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池
我最討厭的一道食材非大蒜莫屬,辛辣厚重、刺鼻難聞,這讓我對所有添加一丁點蒜末的美食都避之不及,更對帶著一股蒜味靠近自己的人嫌棄不已。
戲劇性的是,我的家鄉(xiāng)陜西興平土壤肥沃,光照充足,雨量適中,非常適合大蒜生長,是有名的“大蒜之鄉(xiāng)”。每年勞動節(jié)前后,蒜薹上市,成批涌來的商販會盤踞在鄉(xiāng)村路口,一車車翠生生的蒜薹被過磅交易,燥熱的空氣飄著刺鼻厚重的大蒜味……
種過大蒜的人對它的感情是復(fù)雜的,大蒜撐開了人們的腰包,也霸占著人們一年大部分的農(nóng)忙時間。種一茬大蒜忙活一年,其中的辛苦不亞于養(yǎng)育一個嬰孩。
關(guān)于大蒜的段子,最有名的莫過于那個謎語——兄弟七八個,圍著柱子坐,大家一分家,衣服就扯破。關(guān)于大蒜的起源,從“大家一分家”說起。
每年農(nóng)歷六月前后,關(guān)中地區(qū)氣候燥熱,許多農(nóng)戶房前的一整架蒜頭經(jīng)過曝曬、風(fēng)干,許多都裂出里頭雪白的“襯衣”。鄉(xiāng)親們架著梯子把成捆的蒜頭取下,再一顆顆擰掉或用小鍘刀切掉蒜頭。上好的蒜頭會被一瓣瓣剝落留作種子,其他會被賣掉換錢。
坐在家門口,人被一垛蒜包圍,一顆一顆、一瓣一瓣,指尖飛跳,蒜瓣如被剝光外套、只穿白色內(nèi)衣的娃娃。
待熱浪卷著玉米花粉包裹著村莊,一年中最難捱的“擺蒜”到來。三伏天,人鉆進近兩米高的玉米地,蹲著將蒜瓣一顆顆有序端正地擺在提前犁出的小渠里。
“擺蒜”是我少年時候的噩夢,宛如煉獄般的勞作讓我對暑期也少了期待。擺蒜時,人全程蹲在玉米行子里,一肩寬的兩行玉米稈延伸到遠方,人像被夾在綠色腸道里,一手將蒜瓣按照一指寬的距離端正擺好,一手提著裝蒜瓣的小籃子。完工一截,就用手腳將犁鏵勾出的小渠掩埋,而后身子匍匐著前行幾步。
玉米葉時不時劃過皮膚,揚灑的玉米花粉撲在身上,豆大的汗水砸在泥土里,指尖新扯的倒刺開始微微出血,這些關(guān)于擺蒜的細微記憶都像針刺一般扎在我的心田。少年不懂事,一到擺蒜就嘟囔著像上刑場,在地頭吭哧忙活十幾分鐘,就會一屁股坐在地上偷懶,期待父母能麻利點和自己“會師”,幻想發(fā)明一種能擺蒜的工具。
十多天一鼓作氣的辛勞總會畫上句號,初秋的涼風(fēng)吹散酷暑中的疲倦,吹醒著地頭鉆出的蒜苗幼芽。
待秋意濃重,玉米棒子低垂,鄉(xiāng)親們麻溜砍掉玉米稈,平坦的大地敞亮地曬著秋日暖陽,金黃成了大地的主色調(diào),一塊塊恣意舒展開的蒜苗點綴出遲來的綠意。
而后一個冬季的蟄伏,萬物凋零,蒜苗成了三餐中常見的提味菜,給了以面食為主的鄉(xiāng)親們難得的舌尖提鮮。
終于開春了,萬物一猛子清醒著成長,原本趴在地頭的蒜苗一天天猛躥到及膝的個頭。清明前后,大拇指般粗壯的蒜苗中央開始冒出蒜薹,而后一天一大截地往出躥。
趕上價格好時,一有蒜薹冒尖,鄉(xiāng)親們就下地搶收蒜薹了。趁著清晨露水未散,戴上草帽,裹著塑料袋下地,一手捉住蒜薹尖抻直,一手握著特質(zhì)叉子,沿著蒜苗桿滋溜直直劃下,而后叉子快速在蒜薹根部內(nèi)扣折斷,捉蒜薹的手順勢上提,一根蔥翠如玉的蒜薹就收獲了。
待手上握緊一把蒜薹時,扯下幾根蒜葉隨意捆扎,然后繼續(xù)彎腰收下一根了。重復(fù)著彎腰、起身,蒜薹被一根根抽走,原本墨綠筆挺的蒜苗落塌一地,像打了敗仗的軍隊,腰板也在反復(fù)勞作中酸痛得難能直起……
收過蒜薹,大蒜開始蓄積能量孕育蒜頭,澆水、施肥,期待蒜頭能長得更大一些。
“算黃算割”一聲聲布谷鳥叫,關(guān)中平原拉開農(nóng)忙的帷幕,戴著草帽的鄉(xiāng)親們分散在地頭,蹲著用鏟子一下一下地挖起圓乎乎的蒜頭,稍微晾曬幾日再扎成把拉回家,架到房前木架上,完成一顆大蒜的一歲輪回。不過,來時它是一顆蒜瓣,歸時它有七八個兄弟。
目前,大蒜是我見過種植手續(xù)最繁瑣、最勞神的一種農(nóng)作物,每道工序都需要人工一顆顆打理,好在大蒜知恩圖報,變換著回饋給人們蒜苗、蒜薹、蒜頭三種不同形態(tài)的成果。
如果你喜歡吃蒜,請好好享用它,如果你跟我一樣不喜歡,請記得提前叮囑一句“我不吃蒜”。大蒜不會生氣……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