒的事，從我們今天看的情況，應(yīng)該是靠譜的，而且事還有點(diǎn)兒急，錢給晚了，恐怕還不一定搶得到。唯一讓人擔(dān)心的是，那房老板只認(rèn)王丹，見都懶得見我們。你們這些年雖然與王丹熟，哦，對了，王丹還是蝦莊的老板，誠哥的領(lǐng)導(dǎo)。但再熟的人，你哪里知道她會不會玩陰的，我遇到好多騙子，都是熟騙，一騙一個準(zhǔn)兒?！?/p>

胡莉靜有點(diǎn)兒聽不下去了，打斷明母，說：“姨，王丹是我們的姐，她也沒逼著讓我們買那門臉兒，她那天也只透了個信，不是明潮丟您一肥魚引子，您也不會像貓一樣抓我們到處找腥，事沒開始做，可不能把個‘騙子的頭套先給人戴上?！?/p>

“丫頭，你閱世淺了，你爸做生意的，你家有錢，你回去問一下你爸，他生意做得這么好，生意場上，哪個不是謹(jǐn)小慎微地防騙？話說回來，生意手段，斗智斗勇，騙怎么了，那叫智慧，沒手段，騙不贏或受騙的，那才叫笨蛋?！泵髂敢煌ń碚摚f得幾個人目瞪口呆。

“若這樣，老老實實做事，莫去摻和什么搶門臉兒，既不當(dāng)騙子，也不受騙。”明心說。

“賺錢，哪有不擔(dān)風(fēng)險？我們話也別扯太遠(yuǎn)了，我就是想問，我們把錢都交給王丹，王丹靠不靠得??？”明母問。

“王姐有什么靠不住的，怕她跑了？跑了，還有那蝦莊?！焙蜢o小聲說。

“這不，回到正題了吧，蝦莊值多少錢？我們把錢給王丹，能不能讓王丹給我們簽訂一個以蝦莊作抵押的合同？”明母問。

“我敢說，不可能，王姐發(fā)瘋了？聽王姐自己說，她也只愿拿八十萬，與我們搭伙買兩個門臉兒?，F(xiàn)在，為了讓我們放心給錢，把自己的蝦莊拿來做抵押，這不有病嗎？”胡莉靜說。

“若王丹不拿蝦莊做扺押，這事我不做，即使抵押，也還得了解清楚那蝦莊值不值三百二十萬。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可能拿幾百萬冒風(fēng)險?！泵髂刚f。

明心有點(diǎn)兒佩服母親了，既縝密又謹(jǐn)慎，還霸氣。

說事時，誠哥沒參與，他一心吃菜，又戴了手套給大家剝蝦子，但聽得卻細(xì)致。明心怕手弄臟，又不愿戴手套，所以，誠哥剝的蝦子都被她一人吃了，吃得滿嘴油油的，誠哥隔一陣便給她遞張餐巾紙。她就拿眼睛笑著看他一眼，算是一種感謝。

胡莉靜有點(diǎn)兒泄氣，心里有點(diǎn)兒怪明潮，不該透了信，把這大神招來攪事。胡莉靜咬了咬嘴說：“反正姨若不愿投錢，我們也買，無非找我老爸多要點(diǎn)兒！”

“傻丫頭，這不為你好嗎？”明母有點(diǎn)兒急了，“你以為你爸賺幾個錢容易？我把話丟這里，你爸知道情況，照樣得把這事前后摸個透！”

胡莉靜不吱聲了，但仍有點(diǎn)兒不以為然。

明母忽然想到什么，側(cè)過臉：“誠哥不是蝦莊總管嗎？說說，那蝦莊值三百二十萬嗎？”

誠哥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說：“去年剛又交了五年租金，一百五十萬，聽說之前裝修花了一百七十萬，現(xiàn)在蝦莊在江城創(chuàng)出了牌子，三四百萬總應(yīng)該是值的吧?！?/p>

“有沒外債？”

“外債不多，幾萬塊吧，現(xiàn)在與那些供蝦的，都是一周一結(jié)?！?/p>

“你覺得你王姐愿意做抵押嗎？”

“這說不好，不過我的想法和姨一樣，若我們把錢交王姐讓她做總代理，她不給個抵押，我也不會拿錢，你們錢多，我一窮人，不是為我妹以后考慮，誰愿意擔(dān)驚受怕瞎折騰！”

“看看，這才是能成事的人。莉莉，莫把個朋友的面看重了，凡事先小人后君子，吃了飯，我們就去找王丹，談得成，我們各自去找錢，談不成，也只當(dāng)我們是沒豪橫氣賺大錢。”

王丹在蝦莊一樓的貴賓室，貴賓室兩間，里面一間，是間臥室，誠哥住，外面是間接待室，有沙發(fā)和高檔茶具。王丹中午在誠哥的臥室打了個盹兒，起來后，正獨(dú)自泡了茶在細(xì)細(xì)的品。

