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電影時候的我們能否投入片中世界的關(guān)鍵,從來不是眼睛看見之人與物,而是心里反映的事與情。心愈滿,體會愈豐富??吹娜擞鲃樱娪坝鸁o須“畫公仔畫出腸”。
導(dǎo)演對電影的尊重,來自他對自己和觀者的信任,每個人都有經(jīng)歷,這些經(jīng)歷將會由過去來到面前,由他人看見自己?,F(xiàn)實中人的思想與感受空間都異常局促。好的電影就是在腦和心里開窗,開門,開洞。
《斯賓塞》(Spencer)還未開演,一行字幕開宗明義: A Fable From A True Tragedy 。意思是,悲劇不可挽回,但隨時光飛逝,它已經(jīng)成了寓言。
銀幕上第一個畫面便是大片樹林和綠地,接而是開著開篷汽車的黛安娜如一頭小鹿或者羚羊在迷路:“我在那里?”闖入尋常百姓叢中,問與被問者皆一臉茫然?,F(xiàn)實中不曾發(fā)生的故事,被再創(chuàng)造成不可能的現(xiàn)實。當一樁接一樁虛構(gòu)歷史對比眾所周知的“真人真事”。黛安娜如是從過去式轉(zhuǎn)化成未來式,她也由一種宿命進化成希望的寄托。而那便是寓言故事的靈光,我們在聆聽中照見小鹿或羚羊的自己,它們的遭遇,即我們的比喻。
我們雖然不是皇妃,但在任何人都不能幸免于介乎渴慕和受害于私生活被公諸同好的今時今日,人人都想借不自由來證明自己的存在,人人都以自我詛咒(上癮)來證明自我的價值,誰說我們內(nèi)心沒有一個黛安娜?
從二十歲成為王室一員開始,她便要活出“國民媳婦”的期望。但“(不)成熟”在她空降的家庭里不只是她一個人要正視的問題。至少,她的另一半便是因為滿身童年創(chuàng)傷,沒法成為舒服地與自己相處的人。
她的悲劇,是被孤獨所詛咒。
但夫婦的沖突,與發(fā)展至后來的決裂,是對待自我的各走極端所造成。當中包含“兩性有別”“主從有別”的外部規(guī)范,但更重要是他們的內(nèi)在潛力:“他”是愈受壓愈把自己收起來,“她”則相反,“她”會讓全世界的眼睛聚焦在自己一步一步走向危險甚至生死邊緣,地雷陣,艾滋病人的身邊,和“敵人”的懷抱中。直至成為一個“殉道者”,為了不被令她失去自由的“期望”所綁架。
而悖論式的因果又成就了她那“殉道者”的悲劇角色:借助“囚禁”(人民的目光)來逃離“囚禁”(王室的目光)。
她的悲劇,是被孤獨所詛咒。那幾乎是每一個生命在成長階段必經(jīng)的“地獄”。我是誰?我為什么存在?我為什么有價值?什么是自我價值?什么是自我?這些問題通常通過被接受與被拒絕的情感經(jīng)驗生起,任何人都會遇上之外,每個人都會以自己的選擇面對。黛安娜只是其中一個。
但她所以會成為今日的人的靈感,是她從一九八〇嫁入王室,一九九七死于意外,二〇二二是死后的第二十五年,人與人,人與自己的疏離、隔膜、冷漠,已經(jīng)把世界變成一種“王室”,把每一個人變成“黛安娜”。當年外界加諸她身上的“(必須)完美”,今日已經(jīng)是每個同樣渴望被愛的人給予自己的“牢籠”。雖然只是外表上的“期望”,卻由于一面倒地追求乎合他人的標準,現(xiàn)在的人比黛安娜受到的壓力只有更多沒有更少:“她”的兩個假想敵,一是與她“比較”的丈夫的情婦,二是令她覺得自己沒有尊嚴的丈夫的母親。她的對象還是有針對性的,故此,是反抗的行為令她的個性被看見。然而,今天的黛安娜們卻是更多把缺愛的創(chuàng)傷,用來建構(gòu)合乎他人心目中的自己,以求兌換更多自我價值的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