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鯨航

惠妍子又轉(zhuǎn)學(xué)了，毫無征兆。據(jù)說，是因為她爸媽離婚了，她跟媽媽去了另一個城市?？傊以僖矝]有見過惠妍子。

不知不覺，九年級上學(xué)期就要過去了，班里總被一種黑色的氛圍籠罩著，天空好像始終是一片蔭翳。

林怡微不忘在我發(fā)呆時用筆戳一下我的后背。

“很痛啊，可不可以不折磨我的身體？”我朝她抱怨道。

她嘴角上揚了一下，不理我，身子轉(zhuǎn)到顧上進那邊去了。

他們開始探討起復(fù)雜的數(shù)學(xué)公式、幾何圖形，兩個人不斷用筆在草稿紙上沙沙畫著，十分默契的樣子。

顧上進抬起眼，有時正好看見我在他們背后做鬼臉，依舊臉色平淡地低頭和林怡微討論。這十足就是一種無聲的挑釁，可惡！

“干嗎，不覺得自己很幼稚？”有時我的鬼臉正好被林怡微看到，她又氣又笑。

而我知道，我跟顧上進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開始了。

課間趁林怡微不在，我走到顧上進身邊。

他壓根沒理我，繼續(xù)做著那些冗長的題目。額前略長的頭發(fā)蓋在他的鏡架上，他用手撥開，露出異常堅毅的目光。

“出來一下，有話和你說?！蔽依淅涞貙︻櫳线M說。

這小子假裝沒聽到一樣，重復(fù)著剛才的動作，完全無視我的存在。

“別寫了！”我伸手握住顧上進的筆。

“有什么事？”他問。

“出來說?！蔽矣檬种钢巴?，示意到走廊陽臺那邊去。

顧上進這下沒拒絕，好歹也給了我面子，隨即和我走了出來。

“我知道你為什么老拉著林怡微討論問題。”我試探性地問顧上進。

“夏次建，你在說什么？”他好像不太高興。

“別不承認(rèn)，你以為別人都看不出來嗎？”我笑笑。

“夏次建……你是不是見不得別人和她說話?！?/p>

“胡說！我才沒有！”我繼續(xù)辯解道，“我只是討厭你倆每天都在說一堆無聊的東西，超煩的。”

顧上進笑了笑，說：“擾你清靜了啊，真不好意思。”

聽他說話，我的手不由得緊緊握成一團。

“想打我嗎？”顧上進笑出聲來，隨即準(zhǔn)備轉(zhuǎn)身向班級走去。

我伸手按住他的肩頭說：“等等?！?/p>

“干嗎，你不會還真想打人吧？”

“我不打你，不過還有話要跟你說?！?/p>

“那你還要說什么？”

“顧上進，我們要不要來比一下？”

“比什么？”顧上進不屑地問，好像自己已經(jīng)提前勝利了一樣。

“誰的期末考試排名高?！蔽艺f。

“輸了怎么辦？”

“以后不能再跟林怡微講話?！?/p>

顧上進沒回答，只是一陣笑。

這時感覺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嘿，你們倆聊什么？”林怡微看著我和顧上進。

“沒……沒什么?！蔽夷樕系谋砬榻┯财饋?，而顧上進則直接走回了班級。

“你們倆看上去怪怪的。怎么了？”林怡微問。

“有些東西女生是不會懂的。”我回道。

“男生就懂得多？”林怡微懟了我一句。

就這樣，兩個男生之間的暗戰(zhàn)開始了。

我開始買更多的參考書，逼著自己背更多的單詞，開始在放學(xué)的時候往帆布包里放大量的筆記和練習(xí)題，甚至開始有了深夜學(xué)習(xí)的習(xí)慣。

為了達(dá)到“六根清凈”的境界，我竟然還去理發(fā)店剃了個接近光頭的發(fā)型。我用尺子量過，剃完后最長的一根頭發(fā)也沒超過1.5厘米。

我媽收攤回來，見到我這些可喜的變化，自然高興，說我總算大徹大悟了。但她又一想，抱著我說：“你難道要出家？”

“才沒有，我只是想更爭氣點……”

看我媽那高興的勁，自然知道她是多么嫌棄過去的我，但那時她也要顧及生意來維持這個家的生計，沒有三頭六臂來監(jiān)督我學(xué)習(xí)，只在成績單下來后罵罵咧咧。我都已習(xí)慣。

現(xiàn)在的我或許在很多人眼中是迷途知返，但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并未改變，只是在做自己認(rèn)為需要做的事情。

我當(dāng)然沒跟我媽說起自己和顧上進打賭的事情，就讓她產(chǎn)生我浪子回頭的幻覺吧，否則我好久沒受虐待的耳朵又要慘遭“毒手”了。

提到我的對手顧上進，他依舊在走之前的路線，找林怡微討論，埋頭做題，不時捋一捋自己的頭發(fā)。

“前面在喝奶茶的光頭最近發(fā)瘋了吧？天氣都冷下來了，還剪成這樣，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林怡微在我身后笑著說。