知道明母與胡莉靜是來談買門臉兒的事，王丹眼睛放出了光。先談到的是門臉兒分買的事，明母自作主張，說自己要四個，明心一個，一起五個，兩百萬，莉莉兩個，王老板兩個，誠哥一個，加起來兩百萬。

王丹說，我最近手頭緊，要一個就行，重要的是幫大伙把事辦成。

胡莉靜說，王姐若只要一個，我可以要三個。

明心沒出聲，進(jìn)貴賓室時，發(fā)現(xiàn)王丹居然睡誠哥的臥室，多少對她們的關(guān)系有了點(diǎn)兒猜測，又見王丹說話時，時不時拿眼睛看誠哥，心里便有些搗鼓，似乎也猜到誠哥那天晚上為什么要拒絕她了。

談到搶時間盡快交錢的事，王丹輕描淡寫地說：“那房老板只認(rèn)我，錢，你們打我卡上，找律師簽了合同，錢給了，就拿門面?！边@話把其他幾個人的話說沒了，大家不出聲，只拿眼睛看明母。

明母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把之前與大家商量的，讓王丹以蝦莊做抵押的事說了。

王丹的反應(yīng)果然有點(diǎn)兒大，說：“四百萬的事，我蝦莊這租金這門面裝修，還有這紅火的生意，哪只值四百萬。誠哥是知道的，上周，我給人談的收購價是六百萬。”

這話說完，大家都拿眼睛看誠哥。

誠哥小聲說：“六百萬，不是沒談成嗎？”

王丹有點(diǎn)兒驚訝，瞪著誠哥，臉漸漸有些發(fā)紅。明心看著他們，忽然覺得自己的猜測好像有問題。僵了一段時間，王丹嘆口氣，說：“現(xiàn)在騙子多，你們信了門面，信了房老板，轉(zhuǎn)過頭不信我，這很正常。但我不能為了我自己的一個門面去承擔(dān)其他九個門面的風(fēng)險吧。要不，我給房老板打個電話，我們幾個買門面的一起找他，一起把錢直接交給他，也省得把事搞復(fù)雜！”王丹說了這話，便拿了手機(jī)去二樓給房老板打電話。

電話打的時間有點(diǎn)兒長，半個多小時。王丹回來時，整個人變蔫了， 說：“房老板還是只認(rèn)我，說三天之內(nèi)，錢不到位，門面肯定是別人的了。你們想怎么扺押就怎么押吧，這次算我做次善人?！?/p>

談抵押的事時，明心收到條微信，看了微信，當(dāng)時臉色就變了，拿了包包就往門外走。

胡莉靜問：“干嗎去？”明心頭都沒回。

微信是她老公秦處長發(fā)過來的，是她與阿良在房間里的不堪入目的幾張照片。

在出租車上，明心接到隔壁張阿姨的電話，說：“快看我們小區(qū)那‘好菜群，好像有人在誣你呀，那些照片，P的吧！”

晚上，明心是帶著哭腔才把誠哥求到自己家里來的。明心把她與阿良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誠哥，最后拿一雙淚眼婆娑的大眼睛看著誠哥，一副無助的可憐相。

誠哥臉有點(diǎn)兒發(fā)青，兩眼冒出兇光，他這樣子，明心第一次見。

誠哥說：“你老公那邊，我沒辦法?！?/p>

明心說：“大不了，離婚，早知道他有外心了，他喜歡夏婷！否則，我也不會這樣！”

“阿良那小子，看我不整死他?！闭\哥牙齒縫里吐出這句話。

“關(guān)鍵是他手上的照片，還有網(wǎng)上發(fā)的那些！”

“晚上，我去整了他，要了照片，你再在群里一通罵，說照片是假的，P的！”

五

明母做夢也沒想到，她謹(jǐn)慎再謹(jǐn)慎，細(xì)致再細(xì)致，結(jié)果，還是一腳踩進(jìn)了坑里。

錢給王丹，王丹再把錢給房老板快半個月了，明母再也懶得聽王丹各種理由了，門店到不了手，她邀了誠哥，通過各種手段，摸清了房老板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地方，開始堵房老板。

半個月，事情發(fā)生的有點(diǎn)兒多。首先是誠哥把阿良打了，下手有點(diǎn)兒狠，原只打算嚇唬嚇唬的，誰知阿良仗著同室有阿水，以為兩個對一個，可以拼一下，結(jié)果誠哥的手就下重了些。

阿水肩膀被扭脫了臼，鬼哭狼嚎了一陣，便在房角縮成一團(tuán)。阿良一只眼被打青了，右臉被打得又青又腫，嘴巴和鼻子不斷流血。

打完，誠哥要了阿良的手機(jī)，說，為什么整你，你比我清楚，我最恨騙女人錢的男人。你玩了女人還騙錢，錢騙不到，還誣人，你人沒長成形，下三爛的手段倒敢玩兒，不給你一點(diǎn)兒教訓(xùn)，讓你玩兒順了，以后禍害的人就多了。又說，憑你手機(jī)發(fā)的短信，可以到官府告你敲詐，但我誠哥這人在道上混，從來都是用民間的手段處理事，除非處理不了，才找官府。我今天打了你，你可以驗了傷去找官府，但若是那樣，那就是結(jié)了梁子，壞了規(guī)矩，那以后我們就是官府的事和民間的事一起搞，我可以奉陪到底。

誠哥說完，便把一個新手機(jī)丟給他，說，手機(jī)，我不是搶，是換。

阿良擦著嘴鼻上的血，用一雙血眼睛放出火一般地瞪他。

誠哥走前，把阿水扶了起來，三下兩下，把他的肩膀復(fù)了位。

再一件事，便是秦處回來與明心離了婚。離婚的代價，便是明母給明心的房子歸了秦處長， 秦處長將許多年積攢下來的七十多萬，給了明心。

明母過后知道此事，氣得臉發(fā)白，渾身發(fā)抖，但明心卻覺得秦處長已經(jīng)仁至義盡，再者房子所在的小區(qū)因阿良的那幾張照片，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她哪里有臉還在那小區(qū)待。

明心的事讓明母捶胸頓足，湊錢買門店的事，又出了問題。順風(fēng)順?biāo)拿髂缚旒悲偭耍偟揭辉缙饋肀阒钢咸鞇憾镜亓R。這時才明白，這老天哪里是給她拋一賺錢的機(jī)會，活脫脫是在她頭上拋了一坨屎。

王丹開始解釋給錢沒給門面的原因是物主去了香港，房老板不能單方面簽轉(zhuǎn)租合同，得雙方！一個星期后，又說物主不同意轉(zhuǎn)租，十年租期，價格不變，虧了，轉(zhuǎn)租要加錢。

明母哪是省油的燈，硬是通過各種人脈，找到了物主。物主被明母一頓搶白和求理，弄得一臉茫然，滿頭霧水，說，房老板沒說要把門店轉(zhuǎn)你們呀？七年，四百萬？傻子吧。又明白了似的同情地看明母：“姐姐被騙了吧，房老板最近資金到處是窟窿，你那點(diǎn)小錢，多少可以補(bǔ)點(diǎn)漏。”

明母臉綠了，知道騙子的網(wǎng)，滿處都是，她如今也在網(wǎng)里了?；貋肀銤M處找王丹，但王丹哪里敢露頭，去了成都老家，之后便關(guān)了機(jī)。

明母把人全集中在“王婆肥蝦”，差點(diǎn)掀了桌子，被誠哥攔住了，說：“萬一錢搞不回來，這蝦莊可能就是我們的，我們可不能自己砸自己的店?！?/p>

明母說：“我拿錢買門面，誰瞧得上這破蝦莊?！庇终f：“要不回錢，我和王丹那婆娘拼命?！?/p>

其他人也急，但他們的急被明母蓋住了。他們被明母暴跳如雷般的急給嚇住了，一個個大氣不敢出，無名中升出些愧疚，仿佛他們與王丹是一伙的，一起騙了明母。

唯有誠哥冷靜。分析整個事情來龍去脈，最后得出，錢在誰那兒去找誰！他不相信錢在王丹那兒，他認(rèn)為錢只有可能在最缺錢的房老板那兒，沒準(zhǔn)王丹也是被房老板騙了。

明母和誠哥是在房老板常去的一個隱秘會所堵住他的。正請客，五六人。當(dāng)時明母便要沖進(jìn)去攪飯局，被誠哥攔住了，說：“事沒弄清楚，我們?nèi)桃蝗蹋榷Y后兵，莫開始就把仗打得太低級。”

誠哥一個人進(jìn)去，蹲在房老板座椅邊，對他耳語了幾句。房老板禮貎地與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飯后。

等了一個多小時，客人全部送走，房老板在會所的另一個茶房接待了他們。

房老板戴一眼鏡，文質(zhì)彬彬，待人謙和禮貌，不像商人，倒像大學(xué)里的教授。這與明母心目中的騙子太不搭，所以，想好的對待騙子的那一套有點(diǎn)兒用不上，沖天的火，也毫無理由地被幾口香茶沖得發(fā)岀嗞嗞的焦煳味。

去茶水房時，房老板交代司機(jī)去公司拿票據(jù)什么的。票據(jù)沒來前，他一直細(xì)心聽明母和誠哥說買門面的事。不插話，也不接話。明母說話，被茶水沖熄的火又上來了。房老板不惱，甚至理解地點(diǎn)頭。