“不覺得這樣很拉風(fēng)嗎？”我轉(zhuǎn)過頭，朝林怡微做了個鬼臉。

“搞不懂你?！绷肘⒛笾詣庸P，在紙上畫了幾筆，“像不像你？”她把草稿紙豎起來給我看。

密密麻麻的字符旁邊，畫著一個锃亮的光頭，一張嘴角向下的臉，旁邊寫著“我是光頭夏次建”。

“林怡微，你不幼稚嗎？”

“不覺得呀。不過，這個是不是很像你？”她放下草稿紙，捂著嘴直笑。

“問你個問題，看著我的眼睛回答?！蔽疑詈粑艘幌?，“你喜歡和誰說話？”

林怡微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我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自己和顧上進。

林怡微這下笑了：“你干嗎，最近電視劇看多了？”

我就認(rèn)真瞧著她，只想聽到一個答案，至于她講了什么廢話，一概不回應(yīng)。

“真想聽？”

我心里突然一陣緊張，安在心臟上的發(fā)條好像被人擰得越來越緊。

“我愛和……我家的貓說話?！?/p>

“呃？”

林怡微看到我臉上傻傻的表情，笑趴了。

這個全宇宙最難看的蘑菇頭太可惡了！

2006年1月，期末考結(jié)束，晃晃悠悠的一個寒假又開始了。

南方的冬天，陰冷的風(fēng)刮起，花枝也顯得憔悴。

去年除夕夜，林怡微剛過零點就發(fā)短信給我了。而今年，過了零點，手機的屏幕依舊暗著，像平日窗外那一片沒有煙花爆竹喧嘩的夜空。

我無聊地在床上翻來覆去，心里好像總有些結(jié)無法解開。

就在這時，手機屏幕閃爍起來，我遲疑地走過去。

是電話，來自林怡微。

“次建嗎？我是怡微。”

和去年一樣的開場白。

“我當(dāng)然知道你是林怡微。”

林怡微在電話那頭很清脆地笑著。

“什么事？”我問。

“祝你新年快樂！”

“不會接下來又要說什么壞消息吧？”

“沒有啊，不過確實有個消息想告訴你呢?！?/p>

“什么？”

“就是上次期末考的情況啊。剛才我打電話給齊老師的時候，她表揚你了，說你上學(xué)期表現(xiàn)很不錯，學(xué)習(xí)越來越好了，期末考你考了全班第三呢！”

“真的？牛牛牛，我怎么這么厲害了？！”我接著問，“林怡微你應(yīng)該又考了第一吧？”

電話那頭笑了笑。

“那考第二的是誰？”

呼吸開始愈發(fā)急促起來，像火車就要從漆黑的山洞里穿越而出。

“是顧上進?！?/p>

我崩潰了……

“喂，你怎么了？說話??！以前你不是說學(xué)習(xí)好的都是‘變態(tài)’嗎？怎么，你現(xiàn)在也愿意當(dāng)‘變態(tài)’啊？”

“我……我很困，想睡覺了?！绷肘⒉恢牢也]有被她的這番冷嘲熱諷傷到，也無心再回答電話那頭她自以為幽默的問句。我此刻的心情跌到谷底，是跟和顧上進的賭約有關(guān)。

“那去睡吧，新的一年做個好夢?！?/p>

隨后，閃動的電話圖標(biāo)暗掉了，遠(yuǎn)方的爆竹聲還響個不停。

我躺在床上，看了一眼電子鐘，閃著“4:15”。我從枕頭下拿出語文考試結(jié)束那天林怡微借給我的那本課外小說，翻開一頁，上面寫著“天亮說晚安”。

因為快要中考了，九年級提前開學(xué)了。

二月下旬春寒料峭，微冷的風(fēng)在偌大的校園里蕩漾，但九年級的每間教室里都充滿一股焦灼的味道。

齊老師站在講臺上鄭重地講：“從今天起，大家的備考就要進入白熱化階段了，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做，心里都要有個底。你們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要對自己負(fù)點責(zé)，知道嗎？”

這三年，世界好像變了一點點，但齊老師的普通話卻始終沒有變味。

全班鴉雀無聲，大家都在默默點頭。

而我也在想，自己剛長出的已經(jīng)超過5厘米的頭發(fā)要不要再剃掉。

“夏次建，你頭發(fā)長好了？”林怡微用書拍了一下我。

我沒轉(zhuǎn)身過去，畢竟上次期末考輸給了顧上進，我不想違背當(dāng)初和他定下的約定，所以就沒敢回應(yīng)林怡微。

“你很沒禮貌。說話啊！”林怡微又用筆帽接連戳了幾下我的后背。

背上越來越疼，像無數(shù)只蜜蜂在蜇，而我必須強忍著心里的話，不能轉(zhuǎn)過頭去。索性，我將椅子往前挪了挪。

“夏次建，你吃錯藥了？”背后傳來林怡微略顯生氣的聲音。

對不起。我在心里暗暗地想。

沒辦法，青春里的我們有時就是這樣執(zhí)拗，像一種帶刺的植物，沉默中卻將別人刺傷。

在這個規(guī)則分明的世界上，勝者就該得到獎賞，而敗者就是要得到相應(yīng)的懲罰。我一直都這么認(rèn)為。