司機(jī)把票據(jù)拿來了，復(fù)印件，房老板把票據(jù)給明母和誠哥看。是王丹開給房老板的一個四百萬的收據(jù)。另外還有一個金久發(fā)展有限公司與房老板手下公司簽訂的協(xié)議，金久公司的法人是王丹，還有一個擔(dān)保合同，擔(dān)保合同方是“王婆蝦莊”，法人簽名欄居然有兩個名字：王丹、吳誠。

明母有點(diǎn)兒不解和警覺，看著誠哥。誠哥連忙說：“這擔(dān)保合同的名字不是我簽的，不知王姐用的什么辦法把我的名字搞上去的。”

房老板說：“有沒有你的名字不重要，有王丹的名字就逃不脫了，還有公章手印。有這收據(jù)、合同、協(xié)議，你們就應(yīng)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王丹去年搞小額貸公司，我當(dāng)時有閑錢，給了四百萬，百分之二十的年息。今年初，新冠突襲，她的小額貸遭了重創(chuàng)，我這邊的流動資金也吃緊，四百萬的一年期限到了，她拿不出錢，我原打算收了蝦莊變現(xiàn)，她說再給十天讓她想辦法，沒想到，她還真是有辦法，把你們的錢騙給了我。這事，你們吃了虧，我也吃了小虧，她死攪蠻纏，把利息降到百分之十。本金收回，但利息虧了四十萬，還有四十萬利息沒到手，但我不怕，因為蝦莊是擔(dān)保方，現(xiàn)在蝦莊生意火起來了。王丹答應(yīng)了，三個月。”

明母聽得仔細(xì)，聽完后眼睛變空曠了，空曠中，幾星火苗明明暗暗地閃，忽然有風(fēng)吹過，火星跳動起來。

“不對呀，”明母說，“我去了服裝城，還見到你妹房潭，她也說你要賣門面，難不成，你是有意放出話，配合王丹一起騙？”

坐得有點(diǎn)兒近，許是明母講話的唾沫噴在了房老板的眼鏡上，他拿下眼鏡，擦了擦，然后戴正，說：“姐姐，生意場，你也知道，你騙我我騙你，成為常態(tài)，成為智收的手段，其實，為商這多年，我最討厭一個‘騙字，大家誠信一點(diǎn)兒多好，用實力用誠信做事，壓力也輕。當(dāng)然，這也不是說我這輩子沒騙過人。但你說的這事，我還真沒騙，我在高新區(qū)做房子，要回王丹的那點(diǎn)兒錢哪夠，門面本來就是要賣的，這不，三家在搶，把價格抬高到了五百萬，錢已經(jīng)到手，這兩天就要過戶了?！?/p>

明母與誠哥回到蝦莊，明母癱在沙發(fā)上，無精打采，一句話不想說。明心也在，看架勢，大扺猜到情況了，她默默地給母親和誠哥倒了涼茶，又吩咐領(lǐng)班讓廚子整幾個菜，炒兩碗花飯過來。

離婚后，明心把自己的東西搬到明母的家里住了幾天。本來心情不好，還天天挨母親的罵，門面出事后，罵得更狠，實在忍受不了，讓誠哥幫忙找了個兩室一廳的房子租了住。新租的房，人生地不熟，白天閑著無事，便天天往蝦莊跑，

又嫌打的士麻煩，干脆用秦處長打到她卡上的錢，買了輛寶馬X3，氣得明母又一頓罵：“把個家弄沒了，把個房整給別人了，把個門面也搞得被騙了，還有心思買車？討債鬼！”

在母親面前，明心被罵習(xí)慣了，從不反抗，被罵，也就臉一紅。

誠哥幫她收拾了阿良，又要回了有惡心照片的手機(jī)，離婚之后，事事幫襯她，小心地呵護(hù)她，她在租的房子里不愿自己開伙，誠哥讓廚子包許多她喜歡吃的芹菜餡餃子塞她冰箱里，她不喜收拾房間，誠哥隔天來幫她打掃房間，清理衛(wèi)生，又幫她買各種她喜歡吃的零食和水果。誠哥的好，她無以回報，唯有一副讓男人饞的身子。但幾次引誘，幾次心甘情愿自主地奉獻(xiàn)，都被誠哥委婉地拒絕了。她不知誠哥到底要什么，她甚至對自己有點(diǎn)濁的身體變得沒信心了。

王丹跑路后，誠哥整天里被明母叫去找人托事，蝦莊正好缺一個管事的，明心便在蝦莊幫誠哥做起了主。整日里迎客送往，安排后堂，做得像模像樣。人長得漂亮，待人也和氣，店里人、客人滿心喜歡她，老板娘、空姐、仙女，各種叫法，叫得她也開心。

飯菜擺上來了，明母仍癱在沙發(fā)上閉著眼不動彈。明心做眼色，讓誠哥去勸她母親，她近段時間，不敢招惹母親，一惹就爆，劈頭蓋臉一陣罵。誠哥顯得有點(diǎn)兒疲倦，沒去勸明母，倒把明心拉到房子外，把去房老板那兒了解的情況給明心說了，明心睜大眼睛，慢慢地，有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誠哥連忙去抽餐巾紙給她。明心之前一直心存僥幸，現(xiàn)在，那一點(diǎn)兒希望的小火苗也熄滅了，她可憐自己，更可憐母親。

誠哥勸慰說：“莫急，總會有辦法的?！?/p>

明心梨花帶雨，說：“還能有什么辦法？一家人，不知被誰詛咒了，上了降頭，一個個被騙，這日子還怎么過！”說完淚如雨下。

誠哥用一雙大手給明心輕輕地擦眼淚，擦著擦著，兩人便抱在了一起。

進(jìn)房來，明母已經(jīng)坐起來了，正坐茶幾旁吃飯。誠哥搬一小椅子，坐明母對面開始吃飯。

領(lǐng)班進(jìn)來匯報事，看誠哥在吃飯，便給明心說。說的是一家飯館老板找過來，想借名做加盟店的事，明心吩咐了幾句，讓留下老板電話和地址，下周考察了他們店面，再談。

明心打發(fā)走領(lǐng)班，坐下來，小心翼翼地問誠哥下一步怎么辦。

“怎么辦？明天，你就與我一起去成都找那騙子王丹。不是還有扺押合同嗎？錢要不回來，我們把這蝦莊給占了，幸虧之前我有這警覺?！泵髂刚f。

說到蝦莊，明心終于記起老娘先見之明，強(qiáng)硬要王丹簽抵押合同的事了。說：“是呀，按抵押合同，這蝦莊差不多就是我們的了，這事若成，那不比買門面更劃算？”

“劃算個頭，這事復(fù)雜著咧，王丹是法人，又是持股人，她不出面辦理股權(quán)轉(zhuǎn)讓，這官司還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打得成。”明母說。把明心的喜出望外一下子按了下去。

誠哥憐愛地看一眼明心，又把碗筷放下，看著明母。

“蝦莊的法人是我！”誠哥一字一句地說。只一句話，把明母和明心說愣了。

“我回蝦莊后，王丹因經(jīng)營上的事上了黑名單，為便于扺押蝦莊貸款，她臨時去工商將法人和持股人換成了我。結(jié)果貸款仍沒辦成。上個月，買門面與我們簽了抵押合同后，一直逼我與她一起去工商換法人和持股人，我硬頂住，說身份證丟了得補(bǔ)辦，硬是沒辦！”

誠哥的話，讓明心恨不得上前去親他一口。明母雖喜，但神情卻有些古怪，她看著誠哥那深邃的眼睛，那眼睛就像一口井，讓她產(chǎn)生出落井般的慌亂。

六

誠哥的忽然失蹤是明心怎么也想不到的。頭天，誠哥與明母一起去工商局調(diào)出了“王婆肥蝦”的一些資料，又請了律師。律師看了所有資料，說，法律上不存在障礙。法人和持股人都是吳誠，吳誠先對蝦莊做一個清產(chǎn)核資，然后請評估公司做資產(chǎn)評估，評估完后，直接召集所有抵押方進(jìn)行股權(quán)變更就可以了。評估價不重要，關(guān)鍵是持股人與抵押方的意見要統(tǒng)一。

然后，幾個人又坐在一起商量股權(quán)分配的事。胡莉靜看著明母、明心和明誠，說：“這蝦莊股權(quán)一分，差不多成為你們家族企業(yè)了，我一外人，股份也不多，摻在里面，沙子一樣，要不，明姨拿一百多萬，把我這沙子抖出來？”

明母說：“不是你被王丹那婆娘說動心，讓明潮以為可以搶到金元寶一樣給我報信，我會受這大騙？怎么著，你想再騙我一次？”

誠哥說：“你們還真不要看賤這蝦莊，若你們信任我，不用三年，我在江城做十個連鎖店，讓蝦莊資產(chǎn)翻幾番?！?/p>

“誰敢不信任你呀？你能耐本事多大，我們不知道？”胡莉靜本來這些天因明心和誠哥走得近而有氣，終于找到發(fā)泄機(jī)會了。見誠哥不還嘴，繼續(xù)說：“沒準(zhǔn)兒這個局就是你設(shè)的，把我們的錢哄騙到一起，幫你搶蝦莊?！?/p>

“胡莉靜，你說什么屁話？我也懶得與你們說了，明天就收拾行李回杜堤去！”誠哥被胡莉靜的話氣得臉蒼白，身子都有些發(fā)抖。明心連忙走了過去，用手掌拍他的胸。

胡莉靜見不得這場景，站了起來，說：“一切你們定，你們怎么定，我都簽字。”說完，轉(zhuǎn)身走了。

誠哥將明心白滑的手摸了一下，氣緩了些。明母第一次看誠哥動氣，有點(diǎn)兒驚訝，看女兒一副黏他的賤樣，心里是滿滿的無奈。

誠哥站了起來，很快恢復(fù)成那種干練辦事的狀態(tài)。他聯(lián)系了幾家審計公司和評估公司，然后一一談價格，再一一向明母匯報，討主意。

原定第二天，審計公司便要進(jìn)蝦莊，沒想到，誠哥忽然失蹤，手機(jī)關(guān)機(jī)。

明母也覺得誠哥消失得奇怪，她狐疑地看明心，逼問她與誠哥的情況，逼急了，明心說：“除了沒上床做那事，好得像一個人似的！”

“你不從？”

“不是，是他不從。”

“你天生就是賤，說不準(zhǔn)也被他看賤！”

誠哥的消失，把明心急得沒了魂兒，哪還能在蝦莊管事，沒有辦法，明母只得硬撐著，每天到蝦莊管事。有蝦莊員工問誠哥何時回，明母紅著眼晴罵：“你們誠哥就是個騙子，天下最大的騙子，他要敢回，我送他進(jìn)大牢?！?/p>

因為明母罵誠哥，明心與她大吵了一架，明心說：“誠哥最恨的就是騙子，誰罵他是騙子，我捅他祖宗十八代。”明心又哭著對明母說：“老娘，你真莫把他往騙子方面想，他與王丹不一樣。我以我的命做賭咒?！?/p>

雖然，明心堅信誠哥不會騙，但她實在想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失蹤。他的突然消失，把她的心給挖走了，她的急蓋過一切，她從沒有如此地珍惜過一個男人，她覺得天垮下來了，壓得她喘不過氣。

誠哥失蹤的第四天，明心從蝦莊領(lǐng)班那要到誠哥妹妹在杜堤的地址，然后要一個人開車往那邊去找線索。明心毫無理由，卻又十分堅定地相信誠哥不會騙，這多少也給了明母一些微弱的希望，所以，明心去杜堤，明母沒有反對，但她抽不開身，讓明心找胡莉靜一起去。打電話時，胡莉靜卻說已向公司申請轉(zhuǎn)飛國內(nèi)航線，剛接到公司電話，得去公司辦手續(xù)。又說，夏婷已在國內(nèi)飛了好幾天了。末了，又支支吾吾說夏婷已與秦處長好上了。胡莉靜說的這事明心沒多大反應(yīng)，現(xiàn)在她心里只存著一個誠哥，別的事，不入腦。

誠哥的妹妹在杜家湖的一個小島上。島上有一個梨花島康養(yǎng)中心。

明心將車子停在湖邊，然后提著兩大包營養(yǎng)品坐機(jī)動船去島上。機(jī)動船早晚兩趟。

早船，人不多，六七個。遇到一個叫梅姐的大媽，正讓人往船上搬米面青菜等貨品。明心連忙向她打聽康養(yǎng)中心的情況。梅姐稱自己是在康養(yǎng)中心后勤打工的，說：“島上有車接我們，妹子可以搭我們的便車過去。路不遠(yuǎn)，但有車可以少走冤枉路?！?/p>

明心問梅姐，是不是有一個叫吳誠的男子經(jīng)常去島上看他妹妹？無意中的問話，卻讓梅姐的眼神閃了一下，她從頭到腳把明心細(xì)細(xì)地打量了一番，離開她去把放在前面的東西挪了挪，一邊挪一邊不經(jīng)意地問：“你是去看誠哥的那個，什么妹子？”

“是呀?！泵餍拇?。

梅姐“哦”了一聲，不再與明心多說話。

梨花島四處是梨樹，梨樹花季已過，正是掛果的時節(jié)，果子都不大，青青的。

坐拖貨的面包車到康復(fù)中心，在護(hù)理部查了半天，沒有吳姓的年輕女病人。明心急了，說：“每次來交錢的吳誠，檔案里總應(yīng)該有吧?！?/p>

護(hù)理部主任說：“你說的是萬小蘭呀，她哪里姓吳，明明姓萬呀，剛才你不是坐梅姐的車一起過來的嗎，梅姐是萬小蘭的媽，她怎么不帶你直接去看萬小蘭？”又問：“你是誠哥的什么人？是他們店里的服務(wù)員？他沒時間來，派你來？錢帶來了嗎？聽財務(wù)部的人說續(xù)費(fèi)時間已超三天了！”

明心在糊涂疑惑中被護(hù)理部主任帶到了財務(wù)部。主任對財務(wù)部的女會計說：“給萬小蘭交錢的人給你帶來了，才晚幾天，就到院長那去告黑狀！”說完就走了。

康養(yǎng)中心每人每月護(hù)理治療費(fèi)七千，按季度交。明心遲遲疑疑地拿出卡，又仔細(xì)查了吳誠的交款記錄，說：“我替誠哥交吧?！?/p>

交費(fèi)時，會計一邊在電腦上賬，一邊與明心商量，說：“要不這次一次交兩個季度吧，老板黑心得要死，晚一個星期，扣獎金，提前交，有業(yè)績獎勵?！?/p>

明心說：“那就兩個季度吧，四萬二，你直接從卡里劃?！?/p>

拎著東西去康復(fù)病房找到萬小蘭，萬小蘭正斜靠在病床看手機(jī)。萬小蘭長相與梅姐酷似，但面相讓明心有點(diǎn)兒意外，不像誠哥的妹，倒像誠哥的姐。

萬小蘭只看了明心一眼，眼睛便變暗了，她沒有搭理明心，只低頭看手機(jī)，客套話都沒有。

明心把給她病房續(xù)費(fèi)的事說了，她沒吱聲。明心一張熱臉貼在冷屁股上，多少有點(diǎn)兒不自在。大腦里許多疑惑讓她實在理不清頭緒。原以為找到誠哥的妹子，誠哥的下落便有了著落，沒想到是這種無法把事情往前推的狀況，不知下一步該怎么辦。正在這時，明心聽到了嚶嚶的哭聲，是萬小蘭！明心不知所措，到處給她找紙巾，卻見梅姐在門外站著，正給她做讓她出去的手勢。明心連忙拉門出去。

梅姐把明心帶到樓過道頂頭的窗子邊，看著明心，問：“錢，是吳誠讓你交的？”

“沒，交錢，誠哥不知道。”明心說。

梅姐盯著明心，眼里閃出些感激。

“小蘭在哭！”明心小聲說。

“她這兩天，心情壞透了，那害她的黑皮從監(jiān)獄里放出來了，誠兒又出了事！”梅姐說。

“誠哥出了事，出了什么事？”明心一驚，看著梅姐。

“他被人用刀子捅了，你不知道？”梅姐有點(diǎn)驚訝。

明心的臉頓時變得蒼白，問：“被誰捅了？有沒危險呀？他消失了四天，我到處找他，擔(dān)心死了！他在哪呀？”明心急得眼淚都出來了。

梅姐趕緊說：“沒事，沒事，人沒大事，臉劃了一刀，身上被捅了三刀，好像是被破了相，估計是因為破了相，才躲你的！”

梅姐的話，讓明心的急減弱了些，但眼淚仍然嘩嘩不斷地流了出來。

離開梨花島時，明心小聲問梅姐：“那小蘭，真是誠哥的親妹？”

“是前妻！當(dāng)然，現(xiàn)在當(dāng)親妹子了！誠兒十三歲就沒爹沒娘了，十五歲去福建、廣東打工，吃了不少苦，學(xué)了各種營生的本事。他跟班的一個大老板看他很聰明，就出錢讓他補(bǔ)習(xí)文化，刻苦了兩年就考上了大學(xué)。為報答上中學(xué)時小蘭偷著給他帶飯帶菜的那點(diǎn)兒情分，畢業(yè)回杜堤就娶了小蘭?？晌疫@娃，不知好歹，被村里的黑皮騙了！誠兒講情分，分了好幾年，還照顧著我和小蘭，唉?！?/p>

明心晚上九點(diǎn)多在胡氏骨外醫(yī)院的病房找到誠哥時，誠哥的點(diǎn)滴剛打完，正在床上看一本《細(xì)節(jié)決定成敗》的書。五六個人的病房，只有誠哥孤孤單單一個人。

明心把隨身帶的包丟在一邊的床上，然后搬一個缺了一個角的木凳，坐在誠哥的床邊，見誠哥床邊木桌上有半杯沒喝完的涼水，她拿起來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說：“渴死了！”

誠哥一直沒說話，只拿眼睛看著她。他臉上纏著一塊紗布，遮住了右臉和右眼，實際上是用一只眼看明心。

喝完水，明心把蓋在誠哥身上的薄被子掀了起來，誠哥只穿著短褲，肚子上纏著紗布，右胸也纏著紗布。明心用手去摸了一下誠哥傷了的地方，手卻被誠哥的手抓住了。明心的手不動了，另一只手把誠哥的大手一起抓住。明心忽然身子僵硬了，手也僵硬了，接著，誠哥感到手上不斷有明心的眼淚滴在上面。誠哥把另一只手移過來，拍明心的背。明心的抽泣由小變大，直到身子也開始抖動，最后，不管不顧地?fù)湓诹苏\哥的身上。誠哥一陣劇痛，但沒叫出聲，任由明心的頭和身子壓住他的傷口。

明心自顧自地宣泄了一番幾天來的擔(dān)心和委屈，“呀”地叫了一聲：“出血了！”身子連忙直了起來。

誠哥說：“沒事的，都是外傷！”

明心這才揩了眼淚仔細(xì)看誠哥的臉。

誠哥說：“本來就長得一般，臉上再劃這一刀，這以后怎么見人呀！”

明心問：“是那個搞傳銷的，還奪了你前妻的黑皮吧？梅姐都告訴我了！”

誠哥的一只眼睛直了下，很快垂了下來，說：“不是，是阿良。估計傍上了什么富人，那捅刀子的是江城黑幫的正門，估計要價不會低。”

“阿良那狗日的，那肯定是傍上了安妮那婆娘，天殺的，老子找人整死他?！泵餍难劾镩W出兇光。

“別，別，男人的事，我吳誠讓女人出頭，那不成了道上的笑柄?！彼挚嘈α艘宦?，說：”也蠻好，住這地方，昨天居然認(rèn)識了潛江一做蝦子生意的老板，也是挨了黑刀，住五樓的高級病房?！?/p>

明心的情緒緩了緩，去扒誠哥臉上的紗布，又怕他痛，一邊扒，一邊吹著香氣，問：“眼睛不會瞎吧？”

“眼睛沒問題，刀子是從眼角劃過的?！卑情_紗布，明心看見刀子劃得有點(diǎn)深，血口子上縫著針。

明心輕聲細(xì)語地笑著說：“老天為我著想，賞你這么一刀，以后沒人要了，踏踏實實歸我了！”

誠哥有點(diǎn)兒感動，一雙大手把明心的小手捂住，說：“梅姨都給我說了，還說你幫小蘭墊了錢，我以為你明天來！晚飯都沒吃吧？”

明心這時才感到肚子空空，渾身乏力，委屈地說：“全天只吃了一碗面，肚子餓死了！我要你陪我一起出去吃夜宵！”

誠哥說：“好呀，我也好幾天沒出門了?！闭f著掀了被子去找衣服。

明心看見誠哥胸上纏紗布的地方浸出了血，猶豫了，說：“你這傷沒好透，別出去了?！闭f完，將誠哥按住，把他的被子蓋好。

“不礙事的！”誠哥說。

“聽話，不出去！”明心說完，用一雙大眼睛柔情地看誠哥，說：“你親我一下，就當(dāng)是報答?！闭f完，把臉湊了過去。

這一次，誠哥深深地吻了她，不是以前的那種應(yīng)付。

明母執(zhí)意將法人換成了明心，又將自己的股權(quán)轉(zhuǎn)了百分之三十給了她，另百分之二十，明德、明潮各百分之十。明母對明心說：“老娘也只能這樣幫你了，你是最大股東，那誠哥必然供著你，不會看賤你。你那誠哥是個狠角色，現(xiàn)在可以肯定，我們搶門面，他開始搶的就是蝦莊。在搶門面之前，他肯定與王丹就有勾當(dāng)，只是他的勾當(dāng)更大，在合起來騙我們的時候，他把王丹也騙了。他沒想到，搶蝦莊，撿了個大便宜，把你這個傻里傻氣的金元寶也搶到手了！”明母說這些話，看見明心睜著驚訝的大眼睛，于是，口氣緩了些，繼續(xù)說：“老娘這輩子，什么人沒見過，沒錢沒勢的小人物的發(fā)跡，我見過無數(shù)。他們有能耐，能實干，做事能屈能伸，鍥而不舍。一旦有機(jī)遇，他們中總有一個兩個能露頭、成功！”

“王婆肥蝦”更名為了“明誠漢味·蝦莊”。

“明誠漢味”越做越紅火，很快在江城開了十幾家分店，直播帶貨也做得風(fēng)生水起，銷量占了實體店的半壁江山，小龍蝦、螺螄肉賣到全國各地。沒用幾年，誠哥成了江城數(shù)得著的年輕企業(yè)家。

當(dāng)然，這些，是在蝦莊控牌時，明母的推斷。

作者簡介：鄢元平，男，1963年出生，湖南常德人。1985年畢業(yè)于華中師范大學(xué)歷史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全委會委員。1983年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先后在《詩刊》《散文》《人民日報》《中國作家》等報刊發(fā)表詩歌、散文300余首（篇），在《當(dāng)代》發(fā)表中篇小說。并在《星星》等十余家報刊獲詩歌創(chuàng)作獎。出版詩集《女人與風(fēng)景》《赤色詩屋》，散文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